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有妖气-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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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是年纪尚不到十一岁的儿童,脸上手上都沾满了灰——平妖署的考核最低年纪是十一岁,然而若是碰上了贫民之中有天资较好的孩子,倒也可以先破例收下,留在官署专门开辟的一处训练场提前接受规训。
直到十一岁正式通过考核之后,再忝列姓名。
孩子们高兴地绕去了梅十二的附近,但谁也没有真正碰到他的衣衫——所有人都知道,梅先生讨厌别人碰他,无论是衣服、杯盏、纸笔……更不要说是肌肤的触碰。
那双戴在他手上的白纱手套,谁也没见他摘下来过。
稀奇的是,但凡有人未经他准许,私下里偷偷碰了他的什么东西,他只消看一眼,便会立刻发现。
若是普通的玩意他往往当场就扔了或烧了,但若是一些不好扔的东西被旁人碰了——比如像他一直带在身边治病救人的银针,他就会一遍遍地擦洗,直到上面附着的气味完全消失。
按梅先生自己的说法,他只是单纯地讨厌灰尘。
虽然这规矩有些古怪,但孩子们心里仍旧极敬重这位年轻的医官——即便他是这样一个厌恶污秽的人,但对于孩子们在医事上的请求却总是有求必应。
会出现在这个院子中的少年家境大都贫寒,平日里尚能勉强维系生计,一旦遇上灾病,不要说是大夫们的诊费,连最便宜的药材有时也买不起,大都只能靠自己硬生生熬过去,熬不住以至于撒手人寰还不算最难的,难的是有时人熬下来了,却留了一身的病根,再不能像从前一样卖力气干活儿,可还是长了一张一样要吃饭的嘴。
去年迁都,许多长安的权贵纷纷涌入洛阳,也带来了这位活菩萨一般的梅先生。
他给人看病时从不计较脏乱,唯一的规矩就是旁人离他远些,不要碰他,人们给不了其他的回馈,便虔诚地遵守着这条约定,每当梅先生来时,屋里必定清场,大家远远看着,谁也不会贸然上前。
今日的梅十二手中拎着三包扎在一起的药材,他在门口唤了一声“云伯”,立刻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从里间屋子里走出来。
“您这个月的药,我给您放这儿了。”梅十二俯身将药包放在离门不远的小凳上,“最近头疼好些了没?”
“好多啦。”老人笑道,“我等您好久了,还以为您今早不来了呢。”
“昨晚有些事耽误了。”梅十二答道。
老人邀请梅十二进屋坐坐,孩子们别的什么也不干,有的扒在门口,有的扑在窗上。
梅十二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些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孩童,他有些好笑,“……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回头被你们师父发现你们不好好训练,又在偷懒,到时又要受罚了——我这趟来,身上可没带着饴糖。”
“今日不怕!”一个孩子声音洪亮地答道,“一早五爷就过来把我们的师父全都带走了!”
梅十二看向一旁坐着的老人,“是吗,难怪我进来时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是啊,应该是出城执行什么任务去了。”老人笑着道,“难得一趟忙里偷闲,我想着,就暂时让这些孩子歇会儿吧。”
第二十八章 纪某人的官威
“孩子们歇着了,您也要让自己歇会儿才是。”梅十二轻声道,“我之前就和云伯说了,如果不能保证每晚按时睡下,您就算吃再多的药这个偏头痛也不会好,现在病势刚起,尚可调养,等到积重难返,就来不及了。”
云伯叹了一声,“……请辞的文书三个月前就已经递过了,不是我不愿歇,实在是歇不下。”
“为何?”
“这几个月里他们也一直在找能顶我这位置的人,虽说只是童子营的门房,但日常要经手的事情既多且杂,也不是来个人就能顶下的,”老人有些为难地锁眉,“现在的年轻人……都浮躁,没几个能安下心好好听人说话,一件事教了三遍还不会做——根本就不过脑子。”
梅十二笑了一声,“是云伯对这份差事太上心了。”
“不上心不行啊,我当年就是从童子营进的平妖署,”老人比了个手势,“六岁,就到这里了。”
梅十二望着老人,静静听他下文。
“……可我后来受了伤,就从前头退下来。司长为了照顾我,给我安排了这个位子,本意是想让我在这儿挂个闲职,好好歇息,可我哪里是能吃饷不干活儿的那种人。”老人的神情稍稍有些感慨,“要我说,这平妖署哪儿的门房都不比这童子营的门房,你在这儿蹲上一个月,基本上就能和半个平妖署的人马混个眼熟。这些孩子根骨好,又吃得苦,还有那么好的师父们日日教习——往后那都是咱们署里的栋梁之才啊。”
老人才比一个大拇指,门口窗口的孩子们都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其他的事我不懂,我是个大夫,就只和您谈医事。”梅十二轻声道,“我从来不和病人危言耸听。”
老人目光黯淡下来。
半晌,他又忽然想起什么,“……话说梅先生平日见过的人那么多,有没有哪个可靠的年轻人可以举荐?”
梅十二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我不做牵线搭桥的事。”
“别呀,梅先生,”老人一下站了起来,“您是顾虑什么呢?”
梅十二已经站起了身,“这件事请云伯以后不必再提,即便有人选我也不能相告,如我这般四处行医,原本就有诸多牵扯,若再置喙到其他事情里,只怕之后会惹麻烦上身,请云伯谅解。”
老人终于明白过来,听见这句“即便有人选也不能相告”,他多少觉得有些可惜。
“哎,我明白梅先生的想法了。”
“那我告辞了。”梅十二轻声道,“这次的药,用法用量也与之前相同,云伯记得按时服用。”
“诶,我送先生出去。”
……
大理寺那头,即便纪然一身疲惫,他也还是准时出现在了官署的大门之外。
一干下属望着顶头上司青黑色的眼圈,一时都有些好奇,“大人昨晚干什么去了?”
“没睡好。”纪然轻描淡写地回答。
众人点了点头,其中一人忽然开口,“诶,我要没记错——大人您的小院,位置好像就临着洛河吧?”
纪然还没有回答,另一人又接着道,“那难怪了,我听说昨晚洛水沿河都是桃花卫,城里城外搜了一整夜呢。”
另外的几人同时把头凑了过来,“是搜什么?”
那人压低了声音,眉头也皱紧了,他把手稍稍贴近嘴边,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听说啊,冯府的七小姐,昨晚跳河了。”
“跳河?”另外几人顿时来了兴致,“为什么啊?”
“那七小姐今年芳龄十六,这个年纪的姑娘寻死觅活还能为了什么?”讲述者一拍桌案,仿佛茶馆中的说书先生,“为了情郎啊!”
众人一怔,旋即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哦~”。
近旁纪然两手抱怀,额上青筋稍稍凸起,“我说你们——”
“大人你别不信啊,”那人凑到纪然跟前,“我这绝不是凭空捏造,昨晚带人搜河的就是冯家的五郎冯易殊,也是平妖署的那位冯五爷啊!”
“是吗?”另一人眨眨眼睛,“那我看这事儿,真是不离十啊。”
“怎么说?”
“那个冯易殊我知道一点儿,平时在平妖署就豪横惯了的。估计是昨晚撞见了妹妹和情郎私会,所以下了重手吧?那七小姐也是个倔脾气,一怒之下跳河殉情,那也是有可能的,再说——”
话音未落,纪然已经一掌打在桌上,“什么殉情!不是殉情!”
桌前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众人望着纪然,“大人是知道……别的内幕?”
纪然表情微僵,他有些不自觉地伸手抓了抓自己的衣服领口,“……我上哪儿知道什么内幕去。”
“那你怎么知道不是殉情。”
“就是。”
纪然皱起眉头,“总之,我听到的说法是……这位七小姐,是为了救人才跳河的。”
另外几人彼此看了看,“……是救了谁啊?”
纪然轻咳了一声,略略挑眉,“不知道,就救一个不小心落水的人呗。”
众人表情复杂地沉默了一会儿。
“冯家的七小姐……会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人而跳河?头儿你这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人家多少是个大家闺秀哎,又不是哪儿的练家子。”
“是啊,要我看,即便真的是救人,那也是救心上人——不然为什么不让冯易殊去救?”
纪然额上的青筋更重了,“可能是因为……当时冯易殊来不及呢?”
“那就更没道理了啊,冯易殊都来不及救,他妹妹冯婉怎么可能来得及——诶前不久平妖署选拔的风波你们听说了没,那位七小姐根本没开灵识啊。”
这话一提,众人再次恍然——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一个灵识都没开的小姑娘,为了救一个人不惜深夜跳河——你说这关系能一般吗?”
“砰。”
纪然一拳打在桌子上。
“……我前天叫你们整理的案卷都整理完了吗?”纪然目光锐利地扫过所有人的脸,“一个个在这儿传些捕风捉影的事,你们谁要是还有余力,下午就都到东市那边去出外勤!”
众人一怔,立刻作鸟兽散。
偌大的一张方桌,很快就只剩纪然一个人坐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他两肘撑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两只手交叠地挡在已经渐渐烧起来的两颊前面。
一个灵识都没开的小姑娘。
为了救一个人不惜深夜跳河……
纪然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再想想昨夜冯婉的种种古怪表现,他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冯七……
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第二十九章 梅先生的例外
李氏的床前,小七端着药碗的手忽然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小心啊。”靠坐在床榻上的李氏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想什么呢?”
小七挠了挠脖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就感觉突然背后一凉……
这是谁在说自己坏话呢吧……
小七低头吹了吹勺里的药,喂到李氏嘴边,“娘你也是,大半夜又下着雨,怎么好自己跑去河边呢?你就算担心,让下人去找就好了啊。”
李氏轻哼一声,“……等你什么时候有了孩子,你就懂了。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你五哥一起去看花灯……怎么就坠河了呢?”
小七连忙又把汤勺送去李氏的嘴边,“娘你先别问了,等你好点儿了我再和你说,好吗?”
“为什么啊。”
“我怕万一这会儿和你讲了,又把你气背了气,”小七撒娇似的发出一声叹息,“……那赶明儿爹还不得给我再关上个三年五载的!”
“呵,别听他的,人平安就好……人平安就是最大的平安。”李氏微微一笑,低头将女儿伸到嘴边的药汤抿进口中,“这几天你就睡在娘这儿,就当是将功补过了,你爹要是不肯,让他来和我说——佛堂那地方夜里可冷了,你昨天落了水,这几天再睡佛堂,非熬病了不可。”
小七望着李氏,心里更愧疚了。
等放了药碗,她起身扶着母亲重新躺下。
“你姐姐和姐夫呢?”李氏问道。
“姐夫一早去官署了,阿姐这会儿回屋休息了,”小七一一答道,“阿姐说下午她也要进宫一趟,向陛下谢恩。”
李氏点了点头,“是得谢恩……你啊你,真是太不省心了,那么多人昨夜冒雨找你,怕是半个皇城都给你惊动了。”
小七叹了一声,将头埋在李氏的胳膊上。
“下次还敢么?”李氏问道。
“不敢了。”小七连连摇头。
李氏笑了一声,她轻轻舒了口气,“呵,我看你下次还敢。”
“娘现在还有哪儿不舒服么?”小七问道。
李氏摇了摇头,“你们昨晚是给我请了哪位大夫?”
“姐夫把太医院的程太医给架来了,”小七轻声道,“他的徒弟给娘施的针,说是一次就能好。”
李氏略略颦眉,她把自己的右手从小七的脑袋下面抽了出来,放在眼前端详。
“那真是奇了……”李氏低声道。
“什么奇了?”
“我有个小毛病,也没什么大碍,就没和你们说过。”李氏把手伸到小七面前,“我这大拇指和小拇指的外侧,这些年一直都微微发麻,好像蒙着层老皮似的,有……三四年了吧,”
“哎?”小七眨了眨眼睛,“怎么会?”
“之前为了给你们姑婆赶贺寿的刺绣,坐在桌子前头没日没夜地缝制了两三天,等东西绣好了,脖子就僵了——再之后手就麻了。”
“……可这会儿,”李氏做了几个抓握的动作,好像要再三确认自己的感觉,“真是怪事,那股麻劲儿也消了。”
小七怔了怔,“这么厉害!”
“程太医那位徒弟叫什么名字啊?”李氏问道。
小七摇了摇头,“不清楚呢……我没见着这个大夫他人。一会儿等爹醒了,您问问他吧。”
……
时间临近傍晚,天上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孙幼微的太初宫里燃起了熏香,冯嫣独自跪坐在孙幼微的面前答话。
看得出,孙幼微对这件事非常意外,她上个月将岑灵雎解送天箕宫,已经算是对岑家的一次敲打。
未曾想岑家竟变本加厉,把苗头锁向了当初押送岑灵雎上山的纪然。
“岑家大概,以为这样就能让底下的人忌惮。”冯嫣望着女帝,轻声道,“这次解送郡君上山,尚有一个纪然肯站出来啃这块硬骨头。若是这次纪然真的死了,下一次……不知还有谁有胆量,代陛下行罚。”
孙幼微闭上眼睛。
如今殉灵人的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原本对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恩怨失了耐心,但冯嫣的话说得也对。
岑家意图杀掉纪然以敲震旁人,然而这敲打的分明是她的君威。
“……你妹妹与母亲现下如何了?”孙幼微低声问道。
“都没有大碍。”
“万幸。”孙幼微低声道,“让她们都好好的,若是缺短什么药材、人手,阿嫣像昨晚一样开口便是了。”
冯嫣俯身叩首,“臣代家母,谢陛下关怀。”
……
黄昏时分,冯嫣在宫人撑起的伞下缓步走到了宫门口。
“公子真的不用我们派车送您回去吗?”唐三学颇为谄媚开口,“这会儿雨大,这儿又是风口,您站这儿等人,小心把自己吹病喽。”
冯嫣摇了摇头,“多谢公公好意,我约了人,说好了就在这儿等。”
唐三学又劝了几次,见冯嫣丝毫不为所动,也就作罢离去了。
冯嫣这时才真正松了一口气——这一路与唐三学在伞下同行,才最让她感到不适。
此刻她所站之地虽然确实有些寒冷,但也因为没什么人,成了四下最为清明的地方。
下午来时,她与魏行贞约好黄昏时分在宫门口相见,一并乘马车回去。
此时凛凛的秋风夹着秋雨飘洒而落,魏行贞的马车还没有到。
或许是官署中有事耽误了吧……
冯嫣轻轻搓着手向着凤阁的方向远眺,却意外发现另一个熟悉的背影。
“……梅先生?”
远处的人闻声回头。
一见身后的冯嫣,梅十二也稍稍一怔。
冯嫣走上前,“您也在等人吗?”
“对,”梅十二点头,“我师父新订了一批药经,书商说今晚能把全册的目录先送来一看,所以我在这里等。”
他望着冯嫣的手,“公子很冷吗。”
“是有一些。”
梅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