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珏-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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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赵普劝道,“陈年往事,何必挂藏于心?昔日皇甫罗年少气盛,焉知她没有后悔过当初一心报仇而犯下的那些错事?”
“她想要报仇,一直到瘗玉埋香时。”
赵普眸色一紧:“陛下此话何解?”
“六年前,慕容延钊将军病逝府中。你总不会忘了,他是如何死的罢?”
“此事乃臣经手,自不敢忘。六年前,一蒙面杀手闯进慕容府,趁其不备重伤了慕容将军,最终还逃出了重围。慕容将军也因伤重,于两日后身故。当时皇上命臣在朝中掩盖此事,不致朝野震荡,此事——”赵普募地瞪大眼睛,“难道与皇甫罗有关?”
“那杀手虽逃出了慕容府,却受了慕容延钊一掌,又在打斗中遍体鳞伤……想来,亦是命不久矣。”赵匡胤仰着面,看向雕梁画栋的屋顶上虚无缥缈的一处,“你说的不错,那杀手蒙面,但并非以巾裹面,而是以面具遮脸。打斗中,她的面具被一护院斩落,在场的人说,她的脸上有一道疤,从右耳根到下巴。除却那道疤,这杀手是个地地道道的美人。”
赵普大惊失色,只断断续续道:“这……臣竟不知。”
“相国不知,是因为朕有心相瞒。”赵匡胤自嘲地一笑,“毕竟你和她——朕终究是有些妒的。”
“而后朕曾明里暗里派人查探那个杀手的去向,却再找不到蛛丝马迹。直到相国的女儿前几日跪在这殿中,告诉朕,她在六年前身受重伤、投崖身亡……她至死都没有原谅害死皇甫将军的人,无论是朕、你、还是慕容将军……”
“慕容将军与昔日皇甫晖之死有关?”
“世宗病重之时,曾私下告诫朕,慕容延钊此人虽有架海擎天之能,却并非德才兼备。相反,他器小易盈,没有容人之量。”赵匡胤回顾道:“滁州一战后,朕将皇甫将军送到周军大营,世宗命人好生照料护送皇甫将军回京,当时,慕容延钊自请送皇甫将军一程。谁知没两日便传来皇甫晖伤情复发不治而亡的消息。世宗觉得蹊跷,暗查之下发现,是慕容延钊派人在皇甫晖的汤药中掺入毒物,可以说,皇甫晖是死于慕容延钊之手。”
“慕容将军为何要……”
“一者,世宗征唐之时,慕容延钊曾是皇甫晖的手下败将,二人算是有私仇。二者,皇甫晖在唐国军功灼灼,若他肯投降大周,势必封官进爵,慕容延钊气量狭隘,故而生怨。”赵匡胤喟然叹道:“慕容延钊行事虽谨慎,但终有纰漏,不然世宗也不会察觉。想必六年前,她在翠玄山上收到的那封飞鸽传书正是言明了这些陈年旧事,她一气之下前去刺杀慕容延钊,却也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原……原来如此……”赵普的脑中一阵轰响,一时无话。
御书房中静默了良久,蓦然响起赵匡胤的声音,坐拥天下、杀伐决断的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在言语中有一丝一毫的示弱了。
“朕又何尝不知相国的忠心?这些年你为大宋鞠躬尽瘁、为朕殚精竭虑,朕都看在眼里。”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说到底,不过是朕不甘心罢了。一场红尘旧梦,本就该让它随风而逝,是朕偏执了。”
“皇上……”
“今日,你便回相府去罢,一切如旧。”
“谢皇上!”
宰相的车驾自宫门而出,驶到相府大门前时,早有人等候在此列队相迎了。
为首的是赵承煦。他领着一众家丁行了跪礼将赵普迎下车辇,亦步亦趋地跟在一边道:“大哥往东边处事,未及赶回迎爹回府。已派人传消息去了,估摸着明日便能回来。”
“好!”赵普行色匆匆,顾忌身后随行者甚众,欲将二子领到书房细问昨夜之事,便听赵承煦在耳后轻声道:“安好。”
他的心定了定,步履间恢复了一国宰相的从容镇静,缓步踱至书房,屏退下人。
“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皇上说怜儿中了一剑?”
“爹,稍安勿躁。”赵承煦解释道,“今晨林卿砚来寻孩儿,说是阿怜受伤发烧需要医治。孩儿择了个妥帖的府医,一同去了一趟,阿怜虽受了伤,所幸未伤及要害,加之处理及时已无大碍,将养个几日便好了。林公子还给阿怜输了些真气,她的高热也渐渐退了。孩儿担心他们住在客栈招摇,已打点了准备将他们移到城外西头的梅居暂住。只是,在客栈时,发生了件蹊跷事……”
“何事?”
“当时,林公子的手下人来寻他,带来了一幅画像,是林公子吩咐他们查的一个人的样貌。那画像上的女子生得很像阿怜,看上去年岁稍微长些,”赵承煦顿了顿,慎重道,
“那女子的右脸颊上有一道疤。阿怜她见了,大为失态,喊那画中的女子——‘师父’……”
………………………………
第四十八章 画像描韵?故人见
今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眼见着在外搜查的御林军渐渐回撤,林卿砚便潜入了束庆阁。赵承煦见他来得这般急,言谈之间尽显疲惫之色,忙亲自去唤了府医,三人一齐往酒肆赶去。
幸而赵攸怜的伤并无大碍,不过先时因高热而失血过多,如今高热已退、血也止住了,还需好好调养。得了医士的诊断,林卿砚的心方定了几分,绷紧的面部表情也松了下来,露出几丝淡淡的笑。
“二哥,林公子也受了伤,让大夫给他瞧瞧。”不知为何,她总是免不了小女儿的羞怯,当着外人的面只脱口称他“林公子”。
哪知府医瞧了林卿砚胳膊上狭长的伤口却连连摇头,说是处理得太过粗糙,已稍稍起了炎症,加之伤及经络、深可见骨,只有不劳动右手至少数月,方有可能恢复如初。
府医替林卿砚重新包扎完伤口,天已大亮了。赵承煦方欲告辞,便闻客房外几声叩门。林卿砚见了来人,央二人留下少坐片刻,陪伴赵攸怜,自己出门去了。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林卿砚便急急忙忙地夺门而入,他手上握着卷半折的画纸,冲茶座上的二人稍稍颔首,便径直走到床边。赵攸怜能明显地看见,他握着画卷的手轻轻颤抖着,眸色中惊、疑两色交杂。
“阿佑,我这里有一副人像,你……你看看,可识得?”
他松手展开画卷,那画上的女人柳眉桃眼、出尘之姿,像极了他所深爱的这个女人。只可惜,画中人的脸上有一道细长的疤痕,画在纸上倒不十分可怖,只是破坏了那浑然天成的美感。
赵攸怜的视线在触及画纸的一瞬剧烈地震颤起来,她挣着想要坐起,“师父!是师父!”
林卿砚慌忙将画卷扔在床上,腾出手来将她护住,“别急别急,先躺下,躺好……”
屋子的那一头,赵承煦闻声走了过来。
“你在何处得的这画像?”赵攸怜急急问道。
“我在追查我爹枉死之事,查到了汴梁,线索——汇在了这画中的女人身上。”
……
“画中的女人……”听完赵承煦的叙述,赵普喃喃地重复这几个字,墨黑的瞳孔忽明忽暗,一张脸沉得没有半分表情,搭在案上的修长指节却下意识地蜷紧握拳。
那个女人,真的是她吗?还是说只是和她相像、右脸受过伤的另一人?若果真是她……是她……
“煦儿,那画像如今在哪里?那女人又身在何处?”
“画像还在林公子的手上,那女人……孩儿却是不知。”
“备辇!”赵普拂袖而起,“为父要去林公子和怜儿下榻的客栈。”
赵承煦大惊,忙拦住他道:“爹,万万不可!如今您堪堪官复原职,一举一动都要万分小心才是,若是让皇上发现怜儿尚在汴梁,岂非功亏一篑!”
赵普经他这么一拦,恍然清醒过来——自己方才是怎么了,竟这般莽撞、不管不顾。
他的眼眸沉了沉,吩咐道:“派个可靠的人去向林公子求画,问清楚那女人现住何处。若林公子有难言之隐,则务必请他今夜来相府一趟,无论早晚,老夫都在此恭候。”
赵承煦见父亲这副形容,心知多劝无益,领命退下了。
那一头,赵攸怜躺在床上,亦是吵着嚷着要林卿砚带她去寻那画中的女人。林卿砚着实为了难,论说船队之事才查到这地步,委实不该打草惊蛇,可她这般哀求,却教他如何忍心。左右她不过是想知道皇甫罗是否仍在人世,待过两日她的伤好些,暗中去瞧上一瞧也不是不行。况且,若那冯峥的小妾果真是皇甫罗,凡此种种,须得从长计议。
是以,当相府的下人前来传信之时,林卿砚将画像交付于他,并道:“那女人的住处我确是不便言明。若赵相只是想暗中见一见那女人的真容,确认其身份,在下愿意效劳。今夜酉时初三刻,相府北门外自会有人接应,赵相一人前来即可,侍从皆不必带了。”
赵承煦将下人回报的话原封不动地同赵普说完,接着道:“那林卿砚要爹一人赴约,不知打的是甚么主意,万一有个闪失……”
“是这个道理。”赵普的目光片刻不移手中画像,头也不抬地打断了他的话,“他不想让外人知道这女人的下落,只带我一人潜入,远远地瞧上一眼确认身份罢了。”
“这么说,爹是要去?”
“不错。”
“那孩儿派十名影卫在暗中保护爹。”
“不必了。若被察觉,倒失了诚意。”
“可是爹,万一……”
“无需多言。”赵普的视线自始至终不曾从画中女子的面上移开,“下去罢。”
至夜,赵普换上了一身黑衣,许久不曾穿着的这般劲装,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腰,年已半百却仍是一副颀长的好体格。酉时初二刻,他避开相府众人,步行往北,北门内侧的院墙边,确有三个黑衣蒙面人候在了那儿。
领头那个上前来拱手道:“赵宰相,小人等奉林少爷之命在此护送阁下。只是有一不情之请,请阁下以此巾蒙眼,稍候小人等自会带阁下前往。”
赵普接过那人手中的黑巾,二话不说便自行将眼蒙上了。另两个黑衣人便上前来一左一右搀着他的胳膊,足下使力,跃出了相府高墙。
时而步行,时而以轻功翻越,一路上很是疲累坎坷。赵普这般没有武功底子的文质书生,又兼权财两得、上了年纪,竟这般豁得出去,倒着实教林卿砚手下的三人钦佩。
半个时辰后,四人在一处宅院的屋顶上住了脚。赵普只觉得脚底下是踩着瓦片的轻响,左右的两人撒开了手,便听耳边低声道:“到了,解开罢。”
他拉下眼上的黑布,低头便见不远处的院子里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正推着轮椅上的女子在院中兜圈。那院子不大,长宽三丈,她们如今正背对着这个方向,看不清面容。
但轮椅上那个瘦削的背影,清冷而茕然,赵普已经很久不曾感觉到自己的心可以擂得这么快,快得像是要从胸口蹦出来一般。
轮椅一点一点向院墙压去,到了头自然而然地转了一个角度,女人的半张侧颜映在了他的瞳孔中。那道窄长的疤痕早已褪去了当年惨厉的鲜红,在朦胧的夜色中显出淡淡的褐色。他脚下一软,险些站立不住,幸而站在一旁的黑衣人扶了他一把。
不过三丈路,却显得格外漫长。待那女人的容颜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月色下,赵普只觉得胸中有一口气不受他控制般要冲上咽喉,震颤声带发出呐喊,惊扰夜的静谧。幸而那口气在喉带处被强行截断,只余下鼻子里的一声轻哼。
他缓过神来,向身旁看去,方才扶了他一把的黑衣人挑着眉淡淡地拱了拱手,声音极轻:“哑穴少时便解,冒犯了。”
赵普无暇顾及这些琐事,转头望着院中的女人,又出了神——她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
那丫鬟只是默然地推着轮椅,而皇甫罗微阖着眼,亦不发一语。像是每日的例行公事般,在院中兜了估摸一刻钟的时间,屋里又出来个丫鬟,二人合力将皇甫罗搀进屋去了。
不多时,屋中灯火熄灭,两个丫鬟退了出来。赵普的目光被紧闭的屋门生生截住,瞳孔轻颤了颤,愣愣地站在原处,仿佛失神。
“阁下已经有答案了罢。”黑衣人盯着赵普手上的黑巾,示意他戴上。“走罢。”
赵普抬手系上黑巾,左右胳膊被人搀起。他忽地道:“不知,可否带老夫去见林公子?”
搀着赵普的二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领头的黑衣人,那人思索片刻,道了声:“好。”
赵攸怜或哀求或逼迫,十八般武艺样样使绝,整整闹腾了一日。林卿砚宽慰她说,她的爹今夜已经去确认那女人的身份,明日便可知道结果,这才把她哄得睡下了。却闻窗外极轻的两声响,他推窗看去,楼下的小巷中立着四道人影。
“赵相!”他一跃而下,立在了赵普的面前。
难得见往常岸然道貌的大宋宰相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林卿砚自是猜到了七八分,使了个眼色教郑王府的人先行退下了。
“阿佑方才还在念着,那画中的女子的身份。”
“是她……”
“皇甫罗?”确定了心中猜想,林卿砚半是释然,半是沉重——今时今日,这一桩案子已牵扯得愈发扑朔迷离了。
“若你方便说,”赵普募地发声,“我想知道,你为何会查到她的头上。”
林卿砚早预见到此情此景,心中已有了自己的算盘:“若在下以实情相告,赵相可愿倾力相助,让先父得以昭雪?”
逝者已矣,加之怜儿终身已付,他若连这点忙都不肯出手,也是说不过去的。
“老夫自当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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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拨云见日?俜伶仃
林卿砚三言两语将张奉洵偷换奏折之事带过,且言顺着两国船队一路查下来,查到了这太常寺丞冯峥的身上,而这冯峥与足不出户的皇甫罗久有来往。
“或传香消玉殒、或传避世归隐的皇甫罗却在赵光义次子名下的宅子里住了五年,不可谓不蹊跷。在下本打算在从冯峥和晋王这仅有的关联入手追查,如今看来,倒是更为棘手了。”林卿砚道,“尊意如何?”
“晋王见微知著,凭他心思之缜密,但见过皇甫罗一面,必会彻查其身份。若他明知皇甫罗尚在人世,却秘而不宣,只是将她软禁了整整五年……”赵普颇为沉重地抬了抬眼皮,“想必留有后招,不可轻动。”
“那尊下的意思是,仍从冯峥下手?”
“不错。”赵普道,“还望林公子能派人继续监视外宅的一举一动,护她周全。冯峥这边,唐国的人不宜出面,给老夫两日时间,自会查个水落石出。”
“那在下便静候佳音了!”林卿砚躬身一礼,继而唤出黑衣人护送赵普回府。
第二日早朝散毕,走在最后头的赵普在乌泱泱的人群中认出了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常寺丞冯峥。他仍不紧不慢地走在后边,远远望见那冯峥出宫门之时被侍卫拦下说了三两句话——那是他早安排好的,教侍卫通知冯峥往相府谒见。
那冯峥生得老实憨厚,眼下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他这样一个六品小官,何时有过与当朝宰相相对而坐的机会?可换而言之,这位堪堪出狱的宰相点名要他谒见,若非拉帮结派,便是来者不善。
无论如何,他回府换下朝服,便乘辇往相府去了。
“下官叩见同平章事赵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