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沙雕克反派-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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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施黛?
轻抚那块玉梨花方帕,江白砚低垂眼睫,静默思忖。
她的触碰向来如蜻蜓点水,稍纵即逝的刹那,足以在心中留痕。
但一块手帕所能给予的,太少太少了。
一次次扣弄血痕,血液越淌越多。
胸腔仿佛囚禁有一只横冲直撞的困兽,江白砚凝视那道狰狞伤疤。
施黛与旁人不同。
他不排斥她的靠近。
亦或说,趋近于渴求。
倘若被她触及更多,心底那处无法填补的空洞,是否能平息些许?
可该如何相触。
从小到大,令他感到欢愉的,唯有杀戮与痛意。
如果是由施黛赠予的疼痛——
江白砚似有所悟。
他期盼疼痛,也贪恋她的触碰。
如果是由施黛赠予的疼痛,定能消却他体内躁意。
她愿意给他吗?
答案是不会。
施黛与他算不得亲近,以她的脾性,更不可能对他动手。
怔忪良久,江白砚指尖上移,随意掀开衣襟。
追查傀儡师时,他被刀劳鬼刺破后肩,是施黛持刀剜去那块血肉。
他当时只觉寻常,而今回想,平添渴恋。
也许……可以再尝试一回。
右手覆上一道血口,不深,是皮外伤。
江白砚面无表情,用力下压。
他曾在邪修身边待过数年,对邪法自是了如指掌。
一缕黑烟逐渐生长,藤蔓般延展扩散,一点点深入伤口。
血口更深,因受邪气侵蚀,由红转黑。
剧痛撕裂神志,江白砚弯起眉眼。
这样就好。
如此一来,施黛不会拒绝。
房中血气弥漫,他眸底渐起欢愉,抬臂拢好下坠的里衣。
与此同时,耳畔落下轻缓克制的敲门声响。
施黛站在门外,低低唤了声:“江公子?”
*
江白砚回去客房,很长一段时间没出来。
惦记他的伤势,施黛唯恐出事,试探性敲响江白砚房门。
虽说他自始至终看上去跟没事人似的,但以江白砚的性子……
就算受了深可见骨的重伤,他大概也能做到一声不吭。
难不成是吸入太多邪气,又或伤及肺腑?
站在门外出神,施黛的胡思乱想戛然而止。
伴随吱呀轻响,木门应声而开,透过缝隙,她看见江白砚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
他的脸好白,连嘴唇都不见血色。
“江公子。”
施黛警觉:“你不舒服?”
房中烛火倏忽一摇。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下的江白砚,与平日不大一样。
他没说“无碍”,睫毛在眼底覆下晦暗阴翳,嘴角勾出温和守矩的笑:“施小姐。”
似是迟疑,又似难以启齿,江白砚缓声道:“有邪气……浸入伤口。”
施黛一怔:“什么?”
猛然理解他话里的意思,施黛睁圆双眼:“哪儿?严重吗?在什么地方,能不能让我看看?”
邪气入体不是小事,一旦渗进伤口,无异于毒素。
想来也是,鬼打墙里邪气弥漫,江白砚又被划出那么多口子……
肯定很难受。
四下缄默,她听见轻微的窸窣声响。
松垮的衣襟被江白砚轻轻拉下,显露一片冷白肌肤,与若隐若现的肩头。
皮肤被月光照亮,不明缘由地泛起薄红。
江白砚左肩往里的位置,横亘一条深邃抓痕,那邪祟大抵用了全力,才让伤口鲜血淋漓。
血液是骇人的乌黑。
有这样一道伤摆在眼前,任何旖旎的念头全被抛在脑后。
施黛急忙道:“你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别动,我去叫……”
她想说去叫阎清欢,陡然记起,他们这位队医还没入画。
在虞知画房中躺着的,是气息奄奄的卫霄本人。
等虞知画为卫霄处理完伤势,第二波邪潮出现时,阎清欢才会取而代之。
“施小姐不必忧心。”
江白砚笑笑,语气平静无波:“邪气尚未扩散,要消去,方法很简单。”
他垂首,自袖中拿出某样物件,施黛看清了,是那把黑金短匕。
……不会吧?
她不傻,联想曾经发生过的事,隐约生出猜测,心口突突一跳。
“可还记得傀儡师一案?”
两人分立房门两侧,近在咫尺。
江白砚尾音含笑,分明已虚弱至极,仍如循循善诱,不容置喙:“施小姐如那日一般,将其剜除便是。”
哪能又剜肉?
施黛条件反射:“可是——”
话到嘴边又咽下,她明白没有“可是”。
江白砚说得没错,当务之急,是尽快剖出被邪气污染的血肉。
眼前人影轻晃,江白砚朝她靠近一步。
鼻尖冷香缠绕,古怪的氤氲之意悄无声息飘忽上来,像毒蛇信子,在脊椎幽幽一扫。
施黛顺势抬眸,对上一双秾丽清润的眼。
在鬼打墙走了一遭,他束起的长发稍显凌乱,几缕乌黑碎发黏上苍白侧颈,极致的黑与白勾连绞缠,状似靡艳。
江白砚薄唇微启,语调轻且慢,声线压低:
“有些疼。”
想要被她触碰。
想要感受由她带来的痛意。
他这一生得到的太少,仅有痛楚能滋生病态的欢愉,苦厄之际,唯懂得下意识去想,或许疼痛,能令他安心。
江白砚厌弃这样的畸形习性,却无法遏制沉溺其中。
他本就是无可救药的坏种。
月色沉静,他呼吸清浅,嗓音柔和。
黑金短匕被递向施黛跟前,江白砚轻声,如同诱哄:“施小姐,可否帮帮我?”
第55章
烛火迷蒙; 黑金刀鞘掩映寒光。
江白砚默不作声,把它递得更近。
施黛低声应下,抬手接过。
短匕冰凉; 入手的触感近似寒玉; 让她指尖一颤。
最初的惊愕渐渐消退; 施黛握住刀柄; 思绪缓慢转动。
说不出原因; 但很奇怪。
进入这场幻境后; 江白砚常常受伤。先是被猫咪爪子挠破右手; 又在鬼打墙遭到邪气入体——
明明虞知画和卫霄都没出现这种情况; 施黛自己也好好的。
若要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莫非是因为突袭江白砚的那只邪祟; 修为比较高?
施黛皱眉。
不对不对,江白砚总不可能骗她吧?伤口如果并非来源于猫和邪祟,难道还能是他自己划出来的?
世上哪有人这么有病。
把乱糟糟的想法一并清空,施黛看向江白砚左肩的乌黑:“进你房间?”
江白砚侧身,为她留出进门的空间。
客房里有股淡淡血腥味。
江白砚一动不动立在原地,施黛回头示意:“你坐在床头就好。”
他乖乖照做,微仰起头:“多谢施小姐。”
江白砚身量颀长,直立时如松如竹,施黛每每与他对视; 都要抬起脖子。
此刻江白砚坐于床边; 双手撑在床沿; 倏忽矮了她一头。
于是换作施黛俯视。
寂静的月夜里,两人独处一室; 都不说话时,仿佛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心里头有些乱。
施黛摸了摸耳尖。
要说剜肉祛毒; 她曾经帮江白砚做过一次。可这种事哪能习惯,讲不了一回生二回熟——
施黛也压根不想熟。
时间紧迫,容不得耽误,一旦邪气深入骨髓,江白砚指不定得多疼。
暗暗深呼吸一口气,施黛俯身,左手扶住他肩头,右手拔匕出鞘。
江白砚身体冰凉,她的指尖温温热热。似被烫到,少年睫羽轻颤,迟疑望向她。
是安静的眼神,看上去很乖。
施黛被他盯得局促:“这样按着,能防止你因为太疼避开。”
她没什么经验,倘若不把江白砚好好固定,他一乱动,刀尖准会脱离控制。
施黛定神:“我开始了。”
真是要命。
生活在和平年代,她这辈子很少见别人流血,林林总总加起来,都不如和江白砚待在一起时,短短一天的所见所感。
放眼整个大昭,也没谁像他这样,把受伤淌血看作家常便饭的吧?
里衣与外衫层层叠叠,堆积在他肩头,随呼吸浅浅起伏。
刀锋触及深黑伤口,施黛本能地屏住呼吸。
江白砚本人神态平静,轻勾嘴角:“施小姐不必忧心。”
他漫不经心:“我能忍痛。”
又成了江白砚反过来安慰她。
施黛吸了吸气,冷空气从鼻尖直入肺腑,刺得人格外清醒。
她手腕递近:“我轻一点。”
刀尖渐入,江白砚身体一瞬绷起。
呼吸乱了一分,左侧胸腔里,溢满他烂熟于心的疼意。
正是这样的感受。
尖锐的刺痛从皮肉生长蔓延,犹如闪电,顷刻间充斥全身。
施黛聚精会神紧盯那道血痕,因而没能发现,江白砚唇边微不可察的弧度。
她给予的疼痛与旁人不同。
清幽梅香与血气连缀重合,并非灵丹妙药,却令他的躁动缓缓平息。
幽微的气息看不见摸不着,在心尖盈盈扫过,江白砚情不自禁,妄图索求更多。
“施小姐。”
他哑声:“可以再深些。”
施黛一怔,撩起眼睫。
站在榻边,她轻易把江白砚的神情尽收眼底。
人人皆是血肉之躯,怎会不惧疼痛。
江白砚疼得太狠,面白如纸,唯独眼尾熏染绯色,极淡的一笔,像团薄薄的云。
他的表情与寻常时候别无二致,不似在剜毒,倒像疏懒坐在床前,准备休憩打盹。
这让施黛想起莲仙一案时,透过镜妖妖丹所见的景象。
儿时的江白砚被邪修囚禁在暗室,日夜遭受折磨。当年他年纪小,吃了苦受了疼,尚且会显出痛苦与悲戚的神色——
与之类似的情态,当下的江白砚从未流露过。
苦闷、悲伤、恐惧,种种属于人类的情感仿似与他彻底剥离,只剩一具挑不出错的空壳。
这让施黛觉得心闷。
她不敢分神,罕见地没说太多话,从头到尾聚精会神,小心处理血肉模糊的伤口。
江白砚在看她。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目光惯于落在施黛身上,晦暗悄寂。
多数情况下,她眉眼清湛噙笑,今夜不见笑意,只余几分颇为陌生的情绪。
江白砚细细思忖,觉得这种情绪像是忧戚。
为什么?施黛在因他而难过?
他心念忽起,再眨眼,被撕裂般的剧痛搅碎一空。
灼热滚烫的疼痛宛如烈焰,在心底燃起滔天的火。
冷汗自额前溢出,江白砚喉结轻动,攥紧身下棉被。
这是施黛带来的痛楚。
他很喜欢。
疼到麻木,便不再如起初那般难耐。
身前尽是属于她的气息与温度,江白砚被包裹其中,轻轻嗅闻。
胸腔里,咆哮挣扎的巨兽终于被安抚,软绵绵蜷缩作一团,好奇探出爪子,试图碰一碰那股袅袅梅香。
可是……
江白砚长睫微动。
为何仍旧觉得不够?不够深,还是不够疼?
他应觉欢愉,却在心底更深处滋生难言的情愫,又酸又涩,攥得心口发麻发痛。
像委屈,亦似不甘。
假若连这样的疼痛都无法让他满足,他所渴望的,究竟是什么?
“江公子。”
瞧他垂眸不语,施黛有些担心:“你还好吗?”
江白砚:“嗯。”
没来由地,他忽然问:“施小姐,可曾对旁人——”
说到一半停顿须臾,江白砚声音很低:“可曾对旁人,这般行事过?”
施黛动作微顿:“唔?”
他指什么?疗伤还是剜肉?
她以前给不少弟弟妹妹处理过伤口,要说拿刀子剜去邪毒,仅有的两回经验,全给了江白砚。
该不会是她的动作太笨拙生涩,让他疼得受不了了吧?
“只给江公子除过毒。”
施黛默默减轻力道:“你要是疼得凶了,记得告诉我。”
江白砚没应声,施黛侧目一瞥,见对方也在看她。
他心情居然不错,眼尾勾出小小一道弧,剧痛之下,喉音轻得破碎支离:“只有你一个。”
江白砚没忘补充一句:“多谢施小姐。”
施黛一愣:“什么只有我一个?”
她转瞬想通话里的意思:“江公子是说,只有我为你这样做过?”
江白砚不置可否,戏谑轻笑:“我这一身伤,何人愿意靠近。”
这是真话。
他性喜杀伐,除妖时的打法常惹满身血污,又因杀意缠身,吓跑过许多平民百姓。
以往有过几回妖毒入体的情况,他孑然独行,是自己用刀一点点把血肉割下。
鲛人属妖,自愈能力比人族强得多,只要能保住一条命,江白砚不关心其它。
猝不及防听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施黛右眼皮跳了跳。
自尊自爱要从江白砚抓起,她打定主意速速纠正。
“江公子别这么想。”
刀锋割除一块深黑的瘀血,施黛努力保持手腕不抖:“真正在意你的人,不会害怕这些伤。”
江白砚笑笑,随口道:“施小姐害怕吗?”
他语气揶揄,隐有自嘲,没指望得到答复。
施黛承认得落落大方:“我在意你,当然不怕啊。”
江白砚:……
被噎得无法回答。
她为何能肆无忌惮说出这种话?
心间酸涩如冬雪消融,化作一汪澄凉的水,无风而动,自起轻漪。
连剧痛都难以填补的空隙,莫名有了充盈之意。
江白砚破天荒失神一刹,无意间扯动肩头伤口,疼得脊背轻颤,却快意横生。
自她话音落下,颓丧的感官卷土重现。
心脏跳动的频率愈发明晰,疼痛与欢愉攀缠勾织,似有火焰在体内暗燃,透过刀锋与血肉,传入四肢百骸。
他如行于刀刃之上,耽溺在痛苦和欢喜的边缘,煎熬着感受体内浪潮般的热。
极痛亦极乐。
只剩最后一丝残余的邪气,施黛手中的黑金短匕复入血口,比之前更深。
疼得狠了,汹汹刺痛如潮上涌,漫过他胸腔与咽喉,呼吸变得格外艰难,视野茫茫然一片漆黑——
被苦痛吞没之前,毫无预兆地,江白砚嗅见一阵梅香。
某种陌生的、柔软的力道覆上他脊背,如停落花间的蝴蝶翅膀,缓慢贴合,再倏然离去。
下一瞬,又软绵绵落下来。
“最后一点了,会疼。”
施黛的声音贴在他耳边:“你忍一忍,很快就结束了。等结束……我给你疗伤,再带你吃好吃的。”
她是不是只懂这种哄小孩的话术?
裹挟全身的空茫暗潮霎时散去,鲜血回流,气息无阻。
江白砚茫然抬头。
施黛的双眼纯净明澈,好似一陂春水清波,倒映出他的影子。
她的左手,正一下又一下轻抚他后背。
生疏而古怪的感受。
贴得近了,她的梅花香气将他团团包裹,每被触及一次,便有难以言喻的酥痒自尾椎攀附而上,燎过心肝脾肺,在心尖蓦地盛放。
他像一捧颤抖的水,被那只手掌温柔掬起,拢入其中。
肩背绷紧,隐隐现出肌肉轮廓。
江白砚右手用力又松开,指尖微蜷,掌下被褥被攥出凌乱褶皱。
“话说回来,你真能忍。”
左手轻拍他战栗的后脊,施黛剜去最后一块发黑的邪毒。
当初调查傀儡师的案子,她和江白砚不算熟识,为他剔除毒素时万分拘谨,没逾越界限。
后来一同经历了好几次生死攸关的险境,彼此慢慢熟络,今时今日,施黛的态度放开许多。
把小刀刺进身体,显而易见疼得很,后半段的时候,她感受到江白砚的轻颤。
施黛看得难受,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