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早恋-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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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燃轻轻地亲了她额头一下,说,你什么都不用说,有我在。
见夏想起那次在“舒叔叔”的酒局里和李燃没能展开的争吵。她无法忘记李燃脆弱的眼神,他问她,你还是觉得我不能保护你,对吗?
她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刻想要重新回答他。
门这时候被推开,第一位客人到了。
一共来了四个人,他们彼此认识,李燃也在问过名字之后和他的信息对上了号,但直到最后吃完,见夏都没分清他们究竟分别是什么身份。
大概是故意模糊的。
整顿饭陈见夏都很安静,他们知道她是患者的女儿,陪床几天,又焦急等了一个星期肝源,人没有什么精神头,但很有礼貌,温温柔柔的,通情达理的样子。
他们没有半句提到见夏爸爸的病情,只是谈天。李燃和他们聊得很愉快,一度让见夏忘记了他们到底为什么而聚在一起。她默默听着他们聊中国的肝胆外科世界一流,无论科研还是实操水平都极高,因为曾经一度是乙肝感染率高的大国,从大三阳到肝硬化、肝癌的不可逆发展,还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困扰国人。
除了高谈阔论,也听到一些让见夏感到安慰的话:移植技术在国内已经相当成熟,下不来手术台的概率极低,三天、七天内的死亡率也极低,两个月之后才开始增高,三年存活率可以达到50%以上,因为技术成熟和配型谨慎,排异反应也没有普通人想象的那么高。
见夏喝了口茶水。她生怕自己追问了,会让他们觉得家属偏执,影响对她的印象。
但其中最晚进门、一言不发开始埋头吃东西的人忽然开口了,说:“但门静脉瘤不一样。我要没记错,舒总之前是肝上长了四颗,血管上麻烦多了,换完三年内死亡率也……最近是多少来着,90%?93%?复发的也多。”
他是全场看上去最年轻也最邋里邋遢的人,不像大夫,倒像个跑片场的导演,扎个小马尾,穿着口袋很多的卡其色渔夫马甲,一边说话,一边抬眼瞄着陈见夏。
陈见夏没急着“表忠心”。她知道对方是故意的。
“但不换就是百分之百。”见夏叹口气,是对着李燃说的。李燃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投来赞许的眼神。
一个胖胖的男人打圆场:“老许是老‘飞刀’了,他不一样。”
那个叫老许的谦虚笑笑。
渔夫马甲继续埋头吃饭,也不知道见夏的表现是否让他放下了心。
四个人是分别进门的,吃完饭也是陆续离开的,那个老许最先离开,因为他在武汉和广州分别要赶两台手术,胖男人调侃他说武汉都快成老许第二个家了。
渔夫马甲第二个走的,临走之前终于说了几句算是和见夏爸爸相关的:“不一定等得到,这过程反反复复的,有的是折磨等着你呢,一会儿哭,一会儿觉得充满斗志,过一会儿又哭。有希望还不如没希望。”
陈见夏蒙了,李燃笑着接话:“他们家就她一个说了算的,她能撑得住,您就多费心,折腾几次她都扛得住。”
渔夫马甲笑笑,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胖胖和事佬和另一个伙伴一起离开,他笑眯眯地对见夏和李燃说了几句鸡汤:“好多病患都是第一次治疗的时候充满信心,全家人拧成一股绳,很有精神头,二次复发时候撑不住了,信心崩塌了。人的精神状态很影响病情发展,不是玄学。病这个东西很奇怪,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你爸爸的情况,是在跟癌细胞抢时间,他能给自己抢多少时间,我们真帮不了忙。平时多跟他聊聊。”
见夏终于说了一句切身相关的:“他总睡觉。”
和事佬说,睡觉比摔东西好,肝昏迷表现不一样,有的犯困,有的发癫。看来你爸爸脾气不错。
人都走了,一看手机,才下午一点半,她累得要虚脱。明明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什么。
李燃也不轻松,长出一口气,开始吃圆桌上已经冷掉的饭菜:“饿死我了,从早上到现在一口都没吃,刚才也不敢吃。”
原来他也一样慌。陈见夏把椅子挪到跟他紧紧靠在一起的位置,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
李燃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跟她说,这次见面最关键的是那个穿马甲的,能不能找到肝源,全靠他了,另外仨人是后面才用得上的,肝源送去哪儿,我们就飞去哪儿,许大夫是飞刀,也会跟我们一起。
“那人很厉害,背景不简单,年纪只比我们大一点点,舒老头说,他已经摘了一百多个了,只负责摘,而且有很多资源。舒老头唯一提醒我的一句就是,他性格很古怪,别惹他,也别奉承他。”
“订金给了吗?”
“你当我下飞机之后一上午去干吗了?预约了天津分行大额取现,早就装包里给他了。”李燃强调,“找不到,也不退的。”
数目李燃之前跟她都说好了,见夏说,好,我下午转账给你。
李燃在这件事上彻彻底底尊重她,早就给了她正确的银行卡号。
他想了想,说,你今天表现很好。
“表扬小孩吗?”她哭笑不得。
他摇摇头:“你的确变了非常多。但跟我高中时候猜的差不多,属于……”他用了一个古怪的词,“属于同一个大类型里面的。”
“意思就是你都预料到了,没惊喜?”
“抬杠有意思吗?”
“有意思,”见夏把下巴搁在他肩窝,“特别有意思。他们终于走了,我终于能说话了。”
李燃夹了一粒宫保虾球,递到肩前,见夏一口吞掉。
“那你更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她问。
“都喜欢。”
“别敷衍我。”
“爱信不信。我以前是想陪你变成这样的,我说了,我早就觉得你会变成这样,而且,你自己不是也想变成这样么?”
他说夏天迟早会来,而她的确摘下围巾,去了夏天。
变成了今天的陈见夏。
李燃不知道自己哑谜一样乱七八糟的话,让陈见夏红了眼眶。他背后又没长眼睛。
她忽然说:“舒家桐没加我。你拉的那个群,没有人讲话。”
“怎么又跳到这儿来了?”
“她爸爸知道你给谁介绍这些大夫吗?舒家桐知道她爸爸给你介绍这些大夫吗?”
“她管得着吗?大夫忙得很,也不会什么事儿都去跟舒老板汇报,舒老板也从来没觉得他女儿很重要,他更希望我爸赶紧死。”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群里面你们两个用的是同样的头像,直到今天。”
李燃笑出声了。
“你也没加我的微信啊,你每天都去看一遍我换没换头像吗?”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这个问题到底憋了多久?怎么才问?”
“晚就不能问了吗?”
“能,”李燃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但是问得太晚了,我都等着急了。你问我,我才觉得,你真的回到我身边了。”
倏忽间她好像又是那个高中小女孩了,彻底被洞穿。
“你以前问凌翔茜的事,没这么沉得住气。你长大了,对外人越来越沉得住气了。这一点我不喜欢。”
她默默用脸颊蹭他的T恤,棉T恤带一点点绒,很温柔。
“那现在不是问了吗,你到底要东拉西扯多久?”
李燃往后一靠,把她揽进怀里。
“其实就是碰上了,我不是在英国读的大学吗,毕业前跟同学一起去大阪玩,他们要去橙街买潮牌,我跟着一起,碰到她和一群女同学。她那时候……好像还在上高中吧?还是初中?我真记不住了,我爸和她爸还没闹翻,就合了张影。”
“然后?”
“然后我最近不是给她爸爸当孙子嘛,她就强抢民男,她爸摇骰子让我卖车,她跟着去上海看我找朋友挂牌,唱KTV也跟我玩了一把,我他妈又输了,她说要我换微信头像,要挂三个月。”
“你还挺守信用。”
“我那时候又没女朋友,她喜欢我,长得还漂亮,她爸还捏着我爸的命,我惹她干吗?换微信头像又不掉块肉。”
见夏不吭声了。
“我去不是吧你哭了?!”李燃手忙脚乱把圆桌上的纸巾盒转到自己面前,抽了几张递给她。
“吃醋了?”
“嗯。”
“晚了点吧?”
“嗯。”
“妒忌?”
“嗯。”
李燃愣了:“我说让你别沉住气,你也不用这么沉不住气吧?”
他又高兴又无措,像个傻子。
过了一会儿,李燃反应过来,刚才大夫说家属情绪不稳定,你是不是就是找借口哭一下?
“嗯。”
随便吧,见夏想,我也分不清。
七十六
恩典
渔夫马甲说有希望不如没希望,并不是一句风凉话。陈见夏很快体会到了过山车一般的喜悲。
午饭后第三天,李燃接了个电话,告诉她,有希望。
广州一个三十三岁的快递员在出租屋煤气中毒,抢救无效,AB型血,配型有望,成功了。
又过了三个小时,他又接了电话。
快递员未婚,父母双亡,无法第一时间联系到直系亲属,协调员说,没有亲属签字,没可能摘,来不及了。
陈见夏很后悔自己没让妈妈回避,妈妈只听到了第一个电话,欢天喜地告诉了爸爸,她没拦住。
夕阳照进病房,陈见夏决定自己去和爸爸讲。
一看到她进门的表情,见夏爸爸就明白了。他笑笑说,自己在科里察言观色一辈子了,什么都不用说了。
“那就聊点别的吧。困吗?”
“睡了一下午了。”
骗人。知道有希望之后,爸爸不可能睡得着。
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许多。
爸爸那个自己花钱却假装单位配车的科长退休前被查,咬了很多人,也包括不合规地生了两个孩子的见夏爸爸,肝硬化来得是时候,给了她爸爸体面退休的理由。
还聊到了卢阿姨,女儿很争气,移民去了澳大利亚,却没提带她走,并且再也没回来过。卢阿姨也生了一场病,摘了卵巢,忽然就老了,当初温柔知性地说生男生女一个样,后来竟也拉着见夏妈妈拉家常说早知道像你一样就好了,还是得留一个在身边,现在都不知道孩子是给谁养的。
也许当初她也不觉得生男生女一个样,并没有那么知性,只是为了在见夏爸爸面前衬托自己不像郑玉清一样庸俗。
也许她只是变了,生活的苦痛改变每个人。
东拉西扯很久,爸爸忽然说,小夏,我知道你尽力了。
“我妈嘴太快,”陈见夏不想接这么像盖棺论定的话题,撒谎道,“其实之前就有好几个肝源,这种消息每天都有,我只是这次没瞒住她,你别当多大个事儿似的,说不定明天又有两个消息,我都麻木了。”
爸爸仿佛相信了,但演得不太好。
“爸爸妈妈其实对你不太好。”
陈见夏终于不耐烦:“爸你有病啊?!”
“的确有病。这不正治呢么。”
她几乎没听到过自己爸爸开玩笑,先是愕然,然后才笑了。
这段时间对谁都不轻松,爸爸刚入院就抽了十四管血,抽动脉血的时候,陈见夏以为护士要杀人——针头是直着扎进身体的,她看着,自己半边身体吓麻了。
抽动脉血比静脉血难的不是一点半点,找不准深度就等于白扎,实习护士没有太多抽动脉血的练习机会,比病人和家属表现得还紧张,扎进去一次,拔出来一点,找不对便重来,连扎五针,见夏爸爸疼得一脑门汗,还在犯公务员病,跟人家摆老同志架子,说,别紧张,别紧张。
二型糖尿病凝血功能不好,五针过后,护士也放弃了,几乎是逃走的,跑去找护士长了。临走前对陈见夏喊,你按住,把棉花按住!
按了整整十五分钟。护士长来了,啪一针就准确抽出来了。陈见夏有些埋怨,说为什么拿我爸练手,他快疼死了。
“都不想做被练手的,那他们怎么长经验,都指着我?”热门三甲医院的护士长脾气都不好,直接把陈见夏怼得没脾气。如果她不是病人家属,肯定也觉得护士长说得对,不给机会,实习护士要怎么成长为新的护士长呢?
但轮到自己家人,是另一回事。
陈见夏盯着窗外血红的夕阳发呆。短短时间里发生太多事,她太疲倦,每天都会忽然陷入回忆。
一转头,爸爸身上抽动脉血留下的针眼还在,竟然结了一个疤。
“我这个病,纯属劳民伤财,你为什么呢?把钱留着,投资,理财,在你工作的地方买房子。”
“买房子?”见夏笑了,“爸你知道新加坡房价吗?知道上海购房资格吗?而且我这点积蓄,已经错过了,追不上涨幅了。”
陈见夏即便在最感伤的时刻,也保持着一丝理性,好像她天生就是一个记仇的小孩,可以随时随地跟任何人复盘任何事。
“你要是真这么想,当初就应该拦着我在省城给你们买房子——给小伟买婚房,应该这么说。”
陈见夏爸爸脸上流露出一丝羞赧,他一直作为一个病人被保护,近几天直接和见夏沟通、争吵、兵戎相见的也是郑玉清,还没怎么见识过女儿的牙尖嘴利。
“你还是怨我们吧?那还这么费心救我。”
“爸,你是想让我安慰你,还是真想知道?”
“哈哈,”她爸爸笑了,脸因为浮肿而显得年轻了一些,“你这么说,我不想知道也得知道了。”
“因为我说要倾家荡产给你治的时候,你没有拒绝。”
陈见夏仰头,把眼泪逼回去。
“因为你不想死。而我是你女儿。我可以逃离家庭,可以找各种借口,巧言令色,装傻,反正只要不回家,亲戚朋友怎么说我我听不见。
“但只要我不忍心,我就只有这一个选择。没意识到没听见也就算了,我知道了,听见了,我就肯定会选这条路。”
她倒宁肯她成长在豆豆那样的家庭。再狠一点,再不堪一些,而不要掺杂那么多欢乐的回忆。
她记得在游乐场旋转木马前,爸爸躲清静在长椅上坐着乘凉,妈妈一个人顾两个孩子,她和弟弟都想要骑白马,但抢的人太多了,铃响了,时间紧迫,妈妈把弟弟抱了上去,跟她说,赶紧自己找个小车坐上得了!
但委屈憋闷过后,发誓这辈子也不要跟爸爸妈妈讲话、要离家出走、要让他们知道厉害之后,夕阳西下,他们又给姐弟俩各买了一支伊利火炬冰激凌,陈见夏不爱吃巧克力脆皮,于是弟弟帮她全啃了,把里面的奶油留给她,她又觉得,爸妈很爱她,弟弟也没那么烦人,生活很幸福,今天真是难忘的一天啊,好开心啊。
还写进了作文里。
她有时候记得被妈妈当机立断放弃掉的屈辱和恐惧,有时候记得夕阳下那支冰激凌的温柔。
有时候记得爸妈因为机票太贵而找各种理由劝她不要回家,有时候记得他们转眼就为了小伟的各种事漫天找关系撒钱,有时候又会在闷热的长廊边,写着论文,哭着想家。
爸妈健康时候她躲着不回来,现在一个癌症一个神经紊乱,她千里迢迢跑回来还债,全宇宙的力量都在促成她回来还债,稳定许多年的工作泡汤,马上就要完成的新加坡服务期中断……好像她这辈子出生就是为了还清一些东西,再不情愿也要不停地给。
陈见夏伏在李燃温热的胸口,和他讲着自己混乱无序的过去,讲着讲着自己也觉得无趣,撑起身体去吻他,长发散落,盖住他的脸。
李燃伸手轻轻将她推开一点点距离,见夏故意气他,“没力气了?那算了。”
“我不想自己也混在你乱七八糟的记忆里。”他说。
“嗯?”
“以后再回忆起来,就是旋转木马、奶油冰激凌,还有稀里糊涂跟我做爱。”
陈见夏跌坐在床上,茫然无措。
他们没有开灯,月光透过半扇薄纱照进来。李燃也起身,双手捧着她的脸,晃来晃去。
“小时候的事晃出去了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