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唇-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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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更不想败给冯锦,不想败给那个为了纪容恪什么都能做的女人。
她闭了闭眼睛,将溢出眼角的泪水抹掉,她下楼朝沙发一步步走过去,最终站在和纪容恪相对的位置,她颤抖着伸出手,递上去一份文件,那文件小心翼翼包裹着蓝色的封皮,没有染上一丝褶皱,她是那么用心,用心对待自己最后是纪太太的时光。
纪容恪腾出手接过贺润递来的文件,他并不经心随意翻看了一眼,却为标题那五个硕大醒目的黑色楷书看得一怔。
离婚协议书。
他蹙了蹙眉,取下叼在嘴里燃着的香烟,抬眸看她,“什么意思。”
贺润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就是觉得挺对不起你的,我们结婚七年半了,熬过了三年之痛七年之痒,我也帮你一起拉扯大了一一,我陪你走过去了冯锦入狱你最崩溃艰难的那几年,我觉得自己做妻子仁至义尽,可做女人,我很悲哀也很失败,我不够优秀,还非常笨拙胆小,这几年你保护我,我们相敬如宾,但是容恪。女人要的不只是丈夫的敬重,而是爱情,我宁愿你和我吵架,和我冷战,和我面对面大喊,也不愿意你对我这样百依百顺,但却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我曾经想我能等,十三年那么长的日子,你可以因为冯锦忘掉孟合欢,又怎么不能因为我忘掉她,可我输了,我坚持了一半的时光,我承认我熬不到那一天了,冯锦太强大,我打不败她,我只能打败我自己。打败我的青春我的执着我的坚持,输给你对她一往情深至死不渝的心。”
纪容恪番外十一 被遗忘的时光
贺润其实并不傻。
她也并不十分单纯。
这世上早已不存在真的毫无心机的女人,相反贺润是真的聪明,她的聪明不着痕迹不动声色,在一片争夺锋芒的女人里,显得那样微不可察,她知道何时进何时退,也知道自己没有女人的优势与资本,从而逼迫自己放下高贵与骄矜的身世,修炼出最好的性格。
男人可以爱女人一时靓丽的面孔与迷人的身姿,更会怀念女人优雅的举止与温和的目光。贺润深知这一点,将自己变得平庸中透着精彩。
她盖不住冯锦的光芒,就用另外一种以退为进的方式来更用力的弱化自己。而等到冯锦的光彩发挥到最极致,让人看厌了,她再露出她从来不为人知的东西,就像一艘小舟,在到处都是巨大轮船的海面上,她越是渺小朴实,越是让人一眼看到。
纪容恪这一刻是震撼的,他不知道贺润到底受了什么刺激,自己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她的执念,是她生活的唯一动力,甚至是她的命,比她的命还要重要。难道女人的娘家就不是唯一的后路吗她撅了自己后路,从此在这个世上孤立无援漂泊无依,她把这段婚姻看成她这辈子最大的一场豪赌,她投注进去的筹码是她全部人生。
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会赢,但她押注在人性上,人都是血肉之躯,再狠毒的心肠。也不可能没有一丝柔软。
贺润相当于杀掉了自己,她宁可杀掉自己,都要保住她的丈夫,纪容恪在道义与人性的驱使和监督下,绝不会主动提出抛弃她,除非她开口。
他当然没有想过她会开口。他只以为自己是她最后依靠,是她存活的一根稻草,是她到死的唯一执念,谁会能活命却非要走死路一条呢。
贺润的决定让纪容恪内心翻起巨大的波涛,说是骇浪亦不为过。
她要离婚,她要结束这段她坚持了七年半的婚姻。
这七年半的时光。一幕幕似乎一场还未来得及散场的老电影,她的柔软,她的等待,她的执着,比火还要烈。贺润做纪太太的生涯,只有两个字,隐忍。
她忍得让人心酸,让人心碎。也让纪容恪倏然感受到自己的残忍,她只是一个从不曾伤害过别人,却一味遭到伤害的女人,面对所有阴谋和利用,仍旧用她的善良她的洒脱笑着面对,笑着终结。
纪容恪扪心自问他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他从贺润身上得到了太多,可贺润从他身上得到的却寥寥无几。
他对她的好太肤浅,也太勉强,就像是在做一件任务,匆忙开始匆忙了事,那样敷衍的态度,他不忍心再回忆起来,他终于明白那反而是对她的巨大伤害。男人做不到十足的好,就不要为了让自己心安而随手丢一分的好给予对方,尤其她还很脆弱,充满了那么深那么浓的期待。
纪容恪抿唇不语。贺润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她垂眸看着他握在手里的那张协议书,上面的条款极其少,全部字迹加起来连一张纸的三分之一都没有填满,她不知道该写什么,她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她还需要什么款项来满足自己无欲无求的心呢。
“容恪,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她忽然眼含笑意问他这样的话,他微微一怔,脸上的僵硬泄露了他的茫然与遗忘。他哪里还记得,贺润于他脑海深处,连一丝影像都没有。不要说认识了多少年,即便做夫妻这么多年,他依然会说错她喜欢的颜色,搞混她爱吃的食物,将冯锦喜欢的误以为是她,潜移默化里的意识对贺润打击了一次又一次。
他唯一能记住的。就是她的生日,还是被她逼着哭着满是愧疚记下的。那是贺润二十八岁生日,贺家还好好的,她犹如掌上明珠般被娇纵着。
她嫁给他过了四年,在她成为他妻子之前,她的每一次生日都是贺家的一场盛宴,贺润早已习惯了在她生辰这天的推杯换盏众人拥簇,可她嫁给他之后,冷冷清清的过了四年。
她就像一个哑巴,独自吞咽着被冷落被遗忘的苦。
纪容恪一次也没有记起,他压根儿不知道,也从没问过。他就不曾真的将她放进心里,一个人那颗心能有多大的余地,去记住他本就不珍视的人的点点滴滴。
他下班回来推门而入看到客厅内关着灯,窗纱也拉拢上,桌子正中闪烁着一排排剔透模糊的烛火,她坐在那烛火后面,橘黄色的暖光笼罩住她脸庞,也将那两行泪映照得清晰分明,纪容恪看到硕大的蛋糕,看到一桌精细的酒菜,也看到站在客厅保姆与佣人缄默无声的脸孔,他霎那间便明白自己的疏忽大意,他笑着走过去,站在贺润的座椅后,微微俯身环住她肩膀,他声音内满是抱歉说,“我忘记了,下次我会注意。至于礼物”
“我在乎礼物吗”贺润忽然眼圈泛红,她偏头看着面前这张令自己神魂颠倒的面容,“容恪,并非天下女人都可以因为一丝物质而乐不思蜀,不是每个生活在有钱有势男人身边的异性都拜金到如此地步,可以忽略掉自己的心情。忽略掉自己的婚姻,眼看着它一步步走向要破碎的边缘,还可以因为一笔钱一份贵重的礼物就继续满不在乎。纪氏有的贺家不是买不起,我需要可怜巴巴丧失尊严找你伸手要什么吗”
纪容恪十分疲惫,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今天是如此重要的日子,如果不是他回来看到这样一幕。他可能这辈子也明白不了他今天错过忘记了什么。
他累,他一面舔舐劳累的伤口,一面要诱哄着贺润,他能说的都说了,然而那一晚贺润终究还是爆发了,这么久的委屈数罪并罚,她她没有表现出以往的大度,陷入一片死循环的哭闹不休。
但纪容恪理解,他知道那不是斤斤计较,更不是她的无理取闹,而是一个女人对丈夫最基本甚至带着些悲哀的渴求。
纪容恪脑海中散乱的回忆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他笑不出来。他收了收脸上茫然僵滞的表情,“十年吧。”
贺润长长叹息一声,她看着被擦得透亮反光的茶几玻璃板,那上面倒映着她和纪容恪两个人的身影,他们隔着一张桌子,隔着一片虚无的空气,她觉得很远,这看不到摸不到的距离,比能丈量出的千山万水不知还要远上多少倍。
他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遥远。
哦错了吧,她始终在用力爬,往他的地方爬,可他何时对自己亲近过呢。他站着动也不动,面无表情那般冷漠的看着她的蠕动,一直就这么远,而她忽然不爬了,不再为此努力挣扎,她知道了羞耻。知道了如小丑般的自己多么荒诞,她停下了,再努力的人也总有累了想休息的时候吧,这距离便被拉得更远。
对这个男人,贺润失望了太多次,以致于她此时真切觉得自己麻木了。她每一个问题每一个要求都不再抱着期待,她开始收敛自己付出的东西,尽管她知道覆水难收,可能捞回来一丝是一丝,捞不回来爱,她捞回来一点恨。她难道不该很他吗倘若有生之年不曾和他狭路相逢,她还是天真快乐的贺润,也许遇到了疼她入骨的丈夫,她不曾见过纪容恪,又怎么知道她可以这样爱一个男人,那她就会和另外的那个他过得简单满足,而不至于变成最落魄的疯子。
她痴痴笑出来,眼底那光多苍凉,“原来在你心里是十年啊,那可能还有一段时光,被你遗忘在了角落里,只有我记得。”
纪容恪喘不过气来。他忽然觉得这屋子里太闷,压抑得人窒息,怎么那般与世无争的贺润也开始用她的方式咄咄逼人了,他扯开了两颗衬衣纽扣,还觉得闷气,他索性将所有扣子都解开,露出全部的胸膛,他看着那份协议目光一点点下移,最终落在那句女方净身出户上,他紧了紧拳头,声音沙哑着,“你怎么生活。”
贺润无所谓笑了笑。“我老了吗如果我还不老,总能找到一份差事吧,也许所有人都落井下石,可我不怕,因为我不是你也不是哥哥,我没有过高的奢望。我不会觉得湮没在平凡人中有多么凄惨,相反那很好,我可以忘记我是贺润,我曾经有过怎样的家庭与婚姻,从头开始,从头再来。”
纪容恪心里泛起隐隐的疼。他用掌心盖住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他差点脱口而出不需要离婚这样的话,他受不了,他知道贺润为他牺牲了多么大的东西,他有资格有义务照顾她终老,而她唯一可以接受的方式,就是丈夫对妻子,不是其他任何的救济与施舍。
但他不能说,他还欠冯锦那么多,如果注定他这辈子要辜负女人,他宁可是十四亿天下人也不要是半个冯锦。
纪容恪将手掌移开,他眼圈有些红,他低垂着眼眸无法面对贺润,他提笔在财产分割一栏添上了两项,一项是贺家祖宅拍卖到手后归贺润所有,另外一项是一次性付清三千万补偿费。
贺润在纪容恪第二项还没有写完时,她忽然起身按住了他手腕,将他在纸上流畅划动的笔尖按停,“我只要祖宅,我不想用那一笔钱,亵渎了我七年半的婚姻。”
纪容恪手倏然狠狠一颤,他所有要继续的动力都在顷刻间从身体四面八方的角落流泻掉,他握住笔的手因那一下剧烈的颤抖而松开,贺润从他肘下抽出协议书,她折叠好压在一只杯子下,笑得一脸轻松,可当她转身背对纪容恪朝楼梯走的霎那,她忽然间就垮了脸,垮得天翻地覆,垮得暴雨倾盆。
纪容恪番外十二 那年那巷,那人那情
纪容恪选择尊重贺润的想法,他将已经写成的财产补偿重新删减掉,只标注了贺宅归属权,他扫了一眼贺润背对自己在楼梯口的身影,他看到她一颤一颤的肩膀,以及剧烈起伏的后背,他知道她在哭,他觉得心上堵了一块大石头,这石头压得他喘息都困难,七年半的时间,不算长可谁又能说短,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习惯了不管什么时候回来她都伏在窗子上眺望的样子,只要她看到他,她就会立刻飞奔向门口,去迎接丝毫不热情的他进门,她怎会看不到他平静的脸色。又怎会看不到他吝啬给予的温柔目光,她毫不计较,用她的执着她的善念,陪伴了他这么这么多天。
纪容恪与冯锦满打满算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一年,她固执任性,刁蛮冷漠,聪慧得自私,喜欢耍手段,爱搭不理若即若离,她身上的臭毛病太多了,他最讨厌她翻白眼,最讨厌她不苟言笑像一个雪人,最讨厌她恨不得掌控一切的野心和姿态,她虽然温柔,可她也狠毒,她虽然简单。但她也贪婪,她虽然漂亮,可她也有一份蛇蝎心肠,和她的美人脸对比之下丑陋无比,这样看上去贺润简直胜过她数十倍。
纪容恪忽然闷笑出来,可他就是上了她的当,受了她的蛊,而且还病入膏肓。他从不曾想过,也认为根本不能发生,一年的时光足够了解一个人多少他在对她知之甚少的情况下,还是陷了进去。
可叹他一个顶天立地的八尺男儿,在她身上身心皆失,连毛孔都没漏掉。
纪容恪将笔尖下移滑落在左下角位置的甲方签名处,他盯着下面贺润两个字,她字迹非常虚弱。似乎没有力气,润里面的王字,她应该是颤抖着写下的,这两个是她这辈子写下的最残忍也最艰难。
她写字喜欢倒插笔,而且倒得特别严重,有这毛病的人很多,可哪个也比不上她,她倒起来简直闻所未闻,连三点水都喜欢写了中间再添上下那两点,还喜欢用左手,纪容恪盯着贺润的黑体字怔了许久,他发现自己其实也并非对她的一切完全无所知。
他看得到,只是他懒得去关注和记下罢了。
纪容恪加紧处理完手上工作后,与贺润在三天后赶回琵城,到达南区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贺宅还没拍卖下来,琵城有一套四合院,她先在那里安顿,等到贺宅拿回居住权,她再返回华南找个差事做,她没有孩子,也没了爹妈,就一个无依无靠上了年纪的老保姆,给不给工资无所谓,就是看她大起大落太可怜,想要跟在身边陪着她,俩人一起就个伴儿,贺润压力不大,她只要有住的地方,找一份养活两个人的薪资工作并不难。
她站在民政局外的檐子下,看着比华南温暖多了的琵城,这座城市的冬天没有雪,也没有风,午后永远温暖如春,和华南湿冷的风雪天差之千里,贺润想自己为什么还是要去华南,留在琵城不是更快乐,她也不知道答案,可她就是想去。
也许因为他在那座城市吧。
贺润放弃了婚姻,放弃了丈夫。也给了自己一条出路,但不代表她放得过爱情。
爱情没那么容易,说弃就弃。
何一池留在华南替纪容恪打理事务,跟随而来的是柏堂主,他坐在车里等候,并没有很着急,只是时不时看眼时间,默不作声的吸烟。
纪容恪一粒一粒解开西装上的扣子,琵城还真是暖,暖得这冬衣都穿不住。
他将外套脱下,只穿着一件浅色的薄毛衣,他看着站在台阶上贺润,“回四合院吗,我送你过去。”
贺润想了想,最终婉拒,伸手指着面前那条长长的小路。不知通往何处才是尽头的巷子口,她说,“我自己溜达着就回去了,反正也不远,这么多年没回来,想看看琵城什么样了。”
纪容恪当然知道她拒绝的原因,她不想和自己坐在一辆车里,贺润很不坚强。她最喜欢反悔,她怕自己才做出的决定,就在那样触手可及的距离内被融化。
纪容恪选择了尊重,他点头说好,柏堂主见状立刻从车里下来,为他拉开后车门,侍奉他坐进去,才重新绕回去坐在驾驶位。
纪容恪透过半截摇下来的车窗看着贺润,她仍旧在微笑,笑得释然又快乐,她平静得似乎一潭池水,在这温暖宁和的琵城悄悄绽放属于她的美丽,他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也忽然觉得安心下来,他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