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有妖气-第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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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最初是由其他乱军放出的,然而当它传到凌霄军的时候,人们却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
因为事实确实如此——自冯稚岩率军攻下长安之后,弱水袭城的事突然变得频繁。
在过去,它几乎是一种被视为天罚一般的存在,零星而不规律地出现在大周的各个角落,每一次泛滥,都带来一次小范围的生灵涂炭。
而在那之后,这道天灾就缠上了凌霄军,他们走到哪里,弱水就跟到哪里。
而后有人在鱼腹中发现白绢,上有血书:凌霄者,天厌之。
不仅如此,山间也开始出现一些刻着文字的离奇巨石;久无人至的荒野,巨大的树木上出现了神谕,原先被视为吉兆的“凌霄凌寒而绽”的故事,也变成了一种不祥的预示。
——反季绽放的凌霄,不遵从四时律令的花草,是否本身就意味着悖天叛道、不自量力的邪恶?
看似坚不可摧的铁板从内部开始分裂,每一次黑色洪流的侵袭过后,就有大片的士兵离去。
少部分新人追随而来,更多的旧人纷纷倒戈而去,到最后,始终留在冯稚岩身边不曾动摇离去的,就只剩下浮光与孙叔同两人。
“……为什么。”冯嫣喃喃发问,“弱水难道……真的是给这位将军的天罚?”
“当然不算。”冯黛低声道,“即便是罚,也不是用来罚她的。”
冯嫣感到困惑极了——冯黛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句谜语,尽管她能感觉到这些事情都指向着同一个核心,但在参破那层迷雾之前,冯嫣始终对一切感到不得要领。
“那是用来……?”
“将军第一次攻破长安的时候,只有十七岁。”冯黛低声道,“对一个将军而言,取得这样的战绩,显得太年轻,但对一个女子而言,有些事在她身上,又发生得太晚。”
“您指……”
“癸水。从孩童,到女子的分界,”冯黛低声道,“所有的变化,都是在那之后发生的。”
冯嫣稍稍颦眉。
“你已经遇见过另一个信使了,嗯?”冯黛突然问。
冯嫣点头。
“那,他有没有给你看过他的石头?”
冯嫣摇头,“他说,他的预石在域外遗失了。”
“这么说来,你没有见过两块预石放在一块儿的情形?”
“是说,会变红吗?”冯嫣问道,“如果是,那我的预石已经——”
“知道预石为什么会变红吗?”冯黛轻声打断了冯嫣的话。
冯嫣微怔,望着祖母的眼睛,她忽然意识到也许这个困扰了她许久的答案,今天可以从老人这里获得。
“我听到过两种说法。”
“嗯。”冯黛点了点头,示意冯嫣说下去。
“一种是姑婆同我讲的,说预石是一种预兆,谁是冯家那一辈女儿中的命定之人,谁的石头在到了年龄之后就会有变化。
“另一种是那位信使同我讲的,说预石是一种信号,当一个信使与另一个信使接近的时候,就会变化。”
冯嫣望着老人,“不知……哪种说法是对的?”
“都说得通,但都不对。”冯黛答道。
“怎么讲?”
“预石是天道与信使之间的信物,当天道有新令,要信使在地上推行的时候,预石就会变化。”冯黛轻声道,“然而天道从不在人前显形,信使又如何能够从神迹中明白这是来自上神的旨意?”
“那么,预石红了,就意味着……接近了天道?”
“对。”冯黛点头,“普通人握着它,即便天道降临,预石也没有反应,而倘若天道并无新令,即便信使握着它,它也一如往常。
“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误解——也不止是我,我的长辈,我的姐妹,所有人误以为预石代表着预先被设定好的命运,然而不是的……所谓命运,是在事情发生之后的可能性,是选择。”
“……您能不能再说明白一些?”
“并非是先有注定要被天道选中献祭的命定之人,而是天道在发现合适的献祭者之后,再将命运落下。”
见冯嫣仍未明白,冯黛笑了一声,淡淡道,“若我没有遇上言甫,又或者言甫与我并不相爱,我就不会成为这一代中的信使,他也就不会死。”
言甫二字一出,冯嫣再次感到头顶不远处响起巨大的惊雷。
“还是……被发现了。”
冯黛抬头,向漆黑的天顶望了一眼,她握紧了冯嫣的手,喃喃道,“既然如此,那也就不必这样麻烦了……”
冯嫣感到从脚下传来的震动正在渐渐变得剧烈,在这片被冯黛圈定的漆黑疆域之外,似乎一切都在分崩离析。
冯黛接着道,“之所以信使与信使接近时预石也会变红,是因为信使本身承载着天道的一部分意志——但如果你真得将自己的预石与瑕盈的放在一块,你就会发现,你的石头,要比他的颜色深得多。”
“……为什么?”
“因为他的天道高高在上,在十五年前给了他命定的事业之后就再未真正露面,而你的天道,一直都在你的脚下。”
冯嫣的呼吸一时凝滞,直到再三向冯黛确认,她才真正确信了这句话的含义。
六符山的地底,同枝血脉的镇压,以及世上竟然有两个天道的事实,冯黛一一道来。
她望着冯嫣,“只是每一代被选为信使的冯家女儿,从来没有像你这样,一开启灵识就背上难以与人接触的负累——”
“瑕盈在这件事上与我倒是一样的。”冯嫣的语速也忍不住加快,“您知道原因吗?”
冯黛目光微垂,“我倒是……确实有一个猜测。”
第五章 入梦·其五
“要以血肉之躯,去秉承天道的意志,或许就是有代价的吧?”冯黛喃喃道,“六符山下的天道一向羸弱,所以她的信使既没有得到什么恩赐,也没有遭到什么惩罚
“直到你。”冯黛看向冯嫣。
冯嫣微微侧头。
“我?”
“还记得刚才说过的弱水吗?泛滥的弱水并不是对冯稚岩的惩罚,甚至正相反那是她被压抑太久的力量然而彼时姑射的血脉才刚刚从她体内觉醒,年轻的将军既不懂如何平息它,也不懂如何驾驭它。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疲于奔命地,和自己压抑已久的怨恨缠斗。”
“姑射”冯嫣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这是谁的名字那位天道?”
“对。”冯黛轻声道,“在你还未降生的时候,她就知道你的存在,知道你会是这一辈中的信使当时我感到非常诧异,因为按照她起初的说法,信使并不是降生的那一刻就注定要成为信使的,后来我明白了”
冯黛顿了顿,“你上一世就已经是信使。她并不是预测了什么,而是将上一世业已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上一世。
这几个字落入冯嫣的耳中,再次激起波澜此间世究竟还有多少人带着前世的记忆回来过?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冯嫣几乎能看见一些光透过缝隙投射进来。
“后来呢,”冯嫣皱眉追问,“冯稚岩后来如何了?为什么我翻遍史书,也找不到她的姓名,还有浮光,她到底是”
冯黛望着眼前几乎就要碎裂的最后一点结界,带着冯嫣再一次沉入自己的幻境。
然而最后的画面却只有剪影。
冯嫣看见了在人前慷慨陈词的孙叔同,看见了冯稚岩抽搐时紧紧抱住她的浮光,看见了孙叔同与浮光激烈的争吵,以及在冯稚岩退居幕后以后,凌霄军的再一次壮大。
冯稚岩远离了她的友人和下属,独自踏进了岱宗山的深处。她拒绝见任何人,只通过书信与孙、浮二人联络。
在幅员辽阔的山林之中,她将自己整个人沉入漆黑的弱水。
这些带着剧毒的水流绕过她的身体,变得温顺。
她不断下沉,下沉,不知过去了多久,周遭的黑色弱水渐渐变浅,一切都变得轻柔而闪耀在地底的深处,她遇见一条金色的河流。
河水在这里轻盈澄澈,充满生机。
冯稚岩的身体在河水中渐渐消融,直到金色的光淹没了她全部的身体。
直到此刻,一直在旁观这景象的冯嫣忽然感觉自己被切换到了第一视角,她感到自己似乎与天地融在了一块。
每一棵树的呼吸,每一条河流的旋转,每一缕从山岗上吹拂而过的清风,都像是她自己在天地间的呼吸与旋转。
数也数不清的记忆流入了她的身体,旧日被抹去的一切都在这澄澈的力量中重新回到了冯稚岩的脑海之中。
一万两千年的沉默。
一万两千年的枷锁。
而今她终于从那个密不透风的牢笼中挣脱出来,在远离天道注视的地方,悄然长到了十七岁。
她知晓了自己的来处,也明白了自己即将启程的归途。
等到再睁开眼睛,她躺在岱宗山的某处巨石上,滂沱的大雨重重地冲刷着地表,也将她整个人浸湿。
地面上所有泛滥的弱水都消失了,冯稚岩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穹,望着不时劈开重重晦暗的闪电,并向着穹宇伸出了自己的手。
一阵风从地面升起,迅速将她头顶的雨云搅散。
夜空中一轮孤月从云隙中透出清幽的光。
“我,回来了。”
倏然间,冯嫣睁开了眼睛。
每一次从这种昏沉的长眠中醒来,她第一个看见的,始终是魏行贞的脸。
四下安静极了,没有半点虫鸣,也没有人说话。
冯嫣望着魏行贞闭着的眼睛,看着他小憩。
雨已经停了。
然而这是什么地方
冯嫣眨了眨眼睛,看见头顶是遮云蔽日的巨大榕树。
时间像是傍晚,又像是清晨,一点隐约的光从枝桠上流泻在地上,远处有许多蚂蚁一样大小的人,正在巨大的树根上行走,似乎在搬运什么东西。
冯嫣眯起眼睛,看见不远处皇宫的宫门,从树根盘错的间隙中,她甚至能勉强认出一条通向至玄门的路。
这应该是洛阳
但整个洛阳城中此刻已经被数十棵根巨大的榕树所覆盖,地面上几乎没有什么空地,全都是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根系。
冯嫣有些困惑,又重新把眼睛闭上了。
难道,还是在梦里吗。
“大人!”
冯嫣听见去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她听见去甚的脚步声,这脚步还是像从前一样轻且短促,就好像他这个人一样,反应很快很敏捷,却又常常因为这不假思索而闹出叫人发笑的事来。
紧接着,是魏行贞的声音。
冯嫣听见他直起身,看起来大概是被去甚那声“大人”唤醒,冯嫣听见他转身时衣服与衣服摩擦的声音。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倘若这是梦,细节似乎又太真实了。
“怎么了?”
“天师他们的位置已经找到了在北城门外不远的一间破庙里,纪然、还有冯家的五郎、七小姐,都在里头。”
“都还活着吗?”魏行贞低声问道。
冯嫣倏然睁眼睛。
“都活着!”去甚几乎立刻捕捉到了冯嫣的变化,惊喜道,“太太醒啦?”
魏行贞立刻回头,果然看见冯嫣正望着他尽管那双眼睛虚弱,憔悴,但确确实实睁开了。
“阿嫣。”
魏行贞皱着眉头,握住了冯嫣的手。
对方温热的掌心贴在手背上,让冯嫣感到一阵暖意,冯嫣的神情仍有些懵懂,她先是稍稍用力,像是试探一般地捏了捏魏行贞的指节,而后目光才慢慢从他的眼睛移向了彼此交握的十指。
“我的,手?”
冯嫣望着自己右手密密麻麻的黑纹,一时有些惊奇。
她不由得抬起另一只手还是正常的。
冯嫣的目光再一次扬起,望向头顶的枝桠。
“这里究竟是”
第六章 回程
魏行贞转身,命其他几个家仆立刻随去甚同往,去带杜天师他们几人回来。
等到仆从们都离开以后,他才低下头,把冯嫣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冯嫣试图坐起来,却又突然因为喉中的干涩而咳嗽不止。
她靠着魏行贞的手坐起饮水,听他讲这几日洛阳内外发生的一切城外的弱水是如何泛滥,这些榕树又是如何拔地而起,在弱水之中挣出了一处孤岛。
昨夜魏行贞专程离开洛阳,去附近的州府看了看,结果出乎意料。
想必所有人尤其是孙幼微都没有料到,在这次幕天席地的黑色洪水中,真正覆灭的地方只有长安。
或许本来也会有洛阳只是现在,那些咆哮的水流暂时被这些来历不明的巨榕抵御在外。
“你已经睡过去四天了。”魏行贞低声道。
冯嫣枕着魏行贞的手,极轻地叹了口气。
在魏行贞接下来的讲述中,冯嫣才知道,血雨昨天早上停了。这场蚀人的血雨下了整整两天两夜,无论是对血雨还是对这些奇异的草木,魏行贞始终抱有警惕。只是随着大雨,城中渐渐起了积水,权宜之下,他决定再丢下几棵榕树的种子,来把那些要人性命的积水吸干。
冯嫣望着已经面目全非的地表,还有其中往来行走的百姓,一时感慨。
瑕盈当初送来种子的时候,就料定了必然有这一遭吗?
但送信时,他又什么都没有说。
“大家都醒了吗?”冯嫣轻声问。
“没有。”
“哎?”冯嫣有些意外,“那这些人“
“普通百姓雨停之后就醒了,”魏行贞答道,“但所有的修士都还睡着,不过,阿嫣现在醒了,或许其他人也会很快醒来。”
魏行贞看向她,“你在梦中,有见到过什么人吗?”
冯嫣微怔,抬头看向魏行贞,“你怎么知道。”
“在你昏睡过去之后浮光是这么说的,说你要去梦中见一些人。”魏行贞答道。
“浮光”冯嫣忽然打了个寒战原先梦中的一切此刻清清楚楚地印刻在她的脑中,没有半点模糊的地方。
“她她现在在哪里,我想”
“想见她”几个字还没说出口,魏行贞便摇了摇头,将浮光那晚迅速衰老而后化作枯骨的情形告知。
从那夜的谈话中看,这一阵诡异的血雨和洛阳城中所有人突如其来的沉睡,似乎都和这位浮光姑姑脱不了干系。
魏行贞低声道,“就在初次降雨的那天拂晓,平妖署地宫里的妖兽也都被人放走了,除了两只当年冯老夫人捉回的莫作、奉行,剩下的已经都没了踪影。
“我想她多半也是殉灵人,是瑕盈底下的人。”
冯嫣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这着实说不通
浮光即便还在也不应该会替瑕盈办事她自幼追随冯稚岩左右,如何会向瑕盈这样的信使倒戈?
更何况她入梦之后见到了冯黛,如果浮光想送她见的人就是她的祖母,那浮光的立场就更奇怪了。
冯嫣低声将梦中的往事说给魏行贞,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沿着粗壮的树根缓缓向榕树的边缘行走。
地表的长根高耸,已经高出了普通的平屋,冯嫣望着远天渐渐西沉的太阳,才意识到此刻正是黄昏。
绕树一周以后,魏行贞又带着她去到了洛阳城墙外的榕树上。
此刻,地上的弱水已经褪去了,有几个胆子大的百姓趁着这个当口,推着车去到附近的村庄转悠,想看看能不能捡回一些尚且能用的衣物或是家什,然而城外有的只有烧成焦炭的土地。
和远方被饶恕的人们不同,涌向洛阳的弱水没有半点温情,它们带着毁灭的意志从地底涌出,顷刻间就将无数的生灵吞没。
冯嫣看见他们推着空空的板车,小跑着从城外榕树的缝隙间穿行而过,最后消失在半掩的城门后面。
夜风将她身上最后的一点困意和迷蒙吹散,她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