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志异-第2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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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嬴青帝，已是满面扭曲，涕泪横流，凄惨悲戚。
其心灵元神，三魂七魄，看似无恙，只怕早已碎个干净。
他恨恨捶打着身前已烙入老怪额间的黄天孽镜，瞧着脆弱的镜面，却如钢似铁，由得他锤，纹丝不动，连点闷响都没有。
他发泄着，一边又开口道：
“诸位，待我死后，各施神通将我一身血肉毁个干净，切莫留下一丝一毫，免得遗祸人间。”
话至此处，任是谁都能听出，此乃遗言。
其眸中死志，不论如何都遮掩不住。
说罢，嬴青帝已自随身宝囊内取出一柄形似戒刀的特殊兵器。
此物不知何种材质，只瞧得上面金光汹涌，满刃慈悲。
一被取出，苍穹上凭空响起佛号。
旋即，诸多罗汉、菩萨虚影显现出来。
哪怕是个没见识的，也能看出此刀之珍贵。
一众天骄中，杀贼和尚见此惊呼道：
“是转轮寺之宝，名唤【大解脱般若金刀】，转轮寺的高僧用此刀来挖去无明根。”
“嬴兄弟取出此刀，莫非是要……”
杀贼和尚说到一半时，陶潜立刻瞧见，身侧不远处的钟紫阳，面色一颤，悲色难掩。
下一刻，嬴青帝已然动手。
他先是环视周遭那数百位，藏于黄袍下的邪灵侍者，旋即又附身看那【黄天孽镜】，镜面立刻映照出一张披头散发，沧桑悲切的脸。
只见他悲意冲九霄，恨心透地府，半是呢喃半是嘶吼道：
“原以为我嬴青帝是个有志向的，寻着自己之道的修士，却不想到头来皆是虚妄。”
“我这身与魂皆是邪神所孕，来时不干净，只望走时能干净些。”
“都还了去，一身空空，干干净净才好。”
话音未落，就见嬴青帝持了那般若金刀。
先斩去自己一臂，继而是双腿，又剖开腹部，刳肠剔骨……这一幕发生的太快，谁也阻止不得，也无人会去阻止。
现下这局面，祖龙社已完全击败七邪宗与方士。
而社内，共计三派，反对中立与归属。
钟紫阳、陈希夷、陶潜等暗谋者见了，心生不忍的同时又复杂想到：若嬴青帝能自我了断，又避免邪神降世，于他而言说不得真个是大解脱，众人都无理由去阻止。
阴素素、徐文开这些心怀鬼胎的中立者，觉震撼又晓得来了机会，更不会做什么。
剩余一派，如裴洪、令狐英这些，本身已经是嬴青帝的奴仆，更无阻止可能。
是以那震撼景象发生后，众修皆只围观，发出些细碎惊呼来。
“道祖在上，嬴青帝竟要效仿上古一位灵神削骨还父削肉还母之举？”
“嘘，还没听明白么，头领竟然自认是邪神子嗣，犯下过诸多罪孽，现在是将那道体法身连同三魂七魄一起，还给那尊域外邪神，干干净净去死，好成全我们起事之功。”
“我本也不愿相信这种是，可看钟道友等人的神色，竟是真的？”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唉，回想起来，确有不对劲之处，那些个黄衣侍者，瞧着就很鬼祟邪异。”
……
谁也没想到，祖龙社起义成功后，会忽然爆发这等事。
一向被人崇敬的“再世祖龙嬴青帝”竟然是邪神子嗣，且从他的自述以及其他信息来看，过往在他不清醒时，犯下过诸多杀孽。
场中也无蠢人，谜底解开，再稍稍一联想，顿时便想起嬴青帝过往那屡败屡战的事迹。
诸起义中，不论修士还是凡民，都是死伤惨重，唯有……嬴青帝独活？
立刻的，众人皆感毛骨悚然。
在这等氛围下，嬴青帝又一刀一刀活剐着自己，更显得极端邪异。
祖龙众修惊骇不已，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做，只得沉默看着嬴青帝施为。
此时此刻！
那孽龙头颅上，血肉一片片落下，啪嗒啪嗒，砸于镜面，不多时，那处便只剩下一尊洁白如玉，干干净净，但仍持着【般若金刀】的骷髅架子。
众人心知：寻常刀剑，寻常削法，无法这般干净，少不得要留下些血污肉丝之类，且寻常之法也根本无法将血脉还给邪神，自残过甚，照样会触发禁忌，让邪神意志隔空降临过来。
杀贼和尚显然知晓真相，瞧过后不由得面色更加复杂，喊一声佛号后道：
“阿弥陀佛！”
“嬴道友所施为，乃是魔道的【修罗绝骨肉秘法】，自绝于血脉之源，此法本是用来养那修罗魔兵的，绝骨肉，斩尘缘，是所谓尘归尘，土归土。”
“如今再加上挖无明根的般若金刀，嬴道友这一遭不止要去掉血脉骨血，自斩三魂七魄，只怕连本性真灵都要彻底湮灭了去。”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听过这数句，场中无人不动容。
再看那脚底处，果然那一堆血污肉块，脏腑肠骨，不知何时起竟都化作飞灰，风一吹便无了。
谁都知晓修为到达洞玄后，要真个死绝已是极难。
尤其是根脚靠山非比寻常的修士，纵然到山穷水尽时，也还有转世重修这个退路。
可转世，也得魂魄存在。
至少，也得保有一丝真灵。
若全部湮灭，自然是彻底殒命，无有任何痕迹留存于世。
而现下嬴青帝正在做的，便是此事。
众人瞧那洁白骷髅，持刀四顾，纵无眼泪流淌，那种锥心之痛，殇魂悲意也依旧让人清晰感知出来。
他那黑幽幽眼眶对着众人，嘶哑声音传来：
“诸位，待我死后，那摄召邪咒自可解去。”
“如妖神军、太平军、天尸宗等道友，礼送出境便可。”
“祖龙全社，新月万民便交托给你们了。”
最后一句说完，已成骷髅的嬴青帝蓦地将手中寄托其志的般若金刀往头顶一抛。
只见诸菩萨罗汉虚影显现，佛号悲苦。
又听修罗嘶吼，魔光汹涌。
交相辉映下，那原本洁白的骷髅，顿生异变。
一黄一黑两道辉芒，蓦地显出。
前者占了大半，径直化出大量密密麻麻的“黄衣邪印”，好似虫豸般扩散，直至这最后一刻，竟仍在蚕食污染，或者说融合后者。
那黑芒沉重肃杀，但只余一小部分，尽管如此，仍旧疯狂与浓黄邪印厮杀。
这突兀景象，除了让众人心惊不已外，也彻底印证了嬴青帝的自述。
“嬴道友，既是邪神子嗣，亦是祖龙后裔。”
“看这血脉侵蚀之景，若他不自尽，过些时日，只怕要诞生一尊真正的‘邪灵祖龙’？”
明悟这些。
众修心底为嬴青帝惋惜时，也生出些庆幸心念来。
正也此时，金刀即将落下。
听过杀贼和尚解说，众修都晓得那金刀斩下后，此间危机便可解除。
便是连钟紫阳、陈希夷等人，心底也都是这念头。
唯独一人不是。
第三百六十九章 再世祖龙还旧债，陶潜见真生心魔
陶潜！
见得嬴青帝效仿上古灵神将血脉还于源头的做法，即便是亲眼瞧见那些邪神之力侵染的血肉化作飞灰，陶潜面上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一场灾劫就这般结束了？
邪神子嗣这么好解决？
或许，是嬴青帝意志太坚，哪怕受了这世上最残酷的刑罚，依旧做出最优选择，污秽而来，清白而走？
思量中，陶潜眉头皱得愈加紧了。
动念再开灵视，环视周遭，果然瞧见如裴洪、令狐英、殷珏君、段秋等中了摄召神咒之人，体内的“黄衣邪印”开始出现消散迹象。
而那些黄衣侍从或是魏紫烟这淫魅，也正飘荡着要钻回那黄天孽镜。
危机，似乎真解了？
可很快的，当陶潜察觉出了不对。
妖神军五位公主，还有太平军徐文开，天尸宗三尸道人等等即将被“礼送出境”的邪魔左道社员，此刻面上非但没有颓丧愤怒之色。
正相反，他们体内气机蠢动，且借着观礼之势围拢上来。
陶潜瞧见他们，他们也都发觉有“异动”的陶潜。
尤其是阴素素！
自从小小岁现身后，尽管这太岁灵神已长大许多，变化巨大，但她还是生出一些莫名感受。
此刻与陶潜一对视，登时那预兆更加强烈。
这妖女来不及多加思量，只立刻判断已被发现，忙尖声喊道：
“动手！”
话音落下，十人身后，立刻爆发骇人袭杀。
钟紫阳、陈希夷等九人都是大派天骄，可注意力皆被嬴青帝吸引去，加之阴素素、徐文开等人的来历根脚也丝毫不弱。
突兀袭杀，大占便宜。
唯一反应过来的陶潜，只来得及将蟾珠防护放开。
妖神血芒、太平道光、天尸神通……不，远不止。
一动了手，陶潜十人赫然发觉。
除却他们以及少数一些还未被污染的志士修士外，祖龙社内所有人，都对他们下手了。
那狂暴法力，以及滔天恶意，顷刻间将十人冲散开来。
这变故，让几人都是又惊又怒。
阴素素这些心怀鬼胎者暴动，不值当惊奇。
可裴洪、令狐英这些黄衣之奴，按理说该当处于无人控制的状态才是。
嬴青帝正要自尽，自然不可能驱使他们暴走。
几人疑惑，确有道理。
而答案，瞬息揭晓：
十人被冲散后，那恶意法力潮中，一道被包括陶潜在内所有人莫名忽视的身影越众而出。
此人，是位美貌道姑。
明眸皓齿，肌肤白腻，更有自然神韵，谁瞧不赞一句大美人。
她一现身，陶潜等人纷纷想起她的身份。
郁文芳！
道门大派自然宗的真传弟子，嬴青帝的道侣。
同时，也是最先被嬴青帝彻底污染的人。
她出现众人虽惊，却还可接受，直至看见她那隆起极高，圆滚滚，鼓囊囊的肚腹。
“这怎可能？”
“昨日我才见过文芳，并未有任何孕相。”
十人中，与郁文芳为闺中密友的申若兰猛地惊呼。
不用她喊，众人看见郁文芳那明显怀着胎儿的肚子，再看到这些暴动的黄衣之奴，顿时皆有了不妙预兆。
且这预兆在下一刻，直接成为残酷现实。
郁文芳在祖龙社几乎全员反叛支持下，闪身挪移，来到那孽龙头顶，伸手便接住那下落的般若金刀。
其面目呆滞，双眸幽暗。
接了刀不丢弃，反而毫不犹豫往嬴青帝骷髅身某处斩去。
那处，是小腿骨。
不知何时起，浓黄色的邪神血脉，已将祖龙血脉侵蚀至仅余下小腿骨那一截。
正是那一截仍在负隅顽抗，哪怕已要同归，仍旧死活不从。
可惜，那血脉扛得住邪神侵蚀，却扛不住嬴青帝自身的“绝骨肉还血脉意志”。
咔嚓一声，小腿骨与其身分离。
瞬息，浓黄邪光大作，非但续上腿骨，更开始滋生血肉。
只郁文芳，或者说其腹中胎儿，似嫌弃速度太慢。
将那般若金刀丢弃后，双手猛地一划，如刀如剑，竟将自身腹部剖开，掏摸数下后，托举出一个血肉模糊的丑陋婴儿。
此婴，周身遍体，满是浓黄邪印。
只看一眼，陶潜等人立刻生出战栗之感。
尤其这婴儿，竟是睁着眼睛的。
他被郁文芳托举着，用一种疯狂、冰冷的目光看着钟紫阳、陈希夷、陶潜等人。
“嬴青帝！”
十人，皆有种要疯癫之感。
尽管那目光已很是陌生，可钟紫阳等与其相处久的人，立刻就认出那婴儿，分明就是嬴青帝。
只是，若这婴儿是，那适才削骨还父削肉还母的又是谁？
众人来不及想明白，突兀那婴儿好似受到某种牵引般。
当众，爆碎。
化作无比细密的，浓黄色的肉芽，点点滴滴，恰好将那骷髅身溅射覆盖。
须臾间，血肉再生。
本该彻底自尽的嬴青帝，他……复活了。
陶潜始终开着灵视，嬴青帝复活过程，使他元神魂魄都遭受侵蚀，双眸通红，涕泪横流，艰难抵御。
但隐约间，他已知悉其中缘由。
而钟紫阳、陈希夷、林不觉、祁道真这九位，则是怒不可遏，杀意冲霄，心底都有一种遭愚弄之感。
尤其见到面前，全员反叛站到对立面，将他们十人孤立，好似他们才是背叛祖龙社，背叛起义的叛徒一般，这一幕更让九人按捺不住要暴走。
陶潜正要开口时，脑海中却蓦地响起袁公传音：
“小子，莫要再弄险了。”
“那唤作‘嬴青帝’的后辈是个好的，并未愚弄你们，他的确是要自尽成全你们祖龙社起义之功，但他也过于天真，以为借了转轮寺佛宝和修罗秘法，再加上他那坚韧道心，就能剔除掉邪神血脉，清白殒命。”
“哪有这般简单？”
“他这数十年借了域外黄衣多少神力，达成多少不该做到的事，尽管结局不是他想要的，但照样也需支付代价，刚刚正是他偿还之时。”
“黄衣借他意志，斩了自家子嗣体内最后一道……”
“人性！”
陶潜蓦地开口，揭晓谜底。
没错，他也已想通。
嬴青帝不止是邪神子嗣，还会祖龙血脉。
他之所以能拥有“人性”，源头就在于那剩余血脉。
黄衣邪神，要将嬴青帝彻底污染为自己的子嗣，恐怕还需不少时日。
可借这一场灾劫变故，祂轻易做到了。
郁文芳！
此女作为嬴青帝道侣，本该被陶潜等人时刻惦记，至少该重视。
但诡异被忽视，最后时刻怀胎现身。
那胎儿，那一团浓黄血肉，必是“邪神版嬴青帝的意志”在控制。
郁文芳接金刀斩了那一截小腿骨后，他可顺利复活过来。
只是这时，他已是真正的黄衣之子了。
可怜嬴青帝，赌上性命，自以为是在绝骨肉，救苍生。
实则，只不过是偿还过去代价罢了。
一念及此，陶潜只觉欲要窒息。
无比稀罕的，他面上也跟着浮现出一抹绝望之色。
“这世界……！”
呢喃一句，陶潜忽而有种毁灭一切的冲动。
他也自以为从南粤一路走来，见多丑陋恶心之事，已晓得此方世界的扭曲。
但现下亲眼见证过嬴青帝的悲惨人生，他知道自己所见还是少了，他也不愿再多看。
心神之内，妄念丛生。
“这令人作呕的世界，我若有力量，当毁灭之。”
“绝望扭曲，轮回挣扎，若最终都逃不过被邪神愚弄，那还修个什么仙，趁早也如嬴青帝一般自裁吧。”
“嬴青帝悲惨一生，被愚弄一生，也不知他被斩去最后一道人性时会有多么绝望。”
“若换了是我，能承受得住么？”
“我也借了很多力量，我的魂灵，我的气运……我也要支付代价么？我的豁免也是冥冥中邪神的愚弄？”
陶潜动了这些妄念，面目顿时扭曲，气机紊乱，法力凝滞。
更致命的是灵台随之大开，极其诱人的香气弥漫而出。
以他如今的修为，加上灵宝妙体的存在，一旦诱来心魔，很大可能是“魔主”、“魔君”这种级别的存在。
偏生此时，陶潜也难自控。
好在他怀中，袁公立刻察觉，连忙传音大喝道：“痴儿痴儿，速速醒来！”
几乎是同时！
陶潜脑海中，两道志述迸发：
【因灵视过高见得世界部分本相，即将滋生心魔，扭曲意志……可豁免部分！】
【因灵宝妙体……可全部豁免！】
下一刻，陶潜果然醒转。
先听到袁公大喝，再看志述，立刻惊出一身冷汗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