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道天下-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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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不约而同的点点头,转身离去。
蔡琰不解,却也没多想,转身来到天子帐前,报名请见。
刘协正在帐中得意,听到蔡琰来了,命她进来,随口问道:“你与司徒、司空相熟?”
“臣妾当年随父在京,曾有幸拜见司徒、司空。”
刘协没有多问,从蔡琰手中接过诏书草稿,看了一遍。
蔡琰还算有心,并没有引用太多生僻的典故、字眼,他读起来没什么问题。可若是考虑到届时在场的有一半是半文盲的武夫,这篇稿子还是太雅致了。
刘协想了想,还是坦率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蔡琰垂了头。“臣妾再改过。”
“改是要改的,只是不用过于迁就武人。你迁就不来,强行修改,反倒别扭。”
“那……”蔡琰尴尬不已。
本以为自己用心写了一夜的稿子,一定能让天子满意,没想到还是这个结果。
“你就按史书的标准拟诏,届时朕脱稿宣讲便是。”刘协笑笑。“与那些粗汉说话,朕略有心得。”
蔡琰如释重负。
她写这种稿子的确别扭。
不是她不知道那些粗汉听不懂雅词,而是粗汉能听得懂的话,她实在写不出来。毕竟是诏书,将来要载入史册的,写得太粗俗,丢的不仅是她个人的脸,还有朝廷的脸。
天子这个办法,完美的解决了她的难题。
心情轻松了,蔡琰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臣妾遵旨。”
刘协想了想。“以后称臣即可,不用称臣妾。”
“可是臣妾是女子。”
“既然入仕为官,就都是臣,不要再分男女。你不是后宫女史,而是朝官,将来要写的是国史,不是后宫史。”
蔡琰心中不安。“陛下不弃,臣……感激不尽。只是朝廷自有制度……”
刘协摇摇手。“朕正要和你说这件事。”
“请陛下垂示。”
“朝廷的确自有制度,但制度并非一成不变。就比如汉初有丞相,如今却无,岂能一概而论。以史为鉴并非复古,而是鉴其成败,取其精华,因时而变。”
蔡琰觉得有理。“陛下所言,诚为至理。”
“朕本该亲览典籍,奈何军政繁忙,怕是没那么多时间。你通读史书,捡其精要,以咨顾问。”
“唯。”
“朕有几个题目,你先记下来,优先考虑。”
“唯。”蔡琰取出随身携带的木简和笔墨,端身正坐,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刘协有点意外。“你倒是准备充分啊。”
蔡琰脸色微红。“先父待诏,又好读书,笔墨都是随身带的。臣……自出生起,便随先父流浪江湖,染其习风,已经成了本能。”
她顿了顿,又道:“臣能重操旧业,再执笔简,乃陛下恩德所赐。臣,铭感五内,此生不敢忘,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刘协摆摆手,推过一杯水,示意蔡琰喝口水,平复一下心情。
劫后重生的人更知道感恩,唐姬如此,蔡琰如此,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关东百姓也如此。
蔡琰谢了恩,接过水,悄悄地拭去眼角的泪珠,重新拿起笔墨。
刘协拟了几个题目:
一是有汉四百年的制度变迁。汉承秦制,如何一步步演变成今天这般,其中利弊如何,又当如何改进,以适应当前的形势。
二是学术变迁。以儒学为主,包括道法各家的学术是如何变迁的,其中又有哪些有利,哪些不利,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又该如何纠正。
三是当前形势。要着眼于天下,分析各地经济民生、风土人情,为朝廷制定平定天下,中兴大汉做资料上的准备。
刘协最后又关照了一句,重点研究《太平经》,看看是什么吸引了数以百万计的百姓跟着造反。
他很快就要去河东,与白波军接触。在此之前,他必须做好理论上准备。
“陛下要去河东?”
“是啊,你觉得可行否?”
蔡琰沉吟了片刻。“臣在河东不足一年,且足不出户,了解有限。不过曾听先父说过,河东虽在司隶,却与河内、河南不同,恐怕不是合适的龙兴之地。”
“有何不同?”
“陛下能说得出几个河东籍的大臣?”
刘协仔细想了想。结合两世记忆,除了那些在后世闻名的徐晃、裴潜等人,他想得起来的也就是卫青和霍去病、霍光。
与并称三河的河南、河内一比,河东就像是妾生庶子。
“这是朝廷有意为之,还是地理所限?”
“臣一时也说不清楚,但河东虽无世家,却多豪族。地近匈奴,筑堡自守者比比皆是,是以不惧官府,对朝廷也无太多忠心。如今天下大乱,百姓流离,陛下去河东,如何与豪强相处?”
刘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只知道历史上的刘协虽然经过河东,却没有留在河东,以为当时的他不知道天下大势,一心想回洛阳。现在看来,河东对朝廷没什么向心力可能也是原因之一。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与狼共舞
但刘协并没有因此改变计划。
河东还是要去的。
他本来也没指望河东豪强,他的希望是白波军。
如果按照光武皇帝的故事,依靠地方豪强的支持中兴大汉,那河东的确不适合。
这不仅是蔡琰的观点,可能也是很多大臣的观点。
杨彪、士孙瑞之所以没有反对,不见得就是看中了河东——他们比蔡琰更了解河东的情况——而是当时无处可去,只有河东可能落脚。
可是站在更高的维度来看,河东不仅可以去,而且非常适合。
豪强据堡自守,普通百姓四处逃难,抛荒的土地更好用来安置白波军,屯田养兵。
何况河东还有盐铁之利。
刘协让蔡琰多收集一些河东的资料,做好准备。
蔡琰一一应了,又说了一些细节,起身告退。
蔡琰被困西凉军中数年,自然没有随身衣物,她现在穿的都是唐姬的衣服。从背后看,与唐姬颇有几分相似。
只是不知道她穿上官服是一副什么模样。
应该不会比影视剧里的上官婉儿差吧。
朕若能中兴大汉,一脚跨过魏晋南北朝,直接进入大唐盛世,岂不美哉。
虽然这条路不好走,但值得一试。
——
夕阳西下,杨定站在将台上,一次次的拍着栏杆,长吁短叹。
天子御营方向一片平静,他期盼的使者身影迟迟没有出现。
此时此刻,他无法期望天子使者的出现,哪怕是下诏降罪,也比现在这样悬着好。
他派人去御营打探过消息,想找杨修帮忙,却听说杨修不在御营,去了骠骑将军张济大营。
很多人看到杨修在张绣的陪同下向东去了,确凿无疑,并非杨修避而不见。
派去的人没找到杨修,却打听到了一个消息。
天子将在今晚召开庆功宴。
“庆功”二字,又给了杨定一个响亮的大耳光。
这一战之激烈,即使他远离战场也能感觉得到。天子亲自上阵搏杀,手刃李傕。士孙瑞被甲骑冲击,阵地崩溃,险些阵亡。射声营射空了箭矢,拔刀上阵肉搏。
人人都拼了命,只有他杨定养精蓄锐,看了个寂寞。
原本以为两败俱伤,自己不可或缺,没想到天子上阵,一举扭转形势,不仅击杀了李傕,还迫使张济俯首称臣。
自己一下子变得无足轻重。
功劳都是别人的,只有耻辱是自己的。
杨定心里也清楚,部下对他意见很大。一部分是觉得他错过了立功的机会,别人吃肉,他们连汤都喝不着。一部分是觉得他忘恩负义,对不起天子的殷切希望。
天子为了给他送粮,不惜命令南北军主动出击。
他却见死不救,想渔翁得利。做人做到这个地步,就算是西凉人也不能接受。
面子可以不要,生死却不能掉以轻心。
杨定下令全军戒备,以防天子命人来攻。
不用天子出手,想用他的人头邀功的比比皆是。
甚至他身边就有。
杨定越想越不安,冷汗浸湿战袍,一重又一重。
他叫过两个亲信,哑着嗓子说道:“你们一个去御营,求见郭侍郎;一个去张济的大营,求见杨侍郎。快去!”
两个亲信不敢怠慢,匆匆下了将台,翻身上马,飞驰出营。
——
刘协与贾诩对坐,说些天南海北的闲话。
天色将晚,庆功宴即将拉开大幕。有资格参加宴会的人几乎都到了,在外面搭好的席中就坐。大家心情都不错,呼朋引伴,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郭武走了过来,见贾诩在座,神情有些迟疑。
贾诩识趣的起身。“陛下,臣去见见故人。”
刘协点点头。他重视贾诩,但贾诩的身份只是一个侍中,是不够资格坐在近处的。他提前将贾诩请到帐中说话,也是为了表示对贾诩的亲近,不能以席位坐次为标准。
“李应、李桓那里,还请先生多多费心。”
“这是臣应尽之职。”贾诩含笑拱手,转身去了。
郭武近前,低声说道:“陛下,后将军杨定派人来了。”
“是么,说些什么?”
“后将军后悔莫及,想当面向陛下请罪。”
刘协哼了一声。
都到这时候了,杨定还在玩心眼。他真想请罪,何必要派人来试探,直接上书即可。派人来问,自然是想保住官爵,参加这场庆功宴。
只要不免职,又参加了庆功宴,他就可以自诩为有功之臣。
“你觉得呢?”
郭武沉默了片刻。“杨定抗诏,见死不救,依律当诛。只是臣此战能立微末之功,除了陛下英明,也有杨定一分功劳。若不是他赠臣精甲,臣迎战飞熊军游骑时或许就阵亡了。于公于私,臣不能不言。”
刘协仔细想了想,叹了一口气。
现在还不处杀杨定的时候,他只是想敲打敲打杨定。
杨定虽然可恶,终究还是有点功劳的。
如果不是他牵制了李式,李傕中军尽出,形势将更加严峻,能不能有翻盘的机会,真不好说。
既然杨定求到了郭武面前,想来他也清楚其他西凉人是不会帮他的。
借这个机会,让郭武还了杨定的人情,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派人去求杨修了吗?”
“派了。”
“你去找杨修,让他去见杨定。”
郭武会意,深施一礼。“谢陛下。”
等郭武出了帐,刘协起身,在帐内来回转了两圈,依然有些意难平。
这一战看似大胜,情况有所改观,其实并没有本质上的变化,至少目前还没有。
必须尽快离开华阴,赶赴河东,摆脱被西凉军包围的不利局面。
与狼共舞,听起来很浪漫,身临其境才知道恐怖。
“陛下,时辰已到。”身着朝服的太常王绛走了进来,大声说道。
“骠骑将军到了吗?”
“该来的都来了。还有很多没有资格参加,却想朝见天颜的,都在塬下,等候陛下接见。”
刘协笑笑,转身招呼道:“皇后,准备好了吗?”
“臣妾准备好了。”伏寿应声道,掀门轻掀,脚步袅袅,从内帐走了出来。她含羞带怯,偷偷地看了刘协一眼,又向王绛颌首致意。
王绛躬身施礼,转身出帐,在帐门外站定,气运丹田,放声高呼。
“天子驾临——”
武官以骠骑将军张济为首,文官以司徒赵温为首,纷纷起立,拱手施礼,齐声大呼。
“臣等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一百四十八章 庆功宴上
刘协举起手,向众臣示意。
虽然被白玉串珠挡住了视线,刘协还是能感受到众臣掩饰不住的兴奋。
自从董卓入京以来,他就没见过类似的情绪。
他们压抑得太久,太需要一场胜利。
塬上海啸般的欢呼嘎然而止,塬下的欢呼又继续了一会儿,才慢慢平息。
感受着无数人的热切的目光,刘协忽然有些紧张。
这可是真正的万众瞩目。
他悄悄地握紧了手。
手心全是汗。
好在这件朝服虽然有点小,袖子却足够长,将他的小动作藏得严严实实。
“陛下。”伏寿感觉到了刘协的紧张,将手伸了过来,扯了扯刘协的袖子,轻声笑道:“他们都是陛下的臣子,不是穷凶极恶的西凉兵。”
刘协微微侧脸,想看一眼伏寿。脑袋微微一动,眼前的白玉珠串就晃动起来。
他连忙停住,只是将手伸了出去,隔着袖子,握住了伏寿的小手。
伏寿轻轻的挣了挣,没有挣脱,便也放弃了挣扎。
两人携手向前,在王绛的引导下就座。人坐下了,才想起还没让大臣平身,又不好起身,只好挺身坐着,说了一声:“众卿平身。”
王绛随即朗声说道:“陛下口谕,众卿平身,就座。”
众臣见刘协自顾自的坐下了,正自疑惑,听了王绛此言,方才释然,纷纷落座。
赵温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不禁心中酸楚,不由自主的落了泪。
自天子登基以来,就没有过这么大的场面。天子年幼,又没有实际经验,在礼节上难免有疏忽。
大汉这几年太不容易了。
赵温的席位就在刘协的左手。见赵温落泪,刘协以为他有什么委屈,又想趁机进谏,心里有些腻歪,却不得不主动发问,以示关心。
“司徒,这是何故?”
赵温原本还能勉强忍着,听得天子发问,不禁放声大哭。
“自先帝大行以后,大汉屡经劫难,人人自危。臣等无能,不能护持陛下,使陛下屡受贼臣欺凌,朝廷尊严扫地。幸而上苍不弃,火德延续,陛下英武,大破李傕。臣五内振动,不能自己。君前失礼,请陛下治罪。”
赵温说了一半,不少大臣便跟着哭了起来。有的伤感垂泪,有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捶胸顿足。
坐在刘协右手首席的骠骑将军张济如坐针毡,神情尴尬之极。
刘协听了,也有些心酸。
这些大臣或许有这样那样的心思,但他们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抛弃朝廷,本身就不容易。
“诸君不弃朝廷,朕甚是感激。”刘协起身,走到赵温面前,弯腰将赵温扶了起来,又面向众臣。“孟子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又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今日之苦难,正是明日之辉煌所本。”
他举起酒杯,大声说道:“朕不敏,愿与诸君同心,再兴大汉,共建太平。”
众臣纷纷举杯。“臣等愿与陛下同心,再兴大汉,共建太平。”
张济也举着酒杯,只是声音不大,底气严重不足。
刘协看在眼里,却不说破。
刘协归座,赵温抹干了眼泪,上前敬酒,献祝辞。
众臣的心情渐渐平复,程序又回到了正轨。
赵温、张喜敬完酒,以大司农张义为首的九卿上前敬酒。
张济坐在对面,神情不安。
按理说,他这个骠骑将军位在三公之上。要敬酒,也是他先敬。可是从收到位次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这个骠骑将军已经不在三公之上,此时此刻,看到这个局面,他除了忍气吞声,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他能做点什么,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低估了形势的严峻。
很显然,天子大破李傕之后,威望陡增,已经不能再将他当作不懂事的小皇帝。从他的表现来看,他或许有些生涩,却拥有足够强大的魄力,有英主之气。
难怪连李傕都死在他的手上。
见九卿敬完酒,张济起身,与夫人邹氏一起,端着酒杯,来到刘协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