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用刀-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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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一段话说得很简洁,有几分点到即止的意味。
王小四也不好多问。
王小四便提起他们今日相见的缘由。
“特意将汤姑娘从北地请来,薛大侠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汤妙道:“断珑居惨遭灭门,这样的大事,竟未能在北地掀起多大的风波,依你所见,这是否有些不太寻常了?”
王小四道:“的确有些不寻常,但江湖上本就是如此,有些事情或许不算什么,却被闹得人尽皆知,谁都能说上几句,有些事情明明惊天动地,却又连点儿风声也听不见。”
汤妙道:“那这些不算什么,却人尽皆知的事,和这些惊天动地,却无人知晓的事——它们之所以发生,难道不正是因为,这很不寻常吗?”
王小四听罢,亦是点头承认。
他道:“按理来说,实不该如此。”
汤妙道:“这便是他要我来做的事情了,他觉得断珑居覆灭一事另有隐情。江湖上谁都不过问,他却想过问,他想过问,便是我想过问。”
王小四道:“可这又有什么好处?”
汤妙摇首轻笑,她眼尾飞起,像是在递送秋波,她娇声道:“若是天下的人做事,都要想自己有没有好处,那岂不是太过凉薄?你我既然在此处相见,虽是初逢,却也意味着我们缘分匪浅。”
“既然你我皆有缘分,那我想做的事情,你自然也会想做。世上知音难觅、知己难求,同道者更是寥寥无几,甚至有人终其一生都在独自行路。如今我们能有机会同进同退,为不明不白灭门的断珑居伸张正义,这难道不是人生最痛快的事情?”
她话音落尽,王小四听在耳里,心跳不觉加快。
他垂下头,颇有些自惭形秽:“汤姑娘说的是,是我浅薄了。”
汤妙依旧是笑着的。
她似乎并不认为他浅薄,她甚至还会柔声宽慰他:“哪里,我亦明白,像王大侠这样的人,以前是从未做过这些事的,一个人极少做的事,于他而言自然是陌生难辨的,不知如何做、该不该做,本就是极正常的事。但汤妙相信,王大侠一定会做,也会做得很漂亮。”
她很懂如何说话。
每句话都说得没有破绽,教人听了,只想点头。
王小四挠着头,张了张嘴。
他自认不是个胆大的人,也并不是个好人。
可被这样长相美艳、语音温柔的女人叫作“大侠”,想必世上没有哪个男人能逃得过这份恭维。
王小四做不到成为这个例外。
他终究道:“那汤姑娘想要我做些什么?”
汤妙道:“王大侠是渭禹城有名的情报贩子,而获得情报的地点,往往就有许多知晓情报的人存在。”
王小四问:“你想我去结识那些人?”
汤妙道:“不仅要结识,更要与他们成为朋友,要问到我们最想要的东西,而不是问你本身就已知道的事情。”
王小四道:“听起来似乎很有难度。”
汤妙道:“你却绝不是个会知难而退的人。”
王小四道:“汤姑娘抬举我了。”
汤妙却浅浅笑了:“我从不抬举任何人,我说你是,你便是了。若你觉得你不是,那只因为你还不够了解自己,而不是我错看了你。”
…
他跪倒在地。
这里很冷清,周遭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他却知晓有人就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要他跪地叩首,要他认罪领罚。
他也许不该觉得自己有罪。
在那个深夜,他用一条细带勒死庄夫人时,他也不曾觉得害怕、更不认为自己有罪。
他只是想要那只“玉麒麟”而已!
她死死握住那块玉盘,不愿意交出这个“玉麒麟”,她是何等的执迷不悟。
他恨她这么自私。
为了不交出这件珍宝,竟还满口谎言,说这是她嫁来庄家之后对故乡的唯一念想。
什么故乡、什么念想!
他只知道她拿着他心心念念的“玉麒麟”,她掌握着无穷无尽的财富,却不愿意放手,不愿意将它交给他。
于是他勒死了她。
他没有做错,他只是代替上苍惩罚这样的人罢了。
他掰开她的手指,也不顾她的骨头有没有断,只一心一意去取她的玉盘。
可玉盘上还沾了她的血。
他不喜欢。
他匆惶离去,穿过人群,听见庄富商在身后哭喊,嚎叫。
他有些心慌,却又不觉自己有错。
他轻声道:“他们不愿意交出玉麒麟,这是上天在惩罚他们!”
然后便心安理得地离开。
——十六年前、十六年了,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六年!
为什么还有人要追究?
他不过是代替上苍惩罚了自私的人,却还有人阴魂不散要来惩罚他!
他跪在冰冷的土地上。
庄富商与他夫人的墓碑就立在他面前。
他不肯认输,也不投降。
他不知晓这两座坟墓为何会埋在这里,立这样两块墓碑。
他只觉得这很可笑。
已经过去了十六年,还有什么能够治他的罪呢?
他放声大笑。
“我什么都没有做,要真要惩罚,那整个浔城的人都有罪!我们人人都有罪,人人都做了,那又如何?难道你们还能为了两个人,来惩罚这全城的人吗!”
作者有话说:
有琴谷主妙手回春,黎星辰连剑都提得起来还挡得住人了!
有琴谷主,yyds!
浔城过往的事情要大白于天下了,之后他们就会和断珑居接上线~
且看薛教主如何搅乱风云,让整个江湖乱成一锅粥。狗头
第五十六章
朱砂色的墨落在纸上。
薛兰令正在写字。
他坐在桌前,垂着眼帘,执笔勾下最后一条笔画。
隐藏刀刃的字就跃然纸上。
他很专注。
每一笔、每一个字,都写得很认真,很细致。
他并不着急。
因为他写这些字,本就不是为了做什么。
他只是闲来无事想为自己找个消遣。
他也很少为了做什么而写字。
这其实应是他年少时的爱好,他曾非常喜欢这样坐在桌前,隔着一扇窗户,眺望窗外的枝叶花蕊,青石远山,屋檐瓦片。
——那种种美景,都似在昨日,近在眼前。
可那已是太过遥远的事情。
遥远到有些时候他忽而想起。
不免怅惘,那究竟是一场梦境,还是曾切实出现在眼底。
他提了笔。
朱砂色的墨滴落两滴,在雪白的纸上洇出一团赤色的印记。
他的目光随墨迹洇远的走向而动。
他轻轻叹息。
他叹息时,段翊霜正好走进屋里。
纸上的字已被洇出的墨变得面目全非。
段翊霜走近时,已难看出那究竟是些什么字。
段翊霜问:“在写什么?”
薛兰令便笑了。
他提笔在空白的纸上极缓慢又极细致地落下两笔。
他说:“我还没有写过你的名字。”
于是他就在纸上一笔一划,一撇一捺地写出个“段”字。
薛兰令道:“这是个很好的姓氏。”
段翊霜道:“但可能并不是我的姓氏。”
薛兰令抬了眼帘,问:“什么意思?”
段翊霜道:“有人救了我,告诉我这就是我的姓氏,他让我想一个名字,我却不知道想什么好,于是他说,在雪山上眺望河山时,就最想要自由,这漫天飞雪如羽,不如取个翊字。”
“后来呢?”薛兰令问。
段翊霜道:“我说自己不喜欢段翊这个名字,既然山上有雪,那不如,再取个霜字。”
薛兰令道:“没想到你的名字是自己起的。”
段翊霜道:“后来偶尔也会后悔,为什么没想到更好听的名字。”
薛兰令静了片刻,淡笑道:“这个名字已足够好听。”
他说罢,腕间提沉,又一笔一划书罢一个“翊”字。
他蘸过砚台里的朱砂,轻飘飘将“霜”字前两笔写下,停顿时,段翊霜便问起:“这个名字好听在何处?”
薛兰令慢慢写下第三笔。
他说:“好听在已经被我记住。”
段翊霜道:“这就算是好听?”
薛兰令道:“这为什么不能算是呢?”
段翊霜道:“天底下有很多人都记住了我的名字,也有很多人知晓这个名字意味着无瑕剑这个名号。”
薛兰令道:“可我记住你的原因和旁人都不一样。”
段翊霜问:“哪里不一样?”
薛兰令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最后一笔将“霜”字写罢,周遭洇透的赤红像团团迷雾,将空白整洁的地方衬得正如一座雪山般孤绝于世。
“段翊霜”三个字静静伫立在这座雪山上。
一如“段翊霜”这个名字诞生时。
薛兰令放下笔,眼帘微低,仍能将段翊霜的神情纳入眼底。
他轻笑道:“这是秘密,我只能悄悄告诉你。”
段翊霜便只能倾身附耳,想听到这个秘密。
然后一切都变得缓慢,又似在短短一个瞬间。
段翊霜只觉得眼前景象翻天覆地般旋转。
他再回神时,已被薛兰令压在桌上,盛满朱砂墨的砚台倒在他脸侧,似乎沾了两滴在他的脸上。
也许“段翊霜”三个字墨迹未干,已印在他后背的衣衫上。
段翊霜迟钝又浑噩地想。
很快他又什么都想不到了。
他眼前罩下一层叠花重影般殊绝昳丽的黑暗。
…
黎星辰从不知晓,人世间的愚昧可以愚昧到这种地步。
他不是个全然不知世事、不涉江湖的傻子。
早在这人抵死不认,言辞诡异时,他便隐隐悟出十六年前的隐秘。
可他却没有想到,这种隐秘知晓了不如不知晓。
因为如今才知晓,便会突然发现,整整十六年里,受此灾祸的庄家有多么绝望。
黎星辰没有苦口婆心劝说。
他得知所有真相,还是凭借了他自己足够狠心。
他亦有雷霆手段。
出身白阳山庄的少庄主,断没有审问不出一个真相的道理。
更何况浔城中的百姓愚昧无知到如此地步,轻易就能被他所震慑。
他们争先恐后道出那年的隐秘。
从小事到大事,一件件串联而起,一条条丝线编织成网。
那午夜梦回时会让他们惊坐而起的梦魇,也在这一次次忏悔与痛苦中消散远去。
如今说出口来,如释重负。
唯有正视了当年的荒诞是何等不明不白的错误。
才敢说一句“是我们害死庄富商的。”
十六年,整整十六年。
一群这样的人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自以为替天行道,自以为毫无错谬。
不愿想,不愿听,不愿看。
固执地在这狭小的城镇里苟延残喘,度过余生。
哪怕梦过,偶然后悔过,也仍要劝自己,当初种种,人人都在做,又为什么自己不可以做?要是庄家大方一些,早些交出真正的“玉麒麟”,不也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吗?
说他们愚昧,他们愚昧又令人心寒的恶毒。
黎星辰坐在大堂桌旁的椅子上,脸色黑得可怕。
他紧紧握着拳头,居高临下地看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人群。
他们都在哭。
他们都说后悔,都说惭愧,都说自己鬼迷心窍。
可世上哪儿来的鬼迷走他们的心窍?
真正迷走他们让他们做出这些事的,是他们心里的鬼,是他们的贪欲与嫉妒。
黎星辰问他们:“你们做这些事时,为什么没有像今日这样一样,想起庄富商曾为浔城做过多少善事、曾帮助过多少的人?你们之中,难道没有人从未受过他的恩惠?”
“这城里的学堂、驿站、客栈、酒楼、书斋,都曾受他资助,你们当时想不起,这十六年没有一次想起,却直到这时,被人追究了才会想起。”
有人呜咽着哭出声来。
有人嚎啕失悔。
有人说“我又有什么办法,所有人都这样说,大家也不想害死他们”。
可千个万个理由,都改变不了十六年前的那一个结果。
黎星辰闭了闭眼。
他哑声道:“我行走江湖,见过为了神兵利器出卖朋友、祸害家人的疯子,见过为了青春永驻就残杀少女的变态,却从没想过,世间竟还有这么一个地方,活着这么多的魔鬼。”
他说这话时,庄珏就站在不远处。
把着刀,冷冷看着这一切。
无论那些人哭得多么凄惨,后悔说得多么认真,庄珏的神情都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黎星辰叹了口气,他问:“事情我已经查到,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庄珏便冷冷淡淡地回答:“我要你用白阳山庄的力量将这件事告知天下,公布于众。让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地方,这座城,十六年前发生过什么,又有多少人活到现在,直至此刻才懂得后悔。”
黎星辰道:“你要他们身败名裂。”
庄珏却笑了:“身败名裂?这世间有多少人知道他们姓甚名谁、曾在做些什么?他们哪儿来的名,有哪儿来的身?不过一具具空躯壳,这日头稍微大一点,他们走出门去,怕是也要立时灰飞烟灭的。”
人群里呜咽的声音更响。
有人哀求庄珏放过他们,让他们今后好好赎罪。
庄珏偏头看过:“我只是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们,却又不会有谁特意想见你们。赎罪仍可以赎罪,我要你们在我爹娘的坟前,恭恭敬敬嗑九百九十九个响头,每嗑一次,就说一次‘我错了’,嗑完了,就站到城墙上喊,‘我禽兽不如,我是个畜生,我下辈子也不配做人’。”
他一语落音,满室死寂。
…
人群终究还是跪在了庄珏父母的坟墓前。
他们仰望那两块墓碑,心底就生出无穷无尽的悔意与冷意。
恐惧,十足的恐惧。
他们想到庄珏冰冷的话语,又想起那一具具被庄珏一刀毙命的尸体。
他们绝不怀疑庄珏下一刻还是会取走他们的性命。
九百九十九个响头,说来很多。
但对于自己的性命而言,它少得可怜,它无足轻重。
他们每个人都磕头。
磕得比供奉神佛时还要虔诚。
他们不在乎疼痛,只想早些完成这场折磨。
眼泪要流尽,却也还得放出声音说“我错了”。
他们就在那里磕头。
黎星辰远远儿站着,看了一会儿,终是摇头叹息。
庄珏却没有去看。
他对他们是否虔诚恭敬其实并不在乎。
他已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已快要得到一个结果。
那他实在不需要再想更多。
他拖着刀在长街上行走。
有位提着水桶的老伯从他身前路过,步履蹒跚,脚下不慎绊了块石头,急慌慌摇摇晃晃就要往前摔倒。
庄珏立时上前帮他扶住水桶,将人也给支撑住。
那人抬起头连声说谢。
四目相对一瞬,庄珏惊道:“程伯伯!”
那被他称为程伯的老伯唬了一跳,虚眯着眼细细看他片晌。
程伯道:“小伙子,你长得这么俊俏,老头子怎么不记得你?”
庄珏眼睛眨了眨。
他已有很久没有掉泪,哪怕是庄珺问他是否认识她时,他也还是没有掉泪。
可如今他见到程伯,眼底就已经有了泪意。
庄珏哑声道:“程伯,我是庄珏。”
程伯定定看他。
那双浑浊的眼睛十六年来头一回那般明亮。
程伯喜道:“好、好!原来你就是庄珏!好孩子,程伯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程伯什么都知道,他们怕你,怕报应,程伯不怕!程伯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来,来,程伯帮你把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