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第1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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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谭纶如何忘却?
钱渊平静的拱手道:“沥港被毁,倭寇四起,台州多山,松江平原,舍台州,援松江、苏州,换成小舅,亦会如此。”
这句话把谭纶硬生生堵回去了,他精通兵法,自然知道那是最佳的选择,唐顺之捋须笑道:“展才就这性子,投桃才能报李,他对着半洲公都不后退半步,子理你还想吓唬他?”
张经在陶宅镇和钱渊因为狼土兵劫掠发生冲突,张经都要调兵围剿了,但钱渊半步不退,这件事早就传遍东南。
谭纶悻悻道:“你倒是不怕我死在阵上!”
“母亲担忧,外甥曾派人送来药材、补品,但在金华府被倭寇、山贼劫掠。”钱渊拱手问道:“母亲、小妹如今住在哪儿,外甥先去拜见。”
谭纶脸色变了变,半响才道:“黄岩县。”
“什么!”钱渊勃然变色,霍然起身道:“黄岩!”
黄岩和太平是台州府最靠近海岸线的两个县,倭寇如若要攻临海,必定要先攻黄岩。
“展才,展才。”唐顺之起身解释道:“之前要不是收到来信,我和子理都不知道你母亲迁居台州府,子理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
“为什么不劝其回临海?”
“嘴皮子都磨破了,她就是不肯!”谭纶一脸沮丧不解,“连口水都不让喝把我赶出去。”
之前保持的威严荡然无存,谭纶显露出本性,搓着手指头纳闷道:“三妹出阁前和我关系最好,没得罪过她啊!”
钱渊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儿,将所有事在心里盘算了一遍,“还请小舅容内子女眷暂住后院,再派两名向导,我连夜赶往黄岩。”
第349章 重逢
黄岩县可能是全台州府……不,应该是全浙江省,全东南最惨的一个县,也是在延绵已有数年的大战中最早沦陷的一个县。
早在嘉靖三十一年,数千倭寇袭台州,黄岩沦陷,虽然倭寇没有大肆杀戮……他们也懂韭菜要一茬一茬的割,但大量百姓沦为流民,人口急降,田地荒芜。
这种情况一致持续到嘉靖三十三年,在此之前,因为倭寇每次攻台州,目标都是附郭县临海,每次都会经过黄岩……最重要的是,他们需要先攻克位处黄岩县西面的海门卫。
直到嘉靖三十三年,谭纶编练新军,两次于黄岩、海门挫敌,之后戚继光领义乌兵任宁绍台参将,几度败倭,先后于黄岩县南北选桃渚、新河建镇拱卫,倭寇终于放过了饱受蹂躏的黄岩县,转而向南边的太平县,北边的宁海、昌国卫,黄岩县这才渐渐恢复生机。
台州多山,官道不平整,夜间难以纵马,一个不小心摔折腿都是轻的,钱渊不得已在水驿暂歇,向小吏盘问好久,不禁在心里琢磨,母亲选择落脚黄岩到底是谁怂恿的……这个选择非深知内情者不能为。
台州府六县,除了附郭临海县之外,相对安全的只有仙居县,剩下的四个县……母亲偏偏选择了暂时没有危险,倭寇不会来犯的黄岩。
辗转难眠半夜,第二日天蒙蒙亮,钱渊就启程由灵江直下,转入永宁江抵达黄岩。
城西侧的一条巷子口,几个妇人婆子坐在树荫下,一边纳鞋底一边七嘴八舌的聊着。
一个身材高瘦的年轻人堆着不自然的笑容凑过去,妇人们都警惕起来,但随着年轻人的本地话,很快笑声就传开了。
远处的钱渊看着这一幕,没话找话道:“记得曾公就是黄岩人。”
“仓头街曾家巷。”王义轻声答道:“曾公十二岁落籍江都,所以进士录上是江都人,但曾公一直自认台州黄岩人。”
钱渊点点头,“那苏家是江都人还是黄岩人?”
王义对当年的内情非常清楚,立即答道:“黄岩人。”
曾铣当年获罪,其中一个关键人物就是同乡商人苏纲,此人长女是夏言的继妻,后来夏言、曾铣被杀,两家人分别被流放汉中、广西,苏纲也被流放陕西。
回头看了眼王义,钱渊低声道:“放心吧,我已经遣人去了。”
等到裕王登基,曾铣、夏言雪冤之时,两家人如果都死绝了,那就没意思了,早在三月份,钱渊就遣人往广西,后来随园士子陆一鹏选官广西县令,钱渊也托他照料。
两人还在各自想着心事,杨文已经回来了。
“少爷,那宅子光是今年就转了两手。”杨文低声禀报道:“县衙那边契书上填的是赵七三的名字。”
赵七三是钱家的佃户子,最早一批随钱渊第一次赴杭,后来一直在食园做门房,手脚勤快,老实忠厚,老婆在后院做管事。
“听人说起还有两个缺胳膊少腿的,应该是在徽州府、宁国府受伤的护卫。”杨文继续说:“搬迁来已经一个多月了,大门紧闭,除了采买基本看不到人出入。”
柳树下,钱渊伸手抓住垂下的柳枝,细细搓了搓,沉声道:“走吧。”
刚刚敲开大门,门房里的赵七三噗通一下跪下来,一脸的惊喜,“少爷,少爷终于来了,小人往京中送了信……”
一旁还有个缺了条胳膊的门房也单膝跪下,一脸的惭愧,“少爷,老夫人执意迁居黄岩,小人拦不住,知道少爷南下后,让人守在杭州食园……”
钱渊一手拎着马鞭,轻轻甩了甩,喝道:“起来,从头到尾说。”
赵七三哆嗦着起身,想了想才说:“听闻少爷要成婚,老夫人和小姐都欣喜的很,还把王头叫去商量送聘礼入京,但就在即将启程的时候……”
宅子不大,前后两进,门房里的响动很快传到了后院。
“什么?这么快!”谭氏一脸的惊慌,“渊儿这么快就来了,都不提前说一声……这这这,怎么办?”
“母亲……”才二十多岁就守寡的黄氏更是慌张,“要不……我带着出去躲躲?”
“别慌,别慌!”小妹是最镇定的,“就按之前说的办,哥哥虽然嘴巴毒,但心地好,杭州城里谁不说哥哥是善人,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让小妹意外的是,母亲和大嫂更慌了。
耳熟又久违的声音在小妹耳边响起,“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这话说的不错,但你是从哪儿听说,你哥哥我嘴巴毒的?”
小妹呆滞的转头看着钱渊,支支吾吾慌慌张张的说不出话来,那模样不比后面那两个给她鼓气的强多少。
钱渊摸了摸小妹的发髻,温和一笑,上前几步迈过门槛,一掀长衫下摆跪在地上,“不孝子拜见母亲。”
“渊儿,渊儿,快起来,快起来。”谭氏眼神躲闪,只顾着拉着钱渊起来,“连蒲团都没有。”
钱渊笑着起身扶着谭氏坐下,“母亲无暇入京,儿子担心母亲身子不适,急急南下,现在才松了口气。”
似乎没有发现屋内有些僵硬的气氛,三个女人惊慌失措的表情,钱渊只细细向母亲诉说那日十多个新科进士为傧相迎娶小七的盛景,诉说京中随园的布局摆设,叔父叔母的殷切关怀……
谭氏是个心里没城府的,但历经这些事后,小妹和黄氏都长进了很多,对视一眼只能苦笑。
自从三年多前钱渊孤身赴杭,再之后几番大战名声鹊起,陆续迁居杭州、徽州,声威日重,家中诸事都是钱渊做主,明明知道不对劲却不出口询问,这让小妹和黄氏提心吊胆却又不敢开口。
钱渊从头到尾都没有去问谭氏,为什么之前会试之前说好入京却反悔,为什么之前殿试后准备成亲却又临时变卦没有上京,甚至没有说起食园里那些狗皮膏药一般的族人,没有问起为什么迁居台州,还选在黄岩落脚。
这时候,突然有哭嚎声在外院响起,谭氏一个激灵,听出这是门房赵七三的声音。
“没什么,这厮守卫不力,只打几棍已经是轻的了。”钱渊笑道:“如若母亲、小妹和大嫂有失,或者正在战时,立斩首级。”
屋内安静下来,钱渊眼角余光瞥见大嫂黄氏两只手紧紧相握,看上去很是紧张。
黄氏是嘉靖二十六年嫁入钱家的,生过一个女儿可惜夭折,之后再无所出,但和大哥很是恩爱,至今不肯再嫁。
钱渊前世下海后虽然一直没有女朋友,但并不是没有女人,随意瞥了眼后忍不住细看了几眼,不禁心里嘀咕,这姿容,这气色……真不像寡妇啊。
就在这时候,响亮的“哇哇哇”婴儿啼哭声在隔壁屋内响起,黄氏猛地跳起来奔去,谭氏和小妹跟在后面但突然住了脚,回头看去。
钱渊神色如常,看上去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第350章 施恩
这是个漂亮的孩子,红润的脸蛋,小小的手指头,浓黑的头发,钱渊伸出手指碰了碰,孩子又哇哇大哭起来。
“太热了,别包这么厚。”谭氏利索的把孩子身上的小衣裳脱掉,“快快,拿尿布来。”
钱渊退回去坐在桌边,端起凉茶喝了口,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幕,母亲和大嫂忙忙碌碌,小妹凑过来小心的看着钱渊的脸色。
“哥哥,你入京之后,我们就回了杭州食园。”小妹舔舔嘴唇,结结巴巴的说:“有次母亲和大嫂去上香,路过一个村庄……”
“噢噢,是个弃婴,于是母亲、大嫂发了善心收养起来了。”
“是是是,就是这样。”
“嗯,应该是吧。”钱渊随口答着,转头看见妹妹窥探的视线,笑道:“怎么?难道不是?”
“不不不,不是……是……”小妹慌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外院赵七三等几个门房的哭嚎声已经平息下来,只有婴儿的哭啼声响彻后院,钱渊揉揉眉心笑道:“声音可真够大的,力气也足,几个月了?”
“三个……不,两个月。”
“也不知道你小时候像不像他这样哭的这么震天响。”
“才没有呢,我小时候乖的很,倒是哥哥你哭的震天响。”
“噢?母亲跟你说的?”
“……”
钱渊懒得再问,只在脑海中回忆,似乎前世老妈说过,自己小时候也挺乖巧的,可惜越大越皮……
好一阵儿后谭氏和黄氏才收拾好,后者抱着婴儿坐在角落处,口里低低哼着小曲,孩子流着口水沉沉睡去。
“母亲,大嫂,黄岩县虽今年少受倭寇侵袭,但毕竟身处前线,还是迁回杭州吧。”钱渊没有向母亲、大嫂追问婴儿,只说:“食园那边已经空出来了,杭州城有重兵环绕,安全无虞。”
谭氏垂下眼帘还没说话,黄氏斩钉截铁道:“不去。”
“不去?”钱渊脸上笑容愈盛,“那就不去吧,一是母亲,一是大嫂,自然由二位做主,但黄岩县不可长居,迁往临海县是必须的。”
黄氏和谭氏对视一眼,婆媳俩都很是不安,还没等他们开口,钱渊抢在前面又道:“已经误了迎亲,但刚进门的儿媳,弟媳还在临海,母亲和大嫂难道不去看看?”
“哪里有刚过门的新妇不来拜见婆婆、嫂嫂,倒让婆婆、嫂嫂去拜见她的道理?”小妹阴阳怪气的插嘴道:“哥哥,你说这世间没这个道理吧?”
“哎呦,母亲和大嫂都没说话,你这个小姑子倒是来了脾气。”钱渊调侃道:“难不成你还要给你二嫂来个下马威?”
“那可不敢,但哥哥能来黄岩县,她也能来吧?”小妹鼓着嘴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眼神却有些躲闪。
钱渊端起茶盏喝了口,眼角余光扫了扫紧张的黄氏,轻声道:“真的不想去临海也行。”
小妹刚松了口气,钱渊继续道:“这栋宅子是买的还是租的,如果是买的,在县衙里办了契书没有?如果是租凭的,中人是谁?”
“是买的。”谭氏断断续续说:“便宜买来的……”
“在嘉定,在崇德,在华亭,在杭州,我钱家护卫斩杀倭寇逾千,不可不细细查访,就算别人是好意也要弄个明白。”钱渊脸上笑着,口吻温和,“母亲放心就是,台州知府是我小舅,同知荆川公是我旧交,即使是黄岩县知县……正巧他是新科进士,是儿子的同年,一定能寻到蛛丝马迹。”
屋内沉默下来,只听得见孩子睡梦中的呢喃声,钱渊玩味的看向黄氏和小妹,两人立即避开钱渊的视线。
等了片刻,钱渊起身道:“只带些随身衣物用具,其他东西到了临海县再采买就是,小妹,陪我出去走走。”
小妹跟在钱渊身后往外走,三步一回头看去,母亲和大嫂满脸愁容,但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少爷。”
王义、杨文齐齐施礼,又向小妹施礼,“小姐。”
小妹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踮起脚尖看着趴在长凳上的赵七三,这四个人都是原食园护卫、门房,一路护送抵达黄岩县。
“哥哥……”小妹在后面扯扯钱渊的衣袖,哀求道:“别怪他们了……”
钱渊回头笑道:“那怪谁?”
笑容依旧温和,但小妹一个哆嗦立即松开手。
“护卫队向来是有功赏,有过罚。”钱渊缓缓走过去,“二十棍可心服?”
赵七三头上满是冷汗,“少爷,小人认罚,但老三、老七杀倭有功,还请少爷绕过他们。”
除了赵七三之外的三人都是战阵负伤致残,两人单臂,一人缺腿,这个时代战场重伤很难有活命的机会,这三人能活下来运气已是极好。
“二十棍可免,三十鞭。”钱渊冷然道。
王义还沉得住气,杨文还年轻,登时长长出了口气,这三人都是在龙川一战中负伤,都是杨文亲眼目睹的。
看着三十鞭抽完,钱渊示意王义为四人裹伤,低声嘱咐道:“还算尽心,赏每人五月例银。”
回后院的路上,小妹忍不住问道:“哥哥,这就是恩威并施吗?”
“哪里有那么容易。”
“赏一人而他人悦,赏之;斩一人而他人震,斩之。”小妹摇头晃脑道:“对不对?”
“不看女书,看什么兵书。”
“王家姐姐说的。”小妹嘻嘻笑道:“现在姐夫在台州好大名声呢,都说像南宋的岳家军,军机严明,战无不胜。”
“戚家军?”钱渊抿抿嘴,戚继光在义乌练兵不算太顺利,别说训练了,至今还没有满员。
倒是一路西来,杨文曾经提议过,台州、处州也能招募来有心杀倭的乡勇,戚继光未必肯,毕竟义乌兵本身有很强的宗族向心力,用史书上的标准,戚家军里都是一群只知道服从命令的壮汉,但钱家护卫队的补充可以试一试。
“哥哥,刚才错了。”小妹一本正经的说:“赏罚皆出自于上,你亲口罚鞭刑,却让别人施恩……”
“哈哈哈,你这一年来都读了些什么书!”钱渊忍不住笑喷了,如果能这么简单,哪里还有那么多事。
其实这句话不能说错,但问题是,护卫队毕竟不是军队,而是钱家的私人武装,钱渊也并不在乎四个已经退出护卫队的仆役的想法。
说到施恩,钱渊并不是对那四个人施恩,他施恩的对象正是王义。
钱渊相信,在严嵩败退,徐阶上位,再之后和高拱的政争中,王义所代表的曾铣、夏言……是能够起到关键作用的。
一个穿越者在进入政坛,并且和严嵩、徐阶、高拱这些大佬先后交结,自然能轻松的拨开历史的迷雾,去探索迷雾后的真相。
徐阶实际上掌权的时间很有限,但在明朝历任首辅中名声却不小,一方面在于他斗倒了明朝名声最坏的首辅严嵩,另一方面在于他的施恩。
那些被严嵩杀害的,罢官的,贬谪的……都是徐阶在替他们向刚刚登基的隆庆帝求情,这种政治声望足以让徐阶掌控朝局,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徐阶才能轻而易举的干掉高拱。
钱渊相信,徐阶的准备非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