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道天下-第4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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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写什么呢?”
蔡琰有些慌乱,取过纸,想将祭文盖住。
刘协诧异地瞥了她一眼。这可不像蔡琰,每次他来见她,她若有好文章,都会主动拿给她看。
“家书?”
他上次让蔡琰推荐几个族中子弟入仕,现在还没回音。
“不是。”蔡琰想了想,改了主意,将文章递了过来。“祭文。”
“祭文?”刘协接过,问道:“祭你父亲?”
“祭中平以来死难的所有人。”
刘协眉头一皱,没有再说什么,将草稿看了一遍。
文章还没写完,但用意他已经明白了。这是要激起他的慈悲之心,让他高抬贵手,放那些逃归的人一条生路。
他放下文章,双手交叉在腹前,靠在凭几上,静静地看着蔡琰。
蔡琰有些局促,双手绞在一起,几次欲言又止。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受人之托?”
“既是受人之托,也是臣自愿。”
“谁这么大本事,竟将人情托到你这儿来了?”
“贾太尉,唐夫人。”
刘协一愣,半晌才缓缓说道:“居然是他们,倒是有些意外。看来司空是真急了。”他摆摆手,示意蔡琰坐近些。“说说你自己的想法。”
“臣的想法……”
蔡琰刚要说话,袁衡端着茶水、点心进来了。一一摆好,她正准备起身离开,被刘协叫住了。
很显然,袁衡今天是特意引他来见蔡琰,算是同谋。
袁衡却躬身施了一礼。“臣在廊下待罪。”
刘协眼神微缩,点了点头。
袁衡起身离开,顺手关上了门。
蔡琰转身,从一旁的抽屉里取出一张折叠得整齐的纸,摆在刘协面前。刘协接过,展开,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老狐狸,还真是老而弥辣,出手必中。”
“陛下……允了?”
刘协没说话,将纸重新折好,收入袖中。
严格来说,贾诩写的这两句话不是给蔡琰的,而是给他的。
因为他严格控制佛教的传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样的话还没有传开,但儒家也有儒家的说法,救人性命,为子孙后辈积攒阴德,向来是值得称诵的大善之举。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袁安审理楚王案,不少人都认为是袁氏四世三公的根源所在。
蔡琰的父亲蔡邕学富五车,忠孝无双,最后却没有子嗣。如果不从旁支过继,就只能指望她。她选择了他,放弃了名份,倒也带来一个便利,那就是她生的孩子可以姓蔡,算是延续血脉。
子孙后代成了她唯一的盼头。
与她类似,唐夫人的心理其实也很类似,子孙后代的福泽对她们诱惑力极大。
贾诩这老狐狸深谙人心,用这个理由来请唐夫人和蔡琰出面求情,让她们无法拒绝。
除此之外,贾诩还有可能在暗示,如果将来蔡琰入宫,他会支持。
他唯一想不通的事,这事对贾诩有什么好处?
赎罪吗?
“祭文你继续写,最后怎么处理,我还要考虑一下。”刘协用尾指挠挠眉心,露出一丝难色。
“谢陛下。”蔡琰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能让刘协说出这句话,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刘协虽然从来没有说过,但他想清洗关东士族——尤其是汝颍士族的心思一直没变。这次是个好机会,所以周忠等人都不敢开口求情。
这算是给她和唐夫人面子,也给贾诩面子。
“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刘协转换了话题,说起了火药测试成功的事。
蔡琰也很惊讶。她对道士炼丹的事并不陌生,蔡邕学问很杂,方术也是其中一种,当初流落江湖的时候还与于吉、魏翱见过面,讨论过相关的事。
“我儿时见过魏翱,他父亲魏朗还是著名党人。”
“是么?”刘协有些意外。
他只知道魏翱是会稽大族子弟,却不知道他父亲魏朗还是党人。
不过他也不在乎,他没有对党人赶尽杀绝的想法,也没必要因为魏翱是党人之子就不用他。
如今在朝的党人多了去了。
“想不到仙家求长生的丹药,到了陛下手中却成了杀人利器。”蔡琰有些感慨。“我想魏翱此刻也许会有些后悔。”
再次听到类似的话,刘协有些感慨。他想了想,说道:“昭姬,这世上的事十有八九不如意,完全合乎理想、道义的事少而又少。如何把握其中尺度,的确是一个难题。但任何时候,你都应该记住一句话,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求。这句话或许很残酷,却是无法回避的事实。”
蔡琰眼珠转了转。“依陛下此言,人就应该不择手段的活下去?”
刘协伸手将蔡琰拉了过来,抚着她的脸颊。“如果只有不择手段才能活下去,那就不择手段。而我今天要做的这一切,就是避免走到那一步。当你拥有了强大实力,你才有资格决定是否坚守道德,给予敌人仁慈。当你没有实力,只能乞求敌人的仁慈时,道德对你毫无意义。”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借题发挥
对刘协的话,蔡琰能够理解。
她熟知史事,更经历过绝望的时刻,知道没有实力的支撑,道德是多么的苍白。或许感性上还不能完全接受刘协的话,理性上却知道这就是现实。
现实是残酷的,实力是必需的。
刘协肩上担负着大汉复兴的重任,担负着几千万人的福祉,不可能像读书人那样天真,以为道德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在不得不杀人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的杀人,哪怕背负恶名。
“陛下是不是也经常为此纠结?”
刘协点点头,一声叹息。
他不是天生的冷血暴君,也没那么残忍。某种程度上,生长在和平时代的他,心比这个时代的人更柔软。只是他清楚,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有时候就不得不冷血一些。
否则就会有更多的人因为他的软弱而死。
如今他已经不用在战场上面对敌人,却无法避免在道德的战场上面对自己。
“行了,不说那些了。这件事,我会处理。”刘协将蔡琰搂在怀中,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同样的话,你转告唐夫人。她最近很少来见驾,我也没机会告诉她。”
“唯。”蔡琰伏在刘协怀中,脸庞发烫,声如蚊蚋。
“今年本来计划纳阿衡入宫,现在看来,恐怕要往后推一推。”刘协眼神闪烁,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睿智。“祭文写好之后,你就离开宛城,回陈留老家住一段时间吧。让阿衡陪着你,今年入宫的名额让给桥氏姊妹。”
蔡琰身子一紧,仰起头,有些不安地说道:“此事……与阿衡何干?”
刘协轻笑。“你以为祭文上没有阿衡的名字,别人就会觉得与她无关?行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好……吧。”蔡琰有些无奈的点点头,重新放松,乖巧地伏在刘协怀中。
看着像小猫一般安静的蔡琰,刘协忽然心动,低头在蔡琰额头上亲了一下,又凑在蔡琰耳边,轻声说道:“回家也不能闲着。”
“陛下有何安排?”蔡琰瞥了他一眼。
刘协没有说话,而是以行动表示。
书房外,在廊下等候的袁衡听到蔡琰一声惊叫,吓了一跳,想进门看看,却又不敢,只好悄悄地挪到门外,侧耳听了听,然后便羞得满脸通红,掩着耳朵逃了。
——
贾诩缓步登堂,向端坐在案后的刘协行了礼。
刘协指指对面的软席。“先生请坐。”
“谢陛下。”
贾诩坐好。刘协又倒了一杯热茶,推了过来,然后将一张纸摆在贾诩的面前。
贾诩看了一眼,面不改色,浅浅地呷了一口茶。
他虽然没署名,但他相信刘协认得出他的字迹,也没有掩饰的意思。
“先生有什么话不能直说,非要绕这么大一个弯?”
贾诩笑笑,伸手将纸收了起来,放进一旁的火盆,看着火光一闪,纸慢慢卷曲,化为灰烬,这才笑道:
“陛下,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谢。”
刘协微怔,随即哑然失笑。“先生以为我在谢你?”
“嗯。”贾诩抬起头,含笑看着刘协。“陛下本无必杀之意,只是难以决断。臣请唐夫人、蔡令史出面,给陛下一个理由,难道不是好事吗?”
刘协哼了一声,不以为然。
“而唐夫人、蔡令史蒙陛下恩宠,以女子为官,身负非议,不是一日。如果她们不出面求情,虽然不是她们的罪过,却也难免有人迁怒。与其如此,不如由她们出面求情。就算是被陛下责罚了,能让人体谅她们的难处,也是利大于弊。”
刘协不得不承认贾诩说得有理。
这其实也是他准备让蔡琰回陈留住一段时间的原因所在。
“抛开这些考虑,说说你自己的想法。”刘协摆摆手,结束了没有营养的话题。
“陛下流放附逆家属,本不是为杀人。这些人生于衣冠之家,未经磨难,难以忍受海外之苦,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逃归中原,更不意外。只是逃归违诏,就算可以免其死罪,再度流放也是必然之事。协助他们的人难辞其咎,可与同罪。臣以为,司空不会拒绝这个建议,只会感激陛下宽容。”
刘协眉头一紧,眼中闪过一丝寒芒,随即又化为喜色。
这老狐狸,难怪被后人称为毒士,这一招太阴险了。
既施了恩,还能借机将事态扩大,将更多的关东士族迁离原籍,送到偏远之地。
偏偏周忠等人还无法拒绝。
——
建安八年,腊月十一。
三公九卿陆续就座,神情凝重,动作小心翼翼,就连说话都压着声音,生怕别人听到似的。
司空周忠更是眉头紧皱,捻着胡须,一言不发。
廷尉宣播坐下之后,就低着头,眼睛盯着膝前的方寸之地,不与任何人交流。
奉命与会的各府掾吏看到这一幕,都变得紧张起来。
大家都清楚今天的主题是什么,也能预料到会是什么情况,只是不知道究竟会发展到哪一步。
前两天,兰台令史蔡琰写了一篇祭文,发表在邸报上,为中平以来二十年内死于战乱的万千生灵祈福。
看似悲天悯人的一件事,却引发了天子震怒。
蔡琰被免职,即刻返乡省亲。
自兴平二年秋,从西凉军中脱身起,蔡琰就一直追随天子左右,为天子写了无数鼓吹男女平等、四民皆士的文章,号为天子文胆。据说还因为倾慕天子,拒绝了周瑜,可谓一片痴心。现在却因为一篇祭文被赶走,着实让人大感意外。
但了解朝廷形势的人却一点也不意外。
天子正准备借着海外逃归人员的由头大开杀戒,蔡琰在这个时候建议公祭,摆明了是为那些逃归人员求情,劝天子慎杀。
对天子来说,这形同背叛。
蔡琰久居中枢,又与天子亲近,居然因为一篇祭文遭到罢免,而且被立刻赶走,处置之严厉,让每个人都噤若寒蝉,不能不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蔡琰那样的影响力。
司空周忠因此忧心忡忡,头发在几天时间内就全白了。
别人可以缄口不言,身为司空,他不能不表态。
他不表态,一味逢迎上意,那些人就只有死路一条,无数人头滚滚落地。
可是表态,就意味着他的仕途到此为止,并将在天子的盛怒之下,连最后的体面都无法保持。
此时此刻,无数人想到了他的前任张喜。
司空这个位置有些不祥啊。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有法必依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有御史高呼。
“天子驾到。”
堂上堂下的众臣下意识地起身,向着快步走进来的刘协行礼。
精神最为紧张的周忠手一抖,拽下几根胡须,疼得脸都抽紧了。
“臣等参见陛下。”
“众卿平身。”刘协摆摆手,向太尉贾诩、司徒杨彪点头致意,目光扫过司空周忠时,眼神为之一冷,便掠了过去。
周忠心里咯噔一下,更加不安。
刘协就座,先开了个玩笑,问司徒杨彪道:“司徒,今年上计结果出来了吧?比去年如何?今年能发全俸吗?”
杨彪拱手。“回陛下,今年上计还没有结束,但大致结果已经出来了,比去年增涨约两成,兖豫荆益四州皆有可喜增涨。今年不仅可以全发俸,还能发放一些赏赐。相关的物资已经从各郡调拨,很快就能送到行在。”
刘协点点头。“甚好。再过几天,就是建安九年了。九是极大之数,总该有个阶段性的成果。赏赐的事,你们拟个方案,要多照顾一些普通官员。他们跟着朝廷这么多年,不容易。多准备点实用的东西,华而不实的东西就不需要了。”
“唯。”杨彪躬身领命。
“陛下英明。”众人齐声称诵,尤其是各府寺的中下层官员最为开心。
有天子这句话,今年的新年会过得滋润些。
“太尉,冬训的事安排得如何?”
贾诩长身而起,拱手施礼。“遵陛下诏书,各郡县的冬训正常开展,前后左右四将军也在各自的驻地展开演训。光禄勋、卫尉、执金吾三部也都按照计划训练,随时可以出征。”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
天子重军事,郡县每个冬季都要组织操演,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天子身边的光禄勋、卫尉、执金吾三部平时就在练兵,秋冬进行联合演习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贾诩说随时可以出征是什么意思?
益州已平,交州的战事还没开始,出的哪门子征?
这时,刘协又问道:“南阳附近,有多少可用之兵?”
贾诩不假思索。“禁军三部共有战士五千七百三十一人,军吏一千一百八十三人,共计六千九百一十四人。前后左右四将军共计四万三千八百九十人。南阳三十七郡,共有郡兵四万九千七百五十人。附近还有骠骑将军部、抚军大将军韩遂部以及长安驻军,共七万八千九十二人,随时可以调动。”
随着贾诩报出一个又一个数字,堂上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但凡不傻,都能听到天子背后的浓浓杀意。
所有人都知道新兵役法推行顺利,南阳有不少兵,却不清楚天子手里究竟有这么多兵可用。
现在听贾诩报出具体数字,才知道天子手里居然有这么多兵,仅南阳郡内就有十万。
虽说南阳户口多,但是有这么多兵还是出乎众人预料。
尤其是前后左右四将军的总兵力达到了四万以上,比之前翻了一倍,是很多人没想到的。
可见天子在南阳度田,着实收获了民心,踊跃从军的人增多了。
如果说郡兵只是维持当地治安,并不担负多少作战任务,四将军所部却是常备兵,随时可以出战,而且驻地离天子行在都不远,最近的一天可到,最远的也不过三天。
换句话说,天子如果想动武,三天之内,就有五万精锐可用。
这意味着什么,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司空周忠面色煞白,冷汗从额头沁出,一层又一层,领口很快就浸湿了。
毫无疑问,他是所有人中压力最大的那一个。
“兵者,不祥之器,有备而无患,不得己而用之。治国还是要依法,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刘协不紧不慢地说道,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周忠。“司空,你说呢?”
周忠连忙出列,拜伏在地。“陛下所言甚是。”
“说说逃归案的事吧。”刘协摆摆手,切入正题。
周忠咽了一口唾沫,有些艰难的说道:“逃归案基本已经查清,主谋乃是故渤海太守,领冀州刺史袁绍的未亡人刘某等十三人,涉案者共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