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明-第3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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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加明白一点的表述,就是这些人早已无法无天了,因为他们清楚朝廷已经拿兄弟们没办法这个事实。
这种张狂的心态在南方的“实控区”内,如今已经不需要掩饰。也就是在远离老巢的北方,大概还是要收敛一点。
这也正是张中琪今天连声大笑的原因:他没想到,自己还在尽量掩饰的问题,面前这个在大明体系内只算得上“卑微”的一员小小参将,居然就这么光明正大讲了出来。
孔有德的举动,令张中琪即好笑又警醒。
好笑是因为心思被揭穿。这令张中琪意识到,自己这种不融入时代的外来人,想做些什么还是太明显,一下就被土著看了出来,可笑自己之前还在掩饰。
警醒也是因为同样原因:他毕竟在北方“敌占区”工作,看来今后还是要再收敛点,免得事事都被土著暗中看穿了。
想通问题后,张中琪停下笑声。
下一刻,他饶有兴趣地盯着孔有德,说出了后世一句很有味道的台词:“瑞图老弟,我发现你很有感觉啊?”
没等孔有德回答,张中琪又笑着摆了摆手:“这造反呢,咱们是不会造的,毕竟曹伯爷忠勇天下无人不知。这个……大伙对朝廷那是忠心的,大家都是忠心臣子,你说是吧?”
“老弟无需紧张。”张中琪继续做工作:“今天咱们这事,主要谈的,其实是兄弟单位之间,这个团结共建……根本就扯不上造反嘛。皇上是明君,还不兴下面人拉个干亲认个老哥了?”
孔有德表情有点呆滞,他这时的思想是混乱的。
说破大天去,他毕竟只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土著青年,他的思维模式还都是“正常明人”式的。所以当孔有德发现,今天猝不及防参与的原来是一场“掉脑袋”密谋后,原本神经就彻底紧绷起来了。
可令他惊诧的,却是对方的洒脱、大胆、无谓。
之前他以为,这因该是烛影下的窃窃私语,是包含了仇怨、威胁、离间、拉拢等等负面情绪的一场阴谋家对话。
可现实却是,对方毫无顾忌地开门见山,将“兄弟”“团结”这些词汇挂在嘴边。什么是兄弟团结认干亲?换成明人的说话方式,那就是“边将私通勾连图谋不轨”,历朝历代,这都是明明白白的抄家灭族大罪。
不但如此,孔有德发现对方貌似真的没意识到“私下交通勾连”这件事的严重性。仿佛在这位张百户的嘴中,只要不是公开扯旗造反,“仅仅”给“友军”供给一些军资粮饷的行为,也只是“认个干亲”的程度,不算造反?
最夸张的是,从对方略带戏谑的话语和表情中,孔有德发现,这位是真没有把皇上和朝廷放在眼里,话里话外视前者于无物。
通常来说,这种胆大包天的情绪只有傻子才会有。那么姓张的这位是不是傻子呢?明显不是。
也就是说,人家是有底气如此张狂的。
底气在哪里?4000颗真鞑人头?夜视神技?强炮硬铳?
所以孔有德这会表情有点呆滞。
过了许久,想通关节的孔有德这才消化完毕。然而当他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张几下嘴,却又不知对面前这位“狂徒”说什么好。
到最后,心如乱麻的孔有德只好一咬牙,双手抱拳弯腰躬身,低头说道:“有德蒙曹大人和诸位如此厚爱,不胜惊喜。”
“只有一处:此事干系重大,有德恐一人做不得主,还望大人稍稍宽容则个。”
“好说好说。”
孔有德的反应早在张中琪预料。毕竟在登州将领中,孔有德只是东江联盟首领,并不具备一锤定音的大哥段位。像这种大事,他至少是要回去和自己的真·结拜大哥耿仲明商量的。
下一刻,张中琪扶起孔有德臂膀,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两下:“老弟回去后尽管与同僚相商,好好筹划。”
“至于我这边,那倒是不急,有没有结果都无所谓,明儿起咱们一切照旧,大家总是朋友。”
说到这里,张中琪又想起了什么:“可有一条,老弟还需谨慎。”
孔有德这时看到对方温和以待,一副理解万岁的样子,他的紧张情绪也放宽不少:“还请大人指教。”
“所谓君不密失臣,臣不密失身。老弟此去绸缪,可千万小心,不要走漏了消息。”
张中琪说到这里,身子往椅背一靠,轻松拿过茶杯:“万一事情出了差错,老哥我坐船一走了之,曹大人那里……皇上厚道大约也不会说什么。只是兄弟你寄人篱下,那时候可就不好给朝廷交待了。”
“原来这厮心中明白!”孔有德深知自家已然半只脚踏上贼船染了靛青。然而就如对方所说,势单力孤的他此刻面对任何势力都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所以孔有德只能深深一揖后,转身出了舱门。
当夜剩余的时间里,一路平静。
舰队下半夜的时候,又在登州外海演练了常规夜间科目,并请来客一同观摩。而这时候的孔有德神思不属,自然也没心情看演习,早早便借口不舒服回舱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舰队进登州水门,回港下锚。
而东江诸将在拜别主人后,骑上早已等候在码头的亲兵牵来的坐骑,咯噔噔出城,不一刻回到城外军营。
到了这里,那就是孔有德辈的地盘了。所以各人下马后很快入内进了营官宅子,去到最里头的小房子后,孔有德挥退所有亲兵下人,然后反手闩上了门。
路上就已经得到孔有德暗示的耿仲明,这时看到自家兄弟如临大敌一般的举动,顿时就意识到这是和南人接上头了。于是他眉眼间全是兴奋,急切地张口问道:“贤弟,可是有眉目了?”
“眉目?”
孔有德这时却不兴奋,而是一副气力被抽干的样子,肩膀靠在门背,惨笑一声后说道:“是有眉目,有大眉目。”
……半晌后,听完孔有德叙述的几个人,也和昨夜一般傻了眼,半天没有人说一句话出来。
这个怎么说呢,有点像某只老虎被公推去捕猎,结果一不小心拖回来一头恐龙,还是自己把自己烤熟了撒好盐和芝麻躺在虎穴门口的恐龙……老虎一窝现在有些麻爪,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这帮东江暴走一族的将领,当年在东江镇内部的地位,基本上是按照毛文龙认下的“子侄辈”这样来划分的。
像孔有德和耿仲明,那都是毛文龙义子,而李九成则是义孙,所以辈分和地位在那时候就定下来了。
孔有德由于是当年最受毛文龙器重的义子之一,所以这一路传承下来,他如今也是暴走一族名义上的话事人。
现在话事人需要大家提供意见。
最终,对联络南人这件事最为热心的耿仲明,在深思许久后,缓缓盯着孔有德说道:“此事理当慎重!我等好不容易在登州安顿下来,缘何要为那位大人火中取栗?”
大家听到这里皆是一愣:谁也没想到,原本表现最热烈的耿仲明,这时反倒唱起了冷调。
不想下一刻,有人却哈哈干笑两声:“云台兄,莫要给自家脸上贴金了。人家有成船的大炮火枪粮食银子,还用得着咱们这些丧家犬火中取粟?”
“依我看。”那个声音冷冷地再次响起:“姓曹的无非是步一着闲子而已,和养条狗没甚区别。”
第590节 上贼船下不来
近些年随着北虏威胁日趋严重,位于战场侧后方,能通过海运支持前线的山东战区也就愈发重要。那么登州作为战区司令、登莱巡抚驻地,自然而然就成了军事重镇。
如此一来,环登州城的军事建筑也就多了起来。抛开年久失修的卫所城不说,光新起的营盘/校场就有好几处。这些营盘大都是孙元化上台后这两年修建的,其目的就是为了容纳登州左卫、登州右卫、登州后卫等新军。
说到新军,历史上满清在快完蛋之际,貌似也操练过新军——北洋新军。结果新军并没有保住朝廷的花花江山,主子们反而被袁大总统抄了后路。
此刻,入了基督教,拥有西方军事思想的孙元化,在登州操练的这支新军,在未来不但没有替大明杀敌,同样反手捅了大明一刀,最终还孵化出了三顺王。和北洋新军一样,都给自家朝廷钉上了棺材板。
所以说,新军没事不要乱练,这玩意妨主。
时间:孔有德船舱夜话三日后。
地点:登州城外,左卫营盘。
登州左卫的营盘已经算得上是永久性建筑了。营盘外墙是夯土包砖,占地面积广大,内有校场军营以及专设的火器靶场。
话说,既然是兄弟单位,那就没有单方面交流一说。所以在孔有德回营三日后,远来登州的客军将领便接到了主人邀请。于是张中琪和沙正明等人,便于今早带着一批参谋军官来到了登州左卫。
张中琪坐在一张黑漆核桃木官帽椅上,手捂一缸热茶。此刻的他,一边和身旁陪坐的李九成说话,不时还扫一眼将台下方正在拼力操演的左卫营兵。
经过一番观摩,在客人眼里,以孔有德为主将的左卫营兵……精神面貌算得上齐整,军伍行列一应基本功也还到位,整个营区称得上刁斗森严,方方面面貌似都还行。
至于说这一套是不是为了应付“上级检查”而特意摆出的场面,穿越众并不在意,穿越众要的是态度。
明末主要是比烂。左右这些军阀和官兵都是一丘之貉,大哥不说二哥。窝里斗起来都狠,在后金铁骑面前瞬间原形毕露。
在一系列传统的军阵变换、冷兵器科目以及骑兵科目表演过后,今天观摩的重头戏来了:鸟铳射击和炮兵实弹射击。
孙元化是著名西学家徐光启的高徒。这次组建的登州军,是孙元化有意采用西式武器,以及西式训练方式来做新军事实验的新军。
之前接收了孔有德等人后,孙元化便利用基督教的关系,不但从澳门聘请了30个葡萄牙军人做教官,还购买了红衣大炮和鸟铳,组建出了十七世纪,中国第一支纯火器部队。
有了相对先进的孙元化西学派系支持,今天孔有德的炮兵和鸟铳兵科目,可以说是除了穿越势力之外的大明最强炮兵了。
然而这没什么卵用。
登州左卫的火器表演或许能令大明其他部队耳目一新,但是在穿越者面前,只能说属于小学生过家家。
已经见识过客军那夸张火器系统的李九成,这时候当然不敢显摆什么。在自家的弗郎机炮队开火完毕后,他脸上堆着笑,用自嘲的语气说道:“张大人,弟兄这法式须入不了法眼,呵呵,贻笑方家了。”
“公继兄,无需烦忧。”
张中琪现在对这位面容方正憨厚,实则却赌性极重的土著将领很感兴趣:“今日一过,大家就都是自己人了。像这些火炮火铳,包括相应的士兵培训,我这边都可以提供。”
“此话当真?”
张中琪的承诺,讲真,李九成有点不相信。
在李九成看来,似船上那等大炮和相应的士兵培训,都应该属于“屠龙技”,是一个有志于问鼎天下的军阀最最宝贵的东西,怎么能拿出来与人分享?
“公继兄,世道变了。”张中琪开始了惯常的忽悠模式:“方今世界,中西交汇,互通有无,变革日新月异,再不是关起门来争皇帝的剧目了。”
说到这里,张中琪目光变得诚恳起来:“公继兄有勇有谋,还是找机会去南边看看吧。见过那边的社会发展之后,老兄就会知晓大势在谁……似火炮这等兵器,小道尔。”
李九成没想到对方说出这样一段话来。虽说其中有少数生僻词语他听不懂,但是对方的诚恳态度还是感受到了。
而李九成随即领悟到:这难道是他靠拢过来后的好处?
这之前在应对穿越者的辽东将领内部会议上,激进和保守两派,一开始是争执不下的。
而从来不大出头的游击李九成,这次却一反常态,和试图保守观望的耿仲明展开了激烈争论。
所以说,性格决定命运。李九成这种性格,天生带有赌性成份比较多。
历史上的李九成,在吴桥造反事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他花掉了公款却没有买到足够马匹,于是借机煽动孔有德造反。
这一次,虽说没有吴桥,但他依旧看到了机会:交通外藩,进可成事业搏天下,退能借外势图自保,何乐而不为?
无论如何,私底下满溢的对朝廷的不满,令李九成没有做什么心理建设,就一力主张和穿越势力结盟。
最终,孔有德权衡利弊后,还是采纳了李九成的意见。因为孔有德意识到一件事:其实从他和张中琪见面那一刻起,就已经踏上贼船了。
孔有德的理由很简单:如此重大的“造反事宜”,人家既然话已出口,那就是吃定了大伙,大约不是一句“老子不上船”就能推脱掉的。
孔有德精准get到了穿越者的意思:大爷我既然纡尊降贵跑来张口了,还能允许你听完后不上车?想什么呢?
真不上车的话,之前大爷表露出的那些政治军事方面的强横实力,大概率就要用在你们头上了,就问你扛得住吗?
东江这伙人分析过后,彻底明白了过来,这就是标准的无妄之灾:上当了,我没得选,做不了好人,糟老头子坏得很。
事已至此,发现没得选后,以孔有德为首的东江诸将最后也只能妥协。于是就有了邀请友军前来交流观摩的一幕:其实是借机会盟来着。
于是乎,当张中琪一行人今天来到左卫营盘后,他很快就感觉出了新格局:负责接待示好的,是李九成。
这样一来,优先拉拢谁也就明了化了。这也是张中琪对李九成发出邀请的原因:但凡去一趟南方,见识过初级工业社会的土著精英,就一定会醍醐灌顶,紧密团结在以曹XX为核心的……以下略去三百字。
讲真,李九成突然接到张中琪的邀请后,第一时间还是很意动的。然而他很快就清醒过来,毕竟再小的军阀也是军阀,以现如今的情况,李九成肯定不能丢下部众出远门。
不过李九成毕竟是下注于穿越者身上的,所以他微微一思索后,很快拿出了解决方案:自家长子李应元可替父出行。
张中琪当即点头同意。
对于李家父子,张中琪是有所了解的。李应元在历史上也是随同孔有德造反期间的一员将领,此君完全有资格有能力代其父去南方一游。
于是就在将台上,东江将领中最热衷于和穿越势力打交道的人,于寥寥几句言语之间,便和穿越者达成了一项极其重要,足以影响到其父子未来大局走向的交流项目。
随着私下约定达成,将台上公开的观摩活动也进行到了尾声。
今天公开课的最后一项流程,是参演士兵集体拜见将主,并领赏。
发完了这个时代惯例该有的赏钱后,演习就算正式结束。下一步,早已预备好的宴席在等候贵客。大家伙在小冰河时期的冬日里吹了一早上寒风,是得好好修整一番。
宴席气氛自然是好的。主人喝了客人带来的精品二锅头,客人也品尝了登州城内请来的大厨做出的燕翅席。席间大家互相恭维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酒足饭饱撤席看茶。这之后,将主孔有德出面,延请贵客去中军一叙,商讨出兵援救大凌河堡一事。
既然是双方主将商讨最重要的军略,那么无关闲杂人等肯定是要退散的。很快,随着将主一声令下,宽敞的中军大堂内,主人就只剩下孔有德、耿仲明、李九成。而穿越势力这边,也只有张中琪和沙正明两人。
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任何试探的必要,图穷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