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权臣-第2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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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密闭的方匣放在地面,又掏出一个带火漆的信筒,低头双手奉上,“这是于阁老亲书的奏报,请皇上御览。”
朱贺霖坐在內侍端来的矮凳上,拆开信筒,取出一份奏章细看,片刻后从眉梢眼角放出惊喜的热光来。
“匣子,快,打开!”
御前侍卫领命,立刻上前打开匣子,一股腥臭味顿时飘出。
朱贺霖吩咐:“提起来,让朕看清楚。”
侍卫长魏良子一把抓住发髻提起来,竟是颗用石灰腌过的人头。这人头乱发蓬蓬,双目紧闭,眉头位置有一颗黄豆大小的红色肉瘤子,面上肌肉扭曲,脖颈处被利刃砍断,显得很有些狰狞。
朱贺霖歪着头仔细打量后,大声笑道:“召集百官,奉天殿议事!”
朝臣们接到传令,纷纷从官署出来,即刻赶往奉天殿,不到半个时辰就聚齐了,见皇帝早就在龙椅上落了座,纵然满腹疑惑也不敢四下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一日两朝。
跪拜行礼后,只听皇帝在御座上直接发了话,声音清越:“朕刚刚收到一颗人头,你们猜猜,是谁的?”
众臣吃惊,面面相觑,低声猜测。
“给皇上送人头?”
“刑部,还是北镇抚司……”
“听说,又有一份塘报抵京,就在方才……”
“大名府送来的?莫非是……戚敬塘的人头?于阁老抓到他,把他按军法处置了?”
沈柒站在奉天殿的角落,冷眼望着殿中私语的朝臣们,一声不吭。
朱贺霖起身,将匣子里的人头猛地往玉阶下一扔。人头带着血腥气与石灰粉,在青黑色的金砖地面骨碌碌地翻滚,挨到哪个大臣的脚边,那人便失声惊呼着,向后退避开去。
人头翻滚着,撞到金柱,停下不动了。眼皮被地面蹭开,一双浑浊的眼珠斜向上,盯着满朝文武,仿佛临死前满怀怨恨。朝臣们吓得纷纷后退,腾出好大一圈空地。
朱贺霖环视众臣,扬声道:“——这是廖疯子的人头!”
廖疯子……殿中陷入短暂的寂静,随后哗然了!那个率领几万贼匪,在河南、山西、山东、北直隶等地流窜五六年,杀官劫粮、抢夺军械,朝廷几次派兵围剿都未竟全功,从于彻之手中数度逃出生天的乱军头领——廖疯子?!
“朝廷心腹之患,一夕剪除,于阁老这是立了大功啊!”兵部一名官员忍不住高声称道。
“是啊,不愧是名将,文可安邦,武可平乱。”
“此头一落,中原腹地之乱,至少平定了大半。”
“……”
谢时燕与江春年彼此相视一眼,面色都不是很好看,但还算平静。于彻之经此一役,功劳大涨,但比起其他政务,他更擅长军务,故而在内阁议事时也不怎么抢风头。更重要的是,于彻之已年近五旬,身上因征战而落下的旧伤也逐渐开始发作,还能再干几年?
所以目前,他们最有分量也最危险的政敌,应是年仅二十岁、政绩过人且深得圣眷的苏晏。
等到群臣激动的议论声渐渐平息,朱贺霖忽然“嗤”地笑了一声,说道:“怎么,军情还未公示,诸位就认定这是于阁老的功劳?”
……不是于彻之,还能是谁?群臣一脸不解。
朱贺霖朝富宝点点头:“念!”
富宝展开于彻之上呈的奏本,抑扬顿挫地高声念诵起来。
群臣们听着听着,不少人面色惊变,有涨得通红,有刷的煞白,还有的好似万花筒。
于彻之的奏本里,把这件事的始末说得一清二楚——
原来,戚敬塘建议于彻之擒贼先擒王时,得知廖疯子最擅长打游击战与狡兔三窟,以至于朝廷几次发兵都难以斩草除根,心中便有了计策。
为了麻痹敌方奸细,他故意不服军令与于彻之大吵一场,继而率领两万左军擅自奔袭,深入敌后。之后与乱军的几次交锋,也是佯败溃逃,引诱敌方追击。
由于戚敬塘为人机警到近乎狡狯,又擅长布局,以自身为饵终于削弱了廖疯子的戒心。廖疯子亲自领兵追击“败军”,最终落入彀中,被戚敬塘半夜摸营砍掉了脑袋。
戚敬塘带着人头与余部回来,知道免不了军法处置,便主动效那廉颇负荆请罪之举,脱光了衣物跪在于彻之帐前领罪。
于彻之怒他自作主张,可又爱他的军事才华,故而从轻处罚,只结结实实地打了他一百军棍,以儆效尤。
之前三份军情,是于彻之真以为他失联与败亡时写的,后来真相大白,就立即写了第四封奏报,急送京城。
戚敬塘虽然挨了军棍,趴在床上七八日动弹不得,但得知于彻之并没有像他曾经的上司一样抢占功劳,而是据实上报朝廷,对其人品十分钦佩。如今两人就跟那高山流水似的一拍即合,成了性情相投的忘年交。
“是戚敬塘……于万人军中斩首敌酋,立下大功的,竟然是那个藉藉无名的登州小子……”
“战场之上双方争利,常用诱敌之计。但如何因势利导,使敌不辨利之真伪、不虞利中厉害,飞蛾扑火般投入死亡陷阱,这其中的门道可就深了。戚敬塘这一招示利诱敌,用得好哇!”
“此子年仅二十余,如此用兵老道,后生可畏。”
“这、这谁能想得到啊!”
“谁能想得到?当然是苏阁老啊,否则当初又怎会一意提拔他。这叫什么,慧眼识英才!”
“林大人,之前你不是还说‘苏十二识人不明,以至有此大败,理当负责’?”
“不是我!我没有!你可别瞎说啊!”
“我也没说过……谁说的?反正不是我说的。”
有人拿眼神示意他们看两位阁老,只见谢时燕与江春年一张脸白里透青,青里泛紫,恼丧与窘迫到无以复加。
之前在朝会上大肆弹劾苏晏,被他用“败了我辞职,胜了你们辞职”的赌誓与皇帝旨意所裹挟的十几名官员,更是一个个面无人色。
朱贺霖看着这些人的脸色,比自己赢了还解气,哂笑着挤兑道:“朕要是没记错的话,你们这几个是不是该为自己无端攻讦阁臣、搅乱朝堂而引咎辞职了?”
有官员脸皮厚,试图挽回:“是臣有眼无珠,不识苏阁老的高明之处,实在羞愧难当!臣等亦可效仿戚镇抚,负荆请罪——”
朱贺霖翻脸比翻书还快,当即怒而拍案:“你们效仿个屁!怎么,一通狂吠乱咬之后,还想脱了衣服去趴清河家的门?滚你们的蛋!”
天子金口玉言,要他们滚蛋,那就不能不滚。锦衣卫当即上前,将那十几名官员的乌纱帽摘下,在地面滚了一滚,然后叉出奉天殿。
旁观的官员,有的扬眉吐气,有的噤若寒蝉,有的暗自庆幸。
谢时燕在心底沉重而绝望地一声叹息,知道从此以后,再想在这满朝官员中寻找愿意出面弹劾苏晏的盟友,是比登天还难了。
朱贺霖有点上瘾,又把目光转向谢时燕与江春年:“二位阁老,朕这里有个任务,要劳烦二位。”
谢时燕与江春年心知不妙,没奈何只能躬身道:“不敢当‘劳烦’二字,但请皇上吩咐,臣必竭力完成。”
“是这样,”朱贺霖斜乜着他们,似笑非笑,“吏部左侍郎、文华殿大学士苏清河受了莫须有的指谪与弹劾,含冤抱屈,如今仍停职在家。劳烦谢阁老与江阁老三顾茅庐,用一片拳拳之心,把朕的苏爱卿给请回朝来,如何?”
三顾茅庐……拳拳之心……
皇帝这话一放出来,不就明摆着告诉苏十二:你给朕可劲儿地作!可劲儿地折腾他们两个,折腾到心满意足了再回朝!
谢时燕与江春年气得要呕血,可事到如今又能怎样呢?圣命还是要奉的,任务还是要接的,为了保住头上的乌纱,也只好舍弃一张老脸了……
沈柒嘲弄地扯了扯嘴角,悄然退出奉天殿。
第342章 阁老轿阁老抬
谢时燕与江春年一身便服,在苏府大门口踌躇半晌,终于硬着头皮敲响了门。
苏小北开了门:“有何贵干?”
谢时燕挂着笑说道:“奉旨来请苏阁老。”
苏小北故意打量他们:“你俩什么人哪,一副白丁相,也好意思找我们家大人,就这还奉旨呢!”说着“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江春年气得脸色酱红。而谢时燕一旦身处逆境,就拿出了稀泥阁老的好脾气,安慰他道:“我俩回去换身官服再来。”
“这不、不是逼着你我丢、丢脸吗?”江春年边说,边左右张望,似乎生怕被人窥破身份。
谢时燕叹道:“圣旨难违,实在要丢脸,就咬咬牙丢一次好了。”
两人回去换了身官服,又来敲苏府大门。
苏小北开了门,上下打量:“原来是谢阁老与江阁老,两位找我家大人有何贵干哪?”
谢时燕继续赔笑:“我二人奉圣旨来请苏阁老入朝,还望小哥通融,禀报一声。”
苏小北也笑眯眯道:“原来是这事儿啊。两位大人在门外稍候,我这便去通报。”
这一“稍候”,就候了整整一个时辰,期间江春年忍不住想径自推门而入,被门内两侧的锦衣卫便衣狠狠一瞪,立马缩了回去。
等到天色黑透,苏小北姗姗来迟,笑道:“不好意思啊两位,我家大人本想领旨回朝,可惜一激动把脚给扭了,这会儿走不得路,需要请个正骨大夫拿捏拿捏。两位大人还是请回罢,这事明儿再说。”
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这次连谢时燕都气得长须乱颤,恨然道:“竖子欺人太甚,可恶至极!”
陪同而来的管事替自家老爷打抱不平:“既然对方这么不识抬举,老爷不必再搭理,我们回府。”
二人均是满肚子恶气地走了。
苏小北离开门房,快步进了主屋旁的花厅,向主人禀告:“那两个老白菜梆子走啦,脸都气歪了!”
所谓“扭了脚走不动路”的苏家老爷,正拎着个长颈酒壶,给分坐左右的两个姘头斟鹤觞酒,一面豪气干云地道:“喝!今晚不醉不归!”
苏小北看这架势,嘴里嘀咕“醉了才不归呢!大人自作孽”,很识趣地端起两盘卤菜,自个儿去厨房找烤饼吃。
“大人少喝点酒,小心肝。”
“嗳——小宝贝!”苏老爷搂着他心爱的冷面小妾回应道,“别叫‘大人’。都跟你说了我不当‘大人’了,得叫老爷!要不……叫大官人也行……”
煞气腾腾的外室把酒杯一搁,正欲起身。苏老爷又连忙把另一只胳膊搂住他:“你这小娘子,拿叉竿打了本大官人的头,还想走?”
沈柒脸色隐隐发黑:“朱贺霖是不是又拉你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醉了大半的苏老爷笑起来,空酒杯递过去:“嫂嫂不是要喂我吃半盏儿残酒,酒呢?”
沈柒沉着脸,忽而淡淡一笑,去抓酒壶。一粒花生米弹在壶身,震开沈柒的手,荆红追道:“大人喝多了。”沈柒一掌拍在桌面,酒壶跳起两尺高,便用另一只手去捞:“好容易卸下担子放松几日,让他喝个痛快。”
两人的劲气在半空中交锋,却听苏晏打了个酒嗝儿,滑到椅子下面去了,嘴里还念念有词:“当大官人太难了,后院动不动就起火……剧本呢?我剧本呢?”
苏老爷在醉梦中换了无数个剧本,整整睡到翌日午后才清醒过来。
苏小北打水进来给他洗漱时,禀道:“那俩白菜梆……二位阁老又来了,在门外蹲了半晌,说大人再不出来,就要放火烧屋。”
“他们敢!”苏晏边吐牙膏水,边说,“当初在朝会上说好了,他们输了就要来给我扶轿杆,想耍赖呢?别搭理,继续晾着。”
苏小北有点担忧:“他们说是奉旨来请……大人这么拿乔,会不会抗旨?”
苏晏“嗤”的一笑:“没听七郎说么,圣上口谕,‘三顾茅庐’。这才第二趟呢,不急。让他们在门外干着急去。”
到了傍晚,谢、江二人彻底投降了,命人抬了一顶绿呢官轿过来,还随带了许多礼物,再次催请苏晏出门。
苏小北得了授意,出门回话道:“二位阁老也忒没诚意。这轿子前头没有鸣锣开道的仪仗,后头没有跨马带刀的扈从,算哪门子的官轿?”
二人当下气得牙都要咬断。谢时燕怒道:“这排场一摆开,是要全城百姓都来瞧我们的热闹!”
江春年把礼盒往地面一掼:“本、本官不受那份气,回去!”
谢时燕冷笑着看他走。果然江春年没走十几丈便折返回来,无奈长叹:“皇上说、说,请不动这尊佛,我们也、也别回内阁了……这该、该如何是好……”
只得去取来一整套仪仗与人马,又花了半个晚上的时间。
“全、全齐活了,这下该没话说了!”江春年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快在门上敲烂了。
苏小北呵欠连天地开门:“二位阁老,麻烦你们看看这天色,快三更啦!大半夜坐的什么轿?明早巳时再来。”
且不提谢、江二人当夜如何忍无可忍地大骂,天亮后又担心苏晏变卦,一早就把官轿与整个仪仗队摆在苏府门前。
就说苏晏这回也算言而有信,一身大袖当风的鹤氅、头顶莲花小银冠,跟个下凡的仙君似的,迤迤然出了门。
用了对方提供的仪仗队,却没有用那顶原谅色的绿呢官轿,而是自带了一座头顶带伞盖、四面敞开的步辇。擅长装逼的苏老爷往中间一坐,飘飘乎不似尘世间人,真个儿道骨仙风。
他用手中拂尘点了点步辇的前杆,对谢、江二人假笑道:“有劳了。”
谢时燕与江春年忍气吞声地上前,一人一边,伸手虚虚地搭了杆儿,当即命仪仗队动身,早到午门早了事。
仪仗队在苏晏的要求下,一路鸣锣开道,引得半个京城的百姓在道路旁围观,议论纷纷。
“让开让开,我瞧瞧,什么情况呢这是?”
“是哪位高官显贵出巡?真有排面。”
“你们看轿中那人,没穿官服,究竟是什么人?”
“扶轿杆的那两位老大人倒是穿着官服,我瞧瞧啊……哎呀,孔雀补子,三品大员哪!”
“王兄你可真没见识,竟不认识谢阁老与江阁老?”
“什么?这谁的轿子,当得起两位阁老亲自扶!莫非是天潢贵胄?”
“说你没见识,还真没见识。坐在步辇上的是吏部侍郎、文华殿大学士苏大人,内阁次辅,御前一等一的红人。我可听说啊,谢、江两位阁老给他扶轿,是因为打赌打输了!”
“什么打赌,我看你也是没见识,还说他呢。告诉你们吧,是因为谢阁老与江阁老联手弹劾苏阁老,结果圣上明察秋毫——诬告!这不,罚他二人来给苏阁老抬轿子,赔罪。”
“怎么个诬告法,快说说!”
“具体的我也……反正就是,前两日官府告示的长垣大捷,听说了吧?苏阁老举荐的戚将军,把乱军匪首的脑袋砍了,大获全胜啊!偏偏谢、江二位阁老心生嫉妒,硬是谎报军情,说打了败仗。这不,败露了,按罪本来要撤职的,结果苏阁老宽容大量,还替他们求情。为了表示谢罪,他俩主动来为苏阁老扶轿。”
“原来是这样!”
“真没想到啊,这内阁的贵人们,也像我们一条街并排开几家酒肆似的,互相掐尖抢生意呢。”
“要说还是苏阁老大度,这都能原谅,那句话怎么说的,宰相肚里能撑船。换作是我,可不得趁机捏死他们!”
攒动的人群嘤嘤嗡嗡,谢时燕与江春年低头走路,权作充耳不闻,但那些只言片语飘到耳边,每个字都像刀尖在他们面皮上狠划一道,让他们难堪至极。
偏偏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