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我不往-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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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
原来,心真的会疼。
音音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看他静静躺在那,缠绕整个左胸的纱布很快被血浸透,宫中最好的老太医此时正由一旁小童擦着额头的汗,太医的手没有停,再次为床上人换了纱布。
这已不知是第几次换下来,血不止,人却始终昏迷,药一点都吃不进去,毒只能随着血排出来,可人身上的血哪儿禁得住这么流法,这样下去,只有等死。
一旁钟大娘看到这不知第多少次换下的浸透血的纱布,只觉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多亏身旁孙子扶住。
站在廊上的钟伯,闻着扑鼻的血腥味,一张脸瞬间崩得几乎要裂开。
药一碗碗煎着,也一碗碗端上来,又一碗碗端了下去。
太医再次包扎好,看着端上来的药,把能想的法子都用了个遍,可这人纹丝不动,实在无法子可想了。
才换上的纱布,已又隐隐渗出了血迹。
老太医眉头一跳,毒素要扩散了,这是血愈发止不住了,他回头去看屋子里的人,老眼中透着一个医者的无可奈何,闻着空气中再次浓郁的血腥味,老太医的额上很快又渗出了汗。
钟伯也把能想的法子都用了个遍,此时他觉得再也无法了,站在门口,通体发凉,听着雨声,慢慢听成了呼啸的北风声。门口钱多和钟城脸上都带着泪,指挥着丫头煎药换水,备新的纱布。
陆子期倒下,整个房间里都是一种无声的惶惶。无所不能的大公子倒下了,绝望在慢慢滋生。
钟伯再忍不住,跑进来沉声道:“大公子,公主来看您了!您快睁开眼看看吧!”
“小姐扔下咱们离开了,您可再不能扔下咱们了!”
一句话让屋子例外的下人有了呜咽声,各种大公子的喊声不断,有唤的,有求的。
陆子期只觉得累极了,太累了,累到连眼皮都不想抬,连手指都不想动。可他还是不得不坐在这场席间,图穷匕见,他必须咬紧牙关,席上任何一滴酒,一块点心,都会要了他的命。
他不过是一届商家子,来天子脚下,博富贵功名,一日日煎熬心血,千般思虑,百般筹谋,盯住每一个人,听每一句话,捕捉对方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不能有一丝丝差池,不能有半点懈怠。
整整两年,日日如此。
此时到了最后,更不能放松,要咬住牙关。都是骗,都是阴谋,千万不要上当,算计他人的人,不能信何人。一旦轻信,就死无葬身之地。
早已倦怠至极的陆子期,始终咬紧牙,等着。
可,等什么——
一时间阳光耀眼,书房门开,是刺鼻的桂花香气,有磔磔笑声。出来的却是他打小崇拜的父亲,陆子期整个人都好像小了,他一下子记起来,他还是少年,他想上前,可明明是父亲俊美儒雅的脸,他却在最后一刻看出狰狞变形。
陆子期停住,他也是他们一伙的,来送他死。父亲手里捧着茶盏抵到他的唇间,劝他喝吧,喝了就好了。先还是劝,然后就变成硬灌,“都是为了你好,喝了就好了”,全都是骗。
少年陆子期只觉周身无力,在父亲手下无法可想,可他能咬紧牙关,绝不能——绝不能——
有呼啸的北风,雍容美好的母亲最后只剩下一把骨头,看向他的目光犹有千言。陆子期想上前,可怎么都走不完那短短一程路,他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上前,上前,可一切都是徒劳,他想张口问母亲,问母亲还有什么话要说。
瞬间就听到周围黑暗里都是无声屏息,他们都在等他开口,等他的破绽。
殊死一搏,只需一个破绽。他九死无生的路,就彻底死了。
母亲行将凋零,最后时刻冲他喊:“孩子,活着,好好活着。”
活着,陆子期只能咬紧牙关,看着母亲消散。
他要——,对了,咬紧牙关,活。
这人间这么累,又累又无趣,他到底在等什么。
他太累了,思绪涣散,总觉得有什么就在心口眼前,可他轻轻摇了摇头,他累到甚至没有力气,聚拢起那个答案。
渺渺的,有“咚——咚——咚——”的声音,很远很远,听不真切。是什么?陆子期想去听,可,他太累了。
没有人知道,无所不能,从容应对一切的陆崇礼,太累了。
倦到指尖都抬不起,听着外头远远传来的“咚——咚——咚——”,每一下,都好像敲在他心上。
让倦极的少年,脱力靠着墙壁,唇边却慢慢有了笑。
想沉寂在这场大雪的敲门声中,那里好像有他向往的一切,他只是累极了,找不到门,打不开。
他觉得,那里可以安放他的一生,安放他再也走不动的——一生。
少年笑得极美,目光看向大雪,看向那扇大门,目光连同他嘴角的笑容,都渐渐涣散。
“不好!”老太医喊出了声,额头汗出,小童从未见过师傅这样慌张,一时间都擦不及。
房间里顿时更慌乱,有人已再按不住哭声。
音音跪在床榻,根本不敢碰床上人,好像一碰,血就立即涌出,鲜血在带走他的生命。
她凑近床上人的耳边,哭道:“哥哥,你就张开口,喝了药吧。”
倦极的少年突然一愣,涣散的眸光聚起,慢慢看清了大门,他拼命挣扎着起身,可身子似乎真的一丝力气没有了。可是,他要起来,他一定要起来。
她在等他。
她——
是他活着的理由,是他日日的期待。
是他的山川日月。
她是他的音音。
奇迹发生了。
一直紧闭牙关的人,在众人都束手无策濒临绝望之时,慢慢微微启了唇,松开了始终紧闭的牙关。
老太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当即把碗靠近病人唇齿,眼睁睁看着这个天下最自负固执的病人,在用仅存的生命力努力配合他喝着药。
太医当即喊道:“再拿药来,快!快!”趁着陆大人有知觉,感觉把药喝进去。
先还被绝望裹挟的屋子,突然有了生机。
钟大娘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又一碗药,入了公子口中,她看着汩汩渗出的血停了,公子脸上的清灰气淡了,无了。
腿一软,她差点直接跪倒,多亏钟伯伸手扶住。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钟伯唇动了半天,终于发出了声,含着泪笑道:“早说了,音音小姐,是咱们公子的福星。”
老太医站直了身子,严肃的脸上带了一丝笑:“好了,好了,剩下的事儿,都不是要命的事儿了,陆大人算是熬过这一关了。”
一句话落,房间内外一片又笑又哭的声音。
音音看着陆子期,哭得呜呜咽咽。
老太医也是见过音音小时候的,这时候劝道:“老朽的本事,公主还不放心吗?”说着低声道:“太子殿下都说了,老朽要是不拿出本事来,这一世英名他必给揭了去!”
音音呜咽道:“刚刚,也快给揭了去了,就差一点了!这才好一点,就开始吹牛了。。。。。呜呜呜,咋这样呢。。。。。”
老太医:。。。。。。果然是打小就扯他胡子的小姑娘,大了也是一点不饶人。
老太医慈爱地看着,直道:“放心放心,公主且去歇一歇吧,今夜陆大人大约难醒。这药吃了,毒解了,明儿一准儿就能醒了,放心放心。”说着老太医,略一行礼,被人搀扶着,留下另外两个太医候着,他往旁边厢房去了。
陆大人这一遭,差点砸了他的招牌,让他晚节不保,还好还好。再是疑心深重的人呀,也有即使垂死之际,都不设防的人呢。
廊外的雨溅到老太医脸上,凉丝丝的,他望着窗内那对有情人,欣慰地轻叹了口气,殷家血脉的姑娘,如今,可算出了这么一个,能有情人成眷属。
房内音音目不转睛看着床上人,她哪里也不去,她只想留在这里,陪着他。
其他人也不再劝,房间里慢慢就剩下音音和橘墨,其他人都被钟大娘打发出去了。
窗外的雨愈发大了,夜愈发深了。
音音接过温帕子,小心擦过陆子期的脸,看着他的眉眼,拿帕子轻轻擦拭,也轻轻勾画。
她又拿帕子细细擦过陆子期右手,然后慢慢把额头抵在他右手掌中,轻声喊着:“哥哥。”
什么都不说,只是一遍遍低低喊着哥哥。
突然,谢念音一怔。
额下的手动了,冰凉的指尖触到了她温热的额头。
谢念音慢慢坐直身子,对上了床上人睁开的眼睛。
苍白的脸上,是黑的长入鬓的眉,黑的眼睛。一双顶好的桃花眼,此时潋滟,有光。
音音愣愣看着。
她张嘴说不出话,回神欲要喊人,就听床上人虚弱却坚定道:“别喊。”
“音音,别喊,陪我。”
音音的眼睛里蓄了泪,她就那么含泪无声看着他。
这样让人心痛。
他想做很多事,可此时只能低声道:“音音不哭。”
音音把泪憋了回去。
乖得再次让人心痛。
音音哆嗦着手,接过橘墨递过来的温水,一点点喂入哥哥口中,像他照顾自己一样,仔细却笨拙地照顾他。
末了,她再撑不住心酸难过,哽噎道:“哥哥,以后再不要做这样危险的事儿了。”憋着泪,她要听话。
陆子期望着她,抬了抬手,音音把脸庞靠上去。
他满足地叹了口气,说:“好。”
他指尖抚着音音的小脸,这人这样乖,乖得让人呀——
陆子期轻轻笑了,他说:
“音音,我做个好人。”
“你,嫁我。”
“好不好?”
以你正我,我此生做忠臣君子,为国为民。
只要,你嫁我。
好不好?
“好。”
“哥哥,那日我打的手语,你可看懂了?”哗哗雨声中,音音轻声问。
陆子期又轻轻笑了,眷恋地抚过她的眉眼。
那日音音气到几与他决裂,可临走,她却无声道:道不同,不同路。但此生,你我同舟,待哥哥声名狼藉那日,音音与哥哥共担荣辱。
她气他,可再气,也心疼他。
窗外雨小了,转为潺潺。
陆子期望着他的音音,他的一生,什么都不要紧,他只要做对两件事,这人间于他,再喧闹污浊,他也愿意一次次走过。
第一件,是昌德二十二年,他于冰冷的门房中听到了咚咚咚的敲门声,他开了门,于纷纷大雪中,遇到了她。
陆子期轻抚音音面颊,“第二件呀。。。。。”
第二件,就是:拼尽全力,乃至决定不择手段,也要娶她。
音音把哥哥手收拢在锦被中,轻声道:“哥哥睡吧,我陪着你。以后的风雨,日出日落,我都陪着哥哥同历,同赏。”
陆子期真的累了,耳边偏偏还有最美最好的许诺,让人松了意志,沉醉。
锦被下,陆子期握着音音的手,慢慢闭上了眼,梦中又回到了少年时,他听到远远的,有敲门声:
咚…
咚…
咚…
门房中的少年扔下了匕首,抬了漂亮的桃花眼,阴暗远去,少年起身,露出了快活的笑容:
他的音音,来找他了。
作者有话说:
《纵我不往》正文故事就停在这里了,接下来番外会很少,三章五章这样,记些陆崇礼与音音生活的琐碎日常,关于他们的故事,我最想写的都已完成,最近论文的压力一直都在,至少这个暑期,我需要把更多时间投入到论文上,番外实在没有办法扩展开来写太多了。
再就是我会调整自己的预收,写文至今,不停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也学到很多的东西,有了很多感悟,对于接下来想写的东西,也有了新的安排和认识。唯一不变的是,会认真对待自己开始写的每一个故事,或者说,会更加慎重,更加认真对待自己要写的东西。
对我来说,不存在是为市场写还是为个人偏好理想写这样的问题,它们始终是一致的,问题只在于我到底能不能在下一本(或者说每一本)把握住它们,我能不能写好它们。那个能打动我的东西,一定能打动很多很多人,在这一点上,我跟很多人向往和热爱的,我觉得差不多。只是,能力所限,我是否可以握住,然后写出来呢,写得再好一点?我不知道,但这不正是未来可期的原因,不正是我们每一个人期待未来的原因:那些好的美妙的东西,明天我们能否遇到或者创造出来;那好的让我们心动或会心一笑的人,我们能否得以遇见。
明天,明天,还有明天。
关于《纵我不往》一点碎碎念
一个极度聪明的人,多少都是厌世的,因为这世间的人和事,其实都经不住看透。但陆崇礼很幸运,在昌德二十二年,遇到了谢念音,漫天大雪中“咚——咚——咚”的敲门声,天地不仁,可命运给与他仁慈,在昌德二十二年这个冬天。他开了门,于是,他本不能承受之轻的一生,一下子有了重量。
我想对于这方世界中的大历子民,这叩门声,也是仁慈,它把本来可能成为挑战人伦的最精致刽子手,以温柔,最终化作一代名臣。人治的社会,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一个人,可能决定千千万万人的命运。这太可怕了。只是对大历这方时空的人来说,这个脱颖而出终将站在顶峰,协助一代君王领航的人,足够聪明,聪明到能看清方向,能做出最明智的选择,聪明到不需贪婪,一心只求一人,所以没有侵占的欲望。他把成就一方,当做对音音的承诺,为臣的陆崇礼,为国为民,虽然出发点是为一人。我想陆崇礼大脑成像一定与普通人很不同,但是,音音把她看到的世界分享给了陆崇礼。以她正他,于是一切天赋的聪敏,构成了一代名臣的起点。
我喜欢音音。她配得上大历朝这个绝顶聪明的探花郎,她有来自她娘亲的天真与热烈,热烈爱着这个花花世界,爱着每一个值得她交付真心的人。她又有殷家血脉孕育的女子可能出现的过人聪敏,像她的姨母——早逝的皇后娘娘。一场基于阴谋的被拐,是小小的音音不幸生活的顶点,也是她命运的转折点,是彻底跌落以至于陨灭,还是九死中求得一生。音音走出了后一条,固然有幸运,也与她生命的韧性,与她幼年即过早面对斗争有关。
她的母亲那样骄傲,本该属于一个广阔的世界,偏偏陷于一人,陷于内宅,打一场她既不擅长也从一开始就注定输的战争,可却骄傲地不肯认输不肯喊疼,而音音目睹母亲所有不愿示人的狼狈和痛楚,过早看清人。随着先皇后离世,殷家衰落,到最后殷焱战败,我想,那段日子,一个不大的孩子,一定看尽了人的前恭后倨,看尽了人如何由体面的人变成一副副嘴脸。
并且为了保住孙嬷嬷,保住偃月,为了能往殷国公府看一看饱受煎熬的外祖母,她要始终察言观色,要学会咬住压根,要学会低头。
她经历人情冷暖,可依然能保持为人的底线,保有对这尘世的热爱,我觉得她真了不起呀。
音音说,她没有见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她确实没有见过,可她与陆大人的孩子,将能见到。
这里面有太多人让我喜欢,有无疾而终的感情让我觉得现实但依然难过,有不少人我隐隐能够理解他们的选择,只是理解并不意味着认同。有时候我会想,对于有些人,如果故事停在恰到好处的地方,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故事,例如陆老爷和韩家小姐陆夫人,例如赵红英和她的青梅竹马,只可惜,生活呼啦啦向前,不会停,生成坏死,最真诚干净的开始,都保不住会变成一团糟污。而漫长的一生中,始终心无旁骛于一人,才是真正的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