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第3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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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起事,在湖州一地啸聚起百万大军,虽然号称百万大军,实则真正能战之师不过万余人,其余尽是被裹挟其中的饥民百姓,每逢战事,驱使饥民消耗敌人箭矢,以血肉之躯填筑护城河,动辄死伤成千上万。后来太祖皇帝南征蜀州,由蜀入湖,在此设立江陵行营,大败罗曾宪,罗曾宪竟是将几十万人全部塞进两襄城中,以至于城内断粮。”
说到这儿,萧知南稍微停顿一下,似是在平复心情,然后才缓缓说道:“城外围城,城内断粮,于是乎上演了一幕幕人间惨剧,以人为食,以骨为柴,罗曾宪宁死不降,决意拉着满城百姓为他殉葬,到最后,两襄近乎化为鬼域,这是何等惨烈。”
萧知南喃喃道:“终于城破之后,罗曾宪的百万大军只剩十余万,人人如饿鬼,使得这两座兵家重镇成为一座死城,那种惨绝人寰的景象,我没见过,但是大都督和蓝相爷他们见过,听他们说来,佛家所言的阿鼻地狱也不过如此,这也成了所有湖州百姓挥之不去的魇镇。”
徐北游放下车帘,轻叹道:“原来如此。”
萧知南低声道:“所以父皇一直说,战事能不打就不打,开战要慎之又慎,一旦开战,生灵涂炭,百姓倒悬。”
就在此时,车外忽然传来鸟鸣之声,萧知南掀起自己那边的车帘,一头小号鸾鸟瞬间刺入车内,停在萧知南伸出的手指上,萧知南从它的脚上摘下一节玉简,从中取出一道密信,交给徐北游,然后将手伸出窗外,任由这头神骏灵物振翅高飞。
徐北游把密信大致浏览一遍,脸色骤变,“被你猜中了,萧瑾与牧棠之早有勾结,东北也反了,两人一起打出靖难的旗号,要‘清君侧,靖国难’。”
萧知南脸色骤然苍白,虽然有所预料,但还是惨然一笑。
如果仅仅是魏国和草原,萧知南相信坐拥天下的大齐朝廷可以应付,可一旦东北的牧王也加入到其中,三大藩王一同作乱,那么萧知南也要开始怀疑,大齐朝廷能否渡过此劫。
太祖皇帝飞升了,先帝死了。
两位帝王在世的时候,是天下太平,魏王萧瑾不敢出魏国一步,镇北王林寒只能年年率领草原各部前往热海避寒过冬,至于东北牧王,更是老老实实,不敢有半点忤逆之态。
如今两位帝王陆续离去之后,很快就有了魏国进逼湖州,草原南下叩关,东北牧王翻盘。
萧知南握紧拳头,狠狠落在自己的膝盖上,一字一句道:“靖难,靖得是哪门子难?萧白到底在干什么?”
第一百七十三章 今朝今夜酒未尽
天下四大都,帝都和江都这两处繁华地不用多言,中都乃是本朝太祖发迹之地,唯有北都,久居东北之地,虽然名列四大都之属,但是甚少被人提起,在庙堂诸公看来,此地固然不是蛮夷之地,可也只是牧氏的私宅后院,藩镇之地。若不是当年为了招降东北牧氏,此地无论如何也进不了四都之列。
就在徐北游刚刚返回江都还未动身前往湖州的时候,辽王牧棠之在自己的北都王府中设宴,高朋满座,宾客满堂,所来之人,非富即贵,而且在东北三州,都是大富大贵之人,筵席沿袭古制,一人一桌,最上首自然是此次夜宴主人的位置,其余人按照各自身份地位,分左右依次排列。
其中有三州之地的布政使、按察使和都指挥使,有东北右军中的几位右都督,有北都城中的要员还有各大世家高阀和本地豪强的话事人。可以说这些人聚在一起,就能完全决定偌大一个东北的未来走势。
只是不知为何,身为宴会主人的辽王牧棠之和右军左都督查擎迟迟没有露面,只有一位出身于牧氏的中年男子在此迎客待客,让诸多封疆大吏和豪强们有些不解。
其实在此之前,许多人就已经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先是魏王起兵,然后又是草原南下,早些年的时候,因为只有魏国的魏王、草原的镇北王以及东北的辽王真正握有一地军政大权,故而被并称为三藩,如今三藩已经反了两藩,剩下东北这最后一藩,到底该怎样,总要有个说法才对。
觥筹交错之间,又有一名白衣僧人翩然而至,因为是姗姗来迟的不速之客,没有坐在上首,只是敬佩末座,也不忌讳佛门戒律,美酒不忌,荤腥不忌,来之则饮,见之则食,让旁人不由纷纷侧目。
酒至半酣,又有美姬入场,身着云袖纱衣,身姿婀娜,于灯火煌煌中宛如画中美人,开始于奏乐之中,翩然起舞。
舞动之间,不知从何处飘出纷纷花瓣,夹杂着芬芳花香,使人仿佛置身于春日美景之中观落英缤纷,花好人美,不少清流名士出身的官员已然是痴了。
一曲舞毕,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好,顿时满堂喝彩。
不过舞姬们却是没有退场,而是向两侧分开成两列,双手交叠置于腰间,屈膝半蹲行礼,齐声道:“恭迎殿下。”
一名身着玄黑蟒袍的年轻男子缓缓走入堂间,面容俊美,眉宇间蕴含一分郁结之气,不似长寿之相,手中还拎着一壶酒,虽无醉态,但却满身酒气,正是此地的主人,人称牧王的辽王牧棠之。之所以又称牧王,是因为按照律制,辽王只有节制辽州一州之权,可牧氏一族在东北一地经营上百年,根深蒂固,实质上足以影响三州之地,若称呼东北王,难免要犯朝廷忌讳,故而在私下仍是以牧王称之。
在座宾客望去,面露惊愕之色。明明是牧王邀请众人来此宴饮,他却迟迟不曾现身,如今终于现身之后,却又满身酒气,难不成他把众人晾在此地却在他处饮酒?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满堂寂静。
牧棠之不顾众人的诧异视线,缓缓前行,来到空悬的主位上缓缓入座,然后轻轻晃动手中琉璃酒壶,将酒液倒入面前酒杯,举杯高声道:“今夜群贤毕至,寒舍蓬荜生辉。古人诗云,将进酒,杯莫停。本王今日附庸风雅,改上三字,酒未尽,杯莫停,以此杯酒敬诸位!”
原本寂静的堂间重新热闹起来,众人纷纷起身举杯,回敬牧王。
牧棠之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轻声道:“今日在北都,明日去辽州,何日再去帝都?”
然后牧棠之悠悠然起身,原本他在进门之前就已经饮酒,一路行来又喝掉了大半壶酒,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两抹红晕,比之舞姬还要光彩动人,哈哈笑道:“想我牧氏当年,距离帝都也不过一步之遥。”
牧棠之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的唇前竖起,轻声道:“一步而已。”
在牧棠之话音落下之后,有大批甲士从门外轰然进入殿内,依次按刀而立,气势森人。
白衣的舞姬和披甲的兵士共处一室,美人兵甲,对比格外鲜明。
然后是一位身披甲胄的将领缓缓步入殿内,龙骧虎步,气势凛然。
正是先前一直未曾现身的右军左都督冢蟒查擎。
当年老牧王牧人起只有一个女儿,他将女儿嫁给了心腹爱将查莽,查擎是查莽的侄子,而牧棠之则是查擎的儿子,两人虽然不同姓,但却是名副其实的堂兄弟。
既然两人是一家人,那么查擎站在牧棠之这边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满堂骤然沉寂。
如今这架势,就算是瞎子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正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越是到了这种时候,才越是能看明白人心二字。
辽州布政使豁然起身,厉声质问道:“殿下此言何意?此举又是何意?”
牧棠之笑了笑,“何意?”
他提起酒壶猛灌一口酒,然后用黑金蟒袍的大袖擦拭嘴角酒渍,哈哈大笑道:“就是你想的意思。”
这位已经萌生死志的封疆大吏脸色铁青,不过巍然不惧。
牧棠之旁若无人地走下主位所在的高台,缓缓说道:“东北三州从今日起,实行自治,不再听从大齐朝廷的号令。”
“二十万东北右军枕戈待旦,只待本王一声令下,便要入关勤王靖难。”
先前怒斥牧棠之的封疆大吏嘴唇颤抖,颤抖着伸手指着牧棠之,面色苍白。
牧棠之放下酒壶,眯起眼,缓缓说道:“人未尽,刀莫停。”
查擎向前一步踏出,来到这位封疆大吏的身后,猛然抽出腰间长刀。
刀光一闪,血光四溅。
一颗人头冲天而起,一具无头尸体轰然倒地。
牧棠之望着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笑容微醺。
他牧棠之虽然不是天潢贵胄,但也相差无多了,自小锦衣玉食,长大之后继承王位,雄踞东北三州。早已是位极人臣,为何要反?因为大齐朝廷容不下他这位异姓王,早在萧煜时,由蓝玉一手主导的削藩之策,就不断压榨东北牧氏的根基羽翼,到了萧玄为帝时,更是变本加厉,早已是到了不得不反的地步。
若是不反,牧氏迟早要沦为一个空头亲王,无兵权,无封地,任由旁人捏扁搓圆,到那时,恐怕一个布政使都不把他放在眼中,所谓的王爵,也不过是萧家皇帝一句话的事情。
生死系于他人一念之间,岂是大丈夫所为。
牧棠之嘴角泛起冷笑。
上次逐鹿,是牧氏输了,萧氏赢了,所以是萧氏做了皇帝。
不过皇帝轮流转,如今也该换人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肩扛天下何其难
韩瑄越来越老了,尤其是在今年入秋之后,愈发显现老态,最近几次上朝已经不能久立,不得不坐在椅上,而且也退出了内阁的日常值夜。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韩瑄不是修士,虽然读书,但只是单纯读书而已,没有什么浩然之气,没有什么气机修为,所以老了就是老了。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
韩府,韩瑄躺在铺着松软毛皮的躺椅上,睡意朦胧。
屋内铺着整张地衣,虽然还是初秋时分,但已经升起炉火,使得整个屋内暖意融融,这都是徐北游一手安排的,毕竟剑宗豪富,府内从不用在用度上发愁,这也是韩瑄立身正的底气所在。
国事艰难,可皇帝陛下的反常表现,让千钧重担都压在了老人的身上,按照道理而言,老人已经不用去内阁值夜,只是西北的林绵一战,又让老人在半夜起身去了内阁,此时刚刚回府不久,用了一碗粥后将将歇下。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侍奉在旁边的大管事眉头微皱,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韩瑄已经出声问道:“是暗卫府的人吗?让他进来吧。”
大管事恭敬领命。
片刻后,暗卫府的陈陌灵疾步进来,脸上的神情异常凝重,甚至还带着一丝惶恐。
韩瑄半眯着眼睛,声音含糊道:“何事?”
陈陌灵双手递上两张薄薄的纸张,声音微颤道:“回禀阁老,这是东北辽王府的檄文。”
韩瑄猛地睁开双眼。
屋内一片寂静,过了许久,韩瑄缓缓吐出一个字,“念。”
陈陌灵的手指微微颤抖,仿佛这薄薄的两页纸有千斤之重,嘶哑开口道:“盖闻书曰:不见是图。又曰:视远惟明。夫智者恒虑患於未萌,明者能烛情於至隐。自古圣哲之君,功业著于当时,声明传于后世者,未有不由于斯也。今事机之明,非若不见,而乃不加察,请得以献其愚焉。”
“本朝太祖高皇帝,当郑末乱离,群雄角逐,披冒霜露,栉沐风雨,攻城野战,亲赴矢石,身被创痍,勤劳艰难,危苦甚矣。然后平定天下,立纲陈纪,建万世之基。封建诸王,巩固天下,如盘石之安,夙夜图治,兢兢业业,不敢怠遑。不幸太祖皇帝宾天,奸臣用事,跳梁左右,欲秉操纵之权,潜有动摇之志,包藏祸心,其机实深。刀构陷诸王,以撤藩屏,然后大行无忌,而予夺生杀,尽归其手,异日吞噬,有如反掌。且以诸王观之,事无毫发之由,先造无根之衅,扫灭之者,如剃草菅,曾何有然感动于心者!诸王甘受困辱,妻子流离,暴露道路,驱逐穷窘,衣食不给,行道顾之,犹恻然伤心,仁人焉肯如此?”
“我奉藩守分,自信无虞。不意奸臣日夜不忘于怀,彀满以待,遂造显祸,起兵见围,骚动天下,直欲屠戮然后已。当此之时,计无所出,惟欲守义自尽,惧死之臣,以兵相卫,欲假息须臾,然后敷露情悃,以祈哀愍,冀有回旋之恩,滂沛之泽。书达阙下,左右不察,必求以快其欲。”
“是用传檄远近,咸使闻知。倘有血性义士,号召义旅,助我征剿者,本王引为心腹,酌给口粮。倘有抱道君子,痛奸贼之立于朝堂,赫然奋怒以卫吾道者,本王礼之幕府,待以宾师。倘有仗义仁人,捐银助饷者,千金以内,给予实收部照,千金以上,专摺奏请优叙。本王德薄能鲜,独仗忠信二字为行军之本,上有天地,下有鬼神,明有浩浩青河之水,幽有前此殉难各忠臣烈士之魂,实鉴吾心,咸听吾言。檄到如律令,无忽!”
韩瑄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屋内屋外针落可闻,暗卫统领脸色苍白,微微低着头。
不知过了多久,韩瑄缓缓开口问道:“这是牧棠之写的?”
陈陌灵的头更低,轻声答道:“是。”
韩瑄轻声自语道:“牧棠之说庙堂之上有奸贼,,蓝相已经告老,老夫如今是内阁首辅,主政朝廷,也就是他这檄文上所说的奸佞之臣了?”
陈陌灵额头上渗出冷汗,不敢有半句言语。
韩瑄双手扶着躺椅扶手,缓缓坐起身来,“既然檄文都发出来了,那东北是反了?”
陈陌灵低声道:“回禀阁老,东北三州宣布自立,内里情形暂且不明。”
韩瑄喃喃自语道:“自太平元年以来,由蓝相多方布局,针对东北牧氏实行隐秘削藩之举,一是削减东北右军开支,二是派遣主政官员前往东北三州任职,掣肘牧氏,蓝相笑言这是温水煮青蛙之策,需用一甲子的时间的慢慢布局,将牧氏这颗毒瘤从东北三州拔除,使东北三州成为我大齐的东北,而非他牧氏的东北,如今看来,这只青蛙还是忍不住从水里跳了出来。”
陈陌灵低头不语。
韩瑄重重叹息一声,“西北有林寒,江南有萧瑾,如今又添了一个牧棠之,张无病、禹匡不可动,查擎又反叛,可用之人还有谁?”
说罢,韩瑄颤颤巍巍地从躺椅上起身,“来人,更衣!”
立刻有侍女捧着官服进来,服侍韩瑄更衣。
陈陌灵诧异道:“阁老可是要去内阁?”
韩瑄摇头道:“老夫不去内阁,老夫要入宫觐见陛下。”
此时此刻,韩瑄作为大齐朝廷百官之首,看似是大权在握,呼风唤雨,可实则却是如履薄冰,胆战心惊。
内阁首辅,一个辅字,辅佐的是谁?自然是当今皇帝陛下。
若是一意逢迎皇帝,这个首辅自然好做。一门心思和稀泥,也不算难。甚至就是结党营私,都不算难,真正难的是扛起朝廷,乃至于天下这个重担。
天下苍生,何其重也?
自然要如履薄冰,胆战心惊。
就像一个持家的媳妇。
上要侍奉公婆,中间要照顾夫君,下有一群儿女要考虑。
谁是公婆?自然是皇帝陛下,都说伴君如伴虎,天威难测,一个不慎,便要引来祸患。
谁又是夫君?是那些心思复杂的同僚,无论是共事之人,还是下属,各有各有所求,各怀私心,交结成一张大网,任何人都逃不出去。
至于儿女,则是天下的黎民百姓。百姓,是最感恩之人,也是最忘恩负义之人,近则不恭,远则生怨。
身处其间,如何不难。
韩瑄换好官服之后,乘轿前往皇城。因为他是首辅,可自由出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