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判官-第5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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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谁喝酒了,有谁唱曲了,有谁提起神君的时候没有哭,有谁非但不哭,还偷偷笑了,这都是对先帝大不敬,轻则充军,重则问斩!
这回洪俊诚驾崩,礼部提出来,按祖制,丧礼三年。
太师提出来,神君文成武德,功绩绵延千秋万世,丧礼理应五年。
他又给加了两年。
太傅廖纯祖提出,神君屡次救千乘于水火,细数神君恩情,十年都数不完,因此建议丧礼应为十年。
这是千乘国的惯例,国君驾崩之后,臣子们会商讨延长丧礼,表示对前任神君的尊崇和不舍。
换做别的地方,这是让人很难理解的事情,你对前任国君这么不舍,是几个意思?你是看不起新国君么?
在千乘国,这就好理解了,因为无论前任还是现任,都是一个人。
臣子们表现的越不舍,神君心里越满意,因而这在千乘国,就形成了习俗。
至于是不是真的要延长丧礼,这得看神君自己的心情,他也不愿意总穿着一身丧服,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按照祖制,三年即可。
可今年神君换人了,整个千乘国,没有一个人知道,七百多年过去了,神君终于换人了。
即将当上神君的洪振基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特别,他更加想不到,他其实是千乘国的第二位神君。
听着众臣对前任神君的赞颂,洪振基心里很不痛快,却又不好表露出来。
众臣等着洪振基做出最终答复,洪振基正当为难,却听秦燕上前道:“殿下,请去玉弦殿服药。”
服药?
服什么药?
洪振基看了看秦燕,心里顿时有些明悟。
秦燕是司礼监的掌印,丧礼的一些具体差事得秦燕来做,他显然是想给自己一些建议。
洪振基点点头道:“诸公稍待,寡人少去便回。”
一群大臣还以为洪振基悲伤过度,纷纷请诸君多加保重。
到了玉弦大殿,秦燕拿出了一份诏书道:“按神君遗诏,丧事从简。”
洪振基接过诏书,看了看,眉头略微舒展道:“这遗诏怎么不早些拿出来?”
秦燕压低嗓音道:“这遗诏若是宣早了,只怕有叵测之人,乱用心机。”
洪振基一怔:“叵测之人是说……”
秦燕摇头道:“老奴不敢妄言,可若有大臣说,神君有神君宽宏,臣民有臣民的心意,这遗诏,岂不是没用处了?”
洪振基点点头,他能想象到群臣的嘴脸,尤其是太师孔忠深的嘴脸。
这老厮对我当上神君,还颇为不满。
秦燕接着说道:“殿下,您将登基大宝,既有遗诏,此事可不与群臣商议。”
洪振基攥着遗诏,神情越发严肃起来。
说的对呀,我跟他们商议什么?
我就要成为神君了!
皇兄什么时候和臣子们商议事情。
千乘神君不需要和任何人商量事情!
所谓臣子,就是给神君出力的奴仆!
“秦燕,既说是从简,最简能简到何种地步?”
秦燕思量片刻:“伸出三根手指。”
“也就是说,最少也得三年?却没有别的办法么?”洪振基皱皱眉头,他想让千乘国尽快忘掉前任神君。
秦燕摇摇头道:“老奴想说的是三天。”
“三天!”洪振基一惊,怒斥一声道,“你说什么胡话?这哪合得上礼制?这不是让千乘臣民,指戳于寡人么?”
秦燕把声音压到了最低:“殿下,若是指戳在身后,日后有的是办法处置,若是指戳在身前,却要引来倒悬之危。”
洪振基一愣:“此言何意?什么叫指戳在身前?”
秦燕道:“丧礼未毕,新基未稳,这是千乘古礼,殿下不要忘了,二圣子和三圣子,可都还活着,指戳在身前,可未必是用手。”
洪振基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燕说的没错,千乘国确实有“丧礼未毕,新基未稳”的古礼,意思就是丧礼只要没结束,新任神君的身份就不算稳固。
也确实不稳固,丧礼期间,新君还得天天穿着丧服。
换作以往,这也就是走个形式,可现在不是形式那么简单,洪振基不是洪俊诚的儿子,而且洪俊诚的两个儿子还活着。
这两个儿子若是跳出来,随时有可能和洪振基当面叫阵,这就是所谓的身前指摘。
他们甚至有可能举兵起事,这就是所谓的指摘不用手,用的是兵刃!
秦燕又提醒一句:“殿下,夜长梦多,三天时间不短,却还难说会不会有变数。”
洪振基长叹一声,连连摇头道:“皇兄对寡人恩重如山,若是丧礼做的过于草率,寡人于心何忍?”
秦燕赶紧询问道:“依殿下之意,礼期当为多久?”
洪振基长叹一声,看着秦燕道:“你说,一天行么?”
秦燕沉默良久道:“一天,这委实仓促了些……”
洪振基咂咂嘴唇道:“皇兄说从简,皇兄本就是个节俭的人。”
秦燕俯身施礼道:“老奴明白,老奴这就去操办。”
洪振基叹道:“虽是皇兄的心意,可寡人也不好开口。”
秦燕再次点头:“且待老奴说与诸位大臣。”
第842章 好酒!
翌日,千乘国操持神君洪俊诚的丧礼。
按照洪俊诚的的遗诏,丧事从简。
简化到了什么地步?
洪振基只叫来皇后、洪华云和洪华恒等人,把洪俊诚送进皇陵。
所有礼数,能免则免,实在免不掉的,比如说《丧大礼》中规定的泣、哭、哭踊之类的规定流程,都由洪家人完成。
文武群臣,稍作凭吊,立刻离去。
全国各州各县,贴了一张告示,就算丧礼结束了。
群臣有意见么?
有!
敢提么?
不敢。
在千乘国,没有人敢置疑神君的决定。
得知神君驾崩,神临城的匠人们吓坏了。
有的赶紧往城外跑。
有的赶紧到集市上买粮食。
等到了第二天,城里百姓自觉穿上了丧服,走到街上,却见大小官差身上都穿着官袍,没有人穿丧服。
这是什么状况?
这些官差想造反是怎地?
百姓们也不敢多问,只管低头走路。
等到了集市,发现集市开张了,他们也不敢进去,连多看一眼的胆量都没有。
“这集市为什么还开张?”
“谁知道呢,难说这里边有什么套。”
“要不进去看看?”
“你疯了怎地,快走,没看那边有锦绣笔吏么?”
没人知道集市为什么开张了,就连安市衙门的差人也不知道内情。
他们只知道这是安市大人的吩咐,还特地告诉他们,不要穿丧服。
九品锦绣笔吏刘万忠哭了整整一夜,天明时分,从神君的灵位前,站了起来。
得知神君驾崩,刘万忠当即昏厥,醒来之后,不眠不食,痛哭不已。
他妻子因为哭的不尽心,被他抽了几鞭子。
他老娘年纪大了,哭不出眼泪,被他打掉了一颗牙齿,老太太在灵前哭的伤心欲绝。
擦干泪水,刘万忠带着红肿的双眼,离开了家中,走到了街上。
虽说悲痛万分,却不能忘了锦绣笔吏的职守,尤其在丧礼期间,更要兢兢业业。
丧礼期间,是锦绣笔吏升迁的大好良机,一辈子可能就这一次机会,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
刘万忠强忍着内心的悲痛,走在了街上,看到众人都穿着丧服,神色晦暗而凝重。
在街上来回走了两个时辰,刘万忠没什么收获。
这条街是他的地盘,街上的人大多都认识他,这么明着来怕是不行,得到暗处,攻其不备。
刘万忠正打算躲进街角的一棵柳树后边,却见柳树后边躺着一个叫花子,正在树底下打盹。
这叫花子没穿丧服。
刘万忠大喜过望,冲上前,踢了叫花子一脚:“恶氓,你给我起来。”
叫花子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道:“做甚来?”
刘万忠怒喝一声道:“神君驾崩,举国服丧,你不穿丧服,是何居心?分明是对神君不敬,对礼法不恭,对律法不从,随我去衙门!”
刘万忠上前扯住了乞丐的手臂,乞丐往回一拽,拽了刘万忠一个趔趄。
这乞丐好大力气!
刘万忠正当惊诧,却见那乞丐挥起手臂,对着刘万忠的左脸,打了个脆响的耳光!
啪!
刘万忠脸颊滚烫,好像被撕下去一层皮肉。
“你,你,你敢打本官?”虽然刘万忠只是个九品官,但他时刻记得自己是个官,和贱氓有本质上的区别。
今天居然被一个贱氓给打了,还是个要饭的,还是个贱氓中的贱氓。
正当错愕之间,那乞丐挥起右手,又是一记耳光,还打在刘万忠的左脸上。
啪!
刘万忠感觉到一阵耳鸣。
那乞丐喝道:“我在树下睡觉,碍你什么事?你踢我作甚?”
刘万忠神情恍忽,喃喃低语道:“我,我是说,今天是神君丧礼,你为什么不穿丧服?”
啪!
乞丐又是一记耳光,还打刘万忠左脸。
“谁让穿丧服了?你特么瞎了?你特么不认字么?告示上就写了神君驾崩,你跟我扯什么丧服?”
“神君丧礼,举国服丧,这是礼制……”
啪!
又是一记耳光,还打左脸。
“你特么跟我说什么礼制?”
啪!
“你特么算什么东西?”
啪!
“朝廷都没说让穿丧服,你特么来扯什么闲淡?”
刘万忠眼冒金星,原地踉跄,就像喝醉了酒一样,半天醒不过神来。
等缓过这口气,刘万忠嚎啕大哭:“打我,打我,他打我……”
旁边一人,穿着官袍经过,看袍子的颜色和制式,好像是个八品的吏员。
刘万忠上前跪在那吏员面前道:“大人,适才那厮打我,他打我……”
“谁打你?”吏员看着刘万忠。
刘万忠指向了那乞丐,却发现那乞丐不见了身影:“他打我,他是个叫花子,他当街殴打朝廷命官……”
吏员皱眉道:“什么叫花子?在哪呢?”
“他适才还在这。”刘万忠东张西望,找不到那叫花子。
吏员喝一声道:“他为什么打你?”
刘万忠道:“神君丧礼,他不穿丧服,我要带他去衙门……”
吏员上前一巴掌,打在刘万忠的左脸上:“谁特么让你穿的丧服?”
刘万忠捂着脸,从地上爬了起来,保持原来的姿势,跪在地上道:“神君驾崩,这是咱们千乘国的古礼……”
吏员又是一巴掌,还打左脸:“你特么算什么东西,在这跟我论礼?新君就要登基,大好的日子,你特么在这添晦气。”
刘万忠捂着左脸,不停流泪,又不敢哭出声音。
吏员冲着众人喊道:“都把丧服给我脱了,都把笑脸给我露出来,好好跟着新君过日子。”
说完,吏员低下头,看着刘万忠道:“你在街上给我站着,看到谁还穿着丧服,立刻让他们换下来,我一会还来这条街,若是看到有一个穿丧服的,且把你带到刑部衙门拷问!”
那吏员走了,围观看热闹的赶紧离去,回家脱了丧服。
刘万忠跪在地上,不知道适才那人的来历。
他说他是刑部的,真的还是假的?
看那人刚拐过街角,刘万忠悄悄跟了上去,想看看他去向。
趴在街边看了一眼,忽见那吏员正站在面前。
“我让你在街上守着,你不听是吧!”
啪!又一记耳光,还打左脸。
“大人,我是要……”
“我让你不听!”
啪!
每一巴掌都打在刘万忠左脸上,一片红肿,带着青紫,两边脸还极不对称,左边的腮帮子好像含着两个鸡蛋。
“都把丧服戳了吧,都戳了吧。”刘万忠在风中流着眼泪,老老实实站着,哭的比昨夜还伤心。
……
乞丐和吏员,都是徐志穹假扮的。
千乘人有些毛病,一时半会改不过来,这在徐志穹的意料之中。
这些根深蒂固的习性,烙在他们骨子里,徐志穹得想办法帮他们铲除。
徐志穹来到了集市,今天虽说开集,可集市里空空荡荡,徐志穹走了进去,却还招来不少注目。
“那人去集市了。”
“他还不穿丧服。”
“这人是寻死来的吧。”
“看清楚了,人家穿的是官袍!”
千乘人喜欢看热闹,这性情倒还有点用处。
徐志穹走到酒铺门前,看了看价钱。
酒分三种品质,低品酒,二十文一斤,中品五十文一斤,高品就一百文一斤。
所谓高品酒,也就是纯度高一些,和所谓的名酒不搭边。
这价钱,就算放在大宣也不算便宜,再看千乘人那点收入,除非农人自家酿酒,否则喝酒这种事,绝对是不敢想象的奢侈。
徐志穹拿出一吊钱,拍在案台上。
一名安市衙差上前道:“你,买酒?”
神君丧礼,饮酒是重罪,这日子谁敢来买酒?
徐志穹笑一声道:“不买酒,找你作甚?看你长得俊么?”
说完,徐志穹拍了一吊钱在桌上:“打十斤上品酒。”
衙差愣了许久,徐志穹恼火了:“你聋了怎地?我让你打酒去!”
见徐志穹穿着官袍,说话又凶狠,衙差赶紧收了钱,去打酒。
十斤酒,两大坛子,徐志穹抱在怀里,哼一声道:“这拿着也费劲。”
他把酒撂在酒铺门口,转身从隔壁铺子买了十只碗。
“诸位父老,新君登基,大好辰景,今天我也给新君添个彩头,请诸位吃碗好酒!”
众人大骇,都以为这人疯了!
神君丧礼,他公然喝酒。
新君登基,他还敢送什么彩头?
他算什么人?
就算是做官的,也不能这么猖狂。
众人都在集市门前徘回,没有一个人敢进来。
杨武假扮成一个力夫,穿着一身破衣,进了集市,冲着徐志穹道:“这酒,是你请的?”
这又来一个疯子,他一个出苦力的,敢去喝人家的酒?
什么时候见过做官的请百姓喝酒?
“我请!”徐志穹提起坛子,给杨武倒了一大碗。
杨武端起酒碗道:“那我可就喝了?”
“喝呀,我又没下毒!”
一听这话,杨武端起酒碗,咕冬冬喝了干净,抹抹嘴,转身走了。
他就这么走了?
喝了老爷的酒,就这么走了?
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杏哥扮作一个小叫花,走进了集市,喊一声道:“我也喝一碗。”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你喝一碗?”
“怎地?不给么?说话不算么?”
这混小子过来捣乱!徐志穹让过来他拉拉人,他却跑过来要酒喝。
也不能说不给。
但这小家伙能喝酒么?
徐志穹给杏哥倒了半碗,杏哥端起酒碗,一口干了。
他没走,直接倒在徐志穹脚边睡了。
尉迟兰扮成个彪形大汉,上前道:“我也要碗酒!”
“好说!”
徐志穹给大师姐满上一碗。
一个老翁走上前来:“我也喝一碗。”
四爷也来了。
满上!
众人你一碗,我一碗,痛快喝着。
真喝!
真给!
围观在集市口的人,看着一碗碗好酒,眼睛发直。
几个衣衫褴褛的匠人走上前来:“当,当真给么?”
“给呀!一人一碗!”徐志穹挨个给倒上。
这些人可不是托儿,这些人是正经的百姓。
有人带了头,进来集市的人越来越多。
一个老翁喝了一碗酒,他这辈子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放下酒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