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鸾-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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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下我们不久便病逝了。”荔知说。
雅致又朴素的竹园里,荔知和谢兰胥一问一答。
小小的书房里竟然有了一丝寻常的温馨。
“你们感情很好”
“不算疏远。”
秦氏流落异国他乡,非自愿嫁人生子,始终闷闷不乐,荔知对生母的记忆并不多。秦氏只在提起自己的国家时才会兴致高昂一些,所以荔知总会变着花样问她关于大朔的事情,希望秦氏能够开心一些。
所以,她对秦氏其实还没有对大朔的印象深。
她不愿过多纠缠这个话题,顺着谢兰胥的话反问道:
“殿下呢,殿下和双亲的感情如何”
谢兰胥沉默半晌,笑了:
“自然是极好。”
荔知已经开始熟悉他的防御机制了,这是很明显在说假话的表情。
谈话陷入缄默的时候,桃子和西瓜走了进来点灯。
原来天已经不知不觉暗了下来。
谢兰胥大发慈悲,准许荔知下值。
荔知离开竹园后,马上赶回荔象升所住的耳房。一副药下去,荔象升的病情已经有了好转,能够睁开眼睛了。
“我来吧。”荔知接过荔慈恩手里的药碗,妥帖地将汤药一勺勺送进荔象升口中。
荔象升定定地盯着她看,忽然,嘴唇蠕动起来。
荔知凑近,听见在他说:
“……谢……谢。”
荔知先是惊讶,后是笑了。
“这是姊姊应该做的。”她说。
看着荔象升睡下后,荔知让荔慈恩回去休息,而她继续守在耳房里。
“不行,上次就是荔知姊姊帮我守夜,今夜怎么说也该轮到我了——”荔慈恩急道。
荔知拿出长姐风范,命令她回去休息,荔慈恩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荔象升躺在床上,看着妹妹走后,目光落在荔知身上。
“要是累就睡一会吧。”荔知说。
荔象升摇了摇头。
“如果不想睡,那我给你讲个故事。”
正好荔知刚看了地理志,神奇的山川湖光景色随口就来。本来还摇头表示不困的荔象升像听天书那样,不知不觉就被她说进了梦乡。
漏风的耳房在寒冬腊月里冻得人手指生疼,但荔知看着幼弟的睡颜,心中却生出一阵暖意。
她捏紧荔象升的被角,倚着墙慢慢合上了眼睛。
……
第二日天不亮,荔慈恩前来换班,荔知才有时间回到自己所住的小院。
那棵光秃秃的枣树依然伫立在院中,几根麻绳以枣树为中心牵展开,一个穿着深蓝布衣的身影正在绳子上晾晒棉被。
荔知没心思去注意谁在晾晒,正要径直往自己屋里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
“小姐!”
荔知险些以为自己产生幻觉。
她回过头,看见一个穿着蓝色袄子的女子高高兴兴地从那床棉被后面走出来。
“嘉穗!”荔知惊呼。
嘉穗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荔知面前,满脸笑容地握住她的手。
“小姐,奴婢闲着没事,已经将小姐的被褥全洗了,还换上了奴婢新带来的床具……”
荔知忍不住打断她的絮絮叨叨:
“嘉穗,你怎么会在这里”
“奴婢把茶摊和住的地方都给转手了,因此耽搁了几日。”嘉穗笑道,“不过小姐放心,从今往后,奴婢就能天天陪着小姐了……”
嘉穗只是平民女子,能天天留在都护府,只有一个可能——
荔知难以置信:“你和都护府签了卖身契”
并未反驳的嘉穗进一步证实了她的猜测。
“你签的是活契还是死契”荔知又问。
“这没什么重要的,小姐不如去看看你的新被子,那是我一针一线辛苦……”
“你快说!”荔知急了,用力握住她的双臂。
嘉穗见实在逃脱不了追问,只能避开她的眼神,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说:“都是给人做活儿的,活契死契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这么一说,荔知全明白了。
都护府不缺人,又不是普通富户,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收人
嘉穗想要进都护府做事,必定是用廉价的价格把自己永远卖了。
“你真傻……”荔知声音发颤,“你好不容易才获得自由身,为什么又要送上门来与人为婢”
“……因为小姐在这里啊。”嘉穗说。
她的圆脸杏眼,在人群中可以泯灭众人的面孔,因为坚定的信仰而焕发出夺目的神采。
她轻轻握住荔知的手,安慰道:
“奴婢虽然帮不上小姐的大忙,但也曾经立誓,要同小姐共赴刀山火海。”
“因为小姐想做的事……同样是嘉穗想做的事。”
第24章
荔知还记得那一天。
嘉穗虔诚地握着她的双手说, 无论这条路有多艰险,她都会陪着她。
哪怕要付出性命也在所不辞。
她再一次卖身为奴,只为履行当日的誓言。
荔知无法不为这样的忠诚动摇,她紧紧握住嘉穗的手, 忍住心酸笑道:
“如今我也只是人微言轻的一名奴婢, 不要再叫我小姐了。”
不等嘉穗反对,荔知说:
“若你不嫌弃我今日的处境, 从今往后, 我们就以姐妹相称。”
“奴婢怎会嫌弃小姐!”嘉穗大惊, 急着否定。
“既然如此,今后你就不要再自称奴婢了, 我也不是什么小姐。”荔知说,“你若真不嫌弃我, 就叫我的小名般般吧。”
荔知解释道:“荔夏已不在人间, 我用她的小名, 也算是一个念想。”
“奴婢……”嘉穗顿了顿,“嘉穗明白了, 既然这是般般的意思。”
荔知这才露出笑容。
“唐管家可有告诉你去何处当差”
“说了,让我一会去扶风院报道。”
荔知如今已经对都护府的情况大致了解了。
“扶风院是少爷的院落,我并未听说过少爷苛待下人,等你去了扶风院, 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便不会有大的问题。”
荔知还有差事要做, 大概给嘉穗介绍了一下家中的人物,便匆匆赶去了萱芷院。
升为三等丫鬟后, 她要做的事情不多, 大多就是室内洒扫。
贝壳手链还在杂货铺当着, 荔知要想办法得一点赏钱, 好把手链给尽快赎回来。她留意着机会,机会也就光顾了她。
之前的三等丫鬟打扫室内,并未搬动家具,今日荔知为了打扫八宝架背后的灰尘,特意挪动了架子。
没想到,在架子背后发现了一颗小小的珍珠。
珍珠中间穿了孔,像是从某个簪子上掉落下来的东西。
打扫完卫生后,她等鲁萱空闲一人的时候,将珍珠交了出去。
“这是”鲁萱看着珍珠,惊讶道。
“今日奴婢打扫卫生时,挪动了八宝架,在后面发现了这个。”荔知说,“奴婢觉得应该是小姐某个簪子上落下来的。”
鲁涵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千宠万宠。鲁萱的头面不计其数,哪个簪子上落了颗珍珠,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她叫来屋里的大丫鬟清点首饰,果然在一只发簪上发现少了一颗珍珠。
一颗珍珠,对鲁萱来说并不值钱,但对下面的丫鬟来说,却是快一年的工钱,更不必说像荔知这样没有月例的死契奴隶。
鲁萱感动荔知的拾金不昧,想要把珍珠赐给她。
“奴婢只是将拾到的物品物归原主,当不得这么大的赏赐。”荔知说,“要是小姐想要奖赏奴婢,奴婢倒有一事相求。”
“你说”鲁萱好奇道。
“奴婢为了救治弟弟,将家中旧物当在了杂货铺。如今赎回,需要四两银子。”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鲁萱笑道,“佩儿,去给她拿一包碎银。”
鲁萱身边的大丫鬟很快就拿来一包碎银。
荔知行礼谢恩。
下值后,她单方面推迟了去竹园的时间,先去了趟抵押手链的杂货铺。
她拿出银子想要赎回手链,却得到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卖给别人了”
上回的中年男子坐在铺子门口,漫不经心地用手指蘸水弹向门口展示的瓜果。
“对啊,你典给我的第二日,就有人买走了手链。”
“掌柜,我们说好的,你给我七天时间,我一定会来赎回——”
“这事儿是我理亏。”掌柜放下手里的水瓢,“你用手链在我这儿当了一两儿糖,我再给你十两——或者换成钱也行,成吗”
事已至此,荔知告诉自己急是没有用的。她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恢复平常的语气问道:
“是谁买走了”
“这……”掌柜面露犹豫。
“我也不难为你,你只需告诉我是谁买走了手链。”荔知说,“如果你不想和我去官府纠缠的话。”
在荔知的威逼利诱下,掌柜终于开口:
“……是一个穿粉衣裳的年轻姑娘,戴着帷帽,我也没看清脸。”
“多少钱买走的”
掌柜不想说,但是在荔知冰冷的目光注视下,他不情不愿地回答道:
“五十两。”
“我的最后一个问题,什么时候来买走的”
“就在你典当之后的第二天。”
荔知已经猜到是谁买走了手链。
她不再理会杂货店掌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竹园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荔知被西瓜领进书房的时候,谢兰胥正坐在榻上摆弄一个九连环。
她今天来得迟,天色已经暗了。榻边也没有为她准备绣墩。
荔知本不欲出声打扰,谢兰胥却头也不抬地开口道:
“以为你不来,准备好的绣墩也撤了。”
“……有事耽搁了一会,抱歉让殿下久等了。”
“也就半个时辰罢了,不算久等。”谢兰胥露出和善的微笑。
“殿下如何才愿意不计前嫌”
他把手中的九连环扔给荔知,说:
“一盏茶时间里解开,我就当没有等那半个时辰。”
荔知拿着九连环,不禁感到一抹惆怅。
她并不擅长九连环,但荔府有一个人很喜欢玩此类玩具,那就是已经逝去的荔惠直。
“怎么了”谢兰胥似是察觉她的神情变化,出言询问。
“……没什么。”
荔知摇了摇头,拿起九连环观察。
“自己找地方坐吧。”
谢兰胥也端起了他的茶盏。
荔知也不客气,坐在长塌另一角。
尽管荔知努力尝试,但九连环到她手里就像一个叛逆的小孩,屡屡戏耍于她,不肯让她如愿解开。
她与这叛逆的九连环争斗了许久,久到谢兰胥的手都端麻了茶盏。
“给我罢。”他叹了口气。
荔知当然知道,别说一盏茶,就是十盏茶也该喝完了。谢兰胥已经够给她开后门了,可惜,她还是没解开这九连环。
谢兰胥拿过九连环后,用熟练的手法将九连环解开了。
标准的一盏茶时间,或者说半盏茶时间。
“看懂了吗”谢兰胥拆开九连环,抬头看向荔知。
“……殿下高看我了。”
荔知只想苦笑。
估计是看出荔知兴趣缺缺,谢兰胥丢开了九连环。
荔知发现,谢兰胥眼中闪过一抹恹恹。
“……以前,我总是想方设法都要出去,等真的出去之后,却又发现,一切不过如此。”
“殿下所说的‘出去’是什么意思”荔知问,“东宫之外吗”
谢兰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我的存在,是否为殿下带来一丝慰藉”
荔知直白的发言让谢兰胥的视线从窗外翠竹转了回来。
她笔直地和他对视,仿佛毫无羞怯。藏在袖中的手却早已攥成了拳。
谢兰胥在思考。
竹叶在窗外簌簌响动。
圆月在空,夜色明净,不见一丝浮云。
月光在谢兰胥身上披了一层皎洁无暇的白纱,他像堕地的月亮,那样飘渺,那般温柔。他慈悲的面容,轻易就能将世人欺骗。
荔知却不会忘记,月光本是多么寒凉。
她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殿下为何要买走我的手链”
“手链”谢兰胥轻轻反问,仿佛对她所说一无所知。
荔知静静地看着他。
谢兰胥问:“为什么你会觉得是我买走的”
“买走手链的人穿着粉色衣裳,头戴帷帽,如果我没记错,我第一次见到西瓜姑娘的那天,她就是穿的一身粉色衣裳。”
“在鸣月塔穿粉色衣裳的人太多了,仅凭此,你就认为是我买走了手链”
“鸣月塔中有粉色衣裳的人的确很多,”荔知说,“但能够在第二天就买走手链的,只有殿下一人。”
“……”
“只有那日我在殿下面前试药时,殿下有机会看见我的手上没有手链。”荔知说。
别人不知道那条手链对她有多重要,敏锐多疑的谢兰胥却不可毫无察觉。
那天试药时,她的衣袖滑落,谢兰胥理应看见她手腕上空空荡荡,但他却什么都没有问。
他没有问,但是事后着人调查了手链的去处,然后悄悄买了回来。
“为什么”她问。
谢兰胥沉默了一会,然后看着她笑了。
他说:“我想知道,这串你从不离身的手链有什么秘密。”
“秘密”荔知也笑了,“殿下发现这秘密了吗”
谢兰胥没有说话。
“我告诉殿下这秘密是什么——”
荔知用手撑在榻上,直起上身缓缓向谢兰胥靠近。
谢兰胥巍然不动,直到两人的面孔近在咫尺,能够看到对方眼中一尘不染的月光。
荔知在他耳边,轻声说:
“这串手链,对我而言,是一个人泣血的绝笔,椎心的求救。”
“是你生母,还是你的孪生妹妹”
谢兰胥从荔知的神情上得到了答案。
“是你妹妹。”他说,“你接近我,就是为了给你妹妹复仇”
“殿下认识我妹妹吗”荔知反问。
“未曾蒙面。”
“既然如此,我要复仇,接近殿下又有什么用”
“你要借我之力,返回京都”谢兰胥刚说完,自己就否定了这种猜测,“你不可能认识我,更不会在毫无了解的情况下,笃定我有朝一日能够返回京都。”
“殿下多虑了。”
荔知看着他眸子里的人。
她的目光注视着他,看的却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我承认自己处心积虑接近殿下,但我接近殿下,并非殿下猜测的那些原因。”
月光流转在两人的呼吸之间。
谢兰胥看着她的眼睛,心跳有片刻紊乱。
她的眼睛,让他想起笼着薄雾的湖。和他从湖心楼里见到的一模一样。每到冬日的清晨,那片湖就笼罩着无边无际的雾。
透过悲伤的雾,他能隐约看见背后那个破碎的心灵。
“我愿意为殿下付出所有。”
“无妨万劫不复。”
“只求殿下喜乐。”
围困他的湖。
囚禁他的雾。
忽然再次将他萦绕。
第25章
荔知最终将那串手链留在了谢兰胥那里。
这是她可以誓死去保护的东西, 荔知相信谢兰胥正是看出这一点,才会令人悄悄买回。
留着这手链,就像留有可以威胁她的人质。
她不介意多给他一点安心。
因为她早已决意要将自己的命运和谢兰胥捆绑在一起。
几日后,荔象升度过危险期, 能够自己下床走动了。
嘉穗特意从扶风院的小厨房里要了一尾鱼, 在荔知去竹园兼完职后,端出一盆奶白的炖鱼。
荔家三姐弟和嘉穗一共四人, 围坐在荔知耳房中那张小小的方桌前。
“象升大病初愈, 这鱼肚就给你吃了。”荔知笑着夹起一筷白白的鱼肚, 放进荔象升的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