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是个坑-第3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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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擎问道:“边军将尸身送到京中,就是为了让天下人知道,真的要开战了,对吗?”
“不错,聪明,反被聪明误,多此一举了。”
楚擎站起身,冲着冯洛施了一礼。
“大帅,请告知楚擎,您为何,要挑起两国战火,为何,要让边军奔赴沙场,为何,又要牺牲我大昌好男儿!”
冯洛,流出了眼泪,老泪纵横,可又露出了笑容,那种诡异,丑陋,却有些慈祥的笑容。
“边军,要亡了。”
楚擎面色剧变:“你什么意思!”
冯洛颤颤巍巍的打开了身旁书案旁边的匣子,从里面抽出了许多信件,慢慢拆开,泪水,掉落在上面,字迹,早已模糊,想来,这些信,英国公已经看过很多次,落泪,也不止一次。
“见笑了,弓儿他,自幼只会舞蹈弄棒,字,写的不好,老朽来念吧,我们冯家都是混军伍的,话,也说的直白,老朽,念,念给你们听。”
冯洛摊开信纸,再次闭上了眼睛,胸膛起伏不定,足足过了许久,眼眶的眼泪依旧没忍住。
这位曾经执掌边军的大帅,如今的英国公,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哭诉着,开了口。
“爹,挨不住了,狗日的朝廷,今年又没送来冬衣,十…十九人,刚入冬,冻死的了十九人,徐武这老匹夫,想要开城门,让那些商队入草原,说是每月给四千贯,让孩儿给用鞭子抽了,您说过,商贾去草原卖了铁器和盐巴,就是通敌,贼吃了盐巴,有劲儿,有了铁器,将来会将刀子砍在咱的身上,您安心就是,别的好说,铁器,盐巴,孩儿断然不会让这些物件出关的…”
“爹,这次是真的挨不住了,孩儿不孝,商队是吴家的,他家有个狗才是督粮的,迟了八日,孩儿不孝,收了钱,让他们出关了,用这钱,换了不少好马和冬衣,等过几年,过几年边关这边境遇好了,朝廷重新重视咱们边军,我再去京中,您再抽我,用腾鞭抽…”
“大帅敬启,末将知晓您如今在京中境地艰难,可也不得不求您,求您去和朝廷说说,通融一番,一名,只要一名医官就成,末将一定将他当亲爹似的伺候着,这夏季的蚊虫今年毒的很,不少孩子们常病不起,郎中看了,屁都看不出来…”
“太爷,您如今都是国公了,您还怕甚,扛着刀子去户部要钱粮,再不发粮饷,兄弟们都骂娘了…”
“太爷,阿爹和我说,京中好的和,您在享福,太上皇看似夺了您的权,就是想让您享清福,不忍您再受边关之苦,知道您要是不在京中,肯定想方设法回来,孙儿想您了,对了,听商队的狗才们说,京中那些酒肆的伙计,一个月的工钱也有数百文,昌京真那么好吗,那些能征善战的叔叔伯伯们,一个月至多几十文,为何一个伙计都比咱边军的俸禄高…”
“太爷,孙儿心里不舒服,阿爹说想给孙儿送到京中,去兵部当个将军,一个月好几贯钱呢,说孙儿考取个功名也成,当文臣最好,屁事不做,白拿着俸禄,孙儿想不通,文臣又不用命去砍贼人,为何给那么多俸禄,总之,孙儿不想去京城,可就是想您…”
“大帅,打吧,再不打,不成了,下面的儿郎们熬不住了,想死,死在沙场上,打吧,狗日的朝廷也只有战时才不会拖欠抚恤,打吧,打吧,求求您了,打吧,好多兄弟们收了信件,妻儿老娘都活不下去了…”
“大帅,新卒跑了,单是今年,就跑了九十多人,抓回来五十多,死都不肯回来,哭着,哭的想死,家里的爹娘无人照顾,朝廷说给的官田也他娘的没个影儿…”
“爹,不打不成了,咱边军的魂儿,都没了,缺吃少穿,李成这狗才,带着亲卫偷袭了容术部,脑袋少了半个,死了六十多人,牵回来七匹马,三匹瘸腿的,还有发臭的肉干,肉干熬成了汤,还是臭,巴掌大的肉干,熬了六锅汤,这群蠢货,抢着喝,武卒们都闹了肚子…”
“爹,孩儿不孝,蒋隼、刘憨子、陈行…吃饱了,上路了,没抽签,大家抢着死,死了,成了凉贼,让京中的人看看,凉贼,要打来了,其他活着的,才有好日子过…”
“爹,孩儿…不孝,孩儿,要去金狼王账,您说孩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孩儿若是福大命大,宰了金狼王大汗,有了军功,朝廷就会给赏钱,今夜,孩儿就去了,您等我的好消息,若是孩儿死在了草原上,您莫要难过,老二老三孝顺您,孩儿死了,这福气,不消散,给别的兄弟们,给大伙,给所有边军兄弟们,孩儿好歹是个将军,战死在草原上,京中那些狗日的,怎地也不会再拖着了…”
“大帅,弓哥儿的尸体抢回来了,是您的种,砍了六人,砍了六个游骑兵,胳膊,兄弟们给缝回去了,脸也好着,就是少了个眼睛,不丑,您见着就知道了,非但不丑,还威风着呢,大将军,就该如此,不少个眼睛,当什么边军的将军…”
“大帅,少夫人闹开了,不让徽州那边再接济边军了,说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还有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兄弟们,不愿意连累大家,觉着砍不到人也是拖累,都跑了,跑出城,去了草原,走着去的,赤手空拳,就想混个抚恤,末将想不通,想不通咱为国杀敌,为何朝廷这样对待咱,咱是军伍,保家卫国的军伍,这狗日的世道,狗日的中州,狗日的朝廷,天杀的朝廷,就不知晓咱是护着他们吗…”
“您总说朝廷也难,我们知道,朝廷是难,没钱粮,可兄弟们真的熬不住了,打吧,打吧,大帅,兄弟们求您了,打吧,边军七十六名将领,就一个叫肖轶的狗才不同意,放跑了,他的上官没诓住他,骗他说要造反,您别担心,我给兵部的兄弟去了信,路上截杀不住,到了京中取了他的命…”
“大帅,打吧,不打,我们也活不了了…”
“大帅,打吧,不打,我们也抬不起头了…”
“大帅,打吧,不打不成了,只有打了,我们不怕挨饿,不怕受冻,就是怕没尊严,怕一辈子被叫丘八,叫厮杀汉,打吧,求求您了,让百姓们看看,边军,万胜,昌朝,离不开边军,打吧,求求您了,打吧!”
字字如刀,字字如血,信件很多,一摞一摞的。
冯洛早已是老泪纵横,念不下去了,泣不成声,最终,抽出了最后一封信,这封信,只有一半,是他写的。。CoM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冯洛高呼出声。
“老子要打,要在边关打,老子就是偷着跑回去,也要打,死,就死在边关,死在凉贼刀下,打,打,杀,杀,杀啊!”
第658章 胖胖的壮壮的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凉戎,从未开过战,也从未下过国书。
第二批使团,只是一个小部落的凉人,亲族都被边军抓了的凉人,边军,让他们来,送的假国书。
凉人,也从来没让楚擎过去送死,这一切,都是冯洛安排的。
福三、江月生,都哭了,心里如同堵着一块大石,他们委屈,出自边军的二人,都委屈,可他们更加知晓,在边关的兄弟们,比他们,还要委屈。
边军,从未想过要叛乱。
他们只是想打,只有打,他们才会获得他们应有的,只有打,他们才会吃饱穿暖,只有打,即便死了,朝廷也会给抚恤金,只有打,他们的亲族,才会稍微过的好一些。
陶若琳将面庞隐藏在帽子中,双肩抽动着。
楚擎没有哭,他只是一动不动,瞪大着双眼,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他无法想象,保家卫国的边关将士,竟然,惨到了如此地步?
军伍的俸禄,一个月,只有几十文?
甚至不如上工的百姓,甚至,不如有些百姓一天的工钱。
冯洛慢慢站起身,摇摇欲坠,使劲擦着眼泪,一次又一次擦着眼泪,“噗通”一声,跪在了楚擎面前。
楚擎神色大惊,想要站起来,却磕到了桌角,险些摔倒。
冯洛枯瘦的手掌,如同铁钳一般,紧紧抓住了楚擎的腿部。
江月生与福三赶紧跑上来,想要将冯洛搀扶起来。
“滚,滚开!”
一声怒喝,江月生与福三,只得紧紧咬着牙关,退到了两旁。
英国公,边军大帅,不需给任何人下跪,因为没有人配,配的上这位老人的跪礼。
他们的少爷不行,不够资格,他们的大人同样不够资格,哪怕是天子,哪怕是神灵,都没有这样的资格。
“老朽,知道,知道你曾在朝堂之上,说出了一番豪言壮语,国朝,应重视军伍,重视军卒!”
冯洛仰着头,望着早已是面色煞白死活搀扶不起他的楚擎,咬着牙说道:“你还说,管尽天下不平事!”
“你说了许多,你也做了许多,你是好娃娃,说到做到的好娃娃,好汉子,别人不敢说的,你敢说,别人不敢做的,你敢做!”
“老朽不怪朝廷,不怪天子,不怪太上皇,老朽知道,国朝,无钱,无粮,不是有意薄待边军!”
“老朽只怪自己,怪自己无能,怪自己无法给边军应有的一切。”
“砰”的一声,一个响头,磕在了地上,楚擎双膝一软,跪在了冯洛面前。
“大帅!”
“说来好笑。”望着同样跪在自己面前的楚擎,冯洛脸上,升起了一团红晕:“老朽这辈子,总是求人,求了不知多少人,今日,也想求求楚大统领,去边关吧,去边关,看看,瞧瞧,将所见所闻,告知天子,告知朝臣,告知天下人,若是楚大统领当真有点石成金的本事,您救救他们,救救边军。”
“我…”
“老朽知道是强人所难,可边军的魂儿,不能丢啊,新卒,一年不如一年,无人再愿从军了,没有人想去从军了,边军的魂儿,是老朽,是老朽耗费的一辈子心血铸就的,敢杀,敢用命,吃再多的苦,也忠君,也要报国,边军的魂儿,是哪怕流再多的血,手无寸铁,也要用血肉抵挡在城门之下,边军的魂儿,不能丢啊,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丢了,昌朝,就完了啊,老朽的魂儿,边军的魂儿,魂儿啊,魂儿啊,魂儿,它不能丢的。”
冯洛再次失声痛哭,趴在地上,如同一个无助,失措的孩子,嘴里不断喃喃的叫着。
魂儿,魂儿,魂儿啊,边军的魂儿。
是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这魂儿。
边军的魂儿,冯洛最怕的,就是丢了魂儿,丢了边军的魂儿。
这魂儿,何尝不是大昌朝的魂儿。
可如今,还有多少人有这个魂儿,除了边军,还有谁,有这个魂儿。
有这个魂儿的人,都在边关,边军,也只剩下魂儿了,渐渐消散的魂儿。
不是边军没了魂儿,而是快要没了传承。
若是连边军都没了这个魂儿,家国不再,这才是让冯洛无数次从梦中惊醒的缘故,他怕,怕这魂儿,丢了。
冯洛,一辈子没享过福。
边军大帅,铸了一辈子的魂儿。
英国公,即便到了京中,也担忧着,害怕着,怕这魂儿,丢了,不敢享福,不敢享任何一天福。
他最看重的长子,命丧黄沙,被砍断了手,被射瞎了眼,如同那些自刎的边军,死时,带着笑容,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死,可以让更多的袍泽们,更好的活着。
他最宠爱的孙儿,在边军打熬身体,上阵杀敌。
他的儿媳妇,跑去边军大帐又哭又闹,家里的产业,都接济边军了,哭过闹过后,摘掉了身上最后一样首饰,留在了大帐中。
他冯家的产业,早已是名存实亡,地,都晃着,屋,都给了伤残的军卒居住,边关第一豪族,徒有其表,人多,地多,屋多,可人是什么人,地是什么地,屋,又是什么屋,这样的产业,除了冯家,谁还如此?
他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了边军,他所热爱的一切,只有边军。
中州,昌朝,没有任何人,比冯洛更加在乎这个国家,热爱这个国家,若不热爱,若不在乎,岂会用自己的命,无数人的命,亲族的命,打造这个魂儿!
冯洛终于站起来了,也将不断流着泪的楚擎搀扶起来了。
温柔擦拭着楚擎脸上的眼泪,冯洛满是皱纹的面庞,露出了略显天真,略显期待的神情。
“娃娃,你告诉老朽,打…打不成了吧?”
楚擎想要摇头,想要说打不成了,可这话,死活说不出来,身体,僵硬的动弹不得。
“好,打不成,便打不成吧,那你…那你…”
冯洛,紧张极了,紧张的,不停吞咽着口水:“那你,能去吗,去边关?”
“能!”
开口的,不是楚擎,而是陶若琳。
眼泪糊了一脸的陶若琳,将兔子耳朵戴在了冯洛的头上,又使劲扯了扯兔子耳朵,仿佛扯两下兔子耳朵,眼泪,就会收回去,悲伤,就会化为乌有。
可扯兔子耳朵,没用的。
可陶若琳,认为是有用的,她相信自己,相信楚擎,可以做任何无人能做到的事,这便是天子说的第三种人,相信,便能看见!
“我的夫君,会去,非但会去,还会让边军们胖胖的,壮壮的,就如同之前的流民,都胖胖的,壮壮的。”
陶若琳挥舞着拳头:“他不去,老娘打断他的狗腿,边军不胖胖的,壮壮的,老娘打断他的狗腿,边军少了俸禄,老娘打断他的狗腿。”
一拳头砸在楚擎的胸膛上,陶若琳掐着腰叫道:“这就是你楚擎给我陶若琳的彩礼,将冯帅的魂儿,找回来,找不回来,老娘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了!”
楚擎单膝跪在地上,冲着冯洛行了个军礼。
“末将楚擎,必当用命,边军,会胖胖的,壮壮的,若违抗军令,提头来见!”
福三,与江月生,同样单膝跪在了地上。
“末将福三,必当用命,边军,会胖胖的,壮壮的,若违抗军令,提头来见!”
“末将江月生,必当用命,边军,会胖胖的,壮壮的,若违抗军令,提头来见!”
第659章 入宫赴死
冯洛笑了,笑的是那么的快意,如同一个孩子。
他相信楚擎,相信陶若琳,相信福三,也相信江月生。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快意。
冯洛笑着,站起身,一步一步的走着,坐在了凳子上,还是笑着。
笑声,渐渐小了,冯洛似乎有些冷,身体微微蜷缩着。
笑声,消失了,冯洛缓缓闭上了眼睛,不断起伏的胸膛,渐渐平静了下来。
楚擎面色大惊,一个满是伤痕的手臂拉住了他。
英国公府的老仆,独臂老仆。
“楚大人,大帅,只是累了,歇息一下。”
老仆很恭敬,眼里闪烁着泪花:“大帅,好久未这般踏实的歇过了。”
冯洛的确是睡了,他熬了好久,好久好久,不比远在边关的边军轻省,已经有些佝偻的身躯,承受了太多太多。
楚擎会去边关,让边军,胖胖的,壮壮的,冯洛,心安了。
老帅太累了,累到了得到一个承诺后,马上,就睡下了,就那样坐在凳子上,蜷缩着,睡下了。
楚擎解下狐裘,走上前,轻轻的盖在了老帅的身上。
鼾声,很轻,冯洛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不,他本就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个不应承受所承受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