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第2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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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边……只要到那边……
他听到宋秋桐在他身后笑着说:“陛下,你要上哪里去?楚晚宁已经死了,被你活活害死的,你真的要去那边吗?”
“……”
“那边是……”
他没有听清,他挣脱了那些虚影那些索命的厉鬼的钳制,他发足狂奔,他把她的声音抛至脑后,那洁白的天光在他眼前越来越亮,越来越大,他像是个在海底快要溺死的人,竭尽全力地蹬着双足,朝着海面那晃动破碎的光影游去。
忽然!
他蓦地扎进了那片盛大的白光里,黑暗消失了。
他喘息着,脚下发虚,不住地缓着气,如同刚刚从水面冒头的人,贪婪地呼吸着,他一时间适应不了这样的强光,他抬起胳膊遮挡住自己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鸟的啁啾啼鸣,闻到西府海棠的淡淡芬芳。
他慢慢睁开眼睛。
……他在哪里?
第一眼看到的是繁茂的海棠花树,满枝薄红绚烂,犹如织锦霞光。
不是在儒风门的宗祠天宫。
这场幻境……仍没有结束吗?
但他的内心已渐分崩离析,他忽然并没有那么确定自己到底是谁,哪里是梦,哪里又是真实。
他坐起来,一朵原本落在他鼻尖的海棠残花飘零于膝头。
……坐起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居然是躺着的,就好像刚刚做完一场噩梦,他环顾四周,是死生之巅的通天塔前,而他自己,则坐在一具黑漆漆的,敞开着的棺材里。
刹那间,墨燃连指尖都好像凉透了。
他原处发怔了好一会儿,而后蓦地起来,踉跄着爬出棺材,他看到棺木前立着一块碑,上面没有一个字,倒是摆着一碗抄手,几碟子小炒,都是他最爱吃的食物。他盯着那些东西看,他盯着那具棺材看。
不……
不。
噩梦没有结束。
他掉进了一段更深的噩梦里,或者说,他如今竟是清醒的?
那一团黑影所说的话,难道竟是真的?
他真的只是服了□□,在通天塔前躺下,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而已吗?梦里的一切,都是……
他没敢再接着想,他疯了一般爬起来,径直朝着死生之巅的南峰跑去。
可是和他记忆中的临死之前不一样,他记得自己当年明明是把所有人都斥散的,但是他跑到一半,有一行宫人冲出来,为首的那个是侍奉了他多年的刘老,刘老捧着个盒子,皱纹遍布的脸庞上满是欣喜:“陛下,重生仙药,找来啦!这就是重生的仙药啊!”
他蓦地停住脚步。
左右都跪下来恭贺他,刘老也跪下来,一双枯槁的手呈起锦盒,颤巍巍地递给墨燃,沙哑道:“仙药啊,陛下一直在求的仙药,总算打动了天神,这一颗就是了……”
墨燃怔愣道:“不是……我,我不是都赶你们下山了吗?”
众仆面如土色,连连叩首,刘老也极为惊恐:“陛下为何要赶我们走?可是老奴有何处侍奉不周?老奴——”
“十大门派呢?”
刘老一头雾水,茫然抬头:“什么十大门派?陛下,你怎么了?”
墨燃知说不清,便拉他到通天塔前去看,他一出密林就指着塔前的坟冢:“你看看那边,我刚刚就睡在那里,我——”
他转头,却发现自己棺木和坟冢都已经不见了。
只有立着两座孤零零的皇后和妃子的坟冢,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他的狗爬字。
墨燃:“……”
刘老忧心忡忡地:“陛下,你怎么了?”
“我……”墨燃怔忡地盯着那两座坟,他的意识已经很混乱了,有一刻他可以清晰地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下一刻他又觉得真幻交织,他竟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今夕何年。
刘老叹息着说:“陛下忧思太深,做梦了罢?”
“不是梦……”墨燃喃喃,但随即又摇头,苍白着脸,“不,这当然是梦……”他语无伦次颠来倒去地说了很久,而后倏忽扭过脸,盯着刘老,“那重生的药呢?”
刘老便把盒子呈上来。
他没去接那个盒子,他径直把它打开了,里头有一颗莹白如玉的丹丸,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他颤抖地将它拿起,喉结攒动,而后往红莲水榭的方向去。
可是刘老忽然拉住他,墨燃蓦地回首,他的神经已绷到极致,即将断弦,他问:“怎么了?”
方才还和颜悦色的刘老,忽然阴沉下了脸,眼睛里闪动着诡谲的光泽,阴气沉沉地说:“陛下,可是走错了方向?”
“什么走错了方向……”
“陛下该去的地方,是招魂台。”刘老慢慢地说,那些仆厮也都缓缓围了上来,将墨燃团团围住,慢慢逼近,“陛下一直以来,朝思暮想的,难道不是要复活您的师兄,师明净吗?”
“我……”
“如今重生仙药在手了,陛下为何弃招魂台于不顾,反而往红莲水榭跑?”刘老幽幽道,“陛下为了这重生之法,杀害千万人,踏平儒风门,让天下哀鸿遍野,血流成河,难道陛下做尽这一切,最后居然要违被初衷,转而把这丹药服入另外一人口中吗?”
墨燃心乱如麻,他紧紧攥着那枚仙药,他说:“你不明白。”
“陛下必须去招魂台,不得去红莲水榭。”所有的人眼里都闪着可怕的光芒,鬼怪一般的脸,他们围着他,重复着,“陛下必须去招魂台,不得去红莲水榭!”
墨燃将仙药死死护住,他脸色青白,说:“都给我让开。”
“陛下必须去招魂台——”
“让开!”
他抽出不归,握着那冰凉的刀柄,那些人似乎是瑟缩了一下,而后眼瞳变得像蛇一样狭长,一个个都露出了扭曲的笑脸。
“你会遭报应的……”
“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
“言而无信。”
“朝三暮四。”
“呵,这种薄情寡义之人怎配拥有仙药。”
“抢回来!夺回来!”
墨燃护着仙药,猛地斩开一条血路,往死生之巅的南峰奔去。不管这是幻梦还是真实,他知道楚晚宁在那里……无论是生是死,他都要去到那里,他要在楚晚宁身边,才能心安。
他跑进了红莲水榭的结界里。
刘老和其他人都被挡在了界外。
他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而后闭上了碧色竹扉,他不想再看到多余的人,这里是红莲水榭,只当有他自己,还有……
“师尊?”
他因吃惊而微微睁大了眼眸,他看到楚晚宁正站在一株海棠花树下,束着高马尾,戴着金属手套,神情专注地调试着一具快要完工的夜游神机甲。起风了,淡粉色的花瓣簌簌吹落,初雪般落在阶前,桌上,温柔如涟漪。
墨燃眼尾泛起湿红,刹那已哽咽。
“师尊……”
楚晚宁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来,他因为忙碌,还咬着一把小锉刀,看到墨燃,他微有诧异,把锉刀拿下,这才直起身子,朝他点了点头:“你怎么来了?”
第219章 【蛟山】莫相离
墨燃没有答话; 亦或是答不出话来; 他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抱住楚晚宁。
“……你怎么了?”
怀里是微凉的衣衫和温热的躯体。
“怎么就哭了?”
他不知道; 梦,真实?
他都不再清楚,但是红莲水榭里; 没有楚晚宁冰冷躺着的躯体; 他的师尊还活着,还在忧心着夜游神的关节不够灵活; 在考虑着应当刷桐油还是上清漆。
这似乎就够了。
他一时竟沉溺于此,不想再醒来。
他与楚晚宁一道将那机甲人完工; 天色已经晚了; 于是他拉着楚晚宁回到房中; 一如前生; 与他交颈缠绵,耳鬓厮磨。
梦里的楚晚宁并不是那么驯顺的,他总有这样那样的狠绝,这样那样的放不下。
哪怕在巫山云雨之间悱恻到了极致,楚晚宁几乎失去自我的时候也常常是咬着下唇; 凤眸中含着水汽; 却不吭声,只是呼吸沉重,不可遏制。
烛火没有熄灭,融融灯花映照着身下之人的脸庞; 墨燃近乎痴迷地凝视着他此时此刻的模样,他凝视着楚晚宁的五官,眉眼,凝视着楚晚宁黑色的眸子,眸子里浸着蜡烛的影。
烛影摇曳,像是深潭里落了花瓣。
墨燃动作的时候,那花瓣就在潭水里摇曳漂浮,涟漪一轮轮漾开,最后有湿润的水汽从楚晚宁眼尾滑落,被墨燃亲吻。
他很明白楚晚宁是怎样的人,若是不用些手段,很难会流露出什么狼狈模样,他的自控力着实好到令人遗憾。
可那又怎样呢?
泪水是控制不住的,湿润的呼吸也是,一声不吭也没关系,看着他被自己欺负到哭,欺负到堕入凡尘双目失神,结实的胸膛不住起伏,哪怕是沉默着的,也是很好的。
一夜旖旎,到了寅时才相拥眠去。
墨燃紧紧拥抱着怀里的人,彼此都是汗涔涔的,皮肤上萦绕着未散的热气,就连鬓发都已粘在颊侧。
他柔情而缠绵地亲吻着楚晚宁,像拥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将他在自己怀中拥得更紧。
“这样就好了,师尊,如今你在我身边,这样就好了。”
他睡了过去。
他睁开眼睛,惊觉楚晚宁已并不在自己卧榻之侧。
“师尊?!”
觫然坐起。
然后他看到楚晚宁立在半敞的轩窗边,已经是破晓时分了,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微雨。
墨燃松了口气,他朝他伸出手:“师尊,来这里……”
可是楚晚宁没有动,他穿戴的很整齐,白衣若雪,安静地望着床上的那个男人。墨燃盯着他,忽然一阵强烈的不安自心头升起。
楚晚宁对他说:“墨燃,我该走了。”
“走?”他愣愣的,床褥仍是热的,枕上有断发,还有淡淡的石楠花的气息,但是楚晚宁站在他眼前,却好像隔着一湖一海的距离,那么疏淡,墨燃焦急道,“你要去哪里?这里就是红莲水榭,是你的家,我们已经在家了,你还要去哪里?”
楚晚宁摇了摇头,他侧过脸,望着窗外渐渐泛起的苍白,他说:“没有时间了,天就要亮了。”
“晚宁!!”
只是一个眨眼。
屋里空空荡荡,就什么都没有再剩下。
他仓皇地从床上披衣而起,鞋袜也顾不得穿,就踉跄着冲出门去。
一夜风吹散,万点雪飘零,昨夜那满枝灿烂的海棠花已被打落大半,残花铺满了台阶与桌椅,石头桌子上还摆着一只做完的夜游神,金属手套和锉刀就丢在旁边,好像楚晚宁刚刚离去,好像楚晚宁随时都会回来。
“晚宁?晚宁!”
他发了疯般地在红莲水榭里奔走,寻找,但他一直绕开莲池,潜意识里他就不敢去莲池,他不敢去……
可他最终还是失魂落魄地走了过去。
赤着脚,踩在冰冰凉凉的青石板路上。
他在离莲池还有好长一段距离的地方便站住了,从苍白的脚趾一路往上,最后能瞧见的是一张了无人色的脸。
他茫茫然睁大着双眼,他遥遥望到莲池里躺着的那个男人,和前世自己临死前最后两年,几乎每天都会望见的那样。
躺在藕花深处,身躯不曾腐朽,衣冠干干净净,和活着的时候又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
他一步步走过去。
近了。
更近了。
只要再往前,就能来到池边,就能看清他的每一根睫毛,死后也好像微微蹙着的剑眉,不再舒开的凤眼。
可他却彷徨地跪了下来。
膝头磕在石板上,他跪着蜷着,颤抖战栗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想到还有刘老交给他的仙药,可以起死回生的仙药,他于是欣喜若狂,指爪狰狞颤抖蜷曲,翻找着乾坤袋,他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掏出来。
“仙药……仙药……我要那个能起死回生的仙药……仙药呢!!!仙药呢?!!!”
所有的东西都掏遍了,他把整个乾坤袋翻了个底朝天,连针线罅隙间都不肯放过一寸寸地摸过去。
可是没有。
仙药不见了,仙药不在里面。
亦或许方才撞击刘老,得到仙药,那也是一场梦?
不对,这都是梦,是一场接一场的……
他崩溃,他的意识混乱离析,他绝望地抬手磨蹭着自己的脸颊和眼睑,他喃喃着:“不对,有的……我明明放在里面的……仙药……有仙药的……有的……有的……”
他又一次疯狂地找寻起来,就那样跪在楚晚宁的尸身前歇斯底里地找寻起来,他眼中跃动着可怖的辉光,可是嗓音却越来越哽咽,越来越绝望,他最后俯身大哭起来。
“我放进去的,我放进去的!!”
他一掌拂开面前七零八落的杂物,无数叮叮当当的瓷瓶滚落,甚至破碎,他在一片残块破落中跪爬着往前蹭去,碎片扎进了他的皮肉膝头,他不管,他朝莲池里躺着的那个人爬过去。
他最后将他从池中抱出来,将这具冰冷的躯体紧紧抱在怀里。
——那是他前生一直想做,却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
他抱着楚晚宁的尸身,细雨仍在缠绵无止地下着,天色一层层地亮起来,但与他们无关,他抱着楚晚宁的身体在哭,他贴着他的脸颊,亲吻着他的鼻梁,眼睫,嘴唇。
“师尊……求求你……理理我……求求你……”
那一瞬间,他的身影和曾经在乱葬岗上,抱着母亲腐烂掉的身躯崩溃嚎啕,恳求过路君子将他与母亲一同埋葬的孤儿,就那样交叠在一起。
那一年,他只有五岁。一个五岁的孩子发誓再也不要见到挚爱至亲的人,在他面前肌骨腐烂,零落成泥。
一晃眼,那么多年过去了,三十二岁的踏仙君抱着他师尊的尸体,时而癫狂长笑,时而抚尸痛哭。
那是一具与生前别无二致的躯体,他做到了,他已可以让死者如生人,这尸体的皮肤之下甚至好像都还有淡淡血色,安详地像是沉睡过去。
这一次他没有恳求任何人把他和楚晚宁一同深埋地底。
但踏仙君自己便已把自己活埋了,在楚晚宁死后的那一天,他喝了一坛子梨花白,后来每一天每一日,他都在一座名为红莲水榭的活死人墓里,醉生梦死。从那一天起,他已把自己埋葬。
“师尊,你理理我……”
“墨燃!”
“你……理理我……”
他模糊听到有人在唤他,熟稔的声音。周围又黑了,他于是像濒临溺死的人抓住一块浮木,有人向他伸出手来,他哽咽着,紧紧攥住那个人,“你不要走,我什么恶事坏事都不做了,再也不惹你生气……”
他攀住那人的手指,与他十指交扣。
他闻到淡淡的花香,海棠的香气。
“我有起死还生的仙药,可是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找不到了……我找不到了但是你能不能不要走,求你了……”他不管不顾地循着那温热身躯所在的地方,他抱住那具身躯,“求你了,我宁愿……”
“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墨燃!快醒醒!”
可他醒不来,痛苦比海更深邃,他快要溺死了,他醒不来。
他喉头哽咽着,他紧紧抱住了那个呼唤着他的人,睫间竟是湿润了:“我宁愿死的人是我,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