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座山寨-第2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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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崔相也会这么做。”程大雷轻轻点头。
崔白玉心头想得明白,那孙小毛在军中无亲无故,正是杀一儆百的上佳人选,杀了他收获民心何乐而不为。程大雷也不知在为难什么。
程大雷招招手,香珠递过来一杯香茶。程大雷手托着茶盏,却也不饮,思考了半晌道:“令尊……他是个什么人?”
崔白玉一怔:“程当家为何要问这个?”
“随便聊聊么,忽然想了解一下。”
崔白玉认真想了一会儿道:“如白玉平生所遇,有两个人我最看不穿,其中一个便是家父。”
“那另外一个是?”程大雷被激起好奇心。
“另一个便是程当家。”
程大雷摸了摸鼻子,道:“我怎么能和崔相相提并论,不提我了,聊聊令尊,老人家究竟什么路数?”
崔白玉道:“若在外人看来,家父不过是个普通老叟,能一路走到今天,一是肯去做事,二是肯把事情做尽。”
程大雷点点头:“敢为人先,持之以恒,的确是成大事者必备的素质,还有其他呢,令尊有没有什么朋友?”
崔白玉苦笑着摇摇头:“天下之大,谁有资格与家父做朋友。”
程大雷也不知心中想着什么,随口道:“那想必令尊此生应是很孤单吧。”
一句话触动了崔白玉的心思,她试图在脑海中回忆父亲的印象。的确是个普通老叟,可不会有人小看他,老人家一举一动便影响帝国的气数。于无声处落子,却能运筹帷幄千里之外。
崔白玉一直是很怕崔相的,在她的印象中,崔相代表的是智慧、强大、沉默。却是没想到,程大雷从父亲身上捕捉的第一个词汇竟然是孤单。
老人家妻子早亡后便没有续弦,家中的妾室是多的,还有各处孝敬过来的女人。崔白玉其实就是庶出,如果不是仗着美貌与智慧,在家中的地位一定不高。
父亲一世有过许多女人,但若谁能与他交心,怕是一个也没有。至于儿女孙辈,老人家也是运筹帷幄,不能让任何一人坐大。
对自己的子孙尚且如此,何况是归附的世家、高高在上的李氏皇族。
记忆中的父亲一直坐在那间昏暗的书房中,驭下之策,识人之术,驱狼吞虎……这些门道父亲都玩得很通透。天下之大,估计没有一人知道老人家心中想什么。
可若不是程大雷一句话点头,崔白玉怕是一生一世都不会想到。那坐在书房中的智慧老者,的确是有些孤单呐。
崔相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膝前跪伏着几多人。这样一个老者,自然享尽人间富贵。但普通人在田间酒楼,与老友吹牛打屁的乐趣,他怕是一生都无法享受。
第695章 负荆
“大当家,张将军求见。”有下人报过来。
程大雷正与崔白玉闲聊,挥挥手道:“让他进来。”
“张将军的样子似乎……”下人欲言又止。
“怎么了?”程大雷皱起眉头:“不敢见人么?”
下人无奈,退出通报,不多时外面响起张肥宏亮的嗓门。
“大当家在哪里,大当家在哪里?”
一个粗壮汉子迈步走进书房,看到他的样子,程大雷也是吓了一跳。过了片刻,竟也被他气笑了。
崔白玉四女忙掩上眼睛,将头侧到一旁。
只见张肥坦着上身,背后背着荆条,走进来后便直接跪下,瓮声瓮气道:“属下有罪,还请大当家责罚。”
程大雷无可奈何的叹口气:“来来来,起来说话。”
“大当家不降下责罚,属下便不敢起身。”
“好了。”程大雷板起脸:“你在我面前玩这一套,再不起来,我就不只是责罚了。”
张肥这才起身,如一尊黑铁塔般杵在程大雷面前。程大雷当真是哭笑不得,道:“你就是这样一路过来的。”
“嗯呐。”
“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是……”张肥顿了顿:“是属下自己知罪,特意来向大当家请罪。”
“着。”程大雷喝了一声:“速速如实道来,真把本当家做傻瓜么?”
张肥猛虽猛,但并不缺乏脑子。可他的性格实在不适合耍花招,负荆请罪的把戏不会是他想出来的,不是他想不出来,而是他不会往这方面想。
见程大雷发作,张肥只好承认:“是大哥教我做的。”
“刘悲呐刘悲。”程大雷手敲着桌面,轻轻叹了一声。
程大雷手下还是有明白人的,说不得刘悲还拉着张肥说上几句,你犯了大错,大当家不罚你,是给你面子。但你不能给脸不要脸,乖乖的去找大当家赔罪,把姿态摆得足够低,说不得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程大雷看了张肥一眼,道:“解下来吧,怪难受的。”
“大当家,孙小毛罪有应得,但毕竟是一起拼命的兄弟。还请大当家放他一马,张肥愿自降三级,换他一条性命在。”
程大雷白了他一眼,心里也明白。这张肥赔罪是假,替孙小毛求情是真。
“我可以准你自降三级。”
“谢大当家……”张肥脸上一喜,可程大雷下句话就让他闭上嘴巴。
“但能否换来那家姑娘的清白身子?”
程大雷走出书案,来到张肥身边,将他身上的荆条一根又一根取下。看到其背后被折磨得血肉模糊。当真是铁打的汉子,背上伤口如此,还能谈笑自若。
程大雷招招手,令小鹿取来自己的一件袍子,披在张肥身上。
“大当家,我……”
程大雷拍拍他的肩膀,道:“张三哥呀张三哥,你我兄弟是为何聚在一起的。为的就是不受一些窝囊气,方才扯起反旗,不服王法管么。今日不同昨日,我们已经不是青牛山的一伙小山贼。今日天下,无论如何都有我兄弟一份,那家诸侯,哪怕指着鼻子骂我们是山贼,心里多多少少都要让咱们几分。”
“能走到今日这一步,要记得死去弟兄,也有我的功劳,另外还有一份功劳是属于张三哥的。可是,咱们现在不受人欺了,不是说咱们就转过身欺负别人。那家姑娘清清白白,平白遭了这等祸事,你若有姑娘,会如何做?”
张肥沉默不言。
崔白玉却是皱起眉头,多看了程大雷一眼。天下人都说程大雷如何的十恶不赦,却是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程大雷摆摆手道:“好了,去吧,去吧。我这番话三哥听得进去也好,听不进去也罢,都是程某的肺腑之言。我知道今天还有许多人来求情,我在这里等着,我一个个同他们说。”
张肥黯然离开,程大雷叹口气,那种疲惫感又涌了上来。他坐回到书案后,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
崔白玉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仿佛父亲也常常独坐,半晌一动不动,也不知想着什么。
崔白玉顿了顿,大着胆子道:“其实这件事也不是非要杀人不可,自可施舍那苦主一笔银钱,只要数目足够多,他们就不会闹下去,说不得还会心情窃喜。”
程大雷抬开眼睛,两道目光刺向她:“那么我和你们这种人还有什么区别?”
崔白玉一楞,忽觉得哭笑不得。程大雷竟然站在道德制高点鄙视自己,喂,你是个山贼呐,你有什么资格鄙视我们。
崔白玉没有开口,忽地想起一些事。相府在京州的势力是大的,府中难免有些纨绔子弟,相中了街上的姑娘便抢回家中,事后不过施舍几两银子。这还算是好的,有些家人不从的,用棍棒打杀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从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崔白玉的善恶观其实很模糊。直到此时此刻,她方才觉得:也许这些事情根本不对。
犹记得那年春光好,长安城外蔷薇绽放,自己性子来了便去城外赏花。偏巧有个不识趣的妇人在此地割猪草,自己只是稍稍露出被扰了性子的不耐烦,手下家丁便将妇人一顿乱揍。还了自己一片清净,那妇人后来如何,其实自己是不关心的。
这些或许是不对的。
汗津津湿透衣衫,崔白玉从没这样想过世间道理,只认同拳头大就是道理。可这本就不该是天地间的道理。
一报还一报,如果自己认同这个道理,那么今日落在程大雷手中,又恨从何来,怒从何起?
这时候,外面传来闹哄哄的哭声,打断了崔白玉的思绪。
程大雷皱起眉头:“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伺候的下人过来,道:“大当家,那孙小毛的老娘找上门来了。”
程大雷手扶额头,觉得有些头疼。孙小毛的父亲战死,家中便剩这一个老母。
“大当家,您要不要避一避,这老人家可是不好惹?”
程大雷深吸一口气:“避什么避,出去看看。”
第696章 对饮无一人
崔白玉其实是不能出城主府的,这是程大雷对她的限制。但见程大雷今天忙得不可开交,而她也的确想看看程大雷如何处理这件事,便悄悄跟在程大雷身后。
还未跨出城主府的大门,程大雷就听到外面的骂声。
“姓程的,你给我滚出来。”
大门外,一个妇人掐腰大骂。其实孙小毛的老母年纪并不大,不过四十出头。这样年纪的妇人正是泼辣的时候,她可不管你程大雷是谁,想要我儿子的命,老娘就给你拼命。
见到程大雷出来,这妇人更加精神抖擞,指着程大雷鼻子骂道:“姓程的,你当真是翻脸不认人,小毛他爹死了,现在你要把小毛也杀了。好好好,你把我也杀了好,我们一家人干干净净,你岂不是称心如意。”
崔白玉忽感觉心情有些愉悦,这种事是最不好处理的。程大雷纵然有天大的本事,难道还能向一个妇人出手。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过对方,很明显这是有谁背后支招,让孙小毛的老母过来堵门。讲道理肯定是讲不过程大雷,只好来这不讲道理的法子,也算歪打正着。
程大雷一言不发,就忍这妇人辱骂,他只是悄悄拉过一个仆人,冲他耳语一番。这仆人悄悄溜走,也不知去做什么。
那妇人就这样堵着门骂,程大雷当真是好性格,一句话也不说。说也真不知如何说,真如果和这妇人对骂,赢了输了其实都不好看。
大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些是为了瞧个新鲜。一城之主被人这样骂,还没有任何反应,当真是稀罕事。
最后,反倒是这妇人先骂累了,掐着腰呼哧呼哧喘气。
“我家小毛再有错,也罪不至死,你现在三妻四妾,进城时不也抢了一个女人么,有什么资格怪我家小毛。他可是我家的独苗呐……”说着说着,妇人哇哇哭了出来。
崔白玉脸色微红,向后退了半步。
正这时候,刚才离开的那仆人又回来了,还领着一大家子。为首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拿着擀面杖便冲了进来,指着孙小毛老母的鼻子道:“没地嚎的母狗,瞎了你的眼,我家还没喊冤,你哪里有资格哭。”
这一家子正是被孙小毛祸害的苦主,两家人算是凑到一起,互相对着骂街。
崔白玉看了一眼程大雷,心道这人并不是一味的直性子,确实有几分聪明。
按道理来说,程大雷此刻就该离开,但他不仅没有走,反而立在门口。一直认真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示。
等到日落黄昏,两家都骂累了,彼此哭哭啼啼的离开。
直到此刻,程大雷才伸了一个懒腰,转身返回城主府。
立在大门口时,程大雷还保持着平静,但往回走,脸上便越来越不好看。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算是丰功伟业。可万骨背后,便是万户哭。这孙小毛老母的话,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今次杀了孙小毛,便是之后给他家些银子,又怎么能换回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
天下事若都是钱能够解决,老祖宗又为何要造出一个情字。终究是撕扯不开的,杀孙小毛未必对,但放了他也是错,这就是程大雷心情纠结郁闷之缘由。
一个孙小毛不杀,日后便会冒出许多个。刀终究是要落下的,只是看着他老母的眼睛,握刀的手真的能够不抖么。
夜渐渐深了,苏樱走出闺房,沿着花厅的小路向前走。穿过两个门,走进一个种满枣树的院子。
程大雷独坐在院中的石桌前,饮一口酒叹一口气,时而摇头苦笑。
苏樱看了一会儿才走过去,将大氅盖在程大雷肩上,道:“虽然是夏夜,但终究有些凉意,你还需保重身子。”
程大雷挥挥手,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抬起的手无力垂下。
苏樱在他对面坐下,睁大眼睛望着他:“我知你不喜人扰你清净,平素也不敢打扰你。但毕竟是结发夫妻,你若找不到人喝酒,总是可以找我。不喜我的性子,找梨花妹子也行,她是善饮的。”
程大雷摇了摇头,他愈发觉得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能说话的反而越来越少。徐神机最近颇有些淡泊名利,他嘴里也说不出许多知己话。至于樊梨花和苏樱,许多事其实是不能同她们说的。
苏樱扣住程大雷手背,道:“我知你心中苦闷,如果真不愿杀人,便不杀了,又有谁敢说你的不是。”
程大雷终于开口,道:“不仅仅是孙小毛的事,有些事比你想得要复杂。”
苏樱沉默想了想,道:“家大业大,有兄弟想着分家了。”
程大雷重重的点了点头。
如今不是从前,随着程大雷的势力越来越大,手下人的想法也越来越多。武将与文官之间的不配合已经初露征兆。这倒还不是着急的事,而是随着身份地位的不同,大家的欲望越来越大。
曾经是活着有口饭吃就行,但现在不一样了。你程大雷三妻四妾,仆役成群,一块儿打江山的弟兄难道就不能喝点汤。
于是他们吵着要分女人,分好马,分财物。孙小毛的事情不是偶然,是程大雷以后路上必然会遇见的。
大家都开始有自己的小算盘,怕是已开始拉帮结派。同程大雷说话时,已都有了自己的算计。
崔相只手遮天,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斗来斗去成了孤家寡人。很明显,程大雷也要步崔相的后尘。
手下与你耍心眼,你总不能做傻子。于是便也开始自己的算计,人心权谋,驭下之术等等这些,程大雷在未来的路上都将无师自通。
程大雷未必不擅长这些,可当真不喜欢这些。
他长叹口气,忽地握住苏樱的手,认真道:“若我真舍了这份家业,与你、梨花、徐军师几人浪迹江湖,你可愿意否?”
苏樱看着程大雷,对他说出这番话丝毫不感到意外。她抚平程大雷紧皱的眉头道:“我有什么愿意不愿意,自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你走了,手下弟兄该如何办?”
第697章 尽是苦涩
家大业大,手底下弟兄多了,心思也就杂了。程大雷手下诸多人中,有爱财的,有爱名的,有要女人的,有想建功立业万世不朽的,也有小富即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
问题在现在还没有太严重,但终究会愈演愈烈,现在程大雷在,仍能辖制住他们。一旦程大雷撒手不管,注定是分崩离析,好好一个凉州,也就成了天下诸侯手中的一块肥肉。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程大雷轻拍着苏樱手背,认真道:“有时候真想舍弃这份家业,择一荒岛安度余生,男耕女织也是一生一世。”
苏樱抿嘴轻笑,道:“真到了荒岛,也有荒岛的难处,炎夏的毒虫、风暴海啸,也够你受得。你是懒散性子,真受得了耕作之苦?”
程大雷顿了顿:“你这话也有道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日子,真如果舍掉这份家业,怕日子会更难熬。”
苏樱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