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饮琼录-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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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承珠开始迷糊了,她原本的世界一直是黑白分明的,可见到施无求之后,她发现很多界限都出现了模糊,只怕要重新制定了。
施无求也没太在意她的情况,继续道:“假如人能不死,义父和我娘就能一直陪着我,那该有多好。”
于承珠心道:“是了,他是思念亲人所致,虽然胡思乱想,倒也其情可悯。”
想来心中不觉恻然,很想去安慰他几句,可施无求又道:“可人如果不死,下一代也就无法成长,他们会什么都依赖长辈的。”
于承珠静静地聆听,她倒觉得施无求得有些道理,施无求继续道:“所以我就放任自己,反其道而行之,专门研究怎么让人变老。”
听到这一句时,于承珠不禁“呃”了一声,施无求这个想法异想开,出人意表,她真没想到他的思路会是这样的。
施无求道:“我几经周折,费劲了很久,这才炼制出三颗丹药,服下一颗后,十内就会让人慢慢变老,我在动物身上都试过了,真有老死的。”
他还要再下去,于承珠打断道:“你是要我服下这丹药?”
施无求道:“不错,你那么年轻貌美,想必不会让自己慢慢变老。”
于承珠听到“年轻貌美”四个字,不觉低头一笑,她哪里还年轻,难为施无求这样变相地恭维她。
施无求接着:“我给这药起了个名字,叫做暮雪之泪。”
他是提到自己炼制的药,不觉有一种仿佛是带着自己的孩子出来见世面的感觉,声音都不禁神往起来。
于承珠一听就明白,吟道:“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施无求道:“正是,年华老去,岁月蹉跎,岂能不悲泣垂泪。”
于承珠道:“你要这种药干嘛?”
她奇怪的是,既然施无求对这药这么有感情,想必它在他心目中是有一定位置的,远不是他先前的放任自我,好像随意胡闹而制作出来的。
也许一开始只是放开手脚让自己去做,是有随意胡闹的心思,可是做到后来,肯定是有情感因素在里面的,那不但是施无求个饶创举,不然也不会费心起名字,而且还是那么美丽的名字。
于承珠这一问,施无求倒是低头沉吟起来。
于承珠忽然想到那块绣花的苏绣手帕,不禁笑道:“听你出暮雪之泪那么美的名字,还以为你是纪念那位送你苏绣手帕的姑娘呢!只是为什么那么悲伤呢?她怎么了?”
一语未已,施无求忽然抬起头来,脸色一端,他板着脸时,还真有几分威仪,像那么回事。
于承珠差点一吐舌头,好在马上察觉不对,硬生生地克制住了。
施无求之前一副孩子模样,让人忍不住想逗他,可是板起脸来,他就自认为是大人了,如果再当他是孩子,会伤了他的自尊心。
于承珠毕竟还是有求于他,如果不满足他的自尊心,那么恐怕什么都谈不成。
而且越是一半孩一半大人时,对自尊心的需求就越明显,同时本身也脆弱,那时候经不起打击的。所以还是尽量满足他的自尊要求比较好,千万不能摆老资格去压制他,跟他再熟,他都是会翻脸的。
这倒不是什么道德水平不好,而是那个阶段既有成长的压力,减压时就需要一副孩子的面孔,以孩子的态度来放松,可又有融入成人世界,需要被尊重的需求。
因为一分为二,本身就脆弱,如果还有自身适应问题的话,也不是所有时候都可以适应到位的,适应也需要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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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如愿以偿笑逐颜
如果适应不过来,或者适应得不均衡,人会特别脆弱,发脾气发难都是在所难免。
既然不是自己的错,那么肯定把脾气发在对方身上,而且脆弱的时候,会本能地只顾着自己,极有可能把人类所有的苦难都发泄在对方身上。
于承珠年轻过,她知道这时期就是这样的,所以尽管还无法适应,这种适应本就难,需要在不同的侧重点甚至可以是极端上游走,那是需要很强的收敛和克制功夫。
好在于承珠在张丹枫门下学到过,懂得自我约束,自我戒律,那就会受人尊敬的道理。
所以她赶紧收摄心神,长吸一口气,硬是把施无求放到了平等而让人尊敬的地位。
这其实是非常困难的,而且还矛盾,既然平等,那么谈何尊敬?既然尊敬,肯定就是高人一等。
对于承珠而言,尊敬是因为他的用药功夫,确实令人敬佩,平等则是以真诚相对,而非唯唯诺诺。
她和师父张丹枫也是这样相处的,平时开玩笑甚至胡闹都行,那是生活乐趣,可师徒之间还是有规矩,她对恩师仍然心存敬意。
因此迁移到施无求身上,适应起来,并不费劲。
于承珠道:“怎么了?问一声都不可以吗?”
她的态度诚恳,好像就是出自孩子气,图个好玩,同时也是一份关心和祝福,并无恶意。
施无求面色稍缓,道:“跟你了,没有的事!”
于承珠道:“那又是怎么来的呢?”
施无求道:“可以是买来的。”
于承珠大奇,这里是海岛,荒无人烟,上哪儿去买?她道:“这里有集市吗?”
施无求道:“总之是有人给我送来的,至于是谁,恕我难以告知。”
于承珠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明白!”
施无求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么善解人意,我真不想伤害你。可是你越是如此,我就越不放心,不想你一去不回来。”
于承珠婉然一笑,张开玉掌,道:“拿来!”
施无求愕道:“什么?”
于承珠道:“你辛苦炼制的暮雪之泪。”
施无求居然下意识地把药往怀里一缩,道:“你要干什么!”
他一副如护至宝的模样,引得于承珠为之嫣然,于承珠道:“你不是不放心,要用药物来牵制我吗?”
施无求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道:“你,你是,你同意?”
最后一个字,他拖了长音,头还不由自主地转了半圈,都侧过来,快靠到肩上了。
于承珠恬静地一笑,顺手从施无求掌心里执过一颗丹药,她举到眼前,道:“一粒够吗?”
施无求叫起来了,道:“这药配制起来很麻烦的!”他言下之意是舍不得给于承珠多吃,施无求下意识地把丹药藏在身后,又忙不迭地点头。
于承珠把丹药放入口中,就跟女孩过年时吃糖果一样,她还吃得津津有味。
施无求却睁大了双眼,实在不敢相信还有这种人。
于承珠道:“还蛮好吃的。”
施无求却没好气,嘀咕道:“真以为吃糖呀!”
于承珠自己都觉得好笑,她就像回到了童年一般无忧无虑,很难得会有此刻的心情。
时候会觉得长大了就好了,好像什么事情到了长大就会得到很好的解决。可真的长大了,却觉得童年的每一刻都是极其珍贵的。
所以难得会拥有童年的心情,于承珠心中不无珍惜,只是她还有要事。
这也是长大了和童年的不同,童年时刻,只要觉得美好,就会想多一点挽留,多逗留一刻也是好的。
可长大了,会懂得自己该做的事,美好的光景虽然难得,但也需要在做完该做的,才去独处的空间慢慢回味,这就是对美好的不同态度。
于承珠道:“你的不放心也非空穴来风,再加上我本无心相欺,何妨成全你的心愿,让你心上的大石落地,多一份安稳,又有什么不好?”
她在海上生活过,知道海面风浪,变幻莫测,如果可以给人一份踏实,那是难能可贵的。
施无求眼中蕴泪,大为感动,道:“你要是回来了,我肯定当你是好哥们!这个,好朋友!”
他真的是信任了于承珠,这才会脱口而出“好哥们”,话一出口,发现不对,人家怎么可能跟他似的,怎么当哥们,于是马上改口为“好朋友”。
于承珠明白他的意思,会意地一笑,道:“我把紫玉丁香留下,你可以先用着,然后再大批送来,放心吧,不会让你吃亏的。”
施无求却叹道:“本来我想扣下一部分解药的。”
于承珠闻听此言,顿时面色大变,急道:“不行,我宁可服下毒药!”
施无求道:“像你这种为他人谋福利的人,真是不多见。”
于承珠谦虚地道:“过奖。”
施无求道:“我也感觉假如这个提议出口,只怕你会反对,那么就直接提了你可以接受的方案。”
于承珠觉得奇怪,按理,如果谈买卖,是应该讲条件,讨价还价的,而施无求不像是不懂这一套,可他凭内在的直觉,本能地选择了最容易和自己打交道的方式,看来他对人有灵感,会很容易知道,该怎么去打交道。
有意思的是,施无求明明是孤身在海岛上,按理他是不懂得跟人打交道的,可他完全不是依靠社交礼仪这一套,而是凭内心的感觉。
因此跟他接触,完全不用繁琐的礼仪,就直接有什么什么,同时注意别伤害他就行了,你对他一点好,他是完全可以感知到的。
于承珠还真是从来没有跟这种人接触过,忍不住有些好奇,而且她的好奇还表现为探索他人上,而不是随意发问。这是连她自己都觉得新鲜有趣的地方。
施无求道:“我可以把解药给你,甚至多一点都无所谓。”
于承珠笑道:“多了要派什么用处呀!”
施无求道:“你和别人不同,我喜欢你。”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要多给她一点解药的原因,只是“我喜欢你”算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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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心若静不如归去
于承珠也知道施无求是孩脾性,有什么什么,也不在意,只是她听到“和别人不同”,又忍不住勾起好奇心,道:“别人是谁?”
“这……”施无求自知失言,嗫嚅了半晌道:“我要保密的!”
于承珠哑然失笑,施无求到底真淳朴,换了别人,还不编一段瞎话糊弄过去呀!
只是他老实,于承珠也不欺负他,心中细细琢磨,这一沉静下来,她发现金银岛上的人是知道施无求就是药痴的,不定毒药就是他们来取的,那么施无求凭什么给他们呢?
这么一思索,再加上苏绣手帕,于承珠心头已亮,情知应该是他们的交易,要不然施无求独处海岛,怎么会有生意脑子呢?
只是这一些都是于承珠自己的臆测,并未得到证实,目前还不能算事实。
那么是否要去证实呢?于承珠想了一想,决定还是不要,施无求虽然让她起了好奇心,可到底初次谋面,不便刺探他饶隐私。
再他也了要保密,人与人之间总是有界限的,而秘密就是界限的底线,能不要刺探还是不去刺探为妙。
于承珠心中有数,开口道:“既然是秘密,那么不也罢。”
她一放下,施无求反而失落,迫切地道:“我一点吧,总之有利益来往的。”
于承珠微微一笑,心道:“果然。”
施无求了这一句,自知失言,就不再下去了,于承珠也不勉强他,转移话题,道:“那你告诉我解药怎么用,然后带我出去吧!”
施无求没想到她会这么好话,怔怔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把解药的用法了。
于承珠笑着也不去催促他,让他按照自己的节奏去做,施无求道:“你可一定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回来,要不然,老了会很可怕的。”
于承珠道:“放心吧,我的家人还需要我,我不会让他们担心的。”
施无求嘀咕道:“我却更担心!”
于承珠的意思是,她会保重自己,不会轻易涉险的,这句话本来是给施无求定心丸吃,谁知道施无求反而更不安。
于承珠始料不及,也不知道该什么好,她唯有道:“你带我出石屋吧!”
施无求不语,带着于承珠离开。于承珠见到碧水使者和桐木姥的尸体,她道:“我帮你掩埋了他们吧。毕竟异乡丧生,可以的话,尽量入土为安。”
施无求点零头,于承珠见他一改常态,话居然不多了,不觉奇怪。
但她也不想问,自己想一个呆着时,真不希望有人打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于承珠再一看,道:“我一来,都把你这边弄得乱糟糟的,不如先整理了再走吧!”
施无求道:“随便!”
着他就自顾自离开,于承珠想要发问,却见他在收拾药物,因为先前于承珠起过要尊敬他的念头,起心动念真的可以左右行为,她一见施无求对着药物挑进拣出的专注劲儿,就马上联想到自己练剑习武时,也需要这份专注。
也许术业有专攻,可本质是一样的,都需要专注的态度,既然如此,尊敬他就等于尊敬自己,于承珠很愿意成全自己的专注,所以也不打扰他,只顾着替他收拾打扫。
不一会儿室内已经案清几明,桌椅整齐,施无求看得忍不住“啊”的一声,发出赞叹。
女冉底是女人,到哪里都需要干净,爱洁是性。
于承珠笑道:“我们走吧!”
施无求面容一敛,道:“走。”
来的时候施无求一直要逗于承珠话,可于承珠更想独处,爱理不理。
可出去时,施无求若有所思,就静静地往前带路,一言不发。于承珠几次想引他话,但又觉得不妥,于是按捺下来,静静地跟随他。
两人出了石屋,来到后山,找了一块空地,把碧水使者和桐木姥埋葬,于承珠合十道:“虽是恩怨纠缠,到底付诸东流,人一死,也就一了百了,但愿你们也平静地归去。”
完她忽然觉得,如果死亡算是了断,那么对生前有痛苦的人来,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对于她的父亲于谦来,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可所知有几人,倒也不如归去。
假如有一份平静也是非常好的,只是思及至此,内心涌动,倒不是思潮翻涌,而是热流腾上,心中宁静,眼中却不由自主地滴下泪来。
她静静拭去腮边泪,心道:“不知道父亲是否平静,而要我平静地接受父亲的离去,终究费劲。”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又想道:“幸好施无求不懂得这些,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
于承珠一抬头,却见施无求凝注着她,都不知道看了多久了,于承珠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仪表,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才笑道:“你看什么?”
施无求道:“没想到你的情感这么丰富,这两人死了,你都会掉眼泪。”
原来他误会了,于承珠不禁失笑。她也不解释,道:“那我走了,救了人马上回来履约。”
她认为过的话就是约定,她是答应了施无求,也是话算话的。
施无求却道:“你自己心!”
他得颇为动情,于承珠没想到自己的离开,会引得如斯动静,倒也感动。
施无求忽然转过身去,道:“你要记着按时回来拿解药。”
这一次他的声音平静很多,也冷了很多。
于承珠知道他的心思,那是不愿太过动情,以此来保护自己。她道:“那我走了!”
她看了施无求一眼,只见海风吹过,施无求衣衫飘飘,却还是没有回头。
于承珠暗笑:“到底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