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有妖气-第1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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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中传来了俯身跪拜的声音。
“多谢……郡君!”
……
太师府今夜无人能入眠,整片庭院中,最安静的地方反而是殷时韫居住的卧房。
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透过窗上的白纱,在地上映出淡淡的影。
杜嘲风坐在离殷时韫不远的凳子上,低声与他交谈,每当有下人从门外经过,杜嘲风就暂时地住口。
月影在地面渐渐移动,等到杜嘲风说完他要说的话,殷时韫撑着床沿,坐了起来。
杜嘲风看见眼前的年轻人没有束发,连日的剧痛将他的脸颊变得苍白瘦削。
这样虚弱而憔悴的样子,不要说是杜嘲风,连殷时韫自己都感到陌生。
“……不是一直,不承认天箕宫与妖物有来往吗。”殷时韫用虚浮的声音开口,“为什么……要来和我说这些。”
“如果林安民还在,那我会去找林安民,让他来和你说这些。”杜嘲风轻声道,“但人死不能复生——我也只能来找你了,毕竟你是现在我能接触到的人里,唯一一个知道怎么用司天台烽火台的人。”
“……你想,知会各州府?”
“对。”杜嘲风点头,“每耽误一天,其他地方的生机就越渺茫一分,当初建造烽火台,原本就是为了在应对真正的危险时,快速连接各州府,让大周各地都能即刻作出响应——眼下,将我方才与你说的这些消息传出去,才是真正应当拿烽火台做的事。”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殷时韫冷笑了一声,“当初,不知道是谁在我耳边信誓旦旦说魏行贞不是妖,杜天师……你在我这里,早就是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谎话连篇的狂徒……你要我怎么信你?”
“证据俯拾皆是,只要殷大人肯睁开眼睛,我随时带你去看。”杜嘲风答道,“三辰山的灵器,再过几日就要竣工,完成之后,它所提供的灵力与近千名普通修士的力道相当,至于冯家的事,你还可以直接去问冯嫣——”
“不要再提这个人。”
“殷大人。”杜嘲风站了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今晚会来找你吗?”
殷时韫抬起苍白的脸颊,不卑不亢地凝视着眼前的中年人,“我,不想知道。”
“那我也要说。”杜嘲风几步走近,“我和你师父虽然算不上是什么挚友亲朋,那也有几十年的交情了,林安民是什么样的人我太清楚了——虽千万人吾往矣!他天抚十四年觉察出魏行贞身份有异,而后苦心孤诣搜集了那么多的证据,他为的什么?”
杜嘲风的手指扣在桌面上,发出笃笃响声。
“为了朝廷!”
殷时韫颦眉望着杜嘲风,一时没有作声,听了下去。
“你檄文里引的那些话、那些林安民写给你的长信,你扪心自问他到底是为什么而写下的!他和魏行贞有什么私仇吗?没有的——直到魏行贞露出马脚之前,林安民都一直把他当作可塑之才来栽培!
“我知道,一只妖狐以官员之身潜入京畿要地,这件事不论放到什么时候都是件骇人听闻的大事,林安民绝不能坐视不理——若是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就直接上报朝廷,那除了打草惊蛇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才会一面在暗地里散步魏行贞是妖的传言,一面私下搜寻铁证……
“你再好好想想——陛下明明严令禁止朝臣与司天台的官员有过密的往来,但林安民还是铤而走险,暗地里为薛太尉递送日影的变化,可直到触怒陛下,被驱逐出洛阳,他都没有将这份铁证拿出来,直到病逝之前才将它辗转交给你——你从来没有想过原因吗?”
杜嘲风连珠带炮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才轻轻舒了口气。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又沉声道,“你师父这些年到底在犹豫什么,殷大人……你想过吗?”
殷时韫冷笑了一声,“天师以为……是……什么?”
“我以为是什么不重要,殷大人要是之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不如就趁今晚好好想想,尤其想想要是今日在这里的人是林主事,他会怎么答我!”
殷时韫许久没有回答。
良久,他轻轻喘息。
“那就,也让我看看天师的决心到底有多坚决,如何?”
……
冯家的别院今晚格也外安静,这间一直未能被书生们发现的小院,入夜以后就站满了桃花卫。
明日就是魏行贞与殷时韫对峙的日子,冯氏这一家作为极重要的人质,桃花卫们要将所有人都悉数带入内宫之中。
马车上,六郎与母亲坐在一处,两人聊着这几年中家里发生的事情,大部分时间,六郎都静静地听。
他知道小七摔下山崖后忘记了前事,但在听李氏讲起这些年小七的逸事时,六郎还是皱起了眉头。
李氏口中的小七天真笨拙,活泼到近乎冒失,在许多事上突然豁达得与从前判若两人。
“您说的这……真的是七妹吗?”六郎望着李氏,“姑婆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当初确实是有过担心,主要是怕被什么邪门歪道夺舍……”
六郎稍稍前倾,“然后呢?”
“你姑婆专程确认过,这就是小七,没有任何问题。”李氏叹了口气,“还好她忘记了从前的事情,不然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第八十章 被抹去的人
另一辆马车上,小七也撑着脸看着窗外。
“想什么呢?”五郎问道。
小七收回目光,小声笑道,“我本来还以为爹带我们连夜跑出来,会有什么后招呢,没想到就是到别院来住几天,最后还是说被捉就被捉了。”
“能来别院住几天你就知足吧。你是不知道那帮书生在咱们家门外闹得多凶,没日没夜地喊,吵得人耳朵疼。”
“五哥这几天见过阿姐了吗?”
冯易殊摇了摇头,“魏府外面的桃花卫太多了,不太好绕。”
小七一怔,“那阿姐先前报平安的信是怎么送出来的?”
“魏行贞自己有办法吧。”冯易殊小声道。
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又过了一会儿,小七又看向五郎,“明天,等他们对峙的时候,我们能去至玄门外看看吗?”
“我上哪儿知道去,”冯易殊打了个呵欠,他闭着眼睛靠在身后的软座上。“到时候,就看陛下的意思了。”
小七拢了拢脚,也跟着打了个呵欠,“好想早点回家里啊,这几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认床的关系,老觉得睡不踏实。”
“久了就习惯了,”冯易殊低声嘟囔,“我这几天还连着做了几天的美梦……”
“是吗,那还挺巧的,”小七低声应和,“我这几天做的梦也都是好的。”
她看着窗外,稍稍皱紧了眉。
但就是……
感觉哪里不踏实。
……
深夜,北风骤紧,杜嘲风戴月而归,未曾想冯嫣的小楼仍亮着灯,于是他摘了斗笠,敲了敲院门。
未曾想前来开门的人竟是纪然。
两人一道穿过前庭,杜嘲风着实奇怪,“这么晚了,你们怎么都还没睡啊。”
“大家还在商量明天的安排。”纪然道,“再就是,你今晚出门后不久,魏行贞也出去了一趟。”
杜嘲风看了过来,“他去哪里了?”
“文渊阁。”纪然答道,“虽然翻不到冯稚岩的名字……但确实找到了关于三希堂的记载。”
两人走到小楼的门前,杜嘲风推门而入,屋内一片暖融热气扑面而来。
魏行贞和冯嫣在屋中靠坐在一处,听见他的声音,两人同时抬头看了过来。
“天师回来了啊,和殷大人谈得如何?”冯嫣轻声道,“他答应帮你了吗?”
杜嘲风将斗笠放在一旁的桌上,两手撑着膝盖坐了下来。
“他跟我提了个条件……”
冯嫣几人都抬眸望向他。
“……要我明日去至玄门外自投罗网。”杜嘲风轻声道。
“不可!”纪然立刻皱起眉头,“这不就是直接去送命——”
纪然话未说完,冯嫣向着他伸手,示意他暂时先不要着急。
“殷大人说理由了吗?”冯嫣问道。
“啧……说是要看我决心。”杜嘲风捶腰扭肩,给自己松了松筋骨,“这个要求倒也不过分——想发信的是我,但到时候陛下追究起来,他一样逃不掉。
“上一次以烽火台报信至少还有个秉承先师遗志的理由,陛下到现在也没有要追究他的家人的意思,这次要是再如法炮制,说不定一招不慎,太师府也要被牵连。
“再者我在他眼里算有前科的狂徒,”杜嘲风两手一摊,“除非我能自证此举并无私心,否则我休想让他为我冒险。”
“那这件事本身是可能的吗?”冯嫣追问道,“他现在已经被陛下削去了官职——”
“可能。”杜嘲风答道,“只要拿到司天台主事的印信,他就可以启用烽火台,印信现在应该是在陛下手上。”
“……真是难办。”冯嫣垂眸想了想,“我从前听林主事说起过烽火台,因为是国之重器,所以启用时需要用的符咒和经文既多且杂……除了司天台主事,就只有宫中的少数禁厌师会掌握这办法。”
纪然不可置信,“这么说来,我们还要去宫里偷印信?”
“死物永远比活人易得。”杜嘲风一本正经回答,“这件事,有两个人多半知道答案。”
“谁?”
“要么浮光,要么唐三学。”杜嘲风道,“前者可能性更大一些。”
冯嫣望着杜嘲风,“……听天师的口气,您是已经决定明天去至玄门了?”
“对,”杜嘲风道,“但印信这个问题怎么解决我还没有想好……”
冯嫣和魏行贞彼此看了一眼。
杜嘲风放下手中杯盏,“你们这边是找到三希堂什么线索了?”
冯嫣摇了摇头,“嗯……也没有什么非常有用的线索,就是发现三希堂是早年间西南一带非常有名的兵器坊,近百年里还多了个‘民间平妖署’的称号。”
“民间平妖署?”
“嗯,像平妖署这样的地方,平时面对的危险是寻常衙门的十倍百倍,所以吃的钱粮也多,在京畿或富庶之地尚能维系架构,到了边陲,反而成了让人混官职吃空饷的地方。”
冯嫣轻声道,“所以,民间常常会有一些自发组成的除妖师们,主动去为百姓清理妖邪——三希堂就是其中一个,因为她们本来就需要找妖物试刀,而妖物的獠牙和脊骨也是她们不可或缺的制刀原料。”
“不过,有一个线索确实很有趣……”冯嫣顿了顿,笑道,“行贞发现三希堂四百年前有一位非常有名的铸剑师,叫方颉,他甚至曾经为草莽时期的盛元帝铸造过斩杀妖邪的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在在大周开国之后,就隐退了。”
杜嘲风转向魏行贞,“这个线索为什么有趣?”
“当年赠我参商的铸剑师,右眼被人剜去了,所以只有一只左眼可以视物。”魏行贞答道,“而这个方颉,也是只有一只眼睛可以视物,不过书上没说是哪只眼睛。”
冯嫣点了点头,“等下次祝湘再露面的时候,我们可以问问她那位先祖的名字。”
“等等,”杜嘲风颦眉,“……你们既找到了三希堂,也找到了疑似的铸剑师,难道他的生平里没有提到过‘参商’这把剑吗?”
魏行贞答得干脆,“没有的。”
“这真是……奇怪。”
“是很奇怪。”冯嫣低声道,“简直就好像是……有人把什么东西给刻意抹去了一样。”
第八十一章 写给冯嫣的琴曲
这一晚,等纪然与杜嘲风睡下,魏行贞与冯嫣仍坐在一处翻书。
冯嫣仍在看殉灵人近二十年间的行事整理,这些文卷她从夏天开始读,半年间已经通读了三遍,越是细读,她越觉得有一些难以琢磨的联系隐藏其间。
她将天抚四年开始的四十多起案件分门别类,死因虽然各有差别,但总归逃不过大火、坠崖和坍塌几种,地点有时在山林,有时在村落。
从天抚十六年以后,又多了引雷而亡的死法——数以百计的民众在雷雨天纷纷高举着铁器去到最高的山岗,一面高歌狂舞,一面等待着被雷电选中。
这些癫狂之极的死法,即便是寥寥数语,也足以在冯嫣脑中构筑起诡异的画面。
每一桩案子都像是一盏浮在夜空的星火,等着冯嫣去做连线,将它们组成一个个可以理解的图案。
但冯嫣始终不得要领,即便好几次隐约有一种灵光一现的感觉,它们也像流星一样稍纵即逝,还没有来得及变成有意义的字句,就消散在意识的夜空之中。
对着这些案卷,冯嫣再一次熬到了深夜,她终于觉得有些困乏了,抬头就见魏行贞还在旁边看殷时韫的檄文。
“怎么不去睡啊。”
冯嫣突然从背后抱住魏行贞,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明天又不用真的去辩驳什么……还看这些干什么?”
魏行贞侧过头,“我在看妙微的信。”
冯嫣的目光也重新落在了殷时韫的檄文上,她忽然想起来,在殷时韫刚发檄文的那天夜里,他们原以为可以在当晚对峙时见到妙微留下的原本,但女帝将整件事都往后推延到了明日。
魏行贞握住了冯嫣绕在他腰间的手,“……我刚刚想到了一种可能。”
“嗯?”
“说不定,妙微的那首曲子,是写给你的。”
冯嫣微怔,“……什么?”
“我和他说过你。”魏行贞低声道,“说你也很喜欢他的曲子,所以后来,我经常和你一起弹妙微的曲子,你和他有一些地方很像,比如一直都在过离群索居的日子,但是有些地方又截然相反。”
魏行贞望向冯嫣,“妙微远离人群,是真心对那些牵绊感到厌恶,阿嫣不是。”
冯嫣望着他,“我是什么?”
“你是想要接近,但不得法。”魏行贞答道。
冯嫣笑了笑,她闭着眼睛,把脸颊贴靠在魏行贞的背上,“然后呢?”
魏行贞低头捏着冯嫣的手,轻声道,“我说他的琴声是向外无限延展,你的琴声是向内竭力求索——完全是相反的两极,但气势却是相近的。
“其实贺夔的琴音里有几分妙微的影子,我第一次听他演奏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不过后来又变了,洛水边弹《百六阳九》的简直是另一个人……”魏行贞低声道,他原本还想说更多,忽然觉得冯嫣的呼吸比方才稍稍重了一些。
“阿嫣怎么了?”
他想回头看看,但冯嫣的手臂紧紧绕着他的腰,就是不让他看。
“……为什么,行贞觉得那首曲子是写给我的?”冯嫣用很轻的声音问道。
“因为他对你也很好奇。”
“好奇什么?”
“你从前和我说,你之所以觉得妙微的琴音与别家不同,是因为他的弦上有沧海桑田的气概。别家写山水往往是寄情抒怀,一不小心就沾染了琴师自己的自怜和哀苦,这反而就落了下乘。
“妙微的乐声则不同,他的琴声全然无我,只有对烈日骄阳,电闪雷鸣的想象和白描,也正因如此,这曲子中能够让人寄托情思的余地反而更为辽阔。”
魏行贞感觉冯嫣手上的力道稍稍松了些,便回转过身,看着冯嫣。
冯嫣眼睛微红,“那,那他……”
“他说,若是世上有人是这样听他的琴,那他就算是又多了一位知音。”
冯嫣不由得低下了头。
她用两只手捂住了自己因为激动而发红的脸颊,一时间连呼吸都忘却了。
冯嫣难以言说自己此刻的感觉——原来少时经由琴音而达成的理解和慰藉,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