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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再世权臣-第3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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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他用手指轻按胸肋,检查有没有骨折的时候,穹帐的帐门被掀开,阿勒坦大步走了进来。
  苏彦当即停止验伤,拉扯毯子遮住关键部位,抬头安静地看着对方——
  这个疑似军队最高指挥官的男人已经穿上了北漠风格的衣袍,把一身肌肉与刺青遮得严严实实,与他对视时,脸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表露。苏彦觉得目前局势不明朗,一时把不准该用什么应对策略,故而准备先以不变应万变。
  阿勒坦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苏彦的脸滑向半掩的胸膛。那块乌紫色的淤青颇有些刺眼,像白玉璧上的瑕翳,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将手中握的一个掌心大小的扣盒丢过去。
  苏彦接住,发现是这扣盒是用一小截原木掏空制成,盒身还残留着少许木刺,似是赶工新做的。
  “里面……是什么?”他掂出了些盒内之物的分量,但没有直接打开,试探地问道。
  阿勒坦言简意赅地答:“散血化瘀的药。治不了内伤,但能镇痛。”
  苏彦顿时心生感激,道了声谢,打开盒盖挖出一坨蜜蜡色的粘稠药膏,低头往胸口淤青上涂抹。
  阿勒坦在床沿坐下来,岔开大腿,将手肘支撑在膝盖上,俯下身探究似的盯着他。
  苏彦被盯得发毛,忍不住开口:“不知该如何称呼阁下?”
  虽然知道对方应该就是那张情报纸条上写的“阿勒坦”,但毕竟刚见面,直接叫名字不太礼貌,况且对方看起来位高权重,乱叫搞不好会犯了什么忌讳。
  阿勒坦忽然有点恍惚,脑海闪过一些对话的碎片,像在迷雾中亮起的星点微光——
  “……习惯了凡事先警惕三分,并没有怀疑阁下的意思。”
  “阿勒坦。”
  “什么?”
  “我叫阿勒坦,不叫阁下。”
  那个眉目朦胧不清的年轻男子微笑起来:“是,阿勒坦,谢谢你请我喝酒。”
  …
  “——喝酒吗?”坐在床沿审视他的北漠大汉陡然问。
  苏彦刚给自己涂完药,在毯子上偷偷擦手指,闻言怔住:“……哈?”
  反应过来后,他强忍着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谨慎拒绝:“多谢,但我身上有伤,恐怕不能喝酒。”
  阿勒坦垂目看了看摆在羊毛毡附近的碗,碗里的食物纹丝未动,便用靴子尖把碗悄悄推到更显眼处,又问:“吃肉吗?”
  这下苏彦看见了那个装满肉条的大碗,依稀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两日来挨饿受冻,这会儿都快饿到胃穿孔了,于是也就不讲究面子了,直接用手抓起来送进嘴里——刚咬了一口,差点被冻成冰坨的肉干崩掉门牙。
  苏彦闷哼一声,忍着牙齿的酸麻感放下肉干,尴尬地道:“不好意思,咬不动。”
  阿勒坦陡然起身,离开了穹帐。
  苏彦以为惹毛对方了,毕竟人家给送食物,是自己牙口不好。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是这支军队的将领,面对身份不明、嫌疑未除的俘虏,对方在恶劣形势下居然还挑三拣四,算不算不识好歹?
  他重新捡起冻肉干,放在牙齿间努力磨来磨去,突然想明白了不对劲的地方——这特么不像请客,像喂狗啊!擦,我刚才居然还小小地内疚了三秒钟,我是受虐狂吗我!
  苏彦气鼓鼓地把手里的肉条掷向帐门方向。阿勒坦恰巧在此刻再度掀帘,见一根嚼烂半截的肉干迎面飞来,下意识地伸手一拨,把沾着口水的肉干弹开了。
  “若是想用暗器偷袭我,那把匕首更合适。”阿勒坦示意他看床榻前的几案,从胡古雁那里取回的物品都堆在上面。
  苏彦刚涌起的一股恶气,在对方的体型威压与强者气势下迅速瘪了。他带着伤、饿着肚子、光着身子、窝着满心委屈,一声不吭地缩回毯子里。
  阿勒坦走上前,把手里拎的牛皮水囊递到他嘴边:“先喝这个。”
  酒吗?到这份上,就算胃穿孔也得喝了。苏彦无奈地张嘴抿了一口——
  热乎乎的,有股特别的腥气,奶味十足,但又不像牛奶与羊奶……
  阿勒坦仿佛看穿他的疑问,回答道:“刚挤出来的马奶。”
  是生马奶。但苏彦这下不挑剔了,慢慢喝完整袋,觉得胃里的灼痛感被暖流逐渐抚平。
  他放下牛皮囊,小小地嗝了一口气。阿勒坦半蹲下来,忽然伸手,用指腹揩去他嘴角残留的浊”白奶渍,声音变得有些暗哑:“叫什么名字?”
  “苏彦。”
  “哪个yan?”
  “俊彦的彦。”
  阿勒坦虽然识得这个中原词汇的意思,但不想连名带姓这么叫他,又问:“字呢?”
  苏彦一怔:“字……哦,字!”他临时现编都来不及,便摇头道,“还没有字。”
  阿勒坦说:“那就用我给你取的名字——乌尼格。”
  “乌尼格……是北漠语?什么意思?”苏彦不免生出了点好奇心。
  阿勒坦揉了揉他的额发,嘴角挑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狐狸。”
  果然,把我当牲畜豢养!这跟奴隶有什么区别?苏彦迫使自己冷静,转念一想,韩信还能忍一时胯下之辱呢!眼下自己这条小命落在对方手里,就算逃跑也得等稍微养好伤,再寻个合适时机……狐狸就狐狸吧,总比叫猫叫狗好听点不是?
  他憋屈地抿了抿嘴,咽下这口气:“那你也该告诉我,究竟是什么身份?”
  阿勒坦反问:“你既是铭国奸细,难道不知我的身份?”
  苏彦咬牙:“都说了我不是奸细!我身上的所有物品——包括这具皮囊都不是我自己的,我特么就是个刚刚借尸还魂的死人!”
  阿勒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是大巫。”
  “大……什么?”
  “萨满大巫不仅掌握医术与卜术,更擅长通灵。你的灵与肉结合紧密,并非新死之人。”
  胡说八道,神棍一条!苏彦正要反驳,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话,在对方看来不也是胡说八道的神棍说辞?
  好嘛,以毒攻毒,反讽得很到位。
  苏彦没辙了,认怂道:“其实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原书生,家中薄有资产,父亲逼我参加科举,我虽读了点书,却不想应试,于是离家出走,打算游历天下。日前不巧遇到暴风雪与向导失散,为了活命无奈胡乱扒了死人的衣服财物,谁知那地儿正在打仗,这不就被那个暴徒头目……呃,被那位将军误当成奸细抓起来了。”
  “只是抓起来?”
  “他找了个萨满给我看伤。我不想用那个萨满的药,就被他当胸踹了一脚,还差点被捂死。”
  “他还对你做了什么?”
  “呃……他把我后脑的伤口压在床沿上碾,威胁我要听话,不然就杀了我。”
  “还有呢?”
  “差不多就、就这些了。”苏彦不想提腰带被割断的事。他并不确定那时对方究竟是吓唬吓唬还是真要下手,总之太他妈丢人,还是别说。
  “胡古雁说,你很好肏。”阿勒坦直截了当说道。
  苏彦被口水呛了一下,咳嗽起来,随即牵动肺腑内伤,咳得几乎断了气。“我没……没跟他……”他一边剧烈咳嗽,一边为自己力证清白,“草他妈……我要把那个满嘴喷粪的狗比宰了!”
  阿勒坦隔着毯子轻拍他的后背,语气从容:“我知道他胡说。”
  “你……怎么……知道的?”
  “是我给你脱衣验伤,包扎的伤口。”
  所以这是全身被看光光,连那啥都检查过的意思?苏彦咳到吐血,只能自我安慰——反正这句皮囊不是我的,谁知道是哪个死人的,爱看爱去!
  阿勒坦用羊毛毯子把他裹紧,抱起来放在更软和的床榻上:“你伤到了肺脉,可以治,但随军萨满那里没有我需要的药材,得等回到王庭,或是看哪个大一些的部落有库存。”
  苏彦稍微平复了一点,说话仍是连咳带喘:“不吃药会怎样,能自己慢慢好吗?”
  阿勒坦道:“可能会病死,也可能会好转,然后落下一辈子的病根,天气稍有变化就咳,咳久了就吐血。”
  这是不死也要当林黛玉啊?我不想再死一次,更不想一辈子见风就倒、对花咳血……苏彦眼泪汪汪地抓住了阿勒坦的袍袖:“大夫,不是,大巫救我!”
  阿勒坦低头注视他:“我不想救不相干的人。”
  “咳咳,相遇即是有缘……怎么能叫……咳咳……不相干……”
  “你我本无缘,全靠我花钱。”
  苏彦恍惚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自己是不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对谁说过同样的话?
  “把你从胡古雁手里换过来,我花了一口金矿。”
  “什、什么!金咳咳咳矿……”
  “若是要救你,我还得带十万大军回程。此战本想抢掠一批物资,好让族人安全过冬,就此打道回府的话,损失谁来赔?”
  苏彦觉得把自己剁吧剁吧,称斤论两,卖个十万八千回都赔不起。
  他沮丧之极,同时心里也明白,这位萨满大巫能留他一命已经算是宽宏大量,不然手起刀落,他这块俎上鱼肉也没地方说理去。更没法强人所难,毕竟人家没这个救人的义务,而他也付不出如此高昂的代价。
  “算了,你要是真的退兵,咳,搞不好要被砍头……咳咳,我还是自己慢慢好吧……”
  阿勒坦气息一滞,脸色终于不自觉地沉了下来:“你真不知道我是谁?你认为谁敢砍我的头?”
  苏彦快哭了:“大巫,大哥,大佬……没有瞧不起的意思……我只是咳咳咳咳咳!”
  阿勒坦磨着后槽牙,忍怒道:“我乃圣汗阿勒坦,是北漠所有生灵的君主,你觉得我出兵、退兵还得看谁的脸色不成?”
  一道灵光如雷电般炸响,前世庞大却博而不精的阅读量汹涌而出,在他的大脑中打开了关键词检索——
  圣汗阿勒坦!尽管只在史册上留下短短二三十年的光辉,却是两百多年间唯一统一了北漠全境的雄主,其崛起经历与前瞻性的统治堪称惊才绝艳!
  这么粗的大腿,我特么不抱……我傻啊?
  苏彦一把揪住了阿勒坦的衣襟,喘气道:“你救我,我帮你破了当下困局……再送你五十年寿命!”
  阿勒坦微怔,哂道:“我手握十万铁骑挥师南下,不日将踏平中原,能有什么困局?你如今性命旦夕不保,不担心担心自己,还想着替我延命!”
  “我是说真的……”苏彦在咳喘中极力把话说清楚,“你可知北成亡国之后,北漠为何始终无法再建立起真正的国家与皇权?回首此间百年,北漠诸部一次次入侵中原,却也同样付出了惨重代价,户口人数锐减,内部纷争不断,不得不向大铭时而俯首称臣,时而举旗反叛……圣汗,你好好想想,你此次挥师南下,是为自己称霸天下的野心,还是为了北漠的民生安宁?”
  阿勒坦愣住了。
  沉默良久后,他喃喃道:“我是为了一个人……也是为了所有人。”


第377章 我身所在之处
  听这话的意思,兵临中原是为了某个私人原因与北漠百姓的福祉,和自己的逐鹿野心全无干系了?对于阿勒坦的回答,苏彦未必不信,也未必全信。
  他很想告诉对方——游牧文化取代不了农耕文化,就算靠武力一时战胜,也存活不了多久,不信且看前朝。北漠想要更好地生存与发展,靠入侵劫掠大铭,甚至想颠覆这个仍处于上升期的庞大帝国,是根本行不通的,得走另一条路。
  如果阿勒坦顺着话头问他:另一条路是什么?苏彦就有至少五成把握能说动他。
  这便是自古以来谋士们所惯用的一招——先声夺人。“主公此举,大祸将至矣!”一旦主公问“祸在何处”,就算是上套了。
  苏彦咳嗽一声,正想来个先声夺人。阿勒坦却迅速脱离了沉吟,率先开口:“你可知,我为何给你取名‘乌尼格’?”
  怎么突然跑题?苏彦眨了眨眼,决定先抢占先机,便答道:“我看书上说,北漠有用各种事物来给人取名的习俗,觉得这样就能获得它们的特质,譬如取名‘苍狼’得坚韧,取名‘海东青’得勇猛。再譬如圣汗的名字‘阿勒坦’,我想是取‘黄金’珍贵无比之意?所以取名‘狐狸’,大概是因为圣汗觉得我这人算是个聪明人。”
  “只是‘聪明’二字,未免太过简单。”阿勒坦审视地看他,“狐狸皮毛美丽,面对危险时常作示弱之态,却天性狡黠,精于计算形势,擅长魅惑人心。”
  啥?其他先不说,‘魅惑人心’是什么鬼?我特么一大男人,魅惑谁了我?苏彦不高兴了,当即表示对这个评价绝不认同。从小到大他就没跟“美”沾过边,人家看见他顶多说句“小伙子真精神挺帅气”,怎么被对方这么一扯,他就成祸水级别了?这是污蔑!
  阿勒坦并不与他争论,而是取出一面作为萨满法衣披挂的铜镜,往在他面前一放。
  白玉为皮,风流铸骨,未语含笑多情唇,春色尽入桃花眼……苏彦看着镜中那张乱发难掩容色的脸,觉得全然陌生,又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诡异感觉,不禁怔住。
  片刻后,他吐槽道:“这是什么钙里钙气的长相……拿刀来,给老子剃个光头。”
  光头没剃成,苏彦最后还是把毫无章法的乱发修成了类似前世的清爽短发。后脑勺看不见的地方,北漠圣汗纡尊降贵地帮了他的忙,比照前面修得有模有样,还小心地避开了伤口。
  经此巨大打击,苏彦恹恹地只想哀悼前世,再不提出谋划策的事了。
  而阿勒坦也并未将“送你五十年寿命”之类的话当真,认为不过又是一个巧言脱身之计罢了,正如之前苏彦为了从胡古雁手中逃脱,故意往他身上撞一样。
  ——要不是故意,怎么就抱着他的腿不放?怎么就两次咳血都往他身上喷?神树刺青被不相干的人污染,而他当时竟没有直接拗断对方的手甚至摘了对方脑袋,回头想想,还真有些鬼迷心窍。
  阿勒坦忽然问:“我们是不是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
  苏彦把那面“照妖镜”踢至床角,生无可恋地裹紧羊毛毯:“你失忆啦?不是几个时辰前在河边初见的。”
  阿勒坦觉得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暂时按下疑惑,等想明白了再说。
  入夜,穹帐外下起大雪,风声一阵紧过一阵,果然如阿勒坦所预测,暴风雪又来了。
  苏彦受了寒,肺脉内伤再次发作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出的血量不多,但三下两下的没个完,把新换的质孙袍的衣袖都染红了。更难受的是,频繁咳嗽带来的震动扯到了后脑伤口,导致脑袋又痛又晕,晕得厉害了还想吐。
  他不想吐在别人的床榻上,也不想影响别人休息,以免消磨掉了这份微薄的善意——虽说目前看来,阿勒坦对他的确有几分善意,又是喂食又是治伤,但总觉得像在养猫驯狗,因此他并不会对目前的处境掉以轻心。
  “要不……我去其他帐子待着?”苏彦在咳嗽的间隙问。
  阿勒坦靠在床头,就着旁边膏油灯的微弱灯光,雕刻着一根两尺来长的骨头,用的是苏彦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闻言他头也不抬地回答:“你想逃跑?这种天气可跑不远,你会冻死在雪堆里,然后被觅食的狼拖出来吃掉。你知道狼不会把人吃得太干净,一般只吃内脏与四肢,残余骨肉由秃鹫来帮忙扫尾吗?”
  帐外风雪呼啸如狼嚎,苏彦打了个寒噤,毛孔都竖起来。
  “对了,今早你是想跳河逃走吧,的确不好追上。但就你这身子骨,就算不冻僵,漂不出几里远也会被下游的急流撞晕,溺死在和林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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