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道天下-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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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鲁如他,也知道刘协这是调侃他。
董承是董太后的从子,与天子关系关近,怎么可能再背叛天子,投降李傕。
就连杨奉最近对天子的态度大有改观,恭敬得很,不太可能投降。
天子担心的就是他杨定一人。
“将军不必介怀,朕是不会相信那些闲话的。”刘协摆摆手,接着说道:“李傕、郭汜为乱关中数年,生灵涂炭,百姓百不存一,粮秣全无,他们坚持不了多久。若不能速胜,退却是唯一选择。”
杨定觉得有理,附和地点点头。
其他的都是空话,天子的这个分析倒是有几分道理。关中荒芜,李傕、郭汜只能以劫掠为生,只要他们据险坚守,李傕、郭汜久攻不克,退兵是必然。
早就知道天子聪慧,果不其然。
杨定有些庆幸。虽然他也是董卓旧部,但他没和李傕、郭汜一样丧心病狂,如今还站在朝廷一侧,或许是个正确的选择。
董卓都死于非命了,李傕、郭汜那两个蠢货又能猖狂几日?
从杨定的神色变化,刘协知道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他抓住这个机会,更进一步,与杨定分析当前形势,建议杨定选择最合适防守的地形。
让杨定和李傕、郭汜硬拼是不现实的,这货既没有那样的实力,也没有那样的勇气,为他选择一个易守难攻的地形,尽可能的多坚持一段时间,才是最现实的选择。
这时候,杨修这个土著上场了,为杨定解说附近地形。
他就是华阴人,对附近地形的熟悉无人能比,口才又好,说服力极佳。
杨定虽为将多年,说到底还是有勇无谋的匹夫,上阵只知道莽一波,知己知彼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在西岳庙驻扎了半个月,他连西岳庙周围的地形都不清楚,更别说华山诸峪了。
听了杨修的解说,杨定才知道刘协说的华山天下险对他有什么意义。
这么好的利形,只要有充足的粮食,守上十天半个月简直不要太轻松。
杨定拍着胸脯保证,只要陛下能为我筹集足够的粮草,我一定能坚守住,不让李傕、郭汜占到一点便宜。
刘协不动声色的笑笑。
说到底,杨定还是首鼠两端,不肯把话说死,随时准备跳反。
要他守住阵地,先要给他粮食。
“将军放心,李傕、郭汜到来之前,朕至少为你准备半个月的粮食。粮尽之日,若李傕、郭汜依然未退,朕又不能为将军解围,不管将军如何选择,责任都不在将军。”
杨定扬起了浓眉,静静地打量着刘协片刻。
杨修等人也诧异地看着刘协。
这话可说得不妥,不等于允许杨定投敌吗?
刘协叹息道:“皇帝不差饿兵,有粮而不守,是将军不忠。无粮而命将军坚守,是朕不仁。你我君臣,当各尽其责,不能强人所难。朕竭尽全力,只能为将军筹措半个月的粮,将军不因此苛责朕,朕又岂能苛责将军,要求将军战至最后一人?”
杨定低下了头,沉思片刻,重新抬起头,咬咬牙,向西岳神像拱手道:“陛下,当着西岳之神的面,臣立誓,但凡营中还有一粒粮、一匹马,臣必不负陛下。”
第二十四章 无能国舅
离开了杨定大营,刘协重新上马。
杨修赶了过来,借着扶刘协上马的机会,轻声说道:“陛下临机应变,臣自愧不如。”
刘协在马背上坐稳,看着杨修。
他知道杨修在说什么,刚才众人的表情如此丰富,他想不看都不行。
“德祖,朕不是临机应变,而是肺腑之言。”
杨修愣住了。“陛……陛下?”
刘协摆摆手,示意杨修不必再说。
他当着众臣的面对杨定说那番话,自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多日思索的结果之一。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事不是不说就不会发生。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摆在明处。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人之常情。要求每个人都忠贞不二,愿意与大汉共存亡,这本身就是不现实的事。
朝中有多少人心怀去意,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少了不能少,三分之一总是有的。
与其留着他们吃白食,不干活,说不定还在暗中通风报信,不如好聚好散。
话又说回来,他对那些人也未必满意,迟早要精简一部分。
让他们主动离开,免得大家面子上不好看。
具体到杨定,他如果想跳反,你拦得住吗?
与其大家互不信任,不如把话挑明了。有没有用,看天意。
杨修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默默的跟在刘协马后。
他算是领教了天子的特立独行,果然天才的思维都是不可理喻的。都说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可是又有几个人真能做到如此坦荡,而且是对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
刘协来到渭水南岸的董承大营。
与杨定被动模仿周亚夫不同,董承多少表现出了一点对天子的尊重,亲自出营迎接。
但他的大营比杨定还不如。
大营警戒松弛也就罢了,将士的精神状态也很差。一个个衣甲破烂,面黄肌瘦,看到天子策马而来,他们依然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勉强挺起胸膛的人也坚持不了多久就露了原形。
与其说他们是战士,不如说他们是难民。
“阿舅,何以至此?”刘协低声问道。
董承是董太后的侄子,刘协儿时寄养在永乐宫,由董太后抚养成人,与董承时常见面,称其阿舅。
董承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散去。“陛下,臣本非西凉旧部,无奈而为牛辅部曲,继而为李傕所制,一向不为西凉人接纳,这些年将士伤亡而不能补,衣甲不全而不能换,久而久之,自然成了这般模样。上次在新丰,臣所部折损过半,元气大伤啊。”
刘协抬起头,看向两侧的将士,不禁鼻子一酸。
朕太难了。
既然决定董承移营平舒城,再看他的大营布局也就是个过场,大致看了一遍后,在渭水边,刘协与董承并肩而立,由杨修向董承解释了作战计划。
董承并不意外,反倒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等杨修解释完,刘协示意杨修退下,打算单独与董承聊几句。
“阿舅,你能守住平舒城几日?”
董承抚着胡须,沉吟不语。
他在李傕麾下数年,清楚双方的实力差距,凭他这些器甲不全的残部,正面迎战李傕、郭汜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即使退守平舒城,依然没什么把握。
平舒城太小了,城防荒废,作为凭吊古事的遗迹尚可,作战聊胜于无。
刘协打量着董承,暗自叹息。
杨定再无能,毕竟是多年战争的幸存者,算是尸山血海里闯过来的,董承却是外戚出身,因为裙带关系才成了统兵的将领,实战经验少得可怜,比伏完、邓泉好不了多少。
“李傕、郭汜凶猛,却也并非不可战胜。”刘协耐心的解释道:“平舒城虽破,好在有地势可用。阿舅能为我守住右翼,不使我腹背受敌,便是有功。”
董承叹了一口气。“陛下,非臣不肯死战,实在是双方战力相差甚远,不堪为敌。不瞒陛下说,臣所部将士大多来自关东,本非精锐,这些年屡被西凉兵欺凌,斗志全无,如何能与李傕、郭汜死战。上次在新丰击走郭汜,有杨奉、杨定相助,尚且杀伤相当。如今……”
董承唉声叹气,连连摇头。
刘协也很郁闷,这都是什么神仙亲戚啊,将希望寄托在这样的人手中,能不狼狈得像条狗吗?
衣带诏?还不如直接用来上吊呢。
尽管如此,他还得耐着性子给董承打气。
不管怎么说,董承是国舅,是朝廷的体面。他如果一击即溃,还能指望别人死战吗?
“阿舅的难处,我是知道的。我的难处,想必阿舅也知道。”刘协苦笑道:“移营平舒城,就是考虑到阿舅所部不擅野战,只能依托有利地形坚守。但正如孟子所说,地利不如人和,要想守住阵地,还要发挥人的作用。”
董承摇摇头,一声长叹。“陛下,你觉得臣的那些校尉、司马有几个可用?”
见董承如此惧战,刘协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直接撤换了董承,另选将领。
但他心里很清楚,别说他现在无人可用,就算有人可用,也不能临阵换将。
大战在即,将士互不熟悉,孙子、吴起来了也打不赢。
宝宝心里苦,还不能说。
他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对董承说道:“阿舅刚才说,你的部下大多是关东人?”
“是的。”
“他们大多受过西凉兵的欺凌?”
“是的,还有一些人被西凉兵杀了。”
“家人被西凉人杀害的多吗?”
董承苦笑。“陛下,洛阳被董卓烧了,河南、颍川、陈留诸郡遭西凉兵掳掠,有几家能幸免?”
刘协点点头。“我有办法了。阿舅,你先移营平舒城,按计划构筑阵地,加强训练。待朕巡视完杨奉的大营后,再去阿舅营中一趟,激励士气。”
董承狐疑地看着刘协。
他知道刘协从小就聪明,这些年的进步也有目共睹。在他的影响下,最近公卿们的态度都很积极。但战场不是朝廷,将士也不是知书识礼的公卿大臣,能以仁义相劝。想凭几句空话让将士们死战,无异于白日做梦。
想激励士气,只有重赏。朝廷现在如丧家之犬,连衣食都要仰仗于人,拿什么来悬赏?
至于官爵,经历了长安之变后,还有多少人拿朝廷的官爵当回事?
董承心情低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刘协也不解释。就算他解释了,董承也未必理解。
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人民的力量,更不知道如何发挥人民的力量。
“阿舅,依计行事即可。”
第二十五章 不期而至的大考
董承转身去安排午餐,刘协独自站在渭水出神。
他的心情肉眼可见的不好。
虽然他一直不敢有任何乐观的估计,但现实还是一次次的击穿他的下限。
这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历史的悲剧也许无法避免,不管他怎么努力,他还是会被李傕、郭汜打得丢盔弃甲,一败涂地,朝廷的尊严一再被碾得体无完肤。
战死不仅仅是一句热血的口号,很可能成为现实。
“陛下。”杨修悄悄地走了过来。
“嗯?”刘协收回心神,微微侧头,疑惑地看着杨修。
杨修抿着嘴唇,悄悄地看了一眼四周,轻声说道:“臣有一愚见,敢请陛下斟酌。”
“说来听听。”
杨修扬扬下巴,看向缓缓流淌的渭水。“陛下何不渡渭,入河东,再凭河拒守?反正……河东总是要去的。”
刘协无声地笑了起来。
杨修怂了。
即使他实践经验不足,也看得出董承等人战力有限,对即将发生的战事信心全无。
“一事不烦二主,就由你来运筹,如何?”
杨修红着脸,神情讪讪。天子看出了他的胆怯,只是没说破而已。
“陛下,臣……臣只是为万全计,绝非……绝非……”
“无妨,这本来就是向死求生,你有恐惧之心,是人之常情。”刘协转身看着渭水,淡淡地说道。
杨修咂了咂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天子说的是实话。可越是实话,有时候越是伤人自尊。
过了一会儿,刘协又说道:“你知道鱼跃龙门吗?”
杨修愣了一下,笑道:“陛下,此龙门非彼龙门,鱼跃龙门的龙门在河南,不在河东。”
刘协瞅瞅杨修。他还真不知道鱼跃龙门的龙门在河南,一直以为就是附近的这个龙门,本想装一下,没想到露了怯,一时有点尴尬。
杨修也尴尬地低下了头,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
天子关注的是鲤鱼逆水而上,跃龙门而化龙,他却关注是哪个龙门,实在落了下乘。
天子如此聪慧,岂能不知道此龙门非彼龙门?
两人都尴尬,一时无话。
刘协毕竟脸皮厚一点,迅速恢复了镇定,若无其事的说道:“随波逐流易,逆流而上难。可正因为难,鱼才有可能化龙。儒门也不讲究知其不可而为之吗?”
“陛下所言甚是,是臣唐突了。只是眼前这形势,勉强一战,怕是凶多吉少。”
刘协点点头,又摇摇头。“以德祖之见,大汉中兴的可能又有几成?”
杨修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他看来,大汉中兴的可能几近于无。
“是不是和鱼跃龙门差不多?”
杨修苦笑着,点了点头。
刘协突然来了兴致。
杨修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也正是他希望的。如果杨修一本正经的拍着胸脯说,陛下英明,大汉必能中兴,那他倒不想和杨修多说什么了。
“德祖,你满腹经纶,能否为朕解惑?”
杨修吃了一惊,盯着刘协看了片刻,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解惑不敢当,陛下有问,臣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纵有荒疏处,也不敢藏拙。”
刘协点点头。“秦末时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既有六国余脉,又有项羽这等楚国勋贵、名将之后,为何最后却是高皇帝一统天下?”
杨修不假思索,张口欲言,却被刘协摆摆手,阻止了。
“德祖,你一定读过贾谊的《过秦论》,如果没有新意,就不要说了。”
“呃……”杨修满肚子的话都憋在了喉咙里,脸都憋红了。
本以为天子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却是一次不期而至的大考。
贾谊那是什么人?那可是真正的天才。
典校经籍的刘歆曾说过:汉朝之儒,唯贾生而已。
别说是仓促之间,就算让他苦思冥想一年,他也未必能有超出《过秦论》的高见。
可笑的是自己居然打算即兴发挥。
草率了。
见杨修窘迫,刘协微微一笑。“德祖,不妨将此问当作你的龙门。”
杨修神色微凛,心中狂喜,这可是陛下对他的厚望啊。
他掸了掸袖子,又整理了一下衣冠,深施一礼。
“唯。”
——
一匹小马沿着河岸奔驰而来,马背上一个少女扬着手绢高呼。
“陛下——”
刘协抬头看去,不禁嘴角微挑,心头多了一丝柔软。
那是董承的女儿董宛,算是他青梅竹马的小伙伴,小时候经常随董承入宫,在董太后膝下承欢。
现在想来,董太后是有意让董宛入宫的,亲上加亲向来是外戚的惯用手段,也是造成皇族血脉一代不如一代的罪魁祸首。
东汉中期以后多次出现大宗无嗣,小宗入继的局面,与这种亲上加亲的习惯有脱不清的干系。
若是不考虑那些,董宛却是一个相当不错的玩伴。
她长得很可爱,而且……不太聪明,不像伏寿有很多小心机,对他——真正的刘协——有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
她后来如愿以偿地嫁给了刘协,成了董贵人,可惜不得善终,和她的父亲董承一起被曹操杀了,连同她肚里的孩子。
董宛来到刘协面前,翻身下马,扔了马缰,盈盈一拜。
“妾董宛,见过陛下。”
刘协招招手。“阿宛,你的骑术真好。”
“嘻嘻,我瞒着父亲偷偷学的。”董宛很得意。“听说陛下来了,我趁父亲不留神,偷偷溜出来的。待会儿诸将来见陛下,我又没机会和陛下说话了。”
“阿舅不准你骑马?”
“嗯,他说这不是女儿家应该学的,更不是我该学的。”董宛偷偷看了一眼刘协,脸上飞起两片红霞。“陛下,听说我们要移营,和御营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