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明-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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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道路曲折,前途光明,随着时间推移,战略相持的局面迟早会被打破,最终败退的一定是环境,而不是正在努力发展工业化的某势力。
……
波涛翻滚,海天相连,午后的阳光温暖明媚,由杭州始发的狗眼号船队,此刻已经走完了台浙航线的大部分路程,三艘千料海船组成的船队,正在台湾海峡中线组成一字型船队,斩浪前行。
遥远的辉煌早已是过去式,郑和的后人们在200年后,已经在航海方面全面落后,沦落到只能靠肉眼观测沿途地标的地步。眼下这个时间段,殖民者在日益发展的数学,天文学,航海学的武装下,每年都能横跨广袤的太平洋来到东亚,而大明的船东们,依旧在背着古老的针路,沿着海岸线北上南下。
他们可以远航到北大年,马尼拉,巴达维亚,因为这些地方,沿途都有海岸线和各种岛链可以避风和指示方向。
但是他们却没有能力,沿着家门口台湾海峡的中线航行:均宽300公里的海峡,看不到地标,只有海水,只需要一个黑夜,或者一场风雨,明船就会迷失方向,不知道自己在朝鲜还是在广东——他们没有能力用天上的星星指路。
穿越者的船队,由于安装了后世带来的科技装备,所以茫茫深海反而变成航行中的屏障。船队早期开创的台浙航线,眼下已经日趋完善,只要海况允许,领头的导航船现在更趋向于沿着海峡中部航行,避开可能的麻烦,直到纬度接近台南以后,才会改变航向。
杨二提着尿桶,从舱底一步一步走上来……这趟终于轮到他放风。上来甲板,对着船尾的厕坑,把尿桶里的东西统统倒入海中,然后用旁边的木桶提上来海水,刷洗干净尿桶之后,他终于可以靠在船舷上吸几口清爽的海风了!
今时的杨二,剔着光头,脸上那块紫红色的胎记依旧醒目,上身是最便宜的月白土布对襟小褂,下身是露着脚踝的月白土布七分裤,脚下瞪着草鞋,形象谈不上时尚,如果头上再裹一块月白布毛巾的话,倒是能试着走一下陕北风。
第110节 杨二和摩云观
自从被装船出海后,头两天放风的时候,杨二还能看到远方一些小岛,后几天根本看不到一丝陆地的影子。杨二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何时船队能靠岸,他有时候在想,或许船队永远不会靠岸。
正在放风的他不知道:如果他这次能在甲板上混足两个小时的话,就能看到终点站:台南海岸线,可惜他每次放风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几天前的那个晚上,当杨二被人从铺上叫醒,来到灯火通明的摩云观前殿里时,他很清楚,终于轮到自己了。
摩云观在杨二来后的几个月时间里,每天都在一点点地改变,最终,除去新建的前殿用来装点门面以外,其余的废墟陆续被一排排整齐的屋舍取代。
被陆续取代的不仅是废墟,还有观中的老人们。从卫方丈押走帮里的诸多大佬那一晚开始,快则十天,慢则半月,总有一些人在第二天日出后,再无踪迹。
杨二知道这些人都在半夜被押走了。
管寺的大和尚们有神通,能在夜间观人,此辈专好夜半行事,有那不信邪的帮里老人,寻机逃命的,全数被鸟铳打死在半道上——杨二收过几次尸。
随着寺中老人陆续被送走,填补进来的丐帮中人位份也越来越低,和杨二相熟的也越来越少,大多都是为一口吃食才入帮的新丐。新房舍建好后,寺里规矩愈发森严,一舍一号,一舍中人有事连坐,有平日里私下谈论出海的,全舍人很快就会消失。
杨二寻机打问过新入寺的旧识,才知道外间早已变天。新任团头手段酷烈,大力整饬帮务,眼下各堂口掌事的,统统是外路来的龙头亲信。
帮中但凡稍有地位的老人,俱是此辈眼中钉,总要寻错处打压则个,三五不时就有老人连带亲信被发配到摩云观,私底下硬扛的,还不知道被宰掉多少,眼下帮里的老人已经被换个七七八八,再不是之前的丐帮了……
杨二当时听完后肝胆俱裂,年轻人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纵有一日逃出生天,怕是回到杭州也是个死……恐慌之下杨二毅然浪子回头,做起了读书人——就他所知,唯独在寺里不愁吃喝,大约不会被夜半押走的,就是那几个读书种子了。
然而读书也是需要天份的,杨二尽管有已改名姜尚的铁杆小兄弟在课外帮他辅导,那些曲里拐弯的“经文”,依旧学得磕磕绊绊。因为学习水平很一般,所以他只能勉强保持在不被发配去干活的境界——喜欢杨二机灵的卫方丈那一晚消失后,他就被新任方丈一度打发去编草鞋。
摩云观自从大规模的土建工程完毕后,就开始正规化,监狱化管理。按照进寺时间的先后,有规划好的“号子”等着不同批次的新人入住。
从寺外买来的席草和棉花,会按照简易流水线的程序,被号子里的人一步步做成土布衣裤,草鞋,草帽。款型是最省料的对襟小褂和七分裤,连染色都不用,月白布就好。所有成品不会出售,多出来的会存在库房,然后随船运走——大员的纺织工业还在猴年马月,现阶段急缺成品。
所有进了摩云观的人,会在一系列检疫程序完毕后,得到一个休整时间。没有重体力活,伙食也不错,所以很多骨瘦如柴的新人在短短一两个月时间里就变得正常,健康。这期间管理者会进行简单的微调,老弱病残会被调离,其他人会被调整宿舍,安排船期。
先来先走的总原则不会变,之前的批次已经优先把所有丐帮老人送走,几趟下来,寺里现存的人力资源,绝大部分是什么都不懂的新入伙流民。唯一留到最后的,就是一批尖子生,人上人,三道杠。
所以,在曹川成功把8箱设备传送到大员的当天,杭州站收到电报以后,就通知休整中的狗眼号船队准备起航,另外通知摩云观:尖子生们这一批就要启运,因为大员的住宅紧张局面很快就会缓解,学校是第一序列建筑。
于是,杨二最终还是等来了夜半上船的命运,不过好的一点是,他当晚发现,小兄弟姜尚也在队伍里。不过姜尚和他不是一路,人家和之后上船的两位青袍书生都是住上等舱的,杨二在底舱住。
……
把浮游天外的思绪收回脑中,靠在舷墙上吹了半天海风的杨二,估摸着一炷香时间差不多到了,往海里吐一口痰,然后提起尿桶准备回舱。
就在他走到舱口时,遇到一个人施施然正从下面走上来。
“姜兄弟!”杨二惊喜的给来人打招呼。
“杨二哥!”姜尚见是老哥,嘿嘿笑着,把杨二拉到一旁,从口袋里掏出半个橘子递给他:“下面住着辛苦吧。”
杨二连橘子皮都不剥,一口把半个橘子塞进嘴,一边大嚼,一边含含糊糊说道:“苦啊,放风时辰短,哪有你们上舱住着自在,有吃有喝。”
站在杨二面前的姜尚,早已不是当初的骷髅兵形态。少年人现在气色饱满,身材匀称,短短几个月功夫个头已经蹿了一截,上身是靛蓝细布对襟短褂,下身是同样布料的长裤,裤脚就搭在脚上的松江布鞋面上,浑不似杨二这种露着脚踝的泥腿子做派。
听到杨二的抱怨后,姜尚先是呵呵傻笑几声,然后对他说道:“再挺挺,就要到地头了,今日就能到。”
“当真?兄弟你莫哄哥哥。”
“当真!我在船楼里见过海图,大掌柜还考校过我换算,我都算对了,橘子就是掌柜赏的。”
“哎呦呦,可算是要到地头,苦死哥哥我了,咱们这趟怕不是在洋面上飘足了万里路?唉,要被发配到天边了。”
“没有万里。”姜尚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掰着指头算道:“大约是1000公里,540海里,2000华里,咱们现下在福建对海,古夷州地界。”
杨二眨巴着眼,愣愣的看着姜尚,一时间无言以对。
第111节 羊入虎口
狗眼号带领的船队,南行到北纬23度的位置后,开始转帆折往东面,没过多久,就看到了台南海岸。
午后时分,船队已经来到大员外海,和往日不同,此刻的大员外海,多了一艘西式软帆船,这艘船没有进港,就停在外海。狗眼号的船长王博,拿起信号已经变强的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很快他就搞清楚情况,然后他下令保持警戒,船队从西式船的外侧绕过,缓缓进港。
站在狗眼号艉楼顶部加装的机枪巢里,身材瘦高,脸型消瘦,渔政出身的穿越客王博,拿着望远镜细细观望。
镜头前缓缓出现的,是一艘三桅亚哈特船——荷兰人嘴里的“快艇”。这艘船长大约25米,排水量应该在250吨左右,比海军俘获的那艘“乘风”号要大两圈。船甲板上此刻挤满了各种发色的水手,不过红发的低地人种还是居多,大约占了一半左右。
四门铜炮的炮口从舷窗露出了头,从王博的8倍蔡司镜中,能清楚地看到12磅和8磅各有两门。
看着船桅上悬挂的红白蓝三色VOC(荷兰东印度公司简称)旗帜,王博此时一脸冷笑,等到双方在相距300米的距离的缓缓擦身而过后,王博扭头进了船舱。
大员港一片嘈杂,沙船队进港后开始卸人货。杨二从底舱爬出来,挤在甲板上的人群里使劲往四面张望。他看到蓝绿相间的大片泄湖,看到由远而近的一块块黄色沙洲,看到码头边近在咫尺的褐色城池,然后,他就看到了城池角堡上的卫方丈……
无论是当初袒胸露腹披着袈裟提着酒葫芦,还是今天迷彩背心迷彩长裤丛林战靴,卫方丈永远是最引人瞩目的一个,不论他站在哪里。
1米93的身高,剔着板寸,满脸横肉,粗短的脖子像是额外焊上去了几根钢筋,强悍的胸大肌将背心撑出深深的轮廓,巨大的上臂肌群鼓胀着,胳膊比大腿粗这句话,在卫远这里绝不是笑话。
站在商馆东南角“观景台”上,鹤立鸡群,正在和韩小波他们指点江山的卫远,第一时间就被爬上甲板的杨二认了出来。杨二当即捂住脸上的胎记,腿一弯,脖子一缩,从人堆里消失不见。
杨二见到卫远,就像耗子见到猫一样。
当初在摩云观的时候,杨二就对卫方丈怕得要死。按理说杨二应该对方丈感激才对:吃喝不愁,分派的差事也轻松,见面就夸他机灵。然而从小就历尽磨难,深谙江湖险恶的小贼杨二,本能就觉得被方丈看中不是什么好路数。
起初杨二以为自家会被爆了菊花——杭州城里的秃驴都是这么干小沙弥的。后来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卫方丈看杨二,大约是老匠看到好料的那种味道,方丈不止一次对杨二说过:“瞧你这机灵劲,等到地方了调教调教,就是一把好手。”
……杨二这下更加恐惧:这是要裹胁自己入伙,干那刀头舔血的勾当啊!要知道,卫方丈身上不止有横肉,还有伤疤,绿林中厮杀搏命的勾当大约才是方丈的本行,杨二只是个靠着滑不留手在杭州城混生活的小贼,他没有方丈的胆气,也没有方丈的身板去和人玩命。
所以自打进了摩云观以后,杨二每天就像耗子一样躲着卫方丈,好在卫方丈没几个月后,就夜半消失,杨二被新任的方丈打发去做草鞋,这反而让他安心下来。
这次出海以后,杨二心里隐隐就有着不安的预感,果不其然,今天船一到港,杨二就看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万幸的是眼下甲板上全是和杨二相同打扮的人,所以只要捂住脸上醒目的胎记,卫方丈准定是认不出他的。
船上的人很快就排着队从跳板上走下来,杨二低着头,捂着脸,随着队伍来到城墙下方。早已被棍棒训练到位,整齐排成几列横排的劳工队伍,被喝令坐地休息。
坐在城堡下方,杨二这时反而松了口气:头顶炮台上的卫方丈看不到墙根下面的自己。他背靠着城墙,放松下来,舒缓地看着那些和他穿同样衣服的人,从沙船卸下一包包的货物;还有几条小船在面前的大湖里来回摆渡,新到的船客被一船船送到对岸。
对岸大概就是今后他打草鞋的地方了,杨二心里很清楚,自家不是读书的料子,迟早会被发配去打草鞋。姜兄弟也不可能再天天见到,他们俩本不是一路人:姜兄弟是和那两位秀才公一行早早下船的,摩云观首任传法大师,普渡大和尚就在码头亲自迎候,唉,姜兄弟此刻大约是在啃蹄膀吧,他可是大和尚的亲传弟子……
杨二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靠在墙根上晒太阳的时候,头顶上也有关于他的一段对话在发生。
“我以为老夏这辈子不会批准咱们召新兵呢,看来是吃错药了,今天咋就同意啦?”卫远摸着下巴,一边看着脚下那些新来的劳工,一边带着点不屑说到。
“打下商馆惹毛荷兰人,给本子卖丝惹毛老郑,”白胖的王晓辉一边拿着望远镜在四处乱看,一边撇着嘴说道:“你真以为他不知道风险?无非是玩手段打压军队,切,太LOW。”
“好了好了,牢骚发几句就行了,前段时间不是要急中力量给窑区点火嘛,现在这不是人手富余下来嘛……要有大局观念……”韩小波笑呵呵的开始打圆场。
“打住,打住,老革命!”卫远最听不得这个,干脆利索地问道:“怎么个征兵法?”
“随便挑。”韩小波肯定的点点头:“无论之前是什么岗位,咱们点名就算,先召30个学员,这个要慎重,注意宁缺毋滥。”
“海军那些学员咱们代训吗?”一旁王晓辉扭头问到。
“之前那波海军自己训,今后海军再有新征的兵都由咱们统一代训。”
“我呸!这尼玛的还不信老子,最看不惯这帮假正经,打个炮都要先修一遍鸟毛!”王晓辉破口大骂。
卫远倒没有那么多牢骚,他此时的注意力已经转到脚下那些等船的新人头上:“这次我来挑人,还好机灵的没被海军挑完……”卫远嘿嘿笑着说到。
第112节 终遭毒手
无论杨二的心路历程多么复杂,这个脸上有着一块紫红色胎记的,十七岁的杭州小贼,当天晚些时候,最终还是被摆渡到台江对岸,在赤崁新区安顿下来。
风光优美的台江岸边,一块块整齐的格子里是一排排整齐的吊脚屋,每间屋里都安放着整齐的床铺和长桌,用料厚实的床架上散发着白茬木的新鲜味道。
宽敞明亮的吊脚屋远胜摩云观里黑暗逼仄的大通铺,明媚的海景,广袤的天地,凶狠的守卫此时也不见踪影,劳工们自从来到大员后,踹踹不安的心情这一刻平复很多。
当天的食堂里照例会有一顿“入伙饭”:风干鹿肉和猪肉炖煮出来的主菜,竹笋海苔海带做成的素菜,这些菜慷慨地盖在米饭上,让新人们吃得满嘴流油,大呼过瘾。当然,今天以后,他们就要告别血管和肝脏的大敌:红肉,过上顿顿吃海鲜的健康人生了。
饭后,早已深谙穿越众套路的劳工们,很快选出了房舍长,然后大伙排着队,乐呵呵的从库房领到了个人用品:粗大的竹杯,土布套装,木盆,草席和薄被。
大家很快就认出来,土布套装和薄被,是摩云观里的小作坊出品……所谓自做自受,不外如是。
值得一提的是草席:红黄绿相间的草席,明显取材于海滩边那些根部发红,上部浓绿的野草,这种草含盐量高,睡在上面不容易生虫,皮肤不容易起痱子,是上好的草席材料。令劳工们感叹的地方是:这些席子织法细密,挺括硬实,滑腻清香,杭州城里价钱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