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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谈笑看吴钩-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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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天豪与叶天涯互敬了一杯之后,便即端起酒杯到旁的桌子敬酒去了。

    叶天涯本来神不守舍,几杯酒一入肚,渐渐的胸口发热,心跳也快了起来。当下打起精神,对冯少飞、许广、邵彪师兄弟的轮流敬酒来者不拒,酒到杯干。到得后来,索性放怀吃喝。

    邵彪酒量极宏,又贪杯成性,此刻趁着师父郑天豪被朋友强留在别的桌上说故叙旧,一时回不来,便跟同桌几人斗酒猜拳。喝了好一阵,冯少飞、许广都已先后醉倒,伏在桌上。

    叶天涯被灌了不少酒,已喝得半醉。突然间坐在他下首的冯少飞抬起头来,醉眼斜睨,扯扯他衣袖,吃吃笑道:“叶兄弟,你,你……别净是喝酒,那个美貌妞儿一直在瞧着你,俺觉得……她八成是对你有了意思啦。嘻嘻。”

    邵彪也笑道:“是啊,是啊。叶兄弟,你这么一个漂亮哥儿,倒是与那美貌妞儿天生一对。来,干杯!”满满斟了一杯酒,一口干了,一转头,伸长了脖子张望,点一点头,又道:“大师兄说得没错,那位姑娘不时望着咱们这边,好像真的是在瞧着叶兄弟。叶兄弟,还不转过头向美人儿去招呼?哈哈。”

    叶天涯心中一慌,支吾道:“你别胡说八道。”却已不自禁的脸上一红,连耳根子也热烘烘的。他素具胆气,不知何故,这当儿竟不敢回过头去。

    他所坐的位子背向邱灵卉。

    过不多时,不少桌上的宾客陆续散席,三三两两的走出厅去。

    邵彪也已喝得神智迷糊。叶天涯正和他“哥俩好”、“六六顺”、“八仙过海”的猜拳,忽见一个短须汉子快步走来,满脸笑容,拱手道:“叶少侠!”

    正是“十二连环坞”沙河分舵舵主石波。

    叶天涯呆了一呆,这才放下酒杯,歪歪斜斜的站起身来,抱拳笑道:“石大哥,你好。来,陪兄弟喝两杯!”

    石波见他满脸酒气,醉态可掬,又向醉得东倒西歪的冯少飞、许广、邵彪三人瞧了一眼,低声道:“叶少侠,请借一步说话。”

    叶天涯又是一呆,醉醺醺的点点头道:“好啊。”对邵彪道:“邵大哥,这酒喝得也差不多了。要不,咱们也散了罢?”

    邵彪道:“也好。散了罢。”

    石波向叶天涯点头一笑,转身出去。

    叶天涯摇摇晃晃地离席走出厅门。只见石波从走廊下一名仆役手中接过一盏灯笼,高高举起,在前引路。

    两人穿廊过院,迤逦而行。

    叶天涯酒力发作,昏昏沉沉的越来越迷糊。

    夜色之中不辨东西,行了一阵,忽觉愈走道路景物愈是熟悉,心中一动,登时头脑稍稍清醒了几分,便问:“咦,这里不是那座玫瑰花坛么?小弟日间来过。对了,东面住的都是女客,男子止步。石大哥,你带我来此作甚?”

    石波足不停步,却从花坛旁小径转而向南,笑道:“有人要见少侠。前面不远处便到啦。”

    两人又行一阵,穿花拂柳的来到一株杏树下。

    石波停下脚步,恭恭敬敬的道:“老爷,叶少侠来啦。”树后有人嗯了一声,道:“小石,告诉哥儿几个,暗中戒备即可,不得惊动了客人。还有,今夜你带人把守这一片,不准任何人近前!”

    石波应道:“是!”将灯笼挂在树枝上,转身去了。

    叶天涯但觉得酒气阵阵上涌,头脑晕眩,一忽儿清醒,一忽儿糊涂,呆立在树下,醉眼惺忪,却不见与石波说话之人。眼见他快步而去,片刻间隐没在黑暗之中,摇了摇头,叫道:“喂,喂,石大哥,怎地说走便走?”

    忽听得树后之人道:“小朋友,你过来!”

    叶天涯伸手揉了揉眼睛,摇摇晃晃的转到树后。灯笼红光之下,却见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负手而立,目不转瞬的瞧着自己。那老者穿一件紫酱色熟罗袍子,头戴小帽,两鬓苍苍,容貌清癯,颏下疏疏郎郎一丛花白长须,垂在胸前。

    叶天涯一呆之下,再凝神瞧那老者时,见他满脸红光,腰板挺直,精神矍铄,心念一动,蓦地醒觉,不由得失声道:“啊,你是‘江淮大侠’欧阳老爷子?”

    那老者微微颔首,道:“不错,老夫欧阳权。小朋友,多谢你当日在泰和县衙救了犬子。还有,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居然是一匹上好的玉马,价值不菲。”

    叶天涯万没料到竟会在此见到正主儿,想起面前之人便是武林中人人景仰的一代大侠,不由得肃然起敬,深深一揖,道:“末学后辈,拜见欧阳大侠!”

    说着便要跪下磕头。

    那老者欧阳权俯身搀扶,笑道:“不用多礼。叶少侠请起!”

    叶天涯双臂被他一托,胸口一热,轻轻打了个颤,僵在当地,竟尔拜不下去。

    欧阳权这一托之中使上了六七分内力,本拟将叶天涯托起,哪知这少年只是身子微微一滞,姿势不变,仍是弯腰屈膝,竟没给托起。

    叶天涯心道:“看来欧阳老前辈这一手便是宋掌门、郑镖头平时所说的试探功夫了。嗯,他既不让我磕头,不磕便不磕,反正我也不算是失礼。”略一停顿,随即借势缓缓站直身子。

    欧阳权没料到这少年内力竟尔如此深湛,抑且起立之时肌肉收放自如,非数十年功力者所不能为,心下诧异,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小朋友,不好意思,我让石波请你来此。可是打扰你喝酒的雅兴了。”

    叶天涯摇头笑道:“前辈言重了。便是石大哥不来,大厅中也已散席了。老实说,贵府的花雕真乃佳酿也。唔,好酒,好酒!”

    欧阳权捋须一笑,道:“小朋友,你可知老夫为何深夜见你?而且还是在这株杏树下?”

    叶天涯摇头道:“晚辈不知。还请老前辈明示。”

    欧阳权摸着胡须,轻轻叹了口气,淡然道:“小朋友,你当真不知道?我有事相询,你可别骗老夫。”

    叶天涯这时已清醒了几分,道:“老前辈,您有何垂询,晚辈自当奉告。”

    欧阳权道:“敝庄有两名下人傍晚时分曾见到你在此与一名穿着灰衣服的汉子说话。那人是个山羊胡子。是也不是?”

    叶天涯一愣,点头道:“是啊。”

    欧阳权缓缓道:“那你二人都说了什么?”

    叶天涯道:“老前辈说笑了。晚辈哪懂得手势是何意思?贵府的一位哑巴花匠,我又能跟他说什么?”

    欧阳权大是意外,问道:“什么?你说那灰衣人是哑巴?”

    叶天涯更加意外,反问:“什么?难道那灰衣人不是哑巴?”

    欧阳权凝视着他脸,道:“事关重大。请小兄弟将当时情形详细说来。如何?”

    叶天涯见他神情郑重,不敢轻忽,便将自己傍晚离开邱灵卉之后胡乱走到此处,听到灌木丛后有呼吸之声,及至那哑巴花匠持锄走出等情一一说了。

    欧阳权一声不响的听完,手捻长须,沉吟道:“然则你离开这儿之后,有没有再见过那人?”



三十七、江淮大侠(四)



三十七、江淮大侠(四)

    叶天涯料知其中必有蹊跷,侧头想了想,皱眉道:“晚辈与那哑巴仆人分别之后,便自回客房了。所经之途,所居之处,倒也遇到不少贵府的丫鬟大姐、家丁大哥,他们皆可作证。后来贵府罗管家亲自邀请前去饮宴,晚辈这才出门和郑总镖头等金枪门一行人同赴大厅。对了,入席前俺和冯少飞冯大哥还去了一阵茅房。欧阳大侠若然不信,一查便知。总之,晚辈再也不曾见过那个哑巴……难道他不是哑巴么?老前辈,那人是谁?该不会出事了吧?”

    他口齿伶俐,酒醉之后,言下虽不无微词,却已将自己半日来的具体行止说得清楚明白。

    欧阳权轻轻吁了口气,一转身,向旁慢慢迈开一步,伸手一指,问道:“小朋友,你且瞧瞧,傍晚你所遇见的,是不是这个人?”

    “江淮大侠”魁伟高大的身形甫一移开,叶天涯立时便见到地下灌木丛中躺着一人,灰衣芒鞋,乍一看去,身形容貌依稀便是日间在此所见的那名哑巴花匠。

    朦胧夜色之中,只见那人影直挺挺的仰躺在地,一动也不动。

    欧阳权又道:“你不妨提着灯笼瞧瞧,仔细认认。”

    叶天涯道:“好。”伸手取下先前石波挂在树枝上的那盏灯笼,提在手中,快步过去,凑近一照,不由得吃了一惊,失声而呼。

    只见地上之人面皮青紫,眼睛凸出,舌头伸得长长的,显已死去多时。

    欧阳权道:“这是敝庄平时莳花修草的花匠,名叫刘福,五十四岁。不过,阿福说话嗓门很粗,不聋不哑,如今却被人杀死在这儿。他的衣裤不见了,还有,山羊胡子也给剃去了。小朋友,你可得瞧清楚了,日间你所见之人,究竟是不是他?”

    叶天涯弯腰俯身,见那尸首凸睛伸舌,牙齿焦黄,死状可怖之极,不忍再瞧,待要站起,听了欧阳权之言,便又将灯笼移近照去,果见死人下巴胡子虽已剃光,须根隐约可见。

    他一惊之下,酒意登时醒了七八分,仔细辨认片刻,心中一动,摇头道:“日间之人牙齿很整齐,很洁白,要比这个人的好看许多。是了,他的鼻子也不太一样,脸也没这般长。嗯,不像,不像。”

    欧阳权点点头,摸着胡子,道:“小朋友,但凡一个人自缢,或者被人勒死,一定是脸色青紫,眼睛突起,舌头伸长。是也不是?”

    叶天涯一怔,摇头道:“晚辈见识肤浅,毫无经验,也不曾留意这些细节。”心中嘀咕:“欧阳大侠跟我说这个作甚?”

    欧阳权淡淡一笑,道:“小朋友,你瞧清楚刘福的死状了么?尤其是他的脖子、四肢及舌头。像不像是被人勒死或扼死的?”

    叶天涯又移近灯光,照来照去,却丝毫看不出尸首脖子、手足、舌头有任何异样。

    当下站起了身,手提灯笼,躬身道:“老前辈,晚辈已看得很清楚了。我可以断定,这人决计不是我见到的那个哑巴仆人。他手足无伤,脖子上也没有被人弄死的痕迹。”想了想,又道:“这倒奇了,这人明明是窒息而亡,偏偏脖子没事。”

    欧阳权抬头望着天上的银河,喟然叹道:“一之为甚,其可再乎?虽然早已料到,还是感到有些意外。该来的总归要来。”

    他突又摇了摇头,向叶天涯打量片刻,又道:“小朋友,当真不好意思。老夫这么晚找你来帮忙认尸,打扰你的酒兴啦。这样罢,明儿咱们再好好喝几杯。小朋友,我没事了。你请即自便,回去歇息吧!”

    叶天涯已隐约猜出欧阳权的用意,听他这么说,好奇心起,问道:“老前辈,难道是有人行凶杀人,冒充这个花匠,混进碧云庄内。却不知到底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欧阳权笑而不答。这少年酒后说话,当真是口没遮拦,肆无忌惮,居然将自己比拟为“太岁”,殊为不敬。

    叶天涯不见答言,一转念间,自己吓了一跳,情知说错了话,脸上一红,连忙转身过去,将灯笼挂回树上,俯身行礼,支吾道:“晚辈……晚辈告退。”

    欧阳权沉吟道:“小田,叶小友不认得路。你送他回房罢。”

    黑暗中一人应道:“是!”脚步声响,自远而近,一人迅捷之极的快步奔来。

    那人向欧阳权躬身行了一礼,这才转向叶天涯,道:“叶少侠,请跟我来。”

    叶天涯见来人是一名二十六七岁的汉子,中等个子,腰插一对判官笔,一望之下,立时认出便是当日在泰和县衙见过的田大同。

    当此之际,叶天涯满腹疑窦,虽极想知道自己所见的那个冒牌货花匠究竟是怎么回事,却也不得不乖乖随着田大同弯来绕去的回到西厢院下处。

    一路之上,两人均是一声不响。来到客房门外,田大同悄声道:“叶少侠,今日庄内下人刘福被杀之事,烦请代为守秘。”

    叶天涯道:“我知道了。”

    田大同道:“多谢了!少侠休息,在下告退。”一抱拳,径自去了。

    叶天涯回到房内,也不点蜡烛,躺在床上想了一阵,寻思:“我真是笨得厉害,当时明明是杀人凶手冒充了哑巴躲在木丛后,竟也认不出他来。我还跟他说了几句话,却连他胡乱打的手势也没弄明白。”

    又想:“也不知欧阳大侠父子会怎么处置这件事?难道要一间间的搜查凶手不成?对了,他们该不会怀疑我和凶手有关吧?”

    胡猜乱想了一阵,忽地酒意上涌,便即迷迷糊糊的睡了。

    三月初三,这一日是封剑多年的“江淮大侠”欧阳权的七十寿诞。

    鼓乐丝竹声中,碧云庄内内外外悬灯结彩,布置得一片喜气。连婢仆也是穿戴一新,热闹非凡。

    大厅中堂正中的锦轴上,贴着一个金光闪闪的正楷“寿”字。欧阳权一身紫酱色熟罗长袍,满脸笑容,在二儿子欧阳松陪同下,在大厅上接待络绎而至的各路宾客。

    来宾之中除了少数附近乡绅名流之外,更多的是来自五湖四海的豪杰之士、武林名宿、江湖新进。

    一众婢仆奔走不停,将各式各样寿礼不断送进后堂,忙得不可开交。

    未牌时分,叶天涯跟着郑天豪师徒四人走进厅来,齐向欧阳权行下礼去。郑天豪朗声说道:“晚辈郑天豪、叶天涯,特地向欧阳老前辈拜寿。恭祝欧阳老前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欧阳权捋须一笑,道:“两位小友大驾光临,还赠老夫玉马和金环厚礼,真是何以克当。”郑天豪道:“好说,好说!”

    欧阳权向叶天涯点头微笑,道:“小朋友,听说昨晚你没喝尽兴。今天一定要放怀畅饮,不醉不休。”

    叶天涯见这老人面容慈和,目光如电,说话的神态之中自有一股威严,说道:“谨遵欧阳老前辈吩咐。来此之前,小子早已久仰老前辈德泽广被,无人不敬。今日小子便恭敬不如从命,只管饮酒,决计不敢胡言乱语。”

    欧阳权呵呵一笑,道:“‘辣手书生’,这名号不错。手辣心慈,侠肝义胆,才是英雄本色!”

    这一老一小对望一眼,均是暗暗好笑。一个想:“你放心,昨夜之事,我一定守口如瓶。”一个想:“你这小家伙倒也知趣,一句‘只管饮酒,决计不敢胡言乱语’,便不动声色的表明心意了。”

    叶天涯心中一直暗暗嘀咕,但半天以来却不见府中上下有任何异状。

    欧阳松跪下磕头,郑天豪、叶天涯二人也叩首还礼,一个道:“欧阳二哥名震江湖,这等大礼如何克当?”一个道:“欧阳兄请起,不敢当!”

    欧阳权呵呵一笑,道:“大家俱非外人,别再这般客气了。松儿,请郑镖头,叶小友坐下喝杯茶。”

    于是欧阳权和郑叶二人分宾主坐下。欧阳松在下首相陪。

    正寒暄间,鼓乐声中,门外又进来三人,向欧阳权屈膝下拜,行下礼去。一个英武汉子朗声说道:“晚辈柳铁山、陈杰、方进明,恭祝欧阳大侠福寿双全,龙马精神。奉元大人所托,谨奉些些薄礼,敬请老前辈笑纳。”

    说着恭恭敬敬的呈上礼单。欧阳权起身谢了,微笑道:“三位侍卫大人远来辛苦。请坐喝杯茶。”

    欧阳松打开礼单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泥金笺上写了四款礼品,转过身去,向父亲道:“爹爹,原来柳护卫是替元大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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