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下-第2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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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妇人道:“我很担心这家伙来了之后会羞辱我的儿子。”
卢象升瞅着母亲亮晶晶的眼睛道:“我接着就是了。”
第029章 羊入虎口?
史可法来到了蓝田县,云昭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这个人。
史学家在赞美这个人,文学家在讴歌这个人,而政治家们却在鄙薄这个人!
他是一个纯粹的文人,一个将儒家典籍读的通透的文人,并且是一个培养出来了一丝丝浩然正气的读书人。
不过,在云昭看来,此人可以担任大鸿胪这样的官职,担任书院祭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甚至可以干一些水磨石功夫的事情,因为他毅力恒心都不缺。
唯独不能成为最高等级的官僚!
其原因就在于他太要脸皮,且心肠不够狠毒。
在盛世的时候这样的人是最好的官员,可惜,他中进士的时候,已经是崇祯一年了。
大明朝与建奴,流寇的漫长战争,已经让无数英杰死于事,等到大明江山最后一丝希望交到他手中的时候,他除过宵衣旰食,苦心孤诣,以命相搏之外,再无他法。
他的努力,成为了大明史书的绝唱,让大明世界毁灭的不那么难看,让中华史官还可以用磅礴的笔触去书写一幕悲歌。
而大明,终究亡了……
“以礼相待,随他去。”
云昭沉思良久之后,终于给史可法的到来定下了调子。
于是,蓝田县繁华依旧!
“蓝田县竟然繁盛如斯!”
这是史可法进入蓝田县之后发出的第一声感慨。
而后,他便只用眼睛看这片新奇的土地,不再说话。
这几乎是所有大明官员进入蓝田县之后的标准反应,在到来之前,他们以为刚刚经历过两场灾难的蓝田县虽然不能是饿殍遍地,至少也应该是一个残破的地方。
西安城墙上的洪水痕迹还在,可是,田野中已经恢复了阡陌交通,虽然有些地方还有残水未退,可是,那些水坑里到处都是光屁股的孩童捉鱼的身影,就已经把灾难的影子悄悄抹掉了。
到处都是新建的房屋,这些房屋很漂亮,看的出来,有些房屋还没有干透,不过,蹲在新房屋边上的农夫们却没有丝毫的焦急之色,反正到了冬日,这些房子一定会干透达到入住的条件。
灞桥上还有地龙翻身之后留下的印记,不过,在老灞桥不远处,一座新的桥梁正在架设中,老桥上不允许沉重的载货马车过桥,一座由无数大船链接而成的浮桥正在担当运货的重任。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
来蓝田县之前,无数的友人曾经劝诫过他,在这些人的口中,云昭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强盗,与李洪基,张秉忠一般无二。
可是呢,那一篇《少年中国说》的出现,让史可法心中的云昭形象有了一些变化。
他不是来看云昭的,更不是为了蓝田县来的,这个地方在他的心中早就是贼窝,虎狼横行之地。
自从知道卢象升没有死之后,他就一心想要再次见到卢象升,在与卢象升在山东共事的时候,他深深地认识到了这个男人的才华,更加知晓他是在何等艰难困苦中将十万百姓从建奴手中拯救回来的。
卢象升下狱的时候,他也曾多方奔走,不断地上本为他求情,可惜,他的奏章在山崩海啸一般的弹章面前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没有人知道,当长发覆面的卢象升被斩首于街市上的时候,有一个男子匍匐在一间酒楼上嚎啕大哭,哀叹着大明为数不多的一个君子的陨落。
一个小小的户部佥事,此时此刻眼看着大明的梁柱被焚,束手无策!
“某家听说,蓝田县如今只有一个富户,便是云氏?”
走进没有城墙的蓝田县,史可法瞅着一些高墙大院,第一次问雇佣来的车夫。
“云氏可不是最有钱的,在蓝田县比云氏有钱的人家数不清啊。”
车夫回答的很古怪。
“云氏不是最有钱的,那么,谁家最有钱呢?”
“东乡的刘氏,人家的布匹据说多的可以覆盖整个蓝田县,虽然在几年前他们的家主因为贪渎被县尊给砍掉了脑袋,家世大不如前,不过人家依旧家大业大。
南乡的何氏也是一个狗大户,人家不种田了,专门雇佣流民帮他家挖煤,这么多年下来,你看看人家,我们刚才路过的那片大宅子全是人家的。
北乡章氏,人家的家主走了仕途,两个儿子操持蓝田县家业,修整蓝田县城的时候人家可是出了死力的,县城里有一条街都是人家的。”
史可法回头欣赏一下何氏的大宅子道:“最早的有钱人都哪里去了?”
车夫奇怪的看了史可法一眼道:“他们就是最早的富户,这狗日的老天爷就是偏心,以前是有钱人,现在还是有钱人,就不见有一家着火的。”
“他们比云氏有钱,那么云氏算什么呢?”
“云氏就是咱蓝田县的天,都成老天了,还要那么些钱干什么,他家的钱都借给流民们安家落户了,听说云氏老奶奶手里还存着一屋子的欠条,看样子再过两年,老奶奶又要把借条烧掉腾屋子给孙孙们居住。”
“咦?烧借据?”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县尊八岁的时候就干过一次了,借了云氏的钱,能还上的都会还,一些倒了霉的实在是还不上,那也就还不上了。”
“这就完了?”
“不然呢?县尊总不能拉他们去坐牢吧?到了牢房里,吃的还不是蓝田县的粮食!
不过呢,也没有人抱着打秋风的想法去云氏借钱,倒是一些想发财想疯了的才会去云氏借钱,借了云氏的钱还不上,还被云氏给免掉了,这可是丢祖宗脸的大事。
以后别说从别人手里借钱了,就算是给人家当奴仆人家也不要,在蓝田县也就没脸活人了。”
史可法叹息一声道:“果真视钱财如粪土的枭雄啊。”
马车来到蓝田县中心街区,就停下来了,史可法饶有兴趣的瞅着几个身穿皂衣,头戴小帽,手里拎着一根一尺半长的短木棒的汉子暴躁的指指马车。
马车夫就连忙点头哈腰的赶着马车向左边的场子赶去。
“再不给挽马戴上粪兜子,爷爷让你把马粪都吃下去!”
听着皂吏们粗野的叫骂声,马车夫小声嘀咕道:“这些黑狗子们怎么就不去喝马尿!”
史可法皱着眉头道:“怎么不走了?”
马车夫连忙换了一张笑脸道:“马车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就是步行区,不准马车进去。”
“这是为何?”
“人太多咧,官府说马车堵路呢,依我看,就是给那些啥都没有的流民找活计干呢,外面的东西要进去,要独轮车推,人背呢,里面的货物要出来,也得是独轮车,人背呢,狗日的,有钱都不给我们赚。”
史可法不明白这些市井上的内情,似懂非懂的带着老仆下了马车,结了车钱,就沿着车夫指引的大路慢慢走进了蓝田县的闹市区。
九月里的蓝田县依旧燥热,今天地上的水多,所以湿气很大,尤其是闹市区里的行人摩肩接踵的,潮气蒸腾,宛若蒸笼。
走不了片刻,史可法与老仆二人浑身被汗水湿透了。
老仆连声道:“老爷,我们赶紧落店吧,换一身衣裳再去寻找卢老爷,您这样去不好看。”
史可法摇摇头道:“再走走,找卢兄的事不急,这蓝田县还真是有意思,我们再看看。”
说罢奋力从人群里挤出来,与老仆两人又向不远处的楼阁走去。
“史可法之所以要来找卢象升,完全是因为他已经调任南京,成了应天府尹,位高权重,想请卢象升去帮他。”
听了钱少少的禀报之后,云昭咦了一声道:“他倒是目光如炬啊。”
钱少少道:“这种人已经很难得了,知道自己才能不足,还知道找高人帮忙,看来这家伙能成顺天府知府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既然敢带着一个老仆来我蓝田县,在这里我们不好动手,出了蓝田县,我以为可以下手了,保证干的干干净净不留手尾。”
“怎么又起杀心了?”
“不杀不成啊,对大明有用的人我很想全部干掉。”
“你连曹化淳都没有干掉呢,先干好上一件事情再说!”
“曹化淳现在居住在皇宫里,你让我们怎么杀?进城的密谍们针对曹化淳制造了几桩事端,想把这个已经致仕的老宦官引出来杀掉,结果,人家就是藏在皇宫里不出来,我有什么办法?
干掉这个不难!”
云昭将毛笔放在笔架上,轻轻合上文书递给了杨雄,对钱少少道:“这个人留着吧,本来好人就不太多了,能多留一个就多留一个。”
“当年项羽在鸿门没有杀刘邦造就了千古恨事。”
“我乐意!”
云昭瞟了钱少少一眼,继续埋头公文之中。
卢象升站在人群里笑吟吟的瞅着汗流浃背的史可法,眼瞅着他们主仆如同两个乡巴佬一眼看什么都惊奇,没有上前,只是不疾不徐的跟着他们。
他的朋友不多,史可法绝对算得上一个知心朋友,他也知晓在他入狱的时候史可法是如何为他上下奔走的,如今,在蓝田县再看到史可法,竟然有一种恍然隔世之感。
第030章 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们
史可法非常的忙碌。
他在询问粮价,询问布匹价格,询问所有跟民生有关的物价,不仅仅如此,他甚至邀请了集市上的税吏喝茶,询问蓝田县的税收。
集市上的税官针对的是那些小商贩,不管你卖什么,卖多少,只要是自家产的,通通需要缴纳两个铜钱,税吏也是一个懒散的,把一个大箩筐丢在收税点,任凭小商贩往箩筐里丢铜钱,丢两个铜钱,就顺便从签筒里拿走一根红筹。
史可法看了许久,没看见有人偷奸耍滑。
税吏有些嫌弃的瞅着史可法道:“放心,就算没人看着,也不会有谁偷漏,这两个钱是要用来给他们搭建遮雨,遮阳棚子以及运送废物,跟清扫街道的费用,早点建成,对他们有好处,如果钱多了,还要在这附近修建两间茅厕。
他们的露天摊子就会变成有编号的半露天商铺,以后就能长久经营下去,傻子才会逃这点赋税呢。”
史可法神情凝重。
这种小事情云昭一定是不会理睬的,这说明在云昭手下有一大批可以使用,且非常能干的小吏,一个能把偌大的一个市场管理的井井有条且不断变好的人,也仅仅是一个统管十个人的撮尔小吏罢了。
税吏不知怎么的就跑了。
史可法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有一个面目丑陋的青衫年轻人从街道另一边走过来了。
一边走,一边跟街道两边的商家打招呼,似乎对这里的每一个商家都极为熟悉。
路过猪肉摊子的时候,他会仔细检查猪肉,而壮硕的屠夫则显得战战兢兢的,在一边陪着笑脸,眼看着丑陋青衣少年人取过屠刀切割了几块猪肉,点点头,屠夫这才站直了身子,开始夸耀自己的好猪肉。
“郑屠,有虫,或者病死的猪要是敢拿出来卖,你家祖传的营生可就算是到头了,你也会进大狱,别说我没有把话说在前头。”
别看这个青衣人年轻且丑陋,可是说起话来却威风凛凛,比他胖大一半的郑屠刚刚直起来的腰再次弯了下去。
“今天的猪肉跟前几天的猪肉都是上好的好猪肉啊,给我切两斤肥的,回去炼油,吃油渣白菜包子。”
听青衣人这样说,郑屠立刻扯着嗓门道:“刘里长要上好的肥膘子肉两斤,大家快来买啊,真正的好猪肉啊——”
青衣人笑骂两声,从郑屠手里接过用草绳拴好的肥猪肉,跟屠夫算了账,就提着一挂猪肉来到了税点。
拿脚踢一下放在桌子边的竹筐对税吏道:“清点一下,钱筹对不上的后果你是知道的。”
税吏连忙道:“数过了,多出来了十几枚钱。”
青衣人冷冷的看了税吏一眼道:“我说的是钱筹相等,少了不成,多了也不行,多出来的还给人家,我们是官府,不缺钱,只要规矩,明白吗?”
刚刚还狂傲的眼中无人的税吏,立刻从箩筐里挑出一串钱,匆匆的沿街询问……
而那个提着一挂肥猪肉的里长却拦住了一位衣衫褴褛推着独轮车的人温言询问为何会如此落魄,是否有人拖欠了他的脚夫钱,以致衣食无着。
“老子只是没婆娘,不是没钱!”
被询问的汉子一张脸腾的变成了猪肝色,有些恼羞成怒。
“缝穷婆子满街都是,就不能把你的裤裆缝一下?黑乎乎的露出来一大团好看啊?”
“呀,裤裆破了,我说怎么这么凉快呢,嘿嘿,这就去,这就去,不过呢,你说会不会有婆娘就因为我裤裆破了看上我?”
“滚你娘的蛋……”
史可法眼瞅着那个黑瘦难看的青衣人抬腿踹了那个比他高出一头的脚夫,引来众人哈哈大笑的样子,神情有些呆滞。
“这才是官府啊——”
浑身被汗水湿透的史可法握着茶杯的手青筋暴跳。
这样的场景本应该出现在天子脚下的京师,本应该出现在圣人之乡,本应该出现在江南富庶之地,只应该出现在千帆竞渡,商贾云集的都邑。
现在,史可法最希望看见的一幕居然出现在了一个强盗窝。
“不用怀疑,这只是蓝田县的日常。”
一只漂亮的青花瓷茶壶出现在史可法面前,同时,几面屏风很自然的将他这一桌隔绝成了一个独立空间,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拿起茶壶给他的新茶杯里注了新茶。
史可法瞅着眼前橙黄清亮的茶汤低声道:“人耶,鬼耶?”
“现在还是管理着人事,自然是人,非鬼!”
“某尝闻,君子渴不饮盗泉之水,廉不受嗟来之食,君弃煌煌天子,绝儒生之道,事盗贼为主君,食盗贼之血肉俸禄,羞惭否?”
卢象升来到史可法对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道:“你也看见了,蓝田县的赋税乃是百姓亲手所赠,并无欺压之事,更无横征暴敛,无税吏半夜入户,无老翁逾墙之事,更无老妇充军于前。
秦岭多虎豹,毒虫,百姓纷纷下山,自食其土,不愿与虎豹毒虫为伍,更无呼嘘毒疠的捕蛇人,且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男耕女织,匠者守于炉火,商贾负担于道,兵者操戈于域外,各司其职如此天下若是贼窝,卢象升恨不得大明朝各处,皆为贼窝。”
“如此,致圣天子为何地?
虽说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然天子并不昏聩,只是为奸人蒙蔽,我等臣子正当匡扶朝纲,拨乱反正,还我大明朗朗晴天,如此方为人臣之道,而不是以身事贼,戕害大明天下。”
卢象升见史可法面露悲戚之色,遂摊摊手道:“某家已经被天子斩首,哦,如果不是宪之多方奔走,可能还要经历腰斩之刑才能魂归渺渺。”
史可法叹息一声道:“区区生死就能改变建斗兄的操守吗?”
卢象升笑道:“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为何不能呢?”
史可法端起茶杯邀请卢象升共饮,待这一杯茶一饮而尽之后,就把茶杯顿在桌子上,对卢象升道:“他日兵戎相见之时,建斗兄万万莫要手下留情。”
卢象升笑道:“宪之兄若有杀我良机,也万万莫要迟疑。”
史可法笑着答应了。
卢象升又道:“听闻宪之高升,可喜可贺。”
史可法叹口气道:“一人,一仆,一头驴子上任南京,能做的很有限,建斗兄若能助我,必能在南京一地成就一番大事。”
卢象升摇头道:“难,难上加难,应天府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