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道天下-第3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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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毗心里一紧,大感不安。“陛下的意思是……”
“我在想,如果你进城为袁熙谋划,与审配、田丰当面较量,或许会比在这里坐而论道好一些。纵使袁熙的力量不足以击败审配,保住你们的家人性命,总是有机会的。”
辛毗垂下眼皮,思索片刻,拱手施礼。
“陛下所言甚是,臣愿往。”
刘协满意地点点头。“甚好。你准备一下,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你也不必急着进城。秋收将至,大军即将围城,届时再进去,你的底气更足些。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想与邺城共存亡,尤其是那些奉袁熙为主的将士……”
看着侃侃而谈的天子,辛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入城辅佐袁熙,调动袁熙的力量与审配对峙,保护家人,的确是一个很有诱惑的办法。只是对他而言,这个办法的风险太大了,无异于自投虎口。
要说天子借刀杀人,他都信。
可是天子偏偏表现得非常坦然,一点也没有借刀杀人的惭愧,处处为他着想,分析进城后可能遇到的问题,需要解决的困难。
此人若非大勇,便是大伪。
两人正说着,有尚书进来,递过一份文书。
刘协接过,看了一遍,眉心微微蹙起,眼神也变得玩味起来。他沉默了片刻,轻轻将文书放在一旁。
“你知道苑康其人吗?”
辛毗连忙说道:“当然知道,前辈名士,知名能臣,行政威猛,道德高尚,号为八及。”
“他和刘表有什么关系?”
“刘表也是八及之一。”
“是吗?”刘协微怔。“刘表不是八俊么?怎么又成了八及?”
辛毗忍不住笑了一声。“刘表出身高贵,又师从名门,学问道德皆有可观之外,为人称颂。岂止是八俊、八及,他还是八顾、八友之一,算是交游满天下。”
刘协也笑了。
原来刘表这么有名,个个想和他做朋友。
“这个苑康除了是名士能臣,还有什么过人之处?”
“他是党人,而且是与李元礼、范孟博比肩的党人。”
“他有汝颍做过县令,还为荀氏故里题过名?”
辛毗顿时警惕起来。“是,不过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刘协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唯。”辛毗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说道:“荀氏所住里原名西豪,苑仲真为汝颍令时,见荀氏八子皆有道德学问,有如高阳氏之八子,故改其里名为西豪,便亲笔题额。”
“还有吗?”
辛毗沉吟片刻。“荀昱荀伯修、荀昙荀元智兄弟与苑仲真交往过密,荀伯修与李元礼、范孟博一起死于党事,荀元智和苑仲真一样,被禁锢终身。”
刘协点了点头。
他明白袁术为什么上书推荐苑珪了。
苑珪是苑康之子,既与刘表父子是故交,又与颍川荀氏有这么大的交情,袁术惹不起。不把苑珪赶出洛阳,他以后做事难免缩手缩脚。推荐苑珪出仕,既是示好,又是调虎离山。
这悍鬼果然干正事不成,做打手最适合不过。他看似粗猛,其实精得跟鬼似的。能惹的可劲儿欺负,不能惹的就往我这儿送。
既然如此,就把苑珪召来行在看看。
“苑康的儿子苑珪从益州回到了洛阳,袁术推荐他出仕。”刘协看了一眼辛毗,主动揭露了谜底。“你熟悉这人吗?”
辛毗松了一口气,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臣见识浅薄,很少去洛阳,也没有与苑珪见过面。”
刘协倒也不在乎。“无妨,等他来了,引你们相见。”
第九百零九章 以牙还牙
辛毗出了帐,长出一口气。
虽然天子从头至尾没有说一句重话,但他却自始至终不敢有丝毫大意。
天子觉得很平常的事,对他来说,却有可能影响甚大。
就像刚才袁术推荐苑珪出仕这件事,绝不是袁术仰慕苑康,想卖苑珪一个人情这么简单。
天子问及苑康与荀氏的关系,必然是因为袁术提及。
在推荐苑珪出仕的上表中,提及苑康与荀氏的关系,意味着袁术要卖人情的对象不是苑珪,而是荀氏。
或者更直接的说,是荀攸。
与苑康一样是党人,而且被禁锢终身的荀昙荀元智就是荀攸的祖父。
荀攸少孤,抚养他成人的就是荀昙。荀攸对荀昙的感情极深,超过任何一个人。相应的,他与苑康之子苑珪也有一份不得不尽的义务,不可能坐视袁术欺负苑珪而不问。
考虑到袁术的为人,与其说这是卖人情,不如说背后捅刀。
这无异于告诉天子,荀氏的实力很强,就连混不吝的袁术也要忌惮三分。
天子接受袁术的推荐,不妨看作是给袁术面子,同时帮袁术解决麻烦,将苑珪调离洛阳。
这袁公路,别的本事没有,背后捅刀却是一把好手。
辛毗也有点理解荀攸的难处了。
身为手握重兵的大将,他不得不考虑天子的猜忌,不能有丝毫让天子生疑的举动。天子坚决要度田,荀攸就算不赞成,也只能硬着头皮表示支持,而且要表现得比天子更坚决。
可若是将来天子要在汝颍推行度田,荀攸又该怎么办?
荀氏的田也不少。
与陈寔因名致富不同,荀淑是因富致名。当初荀淑能成名,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拥有大量的产业,能够赡养、接济宗族、亲友,留下了博善好施的美名。
如果天子要在颍川度田,荀氏的产业将损失惨重。
到了那时候,荀攸还能俯首认命吗?
辛毗很怀疑。
不过那都是以后再考虑的事,眼下辛毗要操心的是进城与袁熙会合,想办法动员袁熙的力量,保住汝颍人性命的事。
他离开袁熙多时,袁熙麾下的那些人是否还在,是否还忠于袁熙,他都不清楚。要想发动这些人的力量来抗衡审配,防止审配铤而走险,拉着他们玉石俱焚,绝非易事。
天子让他小心筹划,还是有道理的。
虽然让他进城这件事看起来没什么道理。
辛毗打听了一下,越发头大。他在这里没什么熟人,能帮他出主意的人一个也没有。想来想去,他只想到了卑湛。
卑湛虽然与他素未谋面,却是张郃的乡党。要想和张郃搭上关系,由卑湛引见几乎是唯一的办法。
他倒是认识张郃。可是他抓了张郃的族人,这么直接去见张郃,无异于羊入虎口。
得知卑湛在冀州印坊做祭酒,辛毗向天子请诏,来到了冀州印坊。
得知是幽燕都护荀攸的使者,又是奉诏书而来,印坊外的卫士不敢大意,立刻进去通报,又将辛毗请进门,在前庭小坐。
辛毗坐下不久,便有人送来了茶和点心。辛毗便坐在廊下,一边喝着茶,吃着点心,一边观察印坊里的情况。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不是送来纸、墨等材料,就是运走印好的书籍。这些人大多行色匆匆,偶尔看一眼辛毗,也没人过来打听。
辛毗很快注意到一个问题。
他看到的人中,有大半是女子。既有中年女子,也有年轻女子。既有大声大气,身体壮实的农家女子,也有言谈儒雅,动静有礼的大族女子,而且为数不少。
辛毗正疑惑,一个中年书生快步从里面走了出来,四下一张望,便来到辛毗面前。
“颍川辛君佐治?”
辛毗连忙起身。“河间卑君文休?”
卑湛点点头,脸色却不太好。他也不落泪,盯着辛毗看了两眼。“听说幽燕都护攻陷河间,囚禁了啵卣攀先澹俊
辛毗不卑不亢地点点头。“的确如此,而且是我建议,并且一手操办的。”
卑湛被辛毗的直接搞得愣住了,半晌才道:“辛君倒是坦然。”
“以直报怨而已,有什么好隐瞒的。”辛毗淡淡地说道:“我囚禁他们,非为好杀,只是想警告审配、田丰。如果他们敢杀我汝颍人,我也不会忍气吞声,会让他冀州付出十倍的代价。”
卑湛眼神微缩,心生怯意。
眼前的这个人不像是说笑,他是真干得出来血债血偿这种事的。
“既是警告审配、田丰,何不进城去?你来找我有什么用?”
“我是要进城的,只是进城之前,我想见一见张郃,想和他做个交易,希望卑君能为我引荐。”
“你还需要我引荐?”卑湛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手里有人质,还怕他不见你?”
“他会见我,但我未必会信我。不信我,自然不会考虑投降之事。”
“投降?”卑湛愣了一下。“你想劝他投降?”
“是的。”辛毗也重新坐了下来,面带微笑。“你觉得就眼前的形势而言,他还有比更好的选择吗?天子不仅要平定天下,更要开疆拓边,张郃这样的将才大有用武之地,何必陪着审配、田丰玉石俱焚?只要他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我可以向天子进言,保他不死,将来还能统兵作战,建功封侯。”
卑湛听了,不禁怦然心动。
他虽然不谙军事,却也知道邺城支撑不了多久。张郃就算再击败刘备或者其他人十次,也挽救不了覆亡的命运。投降朝廷,倒不为一个选择。
辛毗既是奉诏书而来,又是幽燕都护荀攸的使者,想必在天子面前有一定的影响力。张郃如果能帮他救出家人,不仅可以保住族人的性命,还能换取进身之阶。
以张郃的用兵能力,为朝廷效劳,岂不比陪着审配一起死更好。
有了张郃这个名将乡党,他以后面子上也有光彩。
卑湛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就答应了辛毗的请求,斟字酌句的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往张郃大营,表示辛毗想见他,化干戈为玉帛。他在信中介绍了一些了解的情况,力证朝廷必胜,张郃再不投降,只会玉石俱焚,不如接受辛毗的建议,助辛毗救出邺城里的汝颍人质。
书信送出三天后,卑湛接到了张郃的回信。
张郃表示了对卑湛的感谢,同时又表示了自己的担心。他几次作战,杀伤甚多,不觉得朝廷能轻易放过自己。就算荀攸、辛毗身份尊贵,也未必能让他得到赦免。
要想他配合辛毗行事也可以,天子先赦免他。
第九百一十章 化敌为友
辛毗收到卑湛的回复,立刻请旨,准备去张郃的大营,与张郃面谈。
至于张郃想要的赦免诏书,他提都没提。
反倒是刘协体贴地问起辛毗的安全保障,辛毗很有信心的说道:“请陛下放心,张郃的族人在我手上,本人又危在旦夕,他不敢对我怎么样。”
刘协也没多问什么,同意了辛毗的行动方案。
辛毗带着一个随从,单舟渡过漳水,来到张郃的大营。
张郃派儿子张雄在渡口迎接,一见面就问。
“赦免诏书带来了吗?”
辛毗瞥了张雄一眼。“诏书也是你能看的?”
张雄大怒,伸手就要拔刀。辛毗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面不改色,反倒是嘴角挑起一抹轻蔑的笑容。张雄被他看得心虚,恨恨地骂了一声,还刀入鞘。
“走!”
来到大营,进了中军大帐,张郃歪在凭几上,一只手放在案上,手指轻叩案面,一手握着刀鞘,斜视着走进来的辛毗。
辛毗来到张郃面前站定,一字一句地说道:“张儁乂,你的族人是我抓的。你若是敢杀了我,现在就动手。若是不敢,就收起你这副脸嘴。我来时,卑文休盛赞你虽是武夫,雅歌投壶,堪称儒将。你这样子,实在是名不副实啊。”
张郃脸色微窘,看了张雄一眼。
张雄点点头,表示辛毗带来了诏书。张郃见了,倒不敢过于放肆,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
“请将天子的诏书拿出来吧。”
“什么诏书?”辛毗反问道。
张郃一愣,盯着辛毗看了两眼,再次看向张雄。张雄也愣住了,厉声喝道:“你刚才不是说带来了吧?”
“我什么时候说带诏书来了?”辛毗冷笑一声:“我只是说,你不配看诏书。”
张雄勃然大怒,拔刀出鞘,架在辛毗脖子上。“竖儒,竟敢戏弄我?”
辛毗笑容不变,静静地看着张郃,眼中的挑衅之意甚明。
张郃眼中寒光迸现,冷笑道:“辛佐治,你若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今天是走不出帐篷了。我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与你接洽,不是让你来戏弄我父子的。”
辛毗点点头。“是你们先戏弄我的。”
“怎么说?”
“你们有何功于朝廷,竟敢讨要赦免诏书?”辛毗冷笑道:“你们觉得我汝颍人的面子这么大,可以让天子赦免你?真是可笑。我也不瞒你们,审配杀了我的家人,我再杀了你的族人,这可能更合天子之意。如果汝颍人和冀州人同归于尽,那就最好不过了。”
张郃一惊。“这……这是怎么说?”
辛毗一声叹息。“将军,你怎么还不明白呢?袁本初为什么会带着我汝颍人来冀州?不就是想以冀州雄厚的人力、物力,精兵强将,再加上我汝颍人的聪明才智,文武并用,吞并天下吗?汝颍人与冀州人不合,内讧不已,这才给了天子重新收拾残局的机会。如今袁本初创业未半而死,汝颍人和冀州人仍在,天子岂有不忌惮之理?你我相斗,正是天子乐见其成的局面。此时此刻,他岂能给你赦免诏书?”
张郃的眼角抽了抽,沉吟片刻,冲着张雄摇了摇头,伸手请辛毗入座,又让张雄出去看着,不要让人来打扰。
“既然如此,我等当如何应对?”
“天子忌惮你我,总要有人承受损失。汝颍人以袁氏为尊,所以袁本初必须死。冀州人以审配、田丰为魁首,他们也必须死。”
张郃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这些就行了?”
“当然不止。冀州度田,势在必行。只有如此,冀州的人力、物力才会成为朝廷的赋税,而不是大族拥兵作乱的倚仗,冀州人对朝廷的威胁才能真正的解除。”
“那你们汝颍呢?”
辛毗苦笑。“将军应该去过汝颍吧?”
张郃点点头。袁绍第一次南下中原的时候,他曾随行,略知汝颍地理。
“汝颍人多地少,尤其是颍川,度不度田,其实区别并不大。控制汝颍的关键,在于仕途。只要有意限制汝颍人的仕途,汝颍人就不足为患。”
张郃略作思索,应声说道:“党锢?”
“虽然没那么严重,却也差不多。当然,如果审配得手,将城中的数百汝颍人杀死,就不用那么费事了。我汝颍俊杰有三成在此,元气大伤,至少二十年内难以恢复。”
辛毗眉头紧皱,连声叹息。
张郃看在眼里,也有些心惊肉跳。
虽说他不觉得城里的汝顷人有这么大的价值,但他清楚,那些人对辛毗、荀攸来说很重要。真让审配杀了这些人,辛毗、荀攸肯定会疯狂报复,自己的族人绝无幸免之理。
至于天子,肯定不会拦着,说不定还会推波助澜,让汝颍人和冀州人互相残杀。
他越想越觉得辛毗说的有道理,汝颍人和冀州人同病相怜,不仅不应该成为仇敌,反而应该联起手来,共同应付朝廷的打压。
当初若不是汝颍人和冀州人的内讧,袁绍或许也不会败,形势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局面。
大错已然铸成,现在应该悬崖勒马,即时补救,以免酿成更大的悲剧。
“我可以向审正南进言,但是……”
辛毗应声说道:“但是他不会听你的。”
“为何?”
“一是审正南为人宁折不弯,不会轻易听人劝说,否则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二是阴安审氏的田宅已经被天子抄没,就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