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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他不用刀-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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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里盛着月光。
  有琴弘和道:“许久不曾共饮,我还很有些怀念当初的时候。”
  薛兰令阖眼仰首靠在树旁,闻言问他:“有什么好怀念的?”
  有琴弘和道:“我随师父行医,还是头一回见到你这样练功练到走火入魔的人。”
  薛兰令道:“那却也是我唯一一次走火入魔。”
  有琴弘和道:“天底下有这么多绝世秘籍,不传之秘,你却偏偏要练世上从没有人练成过的折水功,当时我就在想,”他饮了口酒,笑着继续,“我再不会见到比这个人更奇怪的人了。”
  薛兰令笼在月光下的容颜昳丽又温柔。
  薛兰令也随着他的笑音在笑:“我当时也想,跟着春秋谷主的这个人,绝对也不是个正常人。”
  有琴弘和道:“原来当时你也这么想。”
  薛兰令道:“谁让你看起来半点儿也和你师父不相像?”
  有琴弘和笑着斟酒,道:“他是行医泽世、普度众生的高人,我是自私自利、以医谋财的小人。我当然是不像他的,小人最难像君子。”
  “坏人也很难像好人,”薛兰令尾音微扬,“就像我一样。”
  “你很有自知之明。”有琴弘和道。
  薛兰令道:“因为做好人未必有用,做坏人才能随心所欲。”
  “那你现在一定非常坏,因为你太随心所欲了。”
  “我远没有坏到我想要的地步,”薛兰令说,“我显然是能更坏的。”
  有琴弘和静了片刻。
  他问:“可你还能坏下去吗?”
  薛兰令漫不经心道:“何来此问呢?”
  “你明白我在问什么。”
  “那你也该明白这本不必问我。”
  有琴弘和叹道:“你能狠得下心舍弃魔教,却将能轻易制住无瑕剑的砝码丢下。薛兰令,你不觉得你很矛盾吗。”
  薛兰令睁开眼睛,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袖摆的尘灰。
  “这不需要相提并论。”
  有琴弘和道:“但你要承认,你还不够心狠。”
  薛兰令却问:“那你想看到我有多少心狠?”
  有琴弘和道:“我不愿意看你变成这个样子,但你已决意走了这条路,我就希望你足够狠,足够绝,做事要做得果断,才不会让自己半途而废。”
  薛兰令抬了下眼帘:“段翊霜还不够资格让我半途而废。”
  有琴弘和道:“那他有可能让你半途而废吗。”
  薛兰令道:“有琴弘和,你低估我的决心,只代表你还不明白,七年前的事情,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有琴弘和抚摸酒盏的手微微一颤。
  他抬头凝视薛兰令的脸。
  大抵过了许久,他点了点头。
  有琴弘和道:“不错,你说得不错,你若没有最多的决心,飞花宗就还会是飞花宗,魔教永远都会留在大漠。”
  薛兰令带着笑意说话:“是啊,魔教会永远留在大漠。”
  有琴弘和问:“可你到底要让无瑕剑做什么?”
  “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薛兰令似乎有些困倦,“真要说来,他和我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害他呢。”
  有琴弘和又问:“那你会就此放过他?”
  薛兰令垂下眼帘,指尖点落在酒盏边沿,他意味深长道:“是谁不放过谁呢。”
  一句话音落停,竹林间飞鸟振翅。
  静谧的夜里就此响彻鸟鸣。
  …
  薛兰令无疑是门主极信赖的杀手。
  他甚至已隐隐超越千山在门主心中的地位。
  他像是无声无息的风,寻到了空隙裂缝,便能轻而易举侵入进去,占据绝对的优势。
  他要完成许多的任务才能走到这一步。
  唯有成为真正的杀手,手法足够干净利落,达成目的是无可挑剔毫无缺漏。
  ——他才能成为门主心中最为锋利的刀。
  薛兰令不爱用刀,他不会用刀,他是个不用刀的人。
  可他本来就是把无鞘的利刃。
  他会沾血,他足够心狠,他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他是个无情的人。
  然而这样看似危险的人,却又有个极不着调的友人。
  有琴弘和在第二日拉开了屋门。
  他对着坐在桌旁的薛兰令说:“最近江湖实在是不太平,神梦阁和陨星坞的事情还没完,吵来吵去,我懒得出门了,你去锦行楼替我去见烟柳花魁,找她要两份药。”
  天光初醒,大梦方去。
  段翊霜倚在竹榻上还有些浑噩。
  薛兰令一手支颌,淡淡道:“我不逛花楼。”
  有琴弘和道:“你这什么话?难不成我要逛花楼吗!”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薛兰令道,“你会不会又和我没关系。”
  有琴弘和后退两步,悲痛道:“多年至交,儿时好友,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烟柳花魁再漂亮也做不成药人,我逛花楼也是清清白白的。”
  薛兰令偏头看他,了然到:“有琴弘和,我也是才知道,你和自己的药人是可以不清清白白的。”
  有琴弘和:……
  他冷冷道:“我让你去拿药是为了解毒,你若不想去,那我也可以不解。”
  薛兰令问:“你是在威胁我吗?”
  有琴弘和道:“我是在提醒你。”
  薛兰令没有多说,只问:“你和烟柳花魁凭借什么交易?”
  有琴弘和道:“一块玉牌。”
  薛兰令站起身来,道:“把玉牌给我,需要的药写一张字条。”
  有琴弘和一顿。
  他迟疑道:“你这么善良?”
  薛兰令带着玉牌行进了锦行楼中。
  胭脂味浓,香气四溢,整座楼里烛光温温,赤红金光,觥筹交错。
  正中间的圆台上正有人指拨琵琶,奏一曲春雨。
  薛兰令不喜欢这里。
  他至始至终也没有表情。
  昳丽的容颜隐在烛光里,墙上照下的每道人影都衬得楼里喧嚣不停。
  薛兰令上了楼。
  烟柳花魁在灵门城也是首屈一指。
  她仅隔着珠帘为客人弹奏乐曲,绝不轻易示人,也从不放低自己。
  她很特别。
  特别到即使知道无法触碰,也有很多人一掷千金来见她。
  哪怕是隔着一扇珠帘。
  哪怕是伸长了脖子去看,也只看得到她涂满蔻丹的指甲,腕间挂着的金镯。
  很少有人知道,烟柳花魁其实不是一个人。
  而是三个。
  她们行走江湖,凭借着彼此最擅长的东西吸引目光,赚取她们想要的报酬。
  一人善乐,一人善谈,一人武功足够高强。
  各取所长。
  她们和有琴弘和已做了很久的买卖。
  春秋谷的名号在这些年已经淡得没几人听过,但在灵门城,终归还有那么些人记得,昔年春秋谷主有琴知奚,是个如何名震江湖的绝世高人。
  他真的能做到肉白骨活死人。
  纵然新任春秋谷主好像远远不及自己父亲的医术高深。
  但家传之秘,也已让江湖许多人难忘项背。
  她们就这样与有琴弘和做着交易。
  各取所需。
  这是她们这个月来第一次收到有琴弘和的信件。
  然而来取药的人,却不是有琴弘和。
  而是个极漂亮,甚至可以说貌美到她们都黯然失色的男人。
  薛兰令能在锦行楼里如履平地般登上楼来。
  只证明所有人都没敢直视他的脸。
  ——他有一张太过艳丽的脸。
  而美色也是可以杀人的,那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也可教人不敢直视他。
  烟柳花魁也退了。
  她们躲在珠帘后面,迟迟没敢开口。
  好像说了话,就会被脸的主人一刀毙命似的。
  薛兰令坐在了矮几旁。
  他眼帘低垂,未束马尾,金羽流苏就随着长发散落。
  薛兰令笑道:“我只为取药而来,有琴谷主写下的纸条,三位也已经看过了。”
  善谈的那位烟柳花魁便道:“公子取药便是,身后左数第三个柜子打开,里面顺数第六个抽屉里,就是公子要的东西。”
  薛兰令却没有动。
  烟柳花魁问:“公子为何不去取药?”
  薛兰令仍旧在笑,他极懒倦地抚摸袖边的金线,慢声道:“取药,是我答应有琴谷主的事情。可我自己,还有一桩事。”
  烟柳花魁道:“什么事?”
  薛兰令道:“我想知道七刀门。”
  烟柳花魁问:“那公子又能付出什么代价?”
  “代价?”薛兰令睫羽一颤,那双眼睛直直望进珠帘里,“当我坐到这里的时候,你们就该明白,我想要知道的东西,不需要任何代价。”
  他话音甫落,珠帘后骤然响起一声惊喝:“快退!”
  ——然而还是慢了!
  薛兰令映在墙上的影子比烟还轻,比风更快。
  几乎是在烟柳花魁觉察过来的瞬间,他已整个人飞掠而出,穿过这一层珠帘,指间薄刃忽现!
  慢了,慢到无法再退半步。
  因为若是敢退这半步,就等同于放弃了自己的生机!
  晶亮的薄刃就在喉前。
  可以退,但退了就意味着放弃交谈。
  不愿交谈就等同于交出性命!
  阴影落在薛兰令的脸上。
  他像一方深不见底的幽潭,死寂冰寒。
  然而他却在笑。
  眼底缀满了烛光。
  他的声音轻轻响起,和着楼下琵琶春雨,仿若夜里柔柔的风。
  薛兰令道:“现在,轮到我问了。”
  作者有话说:
  乌乌,教主好帅,乌乌,教主好美,乌乌,教主好辣。
  有琴弘和:要助攻这样的人我好累。
  有琴弘和:但当成功的时候,那一刻的成就感,无与伦比!
  穆常:就是你带着薛兰令来拱我家白菜的?
  有琴弘和:就是你家白菜自愿勾引我家教主的?
  穆常:你胡说!无瑕剑怎么可能勾引别人!
  有琴弘和:你说得对,他被别人勾引了。
  穆常:?
  穆常:????????


第三十六章 
  能如此迅速觉察出薛兰令潜藏杀意的人,绝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然而三人中武功最为高强的烟柳花魁已是受制于人。
  她们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一局里,先就落了下乘。
  想要再平起平坐着与人往来交易,唯有自己有足够多的实力。
  很显然,烟柳花魁没有这个实力。
  在薛兰令堪称天下第一的武功面前,她们没有任何“平起平坐”的资格。
  被他制住的烟柳花魁年纪轻轻。
  她穿着粉衣,面上施了层薄薄的粉,如何望去,都算是个眉目如画的美人。
  然而薛兰令从不懂何谓怜香惜玉。
  他只道:“告诉我七刀门的事情。”
  没有拒绝的余地。
  也没有就此中止交易的可能。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回答:“你先放开她,我们就告诉你,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
  薛兰令没有动。
  烟柳花魁道:“我知道自己打不过你,你就算放开我,我也是打不过你。不管是多少次,我都会输的,所以我们绝不敢骗你。”
  她说得不无道理。
  古话说过“识时务者为俊杰”,烟柳花魁在江湖上行走多年,自然也是俊杰。
  她们懂得审时度势,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从不强求自己要做成什么不得了的买卖。
  ——她们是害怕的。
  ——因为她们只能听懂薛兰令的问题,却猜不透他的想法!
  能这般坦然回应,已是多年阅历造就的冷静。
  薛兰令偏头看她们片晌,终究移开薄刃,将它收回袖中。
  他懒懒落座在矮几旁,背对着层叠串起的珠帘,肌肤竟比珠玉还要白。
  烟柳花魁低声道:“七刀门的门主名唤祝榭,从前是白阳山庄的一位护法,他离开白阳山庄之后,来到灵门城加入了七刀门,再之后,他便成为了七刀门的新任门主,把七刀门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杀手组织。”
  “白阳山庄……”薛兰令声音轻轻,似带着几分嗤笑,“这么说来,祝榭和白阳山庄关系匪浅。”
  烟柳花魁颔首道:“祝榭确实曾是白阳山庄庄主的心腹……但,自从祝榭成为七刀门门主之后,我们便再也没有发现他与白阳山庄有过什么往来。”
  薛兰令轻抬眼帘。
  他问:“你们与祝榭关系不同。”
  烟柳花魁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微微白了脸色,道:“祝榭从前经常来这里。”
  “哦?”薛兰令漫不经心般发问,“他喜欢逛花楼?”
  烟柳花魁却摇了摇头。
  她涩声开口:“他说自己喜欢三妹,想要带三妹走。他愿意出钱为烟柳花魁赎身,他还说……江湖上有很多快意恩仇的侠女,烟柳花魁不应该被困在这里。”
  薛兰令道:“他不知道烟柳花魁是三个人,他也不知道,烟柳花魁之所以在这锦行楼里,是因为她们自己想要在这座楼里。”
  烟柳花魁闭了闭眼,道:“不错,他天真得很,妄想赎身带烟柳花魁离开,他幻想,他也当真为烟柳花魁赎了身。”
  “可你们还在这里。”
  “是,我们还在这里,”另一位烟柳花魁说,“因为三妹亲自出面告诉他,自己要留在锦行楼里,这里才是我们的家。”
  薛兰令道:“那祝榭一定会很失望。”
  烟柳花魁道:“祝榭没有想到有人会放弃自由,他根本不了解三妹,也不了解烟柳花魁,他太自我,即使他是个好人,他并不想害我们。但他不该这样做。”
  薛兰令一手支颌,忽而问:“你是不是喜欢祝榭?”
  烟柳花魁却笑了起来。
  她面露嘲讽:“什么是喜欢?祝榭对我们好,但也不是最好的,他有自己的野心,也有自己的目的,又有多少是能留意到我们的?他想要带走烟柳花魁,难道这就是喜欢?”
  薛兰令问:“那什么是喜欢呢?”
  烟柳花魁却答不上来。
  她们都是没有倾心爱过什么人的,在世间行走,于江湖起落漂泊。
  心里从不曾放过谁。
  好像一生活到如今时候,都没有感觉过心动或为情疯魔的快乐。
  那种痛苦与喜悦并存的感觉,她们都只听别人说过。
  自己却不懂得。
  三个烟柳花魁都摇了摇头。
  薛兰令惋惜道:“听你说得头头是道,我还以为你懂。”
  烟柳花魁怕他借此机会发作,情急下忙道:“但我想,若是喜欢一个人,必然是会经常想到的。”
  薛兰令道:“我经常想到的人很多,尤其是我的仇人们,我每日每夜都做梦,梦到他们死得如何凄惨,如何绝望,又是怎样跪在我的脚下求我原谅的。这肯定不能是喜欢。”
  方才出声的那位烟柳花魁又道:“那想过的那么多人里,总有人是会让你觉得可能喜欢的。”
  薛兰令似笑非笑道:“谁说我在问这个?”
  烟柳花魁一怔。
  薛兰令已站起身来,他的目光扫过另外两位烟柳花魁,声音在春雨急停的琵琶声中幽幽响起:“除了祝榭,七刀门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这却是个很微妙的问题。
  ——什么才能算是薛兰令不知道的?又要怎样才能猜出他知道什么?
  这样的问题实在微妙,因为这是没有一个正确答案的。
  烟柳花魁们对视片晌,终究下了决心。
  烟柳花魁道:“七刀门没有接过任何一个任务,每个要暗杀的对象,都是祝榭自己想的。”
  “那他很有野心,”薛兰令微笑颔首,“我知道了。”
  锦行楼的三楼很安静。
  薛兰令走在长长的走廊上,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
  那些靡靡之音,扰人心魂的声响,似乎永远也传不到最顶层。
  他提着药走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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