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沙雕克反派-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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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
她说:“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倏忽间,天地一静。
数十名相貌各异、年纪不一的女子齐齐颔首,向白轻俯身行礼。
身形彻底消散之前,残魂们挪步转身,面向洞口的施黛等人。
在流萤般纷飞的金光里,女人们深深鞠躬。被束缚的魂魄氤氲凌空,宛如飞往九天的鸟。
施黛再眨眼,她们已消散无踪。
*
蜘蛛精的巢穴被清理干净,受害的女子们得到超度,这起案子总算告一段落。
坐在镇厄司的医馆里,施黛脊背绷直,长长吸了口气。
对于她来说,事情远没有结束。
今天经历好几场恶战,每个人都理所当然挂了彩,来到镇厄司一并疗伤。
虽然全是不致命的皮外伤,但……
皮外伤,它也是伤啊!
尤其镇厄司里的药膏,用起来还贼疼。
被大夫在浑身上下仔仔细细涂好药膏,伤药咬合进血口,像有小虫在用力啃食一样。
包扎完毕,施黛脸色白了大半。
第无数次下意识思考:江白砚究竟是怎样做到,满身伤痕却面不改色的?
几道豁口被缠上绷带,外伤基本解决完毕,接下来是喝药,调理体内凌乱的灵气。
推开药膳房大门,一片乌烟瘴气,叫苦连天。
“非要喝这玩意儿?”
柳如棠捏着鼻子:“丹药不也挺好?”
陈澈看她一眼,默默把自己手里的汤药喝完。
“嚯!”
白九娘子连声赞叹:“厉害啊您这!”
在这件事上,柳如棠很有自知之明,不和他比。
“良药苦口懂不懂?又不是第一次,忍着点儿。”
大夫是个满头白发的小老头,一扭头,看向靠在木椅上半睡半醒的宋凝烟:
“还有你,快把药喝了!你本就体虚,不喝药调理,莫非想继续病怏怏躺着,下不来床?”
什么!
宋凝烟猛然抬头,毫不掩饰眼底纯粹的向往之色。
天下竟有这等好事!她能向镇厄司请个十天半个月的病假吗?
大夫:……
大夫无言以对,宋凝烟抱紧一只僵尸的胳膊,安然入睡。
施黛在桌边坐好,很快,也得来一碗汤药。
该怎么形容这种味道最贴切。
仅是低头嗅一嗅,短短那么几息,就需要一生来治愈。
施黛没立马喝,看了看身旁的沈流霜。
很好,沈流霜面无表情一口闷。
施黛:……
施黛又望了眼自家弟弟。
施云声心不在焉坐在桌边,感受到她的目光,倏然抬眼。
出于狼族本能的戒备,他的眼神最初有些冷,像领地被侵占,投来凶戾的一瞥。
见是施黛,施云声眼珠转了转,见到她身前盛药的瓷碗,若有所悟。
她该不会是怕苦吧。
小孩扯了下嘴角,挑衅般伸出右手,故意一板一眼端起自己的药碗,让施黛看清。
他可不怕。
瓷碗边沿对上嘴唇,施云声仰头。
施云声睁大双眼。
该怎么形容这种味道最贴切。
他觉得自己此生不可能再被治愈。
动作僵住,小孩的身体隐隐开始颤抖。
“弟弟没事吧?”
阎清欢小心翼翼:“他好像……”
沈流霜:“呛到了?”
柳如棠:“鬼上身?”
陈澈正色:“像是离魂的前兆。”
施黛:……被苦到了千万不要逞强啊弟弟!
施云声沉默很久。
一片寂静里,偶尔能听见他喝药的声音,咕咚咕咚。
放下空空如也的瓷碗,施云声重新抬头,嘴角仍有挑衅的笑意,只不过眼底微红。
施黛:是快哭出来的样子!
她给施云声准备的糖袋在魇境中用掉,这会儿身上空空如也。
正打算出门给他买点甜的,却见大夫走上前来,在桌上摆好一叠点心。
“吃吧。”
小老头得意笑笑:“就知道你们这群小孩吃不得太苦。”
沈流霜颔首微笑:“雪中送炭。”
柳如棠两眼放光:“妙手仁心。”
施黛拿了块最甜的乳酪团,塞进施云声口中:“悬壶济世仁心仁术,明日为大夫送锦旗!”
施云声啊呜一口。
小老头气笑,差点儿给每人来一个脑瓜崩:“不敢当。你们还是把旗子送给卖点心的芳味斋吧。”
又有两碗药被送上来,递给江白砚与阎清欢。
江白砚神色如常,倒是阎清欢脸色煞白,欲言又止。
施黛明悟:这是个同病相怜的苦命人。
察觉阎清欢迟疑的神色,柳如棠好奇道:“阎公子也不喜欢喝药?”
他不是摇铃医吗?
“实不相瞒,我为旁人开方子多,自己喝药很少。”
阎清欢咽了口唾沫:“这……”
施云声思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施黛:“不是这么用的吧!”
谈话间,江白砚已将一整碗药喝完。
整个过程只几句话的功夫,同为队友,施黛大受震撼:“真正的猛士,敢直面惨淡的人生……”
阎清欢目瞪口呆。
柳如棠看得哈哈大笑:“快喝吧,待会儿要冷了。”
她在镇厄司当差好几年,对这个医馆知根知底。
药虽然苦,但极为有用。这么多日子一天天习惯下来,她从最初的一滴不碰,变成现今的咬牙也能喝下去。
前辈的福利是什么?
当然是遗忘掉自己当年做过的蠢事,欣赏新人们被苦到怀疑人生的模样。
施黛闭了闭眼,屏住呼吸,把碗里的汤药一口气喝完。
好家伙,她的舌头像被无数头牛犁来犁去。
沈流霜轻笑几声,轻拍她脊背,给她喂了口桂花糕。
阎清欢也白着一张脸,把黑乎乎的药汁喝下。
爹,娘。
他在长安城,有那么一瞬间,见到了奈何桥。
同是天涯沦落人,喝完药的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眉头紧锁,一个神情恍惚。
柳如棠很没前辈风范,笑得花枝乱颤。
养伤时没事干,她干脆懒散窝在木椅上,拿出那本《复生吧,我的爱人》打发时间。
回想这次的探案经过,他们和这册话本也算有缘。
让她想想,之前看到的进度是——
有了。
翻开书页,柳如棠低头,视线扫过白纸黑字。
【“你把我困在你的府上,锁在你的身边,很有趣吗?”
她哭着道:“钱?给我一大笔钱有什么用?不要用银钱羞辱我!”】
章节标题。
《强制虐爱:缚身囚笼》。
柳如棠:……?
怎么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这次办案时,江白砚是不是就曾说过,施黛给了他银钱——
不对不对。
施黛后来解释过,其实是红包。
那番话,是江白砚为她们解围的说辞。
柳如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专心往下看。
“江公子,你的伤口还疼吗?”
施黛勉强缓下嘴里的苦味,指了指江白砚右臂。
她记得这里,在魇境中被划开过很长一条血口子。
江白砚摇头:“不疼了。”
“江兄怎样做到的?”
在江南锦衣玉食活了十几年,从没受过今日这样的伤,阎清欢疼得嘴唇发白:“这么能忍痛。”
江白砚:“习惯就好。”
他语气淡漠,平静得不像在提及自己的痛楚,双目阒静,叫人看不出情绪。
不知为何,柳如棠总能从他眼底窥见冷意,让她想起野兽蛰伏时的瞳仁。
“习惯?”
施黛趴在桌边,侧着脑袋看他。烛火轻晃,在她发丝间缀上一层朦胧薄光,轻盈柔软:“再习惯,也是会疼的吧?”
柳如棠边看话本边听他们谈话,闻言想了想。
对于江白砚此人,她了解甚少。
只知道他是刚加入镇厄司不久的新人,在剑术一道颇有造诣,实力极强。
听几个同僚说,江白砚仿佛没有痛觉,同行捉妖时,无论身受多重的伤,绝不喊疼。
而且他的剑意里,有很凶的杀气。
这样的人,孤僻凌厉,独来独往,的确不可能随口说疼。
她正随意胡思乱想,猝不及防,耳边响起江白砚的声音。
江白砚道:“……嗯,有些。”
语调很轻,尾音居然微微发软。
柳如棠:?
“江公子以前是一个人,经常受伤。”
想起在魇境中所见的景象,施黛定神,少有地认真:“如今我们成了捉妖小队,大家一起降妖除魔,把伤口分摊,就不会那么疼了。”
阎清欢咽下一口点心,大受感动:“没错,我们是一个小队。”
这不就是他向往已久的、侠义话本子里的同甘共苦吗!
他永远记得那句经典台词。
【人在,镇厄司在,侠肝义胆在。】
他的话本子,似乎成真了!
脑子里蹦出某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柳如棠指尖轻颤,视线不自觉往下,扫过纸上一行文字。
【她从不是乐意说疼的人,唯独面对他,能展露内心的软肋。
听她道了声疼,他心软得不像话,一把拥她入怀:“傻瓜。以后你所有的苦,由我来承受。”】
再看章节标题,无比端正醒目的几个大字。
《撒娇的她:娇声软语为哪般》。
她的话本子,似乎也成真了。
柳如棠:……
柳如棠手一抖!
第39章
紧握话本的手微微颤抖。
某种呼之欲出的预感直冲心口; 恍然间,柳如棠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
不确定,再看看。
在她斜对面; 江白砚倚靠在椅背上; 双目半阖。
他不笑时; 嘴唇习惯性抿成平薄直线; 桃花眼浸出沉冷底色; 黑白分明。
一张冶艳端丽的美人面; 可惜神情太冷; 如有霜雪沉淀。
柳如棠想; 实在不像那个低声说“有些疼”的人。
她只看了一瞬,即将挪开视线; 却见江白砚突然抬眼。
这一眼沉郁清戾,似把开了锋的刃。
不止柳如棠,连昏昏欲睡的白九娘子都通体一震,四下搜寻冷意的来源。
等柳如棠再望,江白砚已垂下眼睫,安静温驯,仿佛方才那一幕从未发生。
……和话本子更不像了!
谁家主人公的眼神这么凶?有他这气势,还没被强取豪夺虐恋情深,就已经把看不顺眼的人全给干掉。
不对; 她在想什么; 江白砚怎么可能是被强取豪夺的那一个?
柳如棠琢磨不出个所以然; 只觉心里痒痒,抬手捏了捏白九娘子的尾巴。
“嘛呢您?”
白九娘子:“被药苦到了?”
“不。”
柳如棠沉思:“好像是甜的。”
正说着话; 药膳房外响起咚咚敲门声。
来人是施敬承和孟轲,身后跟着白轻。
和一个纤瘦的姑娘。
姑娘走在白轻后边; 面貌被遮挡大半,从室内望去,只能见到一袭雪色裙摆。
施黛喜形于色:“爹爹娘亲,白副指挥使——”
目光扫过最后那名姑娘,施黛一愣,惊愕睁圆眼。
柳眉杏目,直肩薄背,几缕凌散的黑发落在额前,翘起毛绒绒一角。
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这位是镜女。”
白轻笑道:“方才屋子里,有人在想施小姐吧?”
论简简单单一句话,能有多大的杀伤力。
此言一出,房中好几人神色微变。
沈流霜摸摸鼻尖,缓慢喝下一口热茶。
施云声脊背僵硬,默不作声侧过头去。
柳如棠一时心虚,颤颤巍巍合上手里的话本子——
等等,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福至心灵,柳如棠悄悄觑向江白砚。
少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本是淡漠冷静的神色,听罢白轻一句话,睫毛颤了颤。
非常轻微的那种,被她抓准时机敏锐捕捉。
嗯……
柳如棠若有所思。
“你,”陈澈皱眉看她,“为何从打开话本起,就一直在笑?”
刚才更是笑得极其诡异。
笨蛋陈澈,在这种事情上,永远参悟不透,比不过她。
柳如棠把话本捧在怀里,笑得神秘,用了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天机不可泄露。”
施黛对此没太在意,笑盈盈弯着眼:“有人想我,是好事啊。”
药膳房里有她姐姐和弟弟,偶尔想一想,很正常。
镜女生性腼腆,朝他们款款行礼:“这次,多谢诸位出手相助。”
施云声嘴里含着乳酪团,看看她,又看看身旁的施黛。
一人一妖长相相同,性格却天差地别。比起施黛的率性明快,镜女性情温润柔婉,怯生生一笑,如西湖带雨。
是与施黛本人截然不同的妍丽漂亮。
施云声眼珠一转,瞅向自家不着调的姐姐。
看眼神分明在说:原来你还能做出这种表情?
“之前在莲仙迷宫里,我和江公子遇见过一个变成你的镜妖。”
施黛不紧不慢:“自始至终乖巧听话,受了伤还会委屈巴巴哭鼻子,眼眶通红,泪水啪嗒啪嗒地落——好可怜,好可爱。”
施云声:?!
请迅速把那段记忆抹掉!
“我和敬承听闻你们破了大案,特意来镇厄司看看。”
孟轲嘴角上扬:“让我瞧瞧,受伤了吗?”
沈流霜摇头:“都是小伤,不碍事。”
施云声不愿落于人下,小脸板起:“不疼。”
唯独施黛一把抱住娘亲,呜呜撒娇:“地宫里好多蜘蛛,我们还喝了很苦的药!”
孟轲摸着她脑袋直笑,望向另一边:“白砚呢?”
江白砚神色温和:“无碍。多谢夫人关照。”
“同我们这般生分做什么?”
施敬承柔声道:“你这孩子最爱逞强,我们问过大夫,你是受伤最多的。”
孟轲心疼他们,紧接话茬:“回去让厨子给你做鲜炖燕窝。”
低头看见施黛眼里纯粹的神往,孟轲止不住失笑:“别馋,你们也有。”
江白砚:“多谢。”
此刻的氛围,于他略有陌生。
以往捉妖结束,倘若伤口不重,江白砚鲜少前往医馆,顶多靠自己敷衍地涂些金疮药。
伤口留在身体上,能让他觉出微妙的快意。
与之相比,当下的一切都格外吵闹,谈话声,笑语声,以及带着关切意味、叫出他名姓的声音,让他难以适应。
“镜妖姑娘,”沈流霜道,“能从镇厄司的牢狱里离开,说明不会受到惩处吧?”
“她有心向善,主动放洞里的姑娘们离开,算是立功。”
白轻道:“而且……据我们所知,镜女此前为蜘蛛精做事,乃因遭其胁迫。这些年来,她未曾伤人吞食血肉。”
蜘蛛精的巢穴里,妖物尽在修炼邪术,以人族血肉为引,促使己身实力大幅增强。
镜女之所以最弱,全因她没碰过邪法。
施黛认认真真地听,总有种莫名的预感,觉得白轻这段话后面,得跟上一句“不过”。
果不其然。
白轻接着说:“不过,她利用自身能力,帮蜘蛛精编造骗局、招徕信徒,这一点是板上钉钉。”
施黛悟了。
沈流霜也悟了:“所以,镇厄司打算像对待犬妖那样,让她也为司里效力,将功补过?”
白轻点头,投来一道“你是个明白人”的眼神。
施黛好奇:“镇厄司要派镜妖姑娘做些什么?”
“还没商议。”
白轻摇头:“镜妖的能力太特殊,必须好好用。”
镜妖十分罕见,在此之前,长安城的镇厄司里,从未雇佣过这种妖。
这个族群战斗力低下,不可能让她如傀儡师小黑一般,在第一线冲锋陷阵。
施黛沉吟片刻:“或许……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