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期-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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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旁有一家花店,空气里萦绕着淡淡的花香,温辞却像猛地呛了一口冷风,眼睛又酸又涨。
她偏开头快速眨了眨眼,又转过来说:“我没事。”
卫泯没说话,拉着她走到角落里才松开一直攥着她胳膊的手:“你知不知道,其实你一点都不会撒谎。”
温辞哑然。
眼泪可以憋回去,可眼眶的湿红和声音的异样不能隐藏,她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肯定糟糕透了。
她低着头,自暴自弃地哑声说:“是,我就是不会撒谎。”
所以没办法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其实柳蕙和温远之已经做得足够好了,相比很多人,她已经很幸福了。
温辞稀里糊涂说了很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任何人都没有办法诉之于口的话,她却能安心地说给卫泯听:“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小题大做?就为了去种树这么点小事。”
卫泯看着她:“去种树不是小事,更何况重要的也不是种树,不是吗?”
“是啊,你都懂的道理,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温辞还是想哭,忍着鼻腔的酸意,轻声说:“我有时候也会觉得是不是我自己眼界太窄,看得太少了,我明明什么都有了,却还再坚持去追求自由这样虚妄的东西,要是我什么都没有,也许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拥有一切也不代表没有权利再去追求自由,一无所有也不意味着就失去了追求自由的资格。足够的物质,是你追求自由的底气,而两手空空,看似什么都没有,但其实无限拥有。”
——你想要的,你能够去争取,而我想要的,我可以去创造。
卫泯说起这些的时候,没有对命运给予他的苦难表露出任何的愤怒、失落和彷徨,像是很早就坚定地做出了选择。
他两手空空,可他风华正茂。
他拥有时间,也拥有一切可能。
与他相比,温辞好像还不够勇敢,也没有那么坚定,她沉默地垂下眼帘,卫泯却忽然靠近了。
英俊的脸庞在眼前陡然放大,温辞心跳一空,像是摸黑走到了荒原里的悬崖边。
只一步,将要迈入深渊。
“还以为你又哭了。”他眨了眨眼,直起身说:“走吧。”
“去哪儿?”她下意识问道。
“去种树。”
“现在?”温辞看了眼手表,才刚一点半,但下午两点半班里有英语小测,一来一回时间肯定不够用。
她一时有些犹豫,卫泯以为她在担心不能及时回校,又说:“现在去,晚自习之前能赶回来。”
温辞看着他,心口鼓鼓胀胀的,“那你今天去了,周二还去吗?”
“当然不去了。”
“可你之前不是说那天要顺便去寺里上香吗?”
卫泯愣了一下,也就是那一秒,温辞没有再犹豫,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我们现在过去,是不是还要先去买树苗?”
她话题跳得太快,卫泯走了几步才说:“杜康今天买了两棵树苗,找他拿一棵就行。”
“学校不是会发树苗吗?”
“他觉得那么多人只种一棵树没有意义,到时要是真有什么福报,也不知道算谁的。”
温辞笑了:“他想得还挺远。”
“可不是。”卫泯带着温辞回到水果店,杜康正打算将包好的树苗送到院子里。
卫泯叫了他一声。
“啊?”杜康回过头,看见温辞,笑着打了声招呼,随即又嘀咕了声:“真没看错啊……”
他声音太小,温辞也没听清,只见卫泯走上前:“给我一棵树苗。”
“做什么?”杜康很宝贝自己这两棵树苗,下意识往身后藏了藏。
“给不给?”
“给给给。”杜康一向拿卫泯没辙,分了两棵出来:“你现在要树苗做什么,活动不是周二那天的吗?”
“我们提前去。”卫泯检查了下树苗的根部,确定没什么问题了才说:“你家电瓶车借我骑一下。”
“你们现在真去啊?”杜康走进店里,拿了钥匙出来:“昨天没充电,但我妈也没怎么骑,应该够来回了。”
卫泯接了过去。
走之前,温辞看到摆在柜台上的电话机,忽然想到什么:“我能不能打个电话?”
杜康随意道:“行啊,当然可以。”
“谢谢。”
看着她进了店里,杜康推着卫泯往外走了走,“你们怎么现在去种树?出啥事了?”
卫泯勾着钥匙晃了晃:“没出什么事,想去就去了。”
“我真服了你。”杜康说:“你之前不是说跟温辞没说什么关系吗?干吗现在还跟她单独去种树。”
卫泯回头看了眼,女生抓着话机站在光影里,温柔又美好,他收回视线冷漠地说:“你管我。”
“……”杜康抓狂:“你把树苗还我!”
卫泯笑着躲开,等到温辞打完电话出来,在杜康的阴阳怪气中,骑走了他家的电动车。
不同于机车的速度,电瓶车明显慢了很多。
温辞安稳坐在后面,迎着风声问了句:“杜康怎么了?”
“没事,更年期提前了。”
“……”温辞腹诽,这也提得太前了,当她傻吗?
卫泯却没再多说,捏着车把加快了速度。
后山离八中不远,平时站在学校顶楼远远还能看见几座相连的山头。
电瓶车只能开到半山腰。
卫泯停好车,拎着树苗朝温辞走来时低头看了眼,是运动鞋,他抬起头说:“种树的地方不远,走过去吧。”
“行。”
学校种树的活动延续了十几年,后山有一片范围不小的林子都是八中这些年种的树。
卫泯跟管理员沟通了一下,没进到林子里,去了稍微偏僻的一个避风口。
他借了一把铁锹,放下树苗,动作迅速地挖出了一个深坑,指挥道:“放树苗吧。”
温辞立马拎起树苗,解开底下用来包裹的塑料袋放进了坑里,“这样就行了?”
“嗯。”卫泯把铁锹递给她:“要试试自己填土吗?”
温辞伸手接了过去,木质的横把上还沾着他的温度,她力气不重,只能一点点往里填土。
只是她没想到填坑也是力气活,才填到一半已经是满头大汗。
见状,卫泯重新把铁锹拿了过去,温辞只在最后跟着他照葫芦画瓢用脚将上边的土踩平。
“好了。”他拍拍手,“要刻字吗?”
温辞四处看了看:“刻哪儿?”
“当然是树上。”卫泯笑着说:“这里树很多,刻个字会方便辨认一点,不过也不能刻太高,不然等它长起来位置也会变高,就找不到了。”
温辞倒是很想刻一个,可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刻什么,卫泯半蹲在一旁,提议道:“刻个名字?出生日期?”
她看着他。
男生神色淡淡的,额角有一层薄薄的汗意,垂在膝头的手指间沾着一点泥,温辞忽然福至心灵:“我知道刻什么了。”
卫泯等她刻好了才抬眸看过去,是一个字母W。
“温?”
“是啊。”她笑着说。
是温。
也是卫。
种完树出来,温辞看到还有人上山,她顺着台阶往上看了看,卫泯注意到她的视线,问了句:“时间还早,要不要上去看看?”
“你说的那个寺也在山上吗?”
卫泯点头:“是的,不过一般过午不拜神佛。”
“这样啊。”
“但也可以进去,你要是不求什么,也没什么忌讳的。”卫泯收起钥匙,“走吧,带你去看看。”
温辞有些好笑地跟了上去:“我还没说去不去呢。”
“来都来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温辞失笑,中国人的八大宽容金句,有些时候真是无法反驳。
后山的寺不算很大,但是香火很浓,温辞还没走近,远远便看见一墙之内飘出的烟雾。
走到山门前,她忽然从心底深处涌出一阵异样的情绪,像上涨的潮水,逐渐塞满了整个胸腔。
两人缓步走进去,午后的寺庙人烟寂寥,正中间的佛殿前放着一鼎巨大的香炉。
慈悲的神佛隐于烟雾之后,藏在世人虔诚的祈求里。
温辞跟着卫泯路过请香处,各自请了三根香才往正殿走。
靠近佛堂,香火味更浓郁,卫泯没有进殿,只在门口拜了拜便将三根香插进香炉里。
他说什么都不要求。
温辞点点头,捏着香看向供奉在殿内的高大佛像,分明未经世事,却又好像历经千难万险才走到这里。
她沉默地看着佛像,鼻子一阵泛酸。
一截香灰燃尽。
温辞回过神,下意识去寻找卫泯的身影。
他站在一旁,正出神地望向佛堂,青白的烟雾燃起,她鼻尖的佛香味愈发清晰。
佛看世人。
他也在看佛。
温辞闭上眼。
她食言了。
她想向佛求一个好结果。
第18章
那天是温辞第一次逃课。
她跟着卫泯上山之前曾在杜康家里给林皎打了一通电话; 托她帮忙请两个小时的假。
班里负责英语周测的王老师一向喜欢温辞,并未怀疑她的缺席,而温辞也赶在晚自习开始之前回了学校。
一切看似都很顺利。
就连温辞晚上回到家里,柳蕙和温远之都没有再提起下午那一茬; 像什么都没发生; 照例问她要不要吃夜宵。
其实温辞的内心还是有一些紧张的。
下午回学校的时候; 林皎告诉她考试中途郑益海有来过班里,看到她不在还问了一句。
林皎按照温辞在电话里的说法; 说她身体不舒服今天要晚来两个小时。
温辞担心他会向温远之打电话询问; 提心吊胆了一晚上,只是没想到一切都那么顺利。
家里风平浪静;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温远之热好夜宵,拉开椅子坐在温辞对面:“下午是你妈妈考虑不周; 你要是真想去,爸爸给你签字。”
温辞捏着汤勺; 为父母突如其来的妥协感到意外,也有几分做错事的心虚; 低着头说:“还是去体检吧,你身体不舒服要早点做检查。”
温远之看着女儿安静的样子,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声气,但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你吃完早点休息; 碗放在水槽里就行了。”
“好; 爸爸晚安。”温辞抬起头看着温远之进了卧室; 收回视线时看见挂在墙上的全家福; 垂眸也叹了声气。
深夜; 温辞洗完澡抱起换下的衣服; 上边还沾着若有若无的佛香; 在寂静的夜晚愈发清晰可闻,抚平了她躁动不安的心。
她将这一晚所有的顺利都归于佛祖庇佑。
可很多年之后,温辞再回想起这天,都曾不止一次的想过是不是因为当时自己撒了谎,又犯了佛祖的忌讳,才让她和卫泯走到了绝路。
可惜那时已经是很久以后,而她与卫泯也已阴阳相隔数十年。
那天过后,温辞借着体检的事向柳蕙示软,母女俩的关系重新缓和,一切又像回到原点。
但温辞心里很清楚,有些事是回不去的,而她也不打算继续粉饰太平。
和卫泯种下的那棵树像在她心里又种下了一颗自由的种子,她迫切地想要挣脱和逃离。
“想什么呢?”林皎抬手在她眼前晃了下。
温辞回过神:“没想什么,发呆呢。”
林皎跟着在一旁坐下,不远处的篮球场传来几声喝彩,两人一齐扭头看了过去。
最近学校有篮球赛,虽说是各班自由报名参加,但按照往年的惯例,基本都是成绩排名后几个班级的活动。
温辞记得卫泯也参加了比赛,但不清楚是不是今天,目光不由得停留的久了些。
“想看?”林皎倚着树干:“后天下午杨峥他们班有比赛,你要是想看我叫他帮我们留位置。”
说完,她又补了句:“是跟十八班打。”
温辞被她这句弄得心里一慌,猛地转过了头,愣了几秒才说:“后天吗?几点?”
“下午两点。”林皎问:“你爸妈能让你这么早出门吗?”
温辞低头说:“不知道。”
上次责任书的事,柳蕙和温远之虽然没有再提,但后来只要温辞周日出门稍微早一些,温远之都会多问一句要不要送她。
再深一些,就是问她下午是不是有考试。
温辞隐约觉得他们可能是知道了什么,但转念一想,依柳蕙的性子如果真的知道她逃课,是不会怎么安静的。
她不想跟他们打这种心理战,周日学校没什么事的时候,都是在家里捱到最后一刻才出门。
篮球比赛那天,温辞也没有藏着掖着,在饭桌上就提了一句下午要早点回学校。
温远之和柳蕙对视一眼,她装没看见,又道:“爸,吃完饭你送我过去吧,林皎的朋友下午两点有篮球比赛,叫我过去帮忙加油。”
“比赛啊?行,那吃完爸爸送你过去。”温远之手碰了下正准备说话的柳蕙,她拿起筷子,没再开口。
诡异的气氛,温辞只觉得疲惫。
后来坐在温远之车里,她一路沉默着,直到快看见八中的校门,才忽然说:“爸。”
“嗯?”
“你们都知道了是不是?”温辞扣着手:“植树节前的那个周日下午,我其实没去学校。”
这回轮到温远之沉默了,他将车缓缓停下:“这事我知道,但你妈妈不知道,我没跟她说。”
温辞愣了下,到嘴边的话忽然就卡住了。
“小辞,你妈妈是爱你的,我也是,我们做什么决定都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温辞看向车外,“只是你们对我太好了,好到已经不用过问我的意见,只是一味的对我好。”
温远之没有同她争辩,回头看了眼说:“快两点了,进去吧。”
温辞扯唇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只说了句“爸爸再见”便拎著书包下了车。
安城快入夏了。
这座城市冷暖分明,冬天的雪,夏天的风,每一刻都清晰,模糊的只有眼前的路。
每一步都像试探,或对或错,总要踏上去才知道。
温辞先回了教室跟林皎汇合,她真是做足了看比赛的准备,拿了一个大喇叭,冲着楼下喊一声,隔着六层的距离都能听得见。
温辞笑着躲开:“我不跟你站一起了,这一场比赛看下来,我耳朵还要不要了。”
林皎忙抓住她:“那没办法了,你今天只能跟我站在一起。”
她无语失笑,走在安静的林荫道上:“皎皎,你是决定了一定要考北师大吗?”
“那当然了。”林皎说:“我都已经想好了,要是明年没考上,我就再来一年,我非北师大不去。”
“真好。”温辞感叹了句,为她的勇敢,为她的坚定。
“你呢?有想去的学校吗?”
是有的。
但温辞却摇头:“还没想好。”
事情未落定之前,她还不想广而宣之。
比赛已经开始了,杨峥给她俩留的位置直到第一小节结束她们才被领进去,杨峥伸手在林皎脑袋胡乱揉了一把:“还以为你们不来了。”
林皎举起喇叭就是一声加油,吓得杨峥差点踩着自己的脚摔倒在地,他叉着腰拧着她耳朵,恶狠狠道:“你是来帮倒忙的吧?”
温辞笑着往旁边让,一抬头看见站在球场对面的十八班几人,视线久久地停留在某处。
第一小节比赛卫泯没上,坐在场下观察对手,这会正背朝着这边跟队友沟通战术,说完一个不经意地回头,整个人都愣住了。
温辞犹豫着,手伸到脸侧挠了挠,快速朝他摆了两下。
卫泯忽然低头笑了,靠近十八班那边的女生跟着闹了起来,好像在八卦他在笑什么。
“那边怎么了?”林皎也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