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万岁-第2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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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自禁地开始思念那个女人。
他不知道这是那所谓的“因果”,以及吕婵所谓的“三个意志”导致的思念,还是他自己对亡妻的思念。
他知道妙妙就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可能已经化生了,然后她会一如既往地再如精灵闯入自己的世界,为自己这仿已看遍红尘的人带来几分人间的色彩。
他趴在大理石栏杆上,暮色里,沉雀山夫子祠里香客犹多,便是此时还停留了不少。
各色各样的话如潮般钻入他而耳中,有交谈,有欢笑,有忧愁,有怒意,喜怒哀乐人间事,便在这世界的一角折射出了人间的模样。
他明明才十五岁,却已经感到了寂寞与苍凉。
而远处,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声浪从远而来,伴随着香客的惊呼声。
夏极循声看去,只见三条黑蛟矫健而行,拉着一架飞辇经天而来,飞辇巨大沉重,威武无比,其上中央端坐的是一个左拥右抱的金袍男子。
飞辇之后,更是有不少修士御剑而行。
风咆哮,云排开,声势浩大。
飞辇还未至,修士便已如电激射而前,驾临了此处上空,居高临下,俯瞰这上香的香客若蝼蚁。
为首之人扬声道:“限所有人,半柱香时间离开此处。”
声音覆盖此处
香客们愣了愣,下一刻便是开始转身疯狂逃跑。
修士老爷们发布了命令,怎么能不遵守呢?
然而,沉雀山何其之大,此时香客犹然极多。
半柱香时间很快过去,年轻些的少年少女,靠近山门的一些人是离去了,但还有些人则是才跑到夫子祠前,还未来得及下山。
浮空的修士也不多说,直接落地。
在他们之后,则是那飞辇落地。
修士们看着犹然从对面在低头跑动的香客们,脸露不耐烦的冷酷之色,但所有人还是稍稍侧头看向飞辇上的男人。
诚王双手抱着两女,皱眉吐出一句:“这山道不干净啊,让本座怎么上香?”
风华王宗的弟子们自然会意。
不干净那是因为有尘埃。
尘埃就是那些还未离开的蝼蚁们。
既然如此,清扫干净便是了,省的这些尘埃再浪费主上宝贵的时间。
如何清扫?
山道两侧既是悬崖,便是把这些障眼的尘埃统统扫下去好了。
想罢,修士们也不曾多想,为首几名修士抬手一点,狂风从他们袖中卷出,如风龙涌上山道,一左一右,又即刻便是一个摆尾。
狂暴的风将两侧还在奔跑的香客带动着向悬崖扫去。
香客里有不少老人,孩子,还有一对穿着黑猫白猫斗篷的情侣。
惊惧的惨叫声,求饶声便是响起了。
眼见着,这些人便是要扫落悬崖,摔下山谷而粉身碎骨。
忽然之间,一道对抗的力量镇压而下,飓风便停止了,那力量柔和地一带,便是止住了香客们往悬崖跌落的惯性,使得他们重新稳住了身体。
香客里,一名少年坐在石阶上,对峙着远方,遥遥问:“既来烧香,便是与众人一起好了。
既不愿一起,那便是静等众人离去便是了。何以杀人?”
远处飞辇上诚王根本不理他,只是不耐道:“怎么还有尘埃?”
他话音一落。
为首的三名风华王宗修士便是御剑飞扑而出。
伴随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神通之力,修士对战,便是入了十三境,起手一般也不会动用业力。
这三人合并的天地之力,化作一方大印,整个儿盖压而来,将整片区域里的所有人都笼罩其中。
老人已经吓得跌坐在地,嘴唇频频嚅动,瞪眼望着这无形的力量,
小孩已经吓得忘了啼哭,手里的棒棒糖摔落在地,粉碎成大小不一的瓣儿,
那一对儿黑猫白猫的情侣只是紧紧抱在一起,颤抖着等死。
夏极闭着眼。
这一瞬。
许多念在他脑海经过。
一千五百年前,我以世家为恶,我便教化苍生,编纂书册,欲人人成龙可抗世家,这没错。
错的是这恶。
然而,恶的不是世家,是这人性。
人性便如天命。
天命让你不可违抗,人性让你不可更改。
何其悲哀。
夏极想着的时候,站起了身。
他托起手,手掌灰蒙蒙一片。
那神通之力化作的大印拍到那手掌,便是再无法往下分毫。
而便在此时,诚王怀里那清纯的女子好奇地看了一眼对面,目光在那石阶上托手抵抗的少年身上停了停。
妖艳女子也是瞥了一眼。
诚王便是扫眼过去,忽地冷哼一声:“是不是觉得这少年俊俏?”
那清纯女子急忙摇头,然后曲意谄媚道:“比不上主上您”
妖艳女子直接舒展柔荑,勾上了诚王的脖子,轻轻呵气道:“主上您吃醋了?嘻嘻嘻”
诚王环视左右,忽道:“我这蛟龙有几日未曾吃肉了,抓他来。”
“是,主上。”
“是。”
诸多风华王宗修士便是掐指御剑。
铿铿声响之后,诸多飞剑便是纵上天穹。
未曾逃离的香客只觉得心脏都快停止了,
此时或匍匐或瘫倒在石阶上,看着这神仙打斗,全身僵硬,如坠冰窟而失去了一切知觉,
心底麻木,只恨着当初未曾能够跑的快一些。
是的。
不敢怒。
只敢恨自己。
何其懦弱。
飞剑腾空,附着着十二境的神通之力,便如整个天穹都已经被吸取干净,而充满了杀戮之意,欲向夏极等人碾来。
而就在这时。
整座沉雀山发出轻微颤鸣,初之刹那只如鱼目微有声、幼鸟轻啼鸣,紧接着便是山林树木沙沙之声顿起,继而风声水声,山孔鸣声便是一同而起。
诸多声响如百川汇海,化之为一道清亮且压下一切的声音,腾宵而起。
此时,天穹被剑光充斥,对人间蕴藏冷然杀意。
而那逐渐高鸣的声音终于化作了一个字:“恶。”
一字落下。
天穹的一切剑光被粉碎了,那数百名十二境及以上修士的联合力量被破了。
夏极站双手垂落。
他背后那夫子祠在这巨大声响里,异变忽生,磅礴的圣洁白气氤氲而起,腾空直上,显化圣像,
不知几万丈之高,参入茫茫白云之间。
这一丝一毫的白气皆是善业,皆是香火浇灌而成。
善业可守恶业可攻,但对于此等远超凡人理解的存在,便已不适用了。
圣像感受到了夏极的愤怒,
与他之间产生了一种玄妙的联系,
祂本就是夏极,夏极本就是祂,
既然夏极来了此山,那么祂便是有了心,而不再是浸润在焚香之中的玉像死物。
在这里
夏极的心就是祂的心。
祂的力量就是夏极的力量。
此时,这力量随着夏极的心意而转而动,而于人前显圣。
夫子之象遥看那拦山的修士,以及高坐黑蛟飞辇上的诚王。
第二字落下。
“即。”
一瞬间。
浩大的威压仿如神山镇压在众修士心头,反倒是匍匐在地的普通人未有感觉。
诚王一念反应了过来,他双手抛开怀里的两女,冷笑一声:“假扮夫子!装神弄鬼!!”
他双手环抱,一柄幽蓝长剑便忽于双掌中央凝聚,这剑才方出现,四周空气便已显结冰晶,显然当是神兵之属。
下一刹那,深寂如渊的无光黑膜便是覆盖于诚王体表,继而覆盖于那神兵体表,散发出一股冷冽而令人折服的可怕感,这是隶属于人类全新境界的力量。
诚王哼笑着摇摇头,往前踏步而出,“人教只佑强者,夫子只佑强者,所以,定是有人弄虚作假,虽不知道你如何做到的,但你还是去死吧。”
他的死字才刚刚出口。
夫子圣像第三字已然落下。
“罚。”
三字连贯,便是——恶即罚。
三字既出,那氤氲圣洁却宁和的善业白气,便是化作了一把云端的刀,刀光静谧,跟着夫子圣像轻描淡写地一挥往大地斩落。
这一刀,不扰苍生,不扰百姓,不惊山中雀,不断林中木
这一刀绝不浩大,却亦不渺小,绝不盛气凌人,却亦不曲意卑微
这一刀以一种神迹手段,同时落在了十四境的诚王,以及诚王所有带来的人身上。
一刀,斩所有。
凡人无法理解,无法想象。
但此时却发生了。
一刀斩下,夫子圣像便不再看远处,不再观成败,而是对着夏极微微一躬身,算是拜过,继而弥散消失。
大地上,所有承受了夫子那一刀的修士都化作了尘埃。
业力消抹了生命,当生命层次不再,那不过是凡人,不过是一具存放了数百上千年,早该风化里的骸骨。
夏极走到那空荡荡的飞辇边,此时满地骨灰早随山风逝尽,唯落了一地的飞剑。
他轻声道:“你错了,人教庇佑的不是强者,而是心存良善者,是自强不息者。”
说完这些,他便是拾阶而下。
当他脱离了沉雀山范围时,刚刚那一股因他心意波动而忽然生出的香火连接之感,便是消失了。
显然,夫子显圣之地只限于他去到了祠堂所立之山。
离开了这山,他便是无法借用这恐怖的力量。
此时,远处,周围传来了众多的哗然之声。
“夫子显圣了。”
“夫子是真的存在的!!”
而那些在石阶上匍匐、吓得瘫倒的人则是与身边人相拥恸哭。
“夫子救了我们。”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夫子,参入云端,显化圣像。”
那一对裹着黑猫白猫斗篷的情侣转身,狂热地扑入了祠堂,跪倒在玉像前。
玉像面庞柔和,正沐浴在浓郁香火里,静默无言,仿如刚刚显圣的不是他一般。
那一对情侣连连叩首,感谢这恩情,两人忽然想到刚刚石阶上那少年
他似乎在夫子到来之前帮大家挡住了一击。
他是谁呢?
他为什么一个人呢?
深秋苦寒,万物凋零,他为何要独自去承受呢?
裹着黑猫斗篷的男子与裹着白猫斗篷的女子相视一眼,眼角犹然存着泪痕,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而孤独的山道,夏极正孤独地行走着。
他听了一路的震惊与狂热,但却没有半点开心。
他看了一眼满山黄叶卷叠成龙,秋风萧索勾魂夺魄,
他忽然有些怀念大齐国都小苏煮的羊肉汤了,
这般的天气里该是可以去喝了,放上葱段儿,加上胡椒,当是极暖极暖的,
暖的就如春日的姹紫嫣红都已绽开了,暖的就如妙妙已经回来了。
他搓了搓手,在冷风里哈了一口热气,却转道继续向着水岸城的戴家而去。
他虽归心似箭,却犹有必行之事,不得归去。
25。有教无类,二相一帝一后(第一更…6174字)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敌人里怀有异心者也是朋友。
至交好友,床榻夫妻,从外观之还不是热热闹闹把酒言欢,恩恩爱爱你侬我侬,
但是有二心的还少么?
好友夫妻尚且如此,何况宗门?
世上哪有铁板一块?
说到底还是平衡,还是没来那一场引燃大火的东风。
如今五百年过了,我们拥有了新的力量,达到了新的境界,我们就是东风。
对我们而言,时间就是一切,在更多人掌握了这新的力量之前,我们必须将权势的平衡彻底打翻,重改一切,哪怕血流成海,骨堆如山,亦无妨。”
“启禀帝君,三王已出,但诚王死于夫子祠”
“他怎么死的?”黑暗里,那声音多了些情绪波动。
十四境与之前的境界完全不同,也许十四境之前还存在着越级挑战,但十四境就是一个天地之间的隔阂。
未入十四境者便是连十四境的“防御”也无法击破,更别谈伤害了。
除非,对方也是十四境,如此才又重新拉到了同一战场。
“启禀帝君,夫子显圣,秒杀了诚王。”说话之人亦有些不敢置信。
“夫子显圣?夫子如何会显圣?诚王做了什么?”
“属下查过了不过是欲扫去些障眼挡路的蝼蚁,都是些凡人”
黑暗里沉默了下来。
“夫子如何显圣,如何杀的?”
“白气善业,圣像万丈,云端摘刀。
一斩,
便是杀了包括诚王在内的所有弟子。
这些信息还是属下让人从周边凡人处打听来的。”
黑暗里,传来轻微敲打着桌面的声音,显然是有人在思索。
禀奏的属下长跪于台阶外,不敢起身,不敢看他。
世人只知风华王宗有“三王”,却不知这“三王”之后还有“二相一帝一后”。
这二相,并不属于风华王宗,而是在这宗门幕后,与王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至于帝与后,更是在二相之上了。
帝临天下,统御着十万里半天山以北西方的所有凡间国度,一封书信可驱令西方所有宗门,所有散人。
要谁生,谁便生,要谁死,谁便死。
这便是“帝”。
这便是此时坐在黑暗高台上的人。
这便是这一次入侵东方的幕后。
宗门传言,两百年前,若非“帝”与“后”刚好在噩梦里修炼,刚好错过了魔尊屠戮的那个年代,那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后一梦两百余年。
帝大梦一场,竟却是四百年过了。
如今醒来,更是天赐机缘,直破十四境。
所以,帝从西而来,欲在这新杀劫之初,携天地不当之威,统一云洲。
“圣像万丈,云端摘刀?”
那帝君沉吟良久,道了声,“起驾,由我亲自去拜一拜。”
“可帝君不是要去”
“无妨,不耽误,若是见到了,那也是幸甚之至。
平生一恨,便是恨孤不曾生于一千五百年前,与夫子过一过手。”
沉雀山,深秋更深,黄叶卷天的天气里,一名紫红绣金华服男子坐于帝辇,身后仅仅随了两名修士,那两名修士都如傀儡一般,面无表情,只是一者御矛,一者御盾,在他身后。
帝辇落于大地。
男子从辇上走下,他双眉狭长刺入鬓中,一双眸子宛如照耀大地的明灯,带着动人心魄的光芒,
行走之间,气魄雄伟,如魔似神,
衣衫无染,不沾尘埃,
让人忍不住心悸而折服,便是不用多言一字一句,都知自己与此人不是一个层次的存在。
“帝君,夫子祠便在前面了。”
“嗯。”
那男子应了声。
然后他往前踏出一步,狂风卷动,将一切面前的浮尘全然拨开,但却未曾推人落下至死,只不过他觉得这些人不该与他站在一处罢了。
他没有鄙视任何人的意思,因为他眼里根本没有这些人。
所以不是不配,而是不该。
他拾阶而上,每一步,周身的一切便被力量推开,待他走到那香火鼎盛的祠堂时,祠堂里所有人都已急忙离开了,而徒留空荡荡的一座大殿,
一个温和看着人间的夫子玉像。
男子于虚空一抓,取出三株香,
香尖自燃,香火袅袅而起。
男子拜了一拜,沉声道:“死者为大,我拜你。
你若活着,我杀你。
你既是一千五百年前的神话,何以未曾活过这一千五百年,惹我笑话?
化祠呈像,不过时者命也,假使易地而处,我当取而代之。”
说罢,男子又恭敬地拜了两拜,仿佛他拜的不是夫子,而是他自己。
拜完之后,他便负手静静等待。
一座空殿。
一尊玉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