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早恋-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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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见夏低眉。
Serena惊讶得瞪大眼睛,陈见夏面色如常,嘱咐她:“不用替我避讳遮掩,就这么直说就行了。”
陈见夏冒着雨穿过了两条街,走到富民路的交叉口,在一家店门口的雨棚下等了几分钟,一辆银灰色雷克萨斯停在她面前。
她迅速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
Simon没讲话,她也没讲话,只有雨刷偶尔动两下,将迷迷蒙蒙的水汽抹去,不出五秒,挡风玻璃上又是一片模糊,雨刷徒劳地摇摆,懒洋洋的,和车上的两个人一样。五分钟过去,车在富民路移动了不到十米。
见夏见他要左转,忍不住提醒:“别走常熟路,David和Serena他们可能还坐在外面等位,这时候正堵,万一停在他们眼前动不了,可就热闹了。”
Simon依言:“那就绕下路吧。”
等红灯时,他将西装外套脱下来,往后排一甩,见夏读出了他的烦躁,不想往枪口上撞,随手开了车载广播,正放着林忆莲的歌。她想起第一次坐在Simon的车上,气氛很尴尬,是他主动开的广播,放的也是林忆莲。
当时他说,林忆莲的声音很美,有种风尘气。
“是夸奖,”他有点紧张地补充,“不是说歌手,也不是不尊重女性,我只是找不到别的可以替代的词。风尘比风情准确一些。……我说得对吗?烟火气和风情好像都差了点什么。”
车里有他淡淡的香水味,那天也是下雨,窗外是湿漉漉晕染开的灯红酒绿,她忽然觉得离这个英俊的男人近了很多——因为他不像其他人一样讲话夹英文,因为他愿意在自己面前使用不那么绅士和正确的词汇。
那是他们关系的开始。
陈见夏忽然想到飞机上,她随口对Serena说起铁罐曲奇,Serena同样觉得她们的关系瞬间亲密了不少。其实只是年长者偶尔松懈漏下的情绪点滴,却让那个更在乎的人细细揣摩,淋了一身自娱自乐的雨。
左道一辆车强行变道,硬挤在了他们前面,Simon难得骂了句脏话,用手扯领带,再次往后排一甩。
陈见夏没让他送自己回家,两人一起将车停回他公寓B2层的车库,Simon要上楼,按亮了27层,见夏抢着按了L层。
“去旁边那家居酒屋吧,步行过去,”她说,“你不吃晚饭,但可以陪我喝一杯。”
“哦,你没吃晚饭,不好意思。”他有些抱歉,“去我家也一样的,我可以给你做饭。家里也有酒。”
见夏笑了:“我吃没吃晚饭你都没心情关注,还有心情做饭?吃现成的吧。其实……你心情很差,很挫败,可以说出来的,不用虐待外套和领带。”
Simon没说话。他的尊严可不是能让陈见夏随随便便戳着玩的。但见夏不在乎了。
他们坐在狭小的靠墙双人桌,点了海葡萄、枝豆、汤汁炸豆腐、三文鱼头和一些烤串,冰了两壶清酒。
见夏吃得兴味索然,其实她更想吃辣的,想吃热腾腾的脑花、串串,肆无忌惮地吃到鼻尖沁出热汗,肆无忌惮地擤鼻涕。
幸好酒还是好喝的。
“你知道Serena喜欢你吗?”她问。
“关我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也不关我的事,”见夏叹息,“你没回答我,我问的是,你知不知道。”
Simon的成熟之处在于他会假装认真面对每一个问题。比如此刻用停顿来伪装思索。
“眼神能看出来,不过小女孩不都是这样吗,哪怕她们有男朋友,面对异性还是会害羞。”他给自己倒酒,不看陈见夏,“你问这个做什么?同情心泛滥替小女孩打抱不平?我们这样的关系,你没立场同情她吧?”
陈见夏懒洋洋地反问:“就不能是我吃醋了吗?”
Simon这次是真的被逗笑了,“你当我是白痴么?”
这段关系他们是有默契的,说过喜欢,没说过爱,没参与过彼此的生活圈子,不问过去,也不曾畅想未来。
共同话题倒是极多——办公室地下恋,每天光是互通内部信息和议论同事关系就足以填满共处的时间了,人和人利益一致时,别的事情也会很有默契。陈见夏自己都分不清他们共同喜欢的电影和书籍究竟有多少成分是真心,又有多少是因为工作上的默契而宽容了审美。
还有什么比利益共同体联结更密切的吗?
只可惜,写字楼里,没有什么不是暂时的。
吃饭的时候,他为了保持身材而闷头喝酒,不肯陪她吃半粒米,而她用舌尖压破海葡萄,就着细微的海腥气,满脑想着苍蝇馆子和大盆红油泡牛蛙。
“你知道南京建仓的事吗?”她剥着枝豆,“虽然跟我们做后台的没什么关系,但最近我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你和Frank谈过之后,我们就没见过面了,倒也不用具体告诉我谈了什么,但,是不是不太愉快?”
Simon还是闷头喝酒。很久之后,他说:“他已经不信我了。”
短短四个月,和Simon并肩作战的精英同袍已经走了大半,包括多年前在最终面试时将陈见夏招募进来的CFO,一个胖胖的新加坡老头,与她和和气气讲,自己年轻时在汤森路透工作累到流鼻血、被自己女儿从夜店回家撞到,白眼一翻,说,Daddy,你没有life。
很和气,和Simon这样在新加坡长大、读书、生活的人一样,懂得将自己的优越感隐藏起来。有退路的人,最爱自我调侃。旁人只能赔笑,又有些笑不出来。
“我听说,他准备退休了,回新加坡开店了,有那边的同事去吃过,”见夏说,“鸡肉叻沙非常好吃,没想到他还有这个隐藏的本事。”
“是,他本来就很会做饭。终于有机会告老还乡实现理想了。”
“可惜了,像Serena他们这些新人,应该想不到入职之后不用再写英文邮件了,如果要写,也是旅行的时候去他店里预订座位,现在则是每天开会拿着小本本记录Jim拍着桌子说要杜绝‘小山头主义’。”
见夏想起新任CEO Jim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那天,给她们财务分析部下马威,Serena拿着本子手足无措,慌张地低声问见夏,我没写错吧,是这个吗,这个词是这么写吗?一会儿发会议记录就直接这么写吗?抄送Frank他能看懂吗?
荒诞得让陈见夏笑出声,清酒不小心洒在桌上,被她用纸巾抹去。
“Jen,”Simon笑不出来,“有什么你直说吧。”
“你是不是也准备走了?从毕业你就一直在这家公司,大家都说你是Frank‘亲儿子’,十年了,从来没吃过这种瘪吧?哦,吃瘪这个词的意思是,受委屈,有苦说不出。”
Frank曾经给了很多机会,但Simon他们照搬北美模式,搞“黑色星期五”,搞“快销品试用期无理由退货”,羊毛直接被本土老百姓薅秃,库房和客服部差点闹起义,那段时间的存货周转率和毛利率惨不忍睹。陈见夏尽力美化了数据周报,递上去的时候,Frank阴森森地盯了她很久很久。
老头虽然常年在北美,但华人懂华人,懂大中华区。
既然Simon不打算坦诚,见夏也没给他讲话的气口,继续说:“Jim也好David也好,其实都待不长,或许你再忍半年,这群人花架子用完了,谱也摆完了,会坑死Frank,建仓的事情无异于与虎谋皮,早晚没好果子吃,你完全可以再等等。”
Simon终于拿起筷子,夹了一串葱烧鸡肉,但只是放在盘子里,没有吃。
“其他公司绑架了风投,熬得起,但我们没上市,Frank自己占了71%,你们每一次失败的尝试,烧掉的每一分钱,真金白银都是Frank自己的。他只是急了,所以信Betty的引荐,信Jim他们这群从大集团出来的人有‘关系’,懂中国的消费者——但他们不懂业务。Jim每次看周报都像小学生看Nature,慌得不行。他读都读不懂,依然稳住了,你自己不要慌,好吗?”
Simon抬起头直视见夏。他喜欢和见夏聊工作,将她当自己人,但见夏知道,最后一句话,他不爱听。
陈见夏笑了:“原来,还是因为情绪。你到底还是生Frank‘爸爸’的气了呀。”
男人脸颊有些红,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被戳中了最隐秘的心思。
“我在这里待腻了。”
见夏呆了片刻,“嗯,我知道你想回家,只要有假期,你就会回去。”
“你不想回去吗?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回去。新加坡。她想起永不结束的夏天,炽烈的阳光,下午四点准时的倾盆大雨,闹哄哄的大排档,Dorm的管理员爷爷,湿漉漉的露天宿舍走廊,第一次去酒吧……
“我想过去北美,也想过回新加坡,Frank应该也会答应,但大家都会知道我是在大中华被赶走的loser,那边一直在为我们补贴利润,我去了,也不会有很好的发展。Jen,我在这里待够了,你不是吗?”
“我待在这里很好。”陈见夏说。
Simon愣住了。
“当年入职的那么多同期管培生里,你会注意到我,给我行方便,指点我,和我在一起——如果我们这样也算在一起的话——难道不是因为,我是唯一一个大学在新加坡读后被派驻到上海的吗?你对我感兴趣,一开始只是同病相怜的home sick吧,有亲切感?”
陈见夏认真端详Simon的脸。这是一张没吃过亏的白净的脸,三十多岁也有资格因为受了委屈便意气用事。像言情小说中的一万多个“家明”,见多识广,永远打理得清爽的发型,永远板正的衬衫,温润好听的口音,有教养,有分寸,有退路,脸上文着淡淡的半永久笑容。
她在很小的时候也做少女梦,梦见的就是这样的男人。
Simon难得红了眼圈。“我不否认。”
“但如果你回了家,你的环境里会有很多很多像我……不,比我优秀漂亮很多的人,从小跟你同一个环境长大,更有共同语言,会讲马来语,不需要你特意翻译。我只是因为你在这里太孤单才显得特别。我不是Frank亲信,他没有理由把我派走,所以我们未来不再是同事了,话说尽了,你能从我这里得到的,和我能从你那里得到的,已经到尽头了。”
不是不伤心,但陈见夏压住了酸涩的泪意。毕竟也是几年的战友。
“但是,”Simon握住了见夏的手,“你说得太绝对了。起因或许是这样,但我喜欢你,因为你是个很独立很特别的女人,目标清晰,很强大。Jen,你是一个强大的女人。”
陈见夏有些醉了,透过他背后的茶色玻璃板隔断,看见自己模模糊糊的脸。
他形容的人,是谁?
Jen又是谁。
六十二
再见陈见夏
宣讲会上,HRD一直微微仰着头,时不时瞟两眼陈见夏这几个到底还是低头出现在了南京宣讲会上的“Simon派”遗老,嘴角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没辜负见夏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判断:阴阳怪气这个成语修炼千年成了精。
见夏有些搞不懂,Betty年近四十,听人说早就离异,永远素面朝天,戴着高度近视镜,穿衣打扮一丝不苟,也从不和任何男同事——包括被她亲自有步骤、有计划地引入公司的老领导们——闲聊调笑。这样的人本应是见夏最欣赏的那种无视性别、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女性盟友,然而Betty每次出手,全都稳准狠地整女人,尤其是小姑娘。
宣讲会结束后,其他人纷纷商量下午的时间怎么打发,见夏谎称自己在南京有老同学,答应大家晚饭后如果还有续摊,她一定去。
“Jen,”Betty皮笑肉不笑,“家里还好吗,我上次听Serena说了,你爸爸病得很严重,这种事没办法,很难平衡的……”
“我老家有亲弟弟在照顾,”见夏笑了,“谢谢关心,病了有段时间了,但除了上次没能跟你们一起吃饭,工作上,我觉得我平衡得……还不错?”
Betty脸抽了抽筋:“那就好。”
见夏走的时候,余光注意到了Serena求救般的眼神,她有些困惑,但人多嘴杂,不便多说。等离开了会场,她发信息:“怎么了?”
Serena说,没事,你忙吧。
见夏坐上出租车,打算先回酒店把高跟鞋和西装外套换掉。
“师傅,香格里拉大酒店。”
反正差旅费的差价她自己补。师傅熟练驶出专用等车位。见夏戴上耳机,随便选了网络歌单,播放列表里面几乎都是没听过的新歌,没见过的新人,她不分好赖地听,放空看窗外。
又是下雨天。
过了一会儿觉得耳朵痛,她拔掉耳机,只听车声。后视镜是万能的,司机师傅立刻发现她没在听歌了。
“来过南京吗?”
“上学时候来玩过一次。好多年前了。”
“都去哪里玩过啊?”
见夏温柔地笑了:“就那些景点,明孝陵、总统府、鼓楼、夫子庙、秦淮河……南京很好。”
师傅越是温和识趣,她反而越想讲话,像童话里的树洞,见夏忍不住想对着它大喊:国王长了驴耳朵!国王长了驴耳朵!
“和当时的男朋友一起。”
师傅笑了,捋了好几遍才把四个字不卡壳地讲出来:“故地从游、重游。好嘛,还可以花公家的钱出差。香格里拉哦,成功人士。”
对陌生人说实话是最容易的:“其实不想来出差。之前在公司站错队了,老板要整人,只能过来低三下四补救一下,猜到肯定会被穿小鞋,总觉得低不下这个头。但因为是南京嘛,我可以告诉自己,我是来履行约定的,出差只是顺便而已,这样心里就没那么别扭了。——之前的确和他约定过,十年以后,重新在南京见。”
师傅啧啧赞叹,说,年轻人浪漫,十年,拍电影哦。
“但早就没联系了,没约定是哪天,也没约定在哪里见。”
师傅呆住了,彻底没话接了。
半晌,磕磕绊绊地说,那这个男的、这个男的不行,分了好。
陈见夏自己笑出声了,“是我对不起他。当时是我拉着他的胳膊,一定要跟他约定,一定要他答应,好像只要那么一说,心里就舒坦了——我们还有未来,有承诺,我没辜负他……光顾着感动自己了。师傅,我是不是挺浑蛋的?”
乱拳打死出租车老司机,师傅已经被见夏弄昏头,开始胡言乱语了:“感情嘛,很难讲的,男女平等的,男的谈恋爱油嘴滑舌很能熬牙的,那小姑娘有点花头更没什么了……”
陈见夏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一刀一刀将自己藏了多年的心事随随便便在过路人面前劈个稀烂,竟有种自毁的快意。
她忽然说:师傅,直接去夫子庙吧,我先不回酒店了。
雨天,没有摇橹船,只有能搭几十个客人的马达游船,陈见夏等船的中途接了好几个妈妈的电话。
郑玉清这些年的习惯是同一件事要分三个电话讲,她神经衰弱,常常挂下电话又想起几句毫无意义的补充叮嘱,再挂下电话,越琢磨越不对,再打来第三个,质问陈见夏,你刚才那是什么态度?!
陈见夏这次只想给她一次机会。
“周末我回去一趟,我爸的报告我已经转给上海认识的朋友了,请他找别的专家帮忙看看,但估计专家说得也差不多,医大一院不比上海很多医院差,妈你别着急,等我消息。”
郑玉清不喜欢和女儿说话,女儿从不给她讲话的气口,本来能一问一答多聊几句,陈见夏总是成功预判全部问题,然后将答案罗列成一整段,给她堵得心口疼。
“我他妈多余给你打,白眼狼,狼崽子,怎么不死外面!”
陈见夏已经习惯了。和小时候相比,郑玉清絮絮叨叨的杀伤力已经弱到戳不破她的厚脸皮。
非节假日的下雨天,都想偷懒,售票处的小伙子涎着脸笑嘻嘻跟她说,美女,不开了,凑不齐人。
陈见夏自以为只是平平静静的一个眼神过去,对方吓得忽然将探出来的半个身子缩回去,顺带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