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道天下-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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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攸摇摇头,同样疑惑地看着贾诩。
贾诩抚须而笑。“交往没有,交手倒是有过。荀侍中有定力,身陷囹圄亦不动声色,臣甚是佩服。”
荀攸变了脸色。“原来是你?”
贾诩点点头。“是我。荀侍中,党人重名声,少实才,绝非良伴,当敬而远之。”
荀攸沉吟片刻,拱手施礼。“多谢先生。”随即又转向刘协说道:“陛下有所不知,当初董卓乱政,臣与议郎郑公业(郑泰)、长史何伯求(何颙),及侍中种元甫(种辑)、越骑校尉伍德瑜(伍琼)合谋,行刺董卓。筹划不密,臣与何伯求被捕。奇怪的是一直没有廷鞫,在狱中等了十几天就释放了。”
刘协看向贾诩。“是先生下令抓人?”
贾诩叹了一口气。“臣身为董卓谋士,不能坐视董卓被刺,又不忍忠义之人死于非命,只好趁其行迹未彰,抓捕入狱。可惜,当时不知道伍德瑜也参与其事,只抓了荀侍中与何伯求。何伯求忧愤而死,荀侍中不动如山,始终未露一点破绽。”
刘协不禁哑然失笑。
这算不是冤家不聚头?
贾诩、荀攸也相视而笑,自有相惜之意。
商议已定,刘协命人拟诏,使贾诩持节招抚韩遂、马腾。段煨统兵,赶往上党,协助钟繇。杨奉也加快行程,争取尽快渡河,联络白波军,准备作战。
——
出了帐,贾诩、荀攸心有灵犀地停住了脚步。
“先生,河东再会。”
贾诩抚着胡须笑了笑。“河东何足道哉。你我再会之时,当在美稷。”
荀攸想了想,颌首表示同意。“愿此战能重整河山,解肘腋之忧,重振华夏声威。”
贾诩叹了一口气。“公达,我很羡慕你啊。”
“先生何出此言?”
“我年近半百,余日无多,怕是看不到陛下重整河山的那一天。凤凰非梧桐不栖,公达身负绝世之才,当善加珍惜,莫使岁月空付。”
荀攸拱拱手,施了一礼。“多谢先生提携。”
贾诩拱手还礼,缓缓向前走去。
荀攸跟了上去,落后半步。
两人谁也不说话,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
刘协洗漱完毕,重新坐回案前。
和贾诩、荀攸说话耽误了一些时间,他还有不少公文要处理。
很多事其实并不需要他来决定,但司徒赵温、司空张喜仿佛是故意的,不管多大的事,哪怕他们已经做出了决定,也要送到他这儿来过一遍。
美名其曰,让他熟悉政务。
刘协的确也需要熟悉政务,哪怕以后放权,也是建立在他通晓政务的基础上。要不然三公九卿来汇报政务,他一窍不通,难免为人所欺。
好在尚书令裴茂贴心,将可能有问题的地方都做了标注,让他少跳了不少坑。
处理完毕,已是半夜。侍寝的宋都熬不住,已经睡了一觉,被刘协上床的动静吵醒,揉着惺忪的眼睛起身服侍。
刘协上了床,身体很累,脑子却停不下来。
他想起了蔡琰说的《儒林列传》和《酷吏列传》,便问了宋都一句。
“你读过《太史公书》吗?”
“没有,臣妾只读过曹大家的《女诫》。”宋都发了一会儿愣。“现在想来,好像没用。”
“为何这么说?”
宋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打起了呼噜,竟是睡着了。
刘协哭笑不得,掖好被角,吹灭了灯,闭上眼睛。
——
隔壁帐中,蔡琰也收起了最后一份文书,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唐姬走了过来,将一碗粥摆在蔡琰面前。“喝粥吧。喝完粥,起来走两步,活动一下再睡。”
“多谢夫人。”蔡琰接过碗,笑道:“我何德何能,竟让夫人为我准备宵夜。”
“你何德何能?你的德能大了。”唐姬也笑道:“自从你做了这个令史,多少女子跟着沾了光。哪怕只是一些小事,也足以让人欣慰。”
蔡琰眼睛发亮。“是啊,有事可做,就像浮萍有了根,心里有着落了。”她喝了一口粥,又道:“夫人愿意接受纸坊的事么?”
“我还没定。”唐姬靠在案上,看着蔡琰。“昭姬,你说我应该接受这件事吗?按理说,这应该由尚方负责才合乎制度。天子体谅我,我自然感激。只是因此违了制度,未免不妥。”
蔡琰摇摇头。“天子是怎么想的,我也不清楚。至于制度,夫人大可不必担心。丧乱之际,诸事从权,岂能尽依制度。依我看,天子要做的事很多,尚方届时只怕应付不过来。夫人若能帮着分担一些,自然是好的。”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明天就去营里看看。昭姬,你有空闲吗?若能陪我一起去,那就更好了。”
蔡琰看了唐姬一眼,笑道:“夫人何不带上宋贵人或者董贵人?她们一定很乐意,尤其是董贵人。”
想到闲不住的董宛,唐姬忍不住笑了声。
蔡琰盯着唐姬,眼睛眨也不眨。
唐姬不解,伸手摸了摸脸。“怎么了?”
“夫人笑起来真好看。”蔡琰收回目光。“或许这就是天子所愿吧。劫难过后,哪怕是简单的一笑,也是如此可贵。”
唐姬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揽着蔡琰,轻轻地晃了晃。
“诚如天子所言,我们都是天涯沦落人。”
第一百七十六章 谁之过欤
刘协尚未渡河,就收到了河东太守王邑送来的急讯。
安邑卫氏为乱,拘禁了太尉杨彪,并包围了太守府。
看完文书,刘协想了一会儿,召来裴潜。
“卫氏为乱,会有人响应他吗?”
裴潜不假思索。“肯定有。安邑卫氏为河东著姓,世为郡吏,宗族强盛,故吏、姻亲甚多。”
刘协点了点头。
卫氏牵连这么广,他就放心了。
拔起萝卜带起泥,趁这个机会收拾一批人,对将来治理河东有好处。
“你父子在朝,卫氏会不会危及你的家人?”
裴潜从容说道:“卫氏虽强,手却伸不到闻喜。”
刘协很满意。“你去左将军营中,协助左将军抢占盐池、铁官。”
裴潜愣了一下,心情变得非常复杂。
一方面热血上涌,另一方面又觉得背后凉风习习。
入职不到半个月就得到重用,这是天子对他的器重。
天子派杨奉先行,却不是去救人,而是抢占盐池、铁官,这是欲行庄公克段之计啊。
亏得闻喜裴氏早早向天子称臣,否则这一次说不定就卷进去了。
河东豪族的实力是不弱,可是天子麾下不仅有白波军,还有西凉劲卒,踏平河东易如反掌。
裴潜不敢怠慢,领了诏书,匆匆而去。
刘协随即又召来卫尉士孙瑞。“太尉被卫固拘禁,你就勉为其难,先行履职吧。”
士孙瑞神情窘迫。“陛下,此乃卫固作乱,并非太尉失职。此时罢免,臣不敢奉诏。”
刘协说道:“没有罢免他,只是让你代行太尉之职,主持军事,部署平叛事宜。”
士孙瑞如释重负,拱手称谢。“臣奉诏。”
刘协随即命人找出刘表的贡献清单,交给士孙瑞。
行军作战,不仅要有兵马,还要有粮食、物资。眼下只有刘表的贡献可用。段煨、杨奉带走了一部分,剩下的数量有限,并不足以供应整个大军。
作战的事可以往后推一推,筹集粮食才是当前头等大事。
没有粮食,再强悍的军队也无法作战。
“卫尉辛苦,尽快拿出章程,以便朕观摩学习。”
士孙瑞拱手领命,心里却有些恨赵温、张喜。
你们急不可耐的争权,却让我跟着受累。
政务都是嘴上功夫,筹粮却是实实在在的任务。一日无粮,便得饿一日肚子。
——
士孙瑞领了诏书,转身便去找尚书令裴茂。
事情紧急,他也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的就问,河东能不能筹集到粮食?
就地筹集粮食,是成本最低、效率最高的办法。
裴茂一口否决。“没有。”
原因也很简单,自从黄巾举事以来,河东就没有太平过。
先是黄巾旧部白波军。
后来董卓入洛阳,又派人进驻河东,与白波军交战,连年不休。
再后来匈奴人告状不成,滞留河东,劫掠百姓。
近十年下来,除了那些有自保能力的大族、豪族,普通百姓能逃的都逃了。没有人,哪来的粮食?
土地再肥沃,没有耕种,也只能长草,不能自己种粮食。
士孙瑞横了裴茂一眼,欲言又止。
他知道了天子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让他代行太尉之职了。
裴茂的话说得很明白,普通百姓都跑了,筹粮无从谈起。
但是那些有自保能力,没有跑的大族、豪族有粮。不仅有粮,而且有很多粮。
因为他们可以趁机兼并无主的土地,同时吸纳流民作为部曲。
向他们征集粮食,大概率可以解决问题。但他们的粮食不是白给的,必须有足够的利益进行交换。
朝廷能够拿来交换的,一是官,二是爵。
按理说,爵不可滥赏,官却没有这样的问题,封几个虚衔的官职很容易,也就是下道诏书的事。
天子的态度很明确,并不打算用封赏来解决问题。
士孙瑞也不赞同。
可是面对即将断粮的现实,他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为什么从四世三公的袁绍到安邑的豪族卫氏,那么多的大族都与朝廷离心离德。
普通百姓是活不下去了才造反,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别人过得怎么样,他不清楚。袁家的生活有多奢侈,他却是一清二楚。
是朝廷的错,还是他们的错?
“河内或许有粮。”裴茂提醒道。
“河内有粮,但是运输不便。”士孙瑞一声叹息。“纵使张杨肯出力,肩挑背扛,又能运多少粮食。途中消耗占去了大半,就算让河内所有人都来运粮,也支撑不了几万大军的开销。”
裴茂默然。
其实他知道解决办法,但他都说不出口。
得知天子派裴潜协助杨奉去控制盐池、铁官,他就意识到天子想干什么,但他却无法阻止。
这是天子对他们父子的一个考验。
杨奉是黄巾旧部出身,他现在只忠于天子,对河东大族没什么好感。天子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别说控制盐池、铁官,逼得急了,他甚至可能劫掠河东。
这种事又不是没干过,只不过那时候的白波军攻坚能力太弱,无法打破大族的坞堡而已。
如今的杨奉经过天子调教,战力飚升,那些坞堡未必还能挡得住他。
在天子和河东大族之间,他只能选天子。
可是让他建议士孙瑞也对河东大族下手,他也做不到,只能装聋作哑。
他相信,士孙瑞和他一样,不是想不到,而是做不出,至少无法说得理直气壮。
两人默契的顾左右而言他,心情都有些沉重。
过了好久,裴茂一声长叹。“郭图害人不浅。”
士孙瑞冷笑一声:“若卫氏如巨光一样忠于朝廷,纵有十个郭图,又能奈何?巨光此言,殊为不当,当深自反省。”
说完,他站了起来,甩甩袖子,扬长而去。
裴茂面红耳赤,喏喏无言,心中一阵阵的不安。
他看得出,士孙瑞已经有了决断,有人要为他们的选择付出代价了。
很快,士孙瑞就以假太尉的身份,召集司徒赵温、司空张喜商议河东事宜。在会上,他开门见山的提出两条意见:
一是郭图身为袁绍使者,对天子不敬,又煽动河东人叛乱。这是他个人的选择,还是袁绍的指使,司徒府当以公文询问,命袁绍上表请罪,说明情况。
纵使这是郭图的个人决定,袁绍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何况袁绍本人的屁股也不干净。
二是以安邑卫氏为首的河东人藐视朝廷律法,拘禁三公,形同谋逆。太尉府当率兵平叛,对首恶严惩不怠,相关人员酌情处置。
面对态度强硬的士孙瑞,赵温等人面面相觑,却无言以对,只得表示同意,共同上书请诏。
第一百七十七章 勿谓言之不预
得到赵温、张喜的支持,士孙瑞就匆匆告辞。
他要指挥大军渡河,没时间闲扯,讨论那些细节。
赵温接着主持会议,却抚着胡须半天没说话。一不小心,胡须捻断了好几根,心疼得他直哆嗦。
“子柔,别犹豫啦,赶紧拿个章程吧。”张喜催促道。
“怎么拿章程?”赵温反问道:“给袁绍的诏书如何抬头,是渤海太守,还是冀州牧?”
张喜顿时僵住,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这是一个大麻烦,也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若以朝廷诏书论——不管这个诏书是不是天子本意——袁绍的官职只有渤海太守是合法的。
车骑将军是自号,冀州牧则是从韩馥手中夺来的。
如果给袁绍的诏书中承认现实,等于允许了这一类行为,朝廷将如周天子承认三家分晋一般,重振朝廷尊严也就无从谈起,不会有人再把朝廷的诏书当回事。
如果不承认现实,那就等于和袁绍撕破脸,再无缓和的可能。
让袁绍接受现实,自去冀州牧,等待朝廷的封拜,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赵温连声叹息,恨不得将士孙瑞拉过来骂一顿。
不过他也清楚,士孙瑞的压力比他还要大。
天子让他代行太尉,既是兑现之前的承诺,也是对他的考验。
如果士孙瑞不能完成平定卫氏叛乱的任务,假太尉就无法为真,重掌兵权的事也就无从谈起。
所以士孙瑞不能退,他也不能退,只能硬着头皮上。
左思右想后,赵温执笔上书,请天子下诏,斥责袁绍以郭图事。
他心存侥幸,以行车骑将军,领冀州牧称呼袁绍,试探天子之意。
——
刘协看完赵温的上书,轻轻放在案上,眼皮轻抬。
“司徒,袁绍心中还有朝廷吗?”
赵温汗如雨下。“陛下……何出此言?”
刘协不理他,接着又问了一句。“这些年,朝廷艰苦求生,可曾得袁绍一丝助力?”
赵温不敢再说话了,只是连连叩头。
天子的声音虽然不大,语气却很重,没有一点和袁绍讲和的意思。
“司徒,袁绍听从太仆和解,并非心有朝廷。他想做的可不是齐桓公。”刘协将赵温的上书轻轻推了回去。“朕劝司徒莫存侥幸,与虎谋皮不成,反为虎伤。朝廷仅剩一点颜面,不可轻易与人。朕与诸君辛苦坚持,可不是为了给他袁绍做嫁衣。”
赵温再拜。“臣荒悖,请陛下降罪。”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刘协淡淡地说道:“以后谨慎些就是了。”
说着,刘协又转头对一旁的蔡琰说道:“今日事,暂且不记入起居注。”
蔡琰应了一声。
“谢陛下。”赵温如逢大赦,连忙接过案上的上书,塞进袖子里,再拜,退出。
出了帐,一阵风吹来,赵温遍体生凉,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帐内,蔡琰写完最后一个字,收起木简。
“陛下,当真要与袁绍决裂吗?”
刘协哼了一声:“他想一毛不拔,就名正言顺的占据冀州,哪来这样的好事?再怎么说,朝廷的诏书也不是废纸,想要就要,总得付出一点代价。”
蔡琰忍不住提醒道:“君子慎独,陛下更当慎言。这要是记入起居注,绝非圣君所宜。”
刘协叹了一口气。“朕怕是做不成圣君。”
“陛下何为此言?”
“内圣外王,谈何容易。你熟读史书,可知古往今来,哪一位能当得此语?”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