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渍青梅-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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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进家属楼的楼道里,没察觉到这一天和平时有任何不同。
楼道里依然是那样贴满广告墙皮脱落,隐约听得到各家传来的琐碎声音。
在3楼半遇见楼下的李阿姨,黎簌依然没打算打招呼。
但李阿姨表情看上去很是讽刺,阴阳怪气:“又跑哪疯去了,你姥爷都被救护车拉走了。。。。。。”
黎簌脚步顿住,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说你姥爷被救护车拉走了,一天天不学好,这离了婚的家庭就是不行,孩子都教育不好,越来越没礼貌,骨头轻,就知道和小男生腻腻歪歪。。。。。。”
李红萍后来说了什么,黎簌没听。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姥爷被救护车拉走了”。
她根本没有看护病人的经历,急切地打车跑到医院,挤开医院里熙攘人群,跌跌撞撞扑到窗口,下颌颤着,说话也抑制不住带出哭腔:“你好,请问救护车拉来的病人应该在哪边?”
“窗口不能插队的。”
黎簌忍不住,哭出声哀求:“求您了,救护车拉来的病人应该在哪里,您能告诉我么?”
周遭很乱,也或者,是她脑袋里的嗡鸣让她觉得乱。
似乎听人说,应该去急诊科。
也好像,有好心人伸手帮她指路。
她满眼泪水,看不清人,连“谢谢”都顾不上说,拔腿就跑。
姥爷!
姥爷您在哪?
消毒水味、身边来往的病人和医生、被推着的病床,一切都像虚幻,黎簌只知道顺着指路人指给她的方向跑。
跑进急诊科,黎簌终于看见熟悉的面孔,那是夏天时常和姥爷出去遛弯下棋的两位老人。
可并没有姥爷的身影。
其中一个老人正垂着头,用胸前的围巾抹眼泪。
哭什么,姥爷又不会生严重的病。
他们哭什么?
她几乎失声,大脑空白地走过去。
其中一位老人拉住她,声音哽咽,小簌啊,你姥爷他没挺住,是心梗,来得太急了,救护车刚到医院门口,人就不行了。。。。。。
不会的。
她早晨走的时候,姥爷还在泡了枸杞水,笑着告诉她,晚上回来有烤红薯吃。
他是那么注重养生的老人,他每天都在做养生操,每天都在喝枸杞。。。。。。
怎么会呢?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姥爷不会已经走了的,他一定还在家里,守在烤箱前,等着红薯烤好,美滋滋地炫耀自己抢到了价格便宜的蜜薯,甜得很。
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黎簌想,她一定是疯了。
扒着医院门框死命哭喊着不肯离开时,那些架着她的护士和安保人员,一定非常讨厌她。
可是。。。。。。
“姥爷!姥爷!黎建国!!!”
有人大喊:
“快过来人,这孩子晕倒了!”
“医生,医生呢?!”
“是患者家属,快点,晕倒了。”
都是梦,一定都是梦。
醒来就好了,会好的。
黎簌醒来时,是在自己卧室里。
她感到恶心和呼吸困难,流着眼泪挣扎醒来。
是梦吗?
是她做了个可怕的梦吗?
家里隐约有人说话,黎簌光着脚跑出去,却看见黎丽背对着她,站在客厅里。
“就是这种情况,最多两天,我很快就回。”
黎丽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比上次见面更瘦,她转过头看见黎簌,挂断了电话。
“妈。。。。。。”
黎簌只叫得出来这一声,然后腿软地跪在了地上。
不用再问什么了。
如果不是姥爷真的出事,她妈妈是不会回来的。
毕竟她妈妈连过年,都从来不回家。
黎丽的眼睛稍微有些肿,费力地把黎簌从地上扶起来。
她声音很哑,哑得几乎听不出她本来的音色:“小簌,去吃东西,吃完在家里等我,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泠城又开始下雪,连绵不断的大片雪花覆盖整座城市。
黎簌吃不下东西,一直在哭。
她不能接受黎建国去世的事实,总觉得姥爷很快就会回来。
他该像往常一样,穿着那件厚重的羽绒服从屋外进来,抖掉肩头的雪,把羽绒服挂在玄关,换上她送给他的羽绒马甲,笑着招呼她:“黎簌,快来瞧瞧,姥爷给你买什么好吃的了?”
他会和她唠叨,哪个市场有降价,哪里的东西最新鲜。
也一定会说起过去的生活,吃不饱穿不暖。。。。。。
为什么以前姥爷说这些的时候,她没有多听一听呢。
黎簌捂住脸,失声痛哭。
傍晚时,黎丽从外面回来,满脸疲惫。
她帮黎簌拿了一件羽绒服,给她穿好:“小簌,和妈妈出去一趟。”
泠城有习俗,老人去世后,要在殡仪馆停留三天,第三天才能出殡火化。
她以为,黎丽是带她去看姥爷的。
坐进车子里,黎丽发动车子,驶出家属楼。
那几栋老旧的房子不断从倒车镜里后退,天色很暗,开了车灯才能照清前方的路。
不该再哭了,不能让姥爷不放心。
黎簌想抹掉眼泪,可越抹越多,总也停不下来。
终于能稍微冷静些时,黎簌看见黎丽过了收费口,把车子驶入高速公路。
“妈妈,我们。。。。。。”
这是去哪里。
黎丽疲惫又冷静,她双手握着方向盘,并没有看黎簌,只说:“小簌,跟妈妈走。”
第38章 心酸
泠城是太北方的城市; 每年冬天,都能听到有人聊天,说到了冬季是心脑血管疾病高发的季节; 让老人们一定小心。
偶尔也有噩耗传来; 说哪一家的老人突发急症过世,或者是某一家的老人只是打了个喷嚏就引起脑血管破裂。
那些噩耗总是引起无限唏嘘。
可再唏嘘; 到底是别人家里的事情。
唏嘘只是唏嘘,感叹过后; 永远不会想到,有一些“噩耗”它是会真实发生在身边的。
黎簌从未想过姥爷会猝然与世长辞。
她甚至从未想到过她的姥爷; 有一天会老到病榻缠绵。
她以为; 姥爷会老当益壮,会长命百岁、长寿长禄。
她以为他们有的是时间; 也以为一切总是来得及。
可是当黎簌坐在黎丽租来的车子里时,她才真切地感觉到,无论她哭多久; 姥爷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过去的生活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天色渐暗; 对行的运货大车开着远光灯和她们的车子擦肩而过; 灯光晃了黎簌的眼睛,她安静地流着眼泪; 没眨眼。
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黎丽脸上的神情始终疲惫且冷静。
黎建国去世的事情在她看来,只是各种突发事件中的一项; 而她所做的应对里; 并没有过多感情因素。
她只需要用最高的效率; 把“突发事件”带来的影响都降到最低; 并且; 最节省时间的办法,让一切回到正轨。
哭,是黎丽看来最无效的解决方式。
她不会把精力放在感情宣泄上。
黎丽已经在接到黎建国去世的第一时间,把所有事情都做好了安排。
她在去机场的路上通过网站租好了车,下飞机直接开着车到泠城,并在到医院的第一时间为黎建国办理了死亡证明,随后给殡仪馆打电话,让他们拉走了黎建国的遗体。
没有按照泠城的习俗,在第三天出殡,而是以直系亲属在外地务工为由,申请了“加急”处理。
尽管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劝说过,说当地的民俗是停留三天,让过世的人的灵魂回来看看,但黎丽依然决定加急火化。
她冷静地反问殡仪馆的人,人真的有灵魂吗?
所以在黎簌昏迷的时间里,姥爷已经被火化下葬。
如果说,当黎丽说起这些时,黎簌还有力气在车里尖叫大哭,和黎丽争论和黎丽吵,还有力气为了没能见到姥爷最后一面而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的话。
后来黎丽说会把泠城的房子卖掉时,黎簌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
黎簌闭上眼睛。
可以不可以,赐给她一些勇气。
哪怕一点点就好。
让她在面对这些时,也能有能力抗衡,而不是懦弱没用地一直哭泣?
黎丽只给黎簌拿了她的书包,象征性地塞了些她的学习用品。现在那个书包,就随意地堆在后备箱里。
她告诉黎簌:“哭闹是没用的,你必须和我去帝都。”
黎簌没有其他家属了,只有妈妈。
除了去帝都她别无选择。
可是她固执地重复:“我不要去帝都。”
那间她和姥爷生活了十几年的房子怎么办?
住在隔壁的靳睿怎么办?
黎丽说:“让你一个人留在泠城和隔壁姓靳的男生早恋吗?”
黎丽曾在楼下遇见过老邻居李红萍。
李红萍对黎建国的去世表示惋惜,说老人家看起来身体那么硬朗,走得太突然了。
可话音一转,李红萍说起黎簌。
她对黎丽说:“哎小丽啊,听姐一句劝,孩子还是自己看着的好,隔着辈的老人看,那是看不住的。”
“黎簌怎么了?”
“你是不知道,黎簌这孩子以前挺好,这半年这不是那谁,你知道吧?陈羽家那个男孩子回来了,现在自己住,在外面学得一身臭毛病,见人连招呼都不打,我看你家黎簌和他走得太近,也学了一身坏毛病。”
李红萍说,她经常看见黎簌和靳睿在一起,两个孩子肯定是早恋了。
三更半夜的黎簌一个小姑娘也往人家男孩家跑,她看见都不止一次了,12点多黎簌才抱着书包从靳睿家出来。
“做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李红萍哼笑着,“以前就和黎大爷提过,老爷子不当回事儿啊,还说我瞎说呢,你可得把孩子看好了,带去帝都最好。你说你在帝都光鲜亮丽,回头孩子在泠城惹出什么事了,还不是你这个当妈的要承担。”
黎丽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确实没打算把黎簌留在泠城,带黎簌去帝都送去寄宿学校,是她在回泠城的航班上就做好的决定。
尽管,她其实并不愿意照顾谁。
临分开前,李红萍转转眼珠:“欸小丽,你家这房子要是没人住,卖给姐得了,姐给你出个价?回头我儿子结婚,正好能用上。”
黎丽给黎簌的班主任老高打了电话,了解黎簌的成绩,问到期末考试名次,她皱了皱眉。
后来黎丽问老高问靳睿家长的联系方式,老高叹了一声,说他也没有。
说到靳睿,老高有点骄傲,说那孩子很有想法,成绩也好,听说是一直准备着出国的。
所以,黎丽和黎簌说,别想着回泠城,以后你就在帝都。
黎簌承受着黎丽道听途说后的猜测,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去反驳。
姥爷的去世给她的打击太大太大,几乎击垮了她所有的灵动和生气,她再也没有力气告诉黎丽,那些每天在靳睿家呆到将近12点的日子里,是他们成绩进步得最快的时光。
她没有办法在失去姥爷的痛苦里,和宛如机器人般没有情感的妈妈解释,说他们曾陪伴楚一涵,共同抗住了那些流言;说他们曾发誓一定考上帝都,为此日夜努力;说他们有过很好很好的计划,并为之加油着。。。。。。
又开始下雪。
陈羽说过,雪花簌簌,簌簌是很美的词。
可她不是雪,她是一株植物,根深深扎在泠城,和姥爷依偎在一起。
现在她没有根系了,她什么都没有了。
黎簌太疲惫了。
她紧绷着的所有神经都断开了,只剩下堪堪那么一根,上面写着靳睿的名字。
靳睿失去小羽阿姨时,是怎么挺过去的呢?
可以不可以,从他那里,借到一点点让她可以坚强起来的理由。
可黎丽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给了黎簌致命一击:“也不用想着那个姓靳的小男孩,无论你们发展到哪一步,都从现在停止。我给你们老师打过电话,他是准备出国的,这些你知道么?”
他们没有发展到哪一步,一切都还没开始。
靳睿没有说过他要出国,他只说过,高考后要带着她和姥爷去江城逛逛。
黎簌崩溃了。
她的眼泪无声砸下去。
随黎丽到帝都后,黎簌开始迅速消瘦。
黎丽回到帝都后马上投身于工作,每天早出晚归,只留黎簌一个人在家里。
她们的住所并不大,还没有在泠城时的家大,黎簌一个人蜷缩在卧室里,不怎么吃东西,也不怎么睡觉。
失眠,睡着也会做噩梦——
有时候梦到姥爷孤单地倒在他们曾经居住的客厅里,按着心脏,呼吸困难;也有时候梦到医院,姥爷的朋友拉着她,一遍一遍和她说,来不及了。
她梦到过江城,那座她从未去过的城市。
梦到她高考结束,真的考上了帝都,姥爷兴奋地在家里做了很多好吃的,然后他们一起出发,去了江城。
靳睿请她和姥爷去吃了很贵很贵的豪华餐馆,在餐馆里,他问她,怎么样,现在要不要和我谈恋爱?
每一个梦境,无一例外都是一把刀子,在黎簌心口戳了又戳。
她不敢想她离开后被卖掉的家,不敢想姥爷那些珍视的旧家具被人丢出门外堆成废品,不敢想楚一涵和赵兴旺。
更不敢想靳睿。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因为喜欢你吧。”
因为喜欢你吧。
因为喜欢你吧。
因为喜欢你吧。
黎簌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揉了揉酸涩的眼眶。
已经哭不出来。
和黎丽的相处十分简单,家里只有她们两个在时,她们也不需要有任何对话。
黎丽的房间不断传出敲击键盘的声音,也不断有信息提示音,黎簌在这些声音里,麻木地回忆起泠城的一切。
帝都的冬天树梢仍挂着叶片,翠绿金黄。
她想起泠城光秃秃的树干,树枝上片叶不存,随风摆动。
年关时,黎丽有一次喝了酒回来,指着垂头坐在卧室里的黎簌,失控地大骂:“你摆这张死人脸给谁看,你以为我想接你到帝都吗?你知不知道带你过来我要多操心多少事?黎簌我告诉你,我从小就没妈我也活得好好的,你别给我天天哭丧个脸,我不欠你的!”
黎簌不吭声。
任由她骂。
那天晚上,她又梦到姥爷。
老人慈祥地说,你妈妈一个人在帝都不容易,别让她难过,当初你姥姥能有你妈妈,我们是像捡到了宝一样高兴的。
小簌,乖,别难过。
他唠唠叨叨说了很多。
醒来时,黎簌想起来,她梦到的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那是楚一涵出事之后的某天,他们在家里吃饭,姥爷喝了自己泡的养生酒,絮絮叨叨和他们讲起姥姥,讲起他们发现有了妈妈时的快乐,也讲姥姥去世时的难过。
后来姥爷安慰楚一涵:
“还是要坚强啊,现在科技发达了,医疗发达了,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要坚强啊,孩子们。”
黎簌,要坚强啊。
姥爷在看着你呢。
新年过后,黎丽帮黎簌办理了转学手续,转到一所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