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道天下-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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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平叛为机,打击一批河东大族的计划无疾而终。
河东大族献粮,解决了当前的粮食短缺问题,可这只是一时权宜之计,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土地还在他们手中。
他没有坚持之前的计划,只是顺势罢免了士孙瑞,有两个原因:
一是大量人口的流失使土地的缺口暂时没那么严重,抛荒的土地足以安置即将招抚的白波军,所以没必要在很多大臣都反对的情况下一意孤行,激化矛盾。
二是士孙瑞之所以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是主观上有意抗诏,而是他觉得这么做最有利。
简单地说,就是他的动机是好的,只是选择了另一种方法。
坚持追究士孙瑞的责任,只会让老臣们心寒,不如顺手推舟,解决另一个问题,延滞大臣们争夺的计划。
但土地的问题还要解决,哪怕不那么迫切。
本来他打算让荀彧来冲锋陷阵,既然裴茂与荀彧关系这么好,又极力推荐荀彧,他不介意将裴茂也绑上战车。
闻弦声而知雅意,裴茂一下子听出了其中的危险。
刘协并不着急。
他有足够的耐心,哪怕裴茂最后选择放弃,他也一点不意外。
相比之下,如果裴茂不假思索的答应,他反而会犹豫。
刘协转头,看到了远处有些失魂落魄的杨修,招招手,叫过蔡琰。
“他有事?”
“可能是想请见吧。”蔡琰含笑说道:“臣正好遇见,说了几句闲话,还提到了陛下的那句诗。”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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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琰看看裴茂,将杨修续的诗吟了一遍。
裴茂在一旁听着,心中不免焦灼。
杨修的诗里透着强烈的功业心。如果天子给他机会,他会毫不犹豫的抓住。
裴茂暗自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什么选择的机会。他不愿意,天子立刻就会抛弃他,选择其他人。
待蔡琰走开,裴茂说道:“陛下,臣以为,北军中侯宅心仁厚,不失为谋国老臣。只是卫范谋逆,影响极坏,如此处理,不足以警戒人心,尚须陛下再颁严诏,除恶务尽,以示朝廷律令不可轻犯。”
刘协眉梢轻挑。“如此,会不会适得其反,使河东形势又生事端?”
“不然。”裴茂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理政当宽严相济,只要用心正,执法平,无偏颇之心,纵使严苛,亦是惩恶保民,毋须顾忌太多。若瞻前顾后,一意委曲求全,反倒会让宵小之辈心生妄念。”
刘协满意地点点头。“听令君一言,朕胜读十年书。如此,便请令君与荀彧参详,尽快拿出一个方案来,使河东成为首善之地。”
他一声叹息。“河东乃三代龙兴之地,只是户口太少,租赋有限。朕不敏,素无恩德于河东,又岂能连累河东士庶,与我共苦。”
裴茂松了一口气,躬身领命。
“陛下何出此言,河东虽不富庶,却是京畿所在,愿竭孤忠,誓与陛下共进退。”
第二百二十六章 木秀于林
裴茂出了城楼,这才发现贴身的小衣已经湿透。
他看了一眼远处的杨修,转身下了城楼,直奔太守府。
荀彧不在。
荀恽说,荀彧刚刚被司徒叫去了,好像有比较重要的事要谈,一时半会的可能回不来。
裴茂也没多说,转身去了隔壁的司徒府。
看到挤在一起的三公府,裴茂越发焦虑。
若想天子在河东立都,就算不大兴土木,基本的设施也是必须的,总不能让天子和公卿大臣挤在小小的府城里,实在不成体统。
可是兴土木就要人力、物力、财力,对河东来说,这是一个很难承受的负担。
如果分摊到各户,势必引起反弹。
若他们追求回报,又会让天子心生犹豫。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从犯错的人身上再扒一层皮。
来到司徒府,裴茂报名请见。
尚书令虽然只是少府寺下属的六百石小官,却有着与俸禄完全不相衬的影响力。听说尚书令裴茂请见,司徒赵温很快就传出话来,请裴茂入内,直至后堂。
裴茂心中疑惑,却还是来到了后堂。
进了后堂,见堂上不仅坐着赵温和荀彧,还有杨彪、士孙瑞和张喜,顿时明白了。
上了堂,一一见礼,裴茂很自然地在荀彧身边落座。
赵温转头看着杨彪。“文先,后生可畏。”又对士孙瑞、张喜说道:“君荣,季礼,你们抓紧些,子弟再不来,怕是要落后了。”
杨彪抚着颌下胡须,淡淡说道:“司徒过虑了。朝廷百废待业,求贤若渴,怎么会嫌人多。尤其是不惑如巨光、文若者,多多益善。”
裴茂转头看看荀彧,荀彧面色如常。
裴茂拱手说道:“赵公、杨公言重了,茂愧不敢当。老臣,国之宝也,天子重之。赵公、张公掌教化,而士孙公掌兵,杨公掌藩国,皆非茂等堪任。茂冒昧求见,正是有一件事,要请诸公指教。”
赵温的脸颊抽了抽,似乎想笑,又似乎想哭。
“巨光,何事如此急迫?”杨彪眼神中透出些许不安。
“敢问杨公可知改元事?”
“知道,我们不是正在商议年号么。”杨彪不动声色的说道。
赵温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点头附和。
“改元之前,可曾议定都城选址,宫室所在?”
赵温垂下了眼皮。
张喜清咳一声。“河东户口有限,又承战乱之后,大兴土木不合时宜。天子不欲大兴土木,之前便有明诏,在座诸君也是知道的。”
裴茂转身,向张喜点头致意。“天子体恤民生,是天子仁厚。可是天子与公卿混居,不合尊卑之义,又令光禄勋、卫尉任重,万一发生误会,危及天子,如何是好?”
张喜眉心微蹙。“可是陛下有诏……”
裴茂打断了张喜。“大臣辅政,求乎合礼,亦或承诏?”
张喜一脸疑惑地闭上了嘴巴。
士孙瑞抗诏是为了避免杀戮,于公而言,是为了尽快稳定河东形势,对朝廷有功。所以天子虽然降了他的官,却没有治罪。于私而言,这是行仁恕,积阴德,合乎儒道。不论是河东大族对他的感激,还是朝中大臣对他的欣赏,有目共睹。
不出意外的话,他重回公卿之位是迟早的事。
但裴茂抗诏为天子建造宫室,对天子来说是彰显其不仁和伪诈,对河东大族来说是额外负担。
两面不落好,你图个啥?
面对众人狐疑的目光,裴茂面不改色,寸步不让。
见裴茂态度坚决,不似一时口误,赵温打起了圆场。“巨光,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卫氏、范氏为郭图所惑,犯下谋反之罪,天子仁慈,赦其族诛之罪,庄园作为家产,自当没入。茂以为,可集二氏产业,为天子宫室及公卿官署,避免与百姓混居……”
裴茂侃侃而谈,拿出了一道方案。
以目前的形势,从零开始,大兴土木,肯定是不行的。
一是时间来不及,二是财力、物力都承担不起。
在卫氏、范氏庄园的基础上进行改建,却是可行的。
天子节俭,不愿意大兴宫室,但总得有个住的地方吧?
卫氏、范氏庄园都是容得下数千人的大庄园,还有坚固的坞堡。安置天子及公卿绰绰有余,附近还有大量的空地,可以用来安置南北军。
拆除卫氏、范氏的庄园,也有消除影响,警告宵小之辈的积极意义。
叛逆是大罪。纵使天子仁慈,饶你一命,你也要付出倾家荡产的代价。
如果有人三心二意,还想呼应袁绍,就要仔细掂量掂量,看你能不能撑到那一天。
赵温等人听完,都觉得有理。
天子与公卿住在安邑城里的确不是办法,实在太挤了,甚至影响了太守府的正常公务。
将卫氏庄园改造成天子行宫,不够的材料从范氏庄园拆取。就算不够,数量也非常有限,河东各家捐献一些也就是了。
相信安邑大族会非常积极,毕竟他们都与卫氏、范氏有些关联,如果有机会表示一下忠诚和悔过之意,他们不会拒绝。
建都安邑,对他们来说,既是荣耀,更是千载难逢的入仕机遇。
只是这么一来,裴茂又要立功了。
除了他,还有谁适合出面联络河东大族,捐钱捐物,助修天子行宫。
杨彪提出了疑问。
天子是已经决定要在安邑立都,还是考虑这个可能?
毕竟他之前的想法是去并州,在太原立都,而不是河东。
河东千好万好,唯有一点不好:不利于防守。
面对杨彪的疑惑,裴茂心里有点虚,脸上却不动声色。
“杨公以为,是太原适合立都,还是河东合适立都?”
杨彪人老成精,一眼就看穿了裴茂的底细。
这只是裴茂的一厢情愿,天子最多是考虑这种提议的可能性,并没有做出最后决定。
但他没有说破,只是笑了笑。
张喜随即反应过来,随即说道:“立都关乎国运,不可儿戏,当由三公面呈天子。子柔,你是司徒,由你来牵头吧,先召集公卿诸台,拿出个意见,再请天子定夺。”
赵温瞅瞅张喜,又瞅瞅裴茂,微微颌首。
“文若,你的意见呢?”
裴茂看向荀彧,眼中带着期盼。
荀彧笑笑。“张公所言有理,事关重大,当先由公卿诸台商议,不是我一个河东太守可以置喙的。”
赵温微微颌首,张喜却抚着胡须,露出满意的笑容。
裴茂大感失望。
第二百二十七章 弄巧成拙
出了司徒府,裴茂与荀彧并肩则行,回到太守府。
进了门,裴茂就忍不住问道:“文若何以依违不定,你明明知道安邑最合适立都?”
荀彧扭头看着裴茂,忍俊不禁。
“巨光,你父子锐意进取,自是幸事。只是过犹不及,反而不美。”
“不是我心急,实在是机不可失。我粗略算过了,集卫范二氏之财力、物力,修行宫还有些不足,需要安邑各族捐献一些。若不趁此机会落实,将来再募捐,还有多少人愿意,可就不好说了。”
荀彧上了堂,在主席坐定,与迎上来的属吏交待了几句,吩咐晚餐前不见其他人。
属吏应了一声,又向裴茂行礼,转身下去了。
“巨光,恕我直言,安邑并不适合立都。”
“为何?”裴茂长身而起。
荀彧摆摆手,示意裴茂不要激动。
裴茂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重新坐了回去,眼睛却盯着荀彧不放。
荀彧十指交叉,置于腹前,低着头,沉思片刻,再次抬起头时,眼神中多了几分笃定。
“巨光以为,天子之志为何?”
裴茂应声答道:“自然是平定天下,还于旧都,再兴大汉。”
“再兴之汉,是光武所建炎汉的延续吗?”
裴茂欲言又止,看向荀彧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疑惑。
他与荀彧交往的时间并不长。仔细算起来,也就是两三个月。
但人就是这样。有的相处几十年,也只是泛泛之交,很难成为真正的朋友。有的只见过几面,就一见如故,托以腹心。
他和荀彧便是如此。
这其中既有他们年龄相仿、志趣相投的原因,也有荀彧名实相副,的确有真才实干的原因。
甚至后者才是关键。
相比之下,他对另一位王佐之才就很不以为然。
所以,对荀彧的问题,他不敢掉以轻心。
天子是光武的子孙,他再兴大汉,不是炎汉的延续,还能是什么?
裴茂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凉州。
毫无疑问,贾诩代表的凉州势力拥有了前所未有的话语权。
不管是眼前,还是将来,朝廷都必须考虑凉州人的意见,也会妥善安排凉州的政策,不可能再由关东人主导,动不动就打算弃凉。
“文若,你是说,天子有意放弃洛阳,重回西京?纵使如此,也不影响在安邑建都……”
裴茂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荀彧正看着他,虽然没什么激烈的表情,却让他觉得羞愧。
“如果只是平定天下,如旧剑新硎,不论将来是定都洛阳,还是定都长安,都不影响如今在安邑建都。可若是天子并不满足于此,欲将旧剑回炉,千锤百炼,再铸神器,那定都安邑就不合适了。”
裴茂一惊,再次下意识地长身而起。
“文若,天子竟有此鸿鹄之志?”
荀彧微微颌首。“天子虽年少,却见识高远,非我等可及。再造大汉,绝非还于旧都这么简单。”
他顿了顿,一声轻叹,眼神深处,藏着一丝隐忧。
“自光武皇帝定都洛阳,于今一百七十年,积弊已深。若不能回炉重炼,纵使天子圣明,也不过延续一两代人而已。中兴终究只是刹那盛世,难以长久。”
裴茂连连点头,却没有接荀彧的话题。
朝廷的积弊是个敏感的话题,同时也是他和荀彧不多的分歧之一。若要分出胜负,绝不是晚餐前这点时间能够的。
况且眼下的重点也不是何为积弊,而是天子革除积弊的决心和举措。
“与凉州一般,如何安置匈奴人,也是天子必须考虑的事项之一。教化必不可少,征讨同样不可或缺。匈奴人擅杀单于,若朝廷不能定,匈奴人以为朝廷可欺,时时兴兵南下,安邑尚可安否?”
裴茂皱起了眉头,久久不语。
作为四战之地,河东最大的威胁不是来自中原或者关中,而是来自于北边的高原。
匈奴人的单于王庭就在美稷,对太原和西河形成了居高临下的威胁。太原有雁门诸塞可守,西河却已经沦为匈奴人的牧场多年。匈奴人沿河谷而下,数日便可到达河东。
从这个角度来看,太原的确比河东更适合立都。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办法:平定匈奴人的叛乱,重新将美稷的单于庭置于朝廷的控制之下。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天子准备亲征美稷,可能就是这个计划。
长子裴潜天天泡在铁官不露面,应该也是为这个计划打造军械。
他刚刚苦口婆心地劝阻的,也正是这个计划。
一瞬间,裴茂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
刘协留杨修吃了一顿晚饭。
晚饭很简单。
虽说不是以前那样一碗麦饭、一碟酱,多了一些肉,甚至还有一杯酒。
可是在杨修看来,天子还是太节俭了。
“陛下,臣受猗氏、解县的豪族款待,都比你这御膳丰盛。”杨修一边吃一边说。
刘协瞅瞅杨修。“不想吃就放下,朕留着做夜宵。”
“陛下,臣可没有嫌弃的意思。”杨修笑道。
与天子共进晚餐,哪怕是只给他一碗清水,他也会甘之如饴。
“臣只是说,虽说河东这几年屡经战乱,但这些豪族却没受影响。不仅没受影响,他们的实力反而更强了。就臣耳闻目见,他们这几年侵占抛荒耕地,招揽部曲,煮盐铸铁,个个脑满肠肥。若非亲眼目睹,简直不敢相信。”
刘协却一点也不惊讶。
卫固、范先敢造反,不就是因为有实力么。部曲逾千,存粮至少能支撑半年,他们飘了。
如果不是被朝廷几万大军围着,他们绝不会轻易投降。
其他人或许不如卫固、范先这么豪横,但实力也不弱。
“这么说,河东的户口损失并没有那么严重,大部分人还在本地,只是成了豪强们的部曲?”
“理当如是。只不过郡太守姑息,各县也无力清查,具体数字无从知晓。”
话一出口,杨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