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客栈-第8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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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真大长公主恍然大悟,“从八月十五算起,三十六天后已经是九月下旬。也就是说,清平先生最早要到本月下旬才会进京,至于更晚,就不好预料了。”
上官莞点头道:“正是如此。”
玄真大长公主问道:“如今距离下旬还有一旬的时间,妹妹有什么打算?”
上官莞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反问道:“在回答姐姐的问题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姐姐,不知姐姐能否答我?”
玄真大长公主一怔,随即回答道:“妹妹但问无妨。”
上官莞缓缓道:“姐姐应该知道清平先生的志向,这也是家师的志向,推翻徐家天下。姐姐是徐家之人,而且与我这个徐家之人不同,姐姐是堂堂公主,为何还要相助清平先生?仅仅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吗?”
玄真大长公主没想到上官莞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沉默了片刻方才回答道:“要说徐家之人,齐王也是齐家之人,他的分量可要远胜过我这个公主。都说出嫁从夫,我嫁了人,对于徐家来说,便是外人了。齐王不一样,他才是诸王之首,差一点做了皇帝之人。可就是这个诸王之首,也背叛了徐家,要推翻徐家。”
“不一样。”上官莞摇头道,“家师推翻徐家的本意是由他来执掌天下,同族再亲,亲不过自己,本质上还是家师更进一步。可姐姐不一样,姐姐在徐家已经走到高位,女子之中仅次于太后谢雉,就算清平先生成功了,能给姐姐的未必就比现在更多。那么姐姐所求为何?”
玄真大长公主能在宗室和四大臣之间游刃有余,自然不是寻常之人,不急不慢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人不能只看现在,还要往远处看。我这样做,恰恰是为了徐家。”
上官莞没有说话。
玄真大长公主继续说道:“天下变成这个样子,朝廷还能维持几年?清平先生只是加快了这个过程,就算没有清平先生,朝廷也不会重回中兴。妹妹应该知道,许多病是没有症状的,可一旦有了症状,就已经是病入膏肓,回天乏术。大魏就像个病人,很多病症已经开始显现,看似并不致命,实则是药石无救。都说粉饰太平,就像女子涂抹脂粉遮掩老态,当脂粉都遮不住眼角皱纹的时候,就说明真的老了。粉饰太平也是如此,想要假装太平都做不到了,那便是真的不太平了。”
玄真大长公主顿了一下,说道:“我说这么多,归根究底只有一点。大魏已经回天乏术,只是勉力维持罢了。清平先生加快了大魏覆亡的进程,我又加快了清平先生的动作。而我做了这么多,只是希望将来清算的时候,徐家子弟还能留下几分香火,不至于万劫不复。”
说到这儿,玄真大长公主脸上露出哀伤之色,“除此之外,就是我自己的私念了。历代前朝,王朝覆灭时,宗室被屠戮殆尽,宗室女子就算侥幸不死,也要沦为他人玩物,当真是生不如死。金帐灭亡大晋时,什么王妃,什么公主,什么太后、皇后,什么金枝玉叶,被人掳走之后,为奴为娼,衣不蔽体。我时常想着,若是大魏也走到了那一天,我这个大长公主会是什么下场?会好到哪里去?如今我也算是有功之臣,总不至于如此下场。”
上官莞叹了口气,“原来如此。”
第一百六十八章 坦荡
在此之前,上官莞对于玄真大长公主的动机总是存有几分怀疑,哪怕李玄都选择相信玄真大长公主。
经玄真大长公主如此一说,虽然上官莞还有些许疑虑,但也释去了大部分疑心。
玄真大长公主对于大魏朝廷的前景异常悲观,她认为大魏朝廷的覆亡几乎是必然,而大晋皇族的前车之鉴又让她不愿给大魏朝廷殉葬,所以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投靠李玄都,帮助李玄都做事。而在帮助李玄都的同时,她又在履行自己身为大魏皇室成员的责任,尽力维持大魏朝廷,包括亲自与赵良庚面谈等等,显得十分矛盾。
上官莞却没有这样的顾虑,正如她自己所说,她这个徐与玄真大长公主的徐不是一回事,她本姓上官,父兄叔伯都被论罪斩首,她也沦为奴仆,若不是遇到了师父徐无鬼,也许已经死于非命,也许是某个人的小妾丫鬟之流,哪里会有今日。从这一点上来说,大魏徐家还是她的仇人,所以让她追随李玄都,她没有半点心理压力。
上官莞说道:“方才姐姐问我有什么打算,我其实是在等一个人,算算时间,她也该快到了。”
玄真大长公主好奇问道:“是客栈之人?”
上官莞摇头道:“不是客栈之人,不过与姐姐也算旧相识。”
“旧相识。”玄真大长公主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是清平会之人?”
上官莞点头道:“是‘女冠子’。”
“原来是她。”玄真大长公主本就是极为聪慧之人,转眼间也明白过来,“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妹妹就是‘虞美人’了?”
上官莞淡淡一笑,“我是‘虞美人’,姐姐是‘撼庭秋’。”
玄真大长公主微微一笑,权作默认。
至此,两人都挑明了身份,再无隐瞒。
上官莞感慨道:“我之所以说这些,是有一件事要与姐姐商议。不过不是公事,而是私事。”
“私事……”玄真大长公主有些迟疑。
“姐姐不要紧张。此地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唯有你我二人而已。”上官莞轻声道,“方才姐姐也说了,值此改朝换代之际,你我同是追随清平先生,都可以算是功臣。可功臣之间也有个高下之分。如今的清平会也好,客栈也罢,派系林立。比如说秦大小姐,她是清平先生的夫人,许多人便围绕在她的身边,事事以她为尊。而清平先生更为信任宁忆等人,将其视作左膀右臂,于是许多人也去攀附宁忆。我们这些后来者,不能说不被信任,可总是差了点意思,所以我就想着,我们姐妹几人应该联起手来,互帮互助。”
玄真大长公主居于朝堂多年,哪里不明白上官莞话语中的意思。上官莞这是不甘居于人下,倒不是要反叛李玄都,而是要在以李玄都为首的一方势力内谋求更高的地位。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衮衮诸公,哪个不是拼命向上爬?哪个不结党?
很显然,上官莞已经与“
女冠子”结成了同盟,现在上官莞也想请玄真大长公主加入这个同盟。
玄真大长公主说道:“妹妹的这个想法倒是不错。”
上官莞道:“若是姐姐不嫌,我也将‘女冠子’引见给姐姐,我们三人好生亲近一番。”
玄真大长公主望着上官莞,说道:“如今的天下还是大魏的天下,会不会太早了些?”
上官莞道:“未雨绸缪,也该早些着手准备了。”
玄真大长公主心中明白,既然上官莞把话挑明,若是开口拒绝势必会让上官莞心生芥蒂,便是结仇也不是不可能,于是说道:“那好吧,就请妹妹代为引见。”
上官莞的脸上有了笑意。
李如是离开了帝京,对她而言,其实算是一件好事。
……
李如是先是回了剑秀山,见过了李非烟,他向李非烟交代了前后经过之后,又离开剑秀山,去往终南山。
李如是怀着请罪的心态来到终南山,正如上官莞所说的那般,他险些导致李玄都在帝京的布局谋划毁于一旦,若真到了那一步,他纵有百身也难赎其罪。这让李如是心中生出莫大的愧疚,李玄都这样信任他,把这样的重担交给了他,他实在有负重托。
他来到终南山的时候,先见到了徐九。
现在终南山上下都知道,这位自称徐九之人是大管家,不仅是清平先生的大管家,也是整个终南山的大管家。
这其实是李玄都的意思,随着楼兰城易主,阴阳宗只剩下王天笑等人,地师在西域的布局已经毁坏大半,李玄都无力也无心去干涉西域局势变化,再加上他已经找到“帝释天”,徐九继续留在西域的意义不大,干脆将其调回中原,留在终南山上。
徐九对此倒是没有异议,地师过去掌握西域还是以阴阳宗的势力为主,以安西大秦国和部分西域小国为辅,如今没了阴阳宗,徐九一人也谈不上什么根基,对于西域的确没有什么留恋。而且两相比较,黄沙万里的西域也比不过七十二福地中排名第一的终南山。
徐九已经知道李如是的来意,虽然两人并不熟识,但因为共事一主的缘故,徐九还是稍稍安抚了李如是,让李如是暂且安心。
待到李如是见到李玄都,李玄都刚刚结束每日的例行修炼,这是他坚持了二十多年的习惯,风雨无阻,哪怕是跌落境界的时候,也不曾放下半分。
李玄都看了眼李如是,虽然李如是的年纪要比他大,但早在清微宗的时候就事事以他为主,此时倒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不由叹息一声,“云何,去我的书房说话。”
两人来到李玄都的书房中,李玄都坐在书案后,李如是坐在他的对面。
李玄都望着李如是说道:“云何,你是‘如’字辈,我也是‘如’字辈,真要论起来,我该称呼你一声兄长。当年我还在清微宗的时候,你是天微堂的堂主,从那时候起,你就跟随我左右
,到了如今,你还跟在我的身边。些许失误而已,我不会责怪你。”
李如是缓缓开口道:“先……紫府不怪罪我,我要怪罪我自己。这次出了这样的纰漏,我难辞其咎,所以我请紫府革去我的‘账房’之职。”
李玄都定定地望着李如是,问道:“这就是你的来意?”
李如是沉默了。
李玄都此时已经完全不像别人口中的清平先生,而像一个坐在老兄弟面前的普通人,语气和缓地说道:“客栈,清平会,其实是一体的,表里两面,两者也势必会纠缠在一起。虽然是我创立了客栈和清平会,但客栈和清平会不是我的私产,客栈和清平会也属于其中的成员。在这种情况下,我可以掌握客栈和清平会的大局,有些细节却是无力兼顾,比如拉帮结派,比如明争暗斗。虽然现在还没有,或者并不明显,可终有一天会发展到争权夺利。这是人的天性,几乎不可能杜绝,在这种情况下,你这个位子,有些人求而不得,你却要主动放弃。”
李如是道:“我愿以坦荡面对紫府。”
李玄都道:“正因为你的坦荡,我更不可能同意让你辞去掌柜之位。”
李如是再次沉默了。
李玄都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不需要你的交代,我只希望你能戴罪立功,就是这样。”
李如是站起身来,“上官莞那边……”
李玄都叹息一声,“我本希望你能替我看住上官莞,可现在看来,只能寄希望于上官莞的自觉了。”
李如是惭愧道:“是我……”
“不要说了。”李玄都立刻打断道,“都说用人不疑,我既然用了上官莞,就相信她不会坏我的大事,这是我的决定,如果出了问题,该担责的人是我,还轮不到旁人来替我担责。”
李如是忽然有些感慨,这便是李玄都和老宗主最大的不同,老宗主总是喜欢藏身幕后,暗操独治,用他人做屏障遮挡。而李玄都却从来不屑于如此行事,敢为人先,敢于担当,这也是他肯追随李玄都的原因所在。
李玄都说道:“云何,你一路奔波劳顿,就暂且留在终南山上,与徐九亲近一下,然后返回剑秀山,接手客栈事宜,从旁协助姑姑。你和上官莞不同,你一直是我最信任的左膀右臂,我相信你能帮我完成这件大事。”
“是。”李如是这一声回答有了一些哽咽感。
李玄都接着说道:“过些日子,姑姑可能要回清微宗一趟,而我要动身去辽东一行,待到三十六日期满,我还要准备上京,所以你要肩负起客栈的重任。”
李如是点头应下。
李玄都站起身,将他刚刚默写完不久的“太平青领经”交到李如是的手中,说道:“无事的时候,照此修炼,未必能够长生,可跻身天人境总不是什么难事。”
李如是怔住,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李玄都已经将书放在他的手中,离开了书房。
第一百六十九章 西北
李玄都将手头上的事情处置完毕之后,与秦素一道离开了终南山,准备前往辽东。
这次去往辽东,主要是为了公事,李玄都想要入京,少不得要与辽东方面通气,最好是双方相互配合,避免形成单打独斗的局面。毕竟李玄都此行不是为了逞强闹意气,而是要完成他心心念念之事。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两人下来终南山,一路向北,哪怕是御风而行,也可见脚下是大片荒地,杂草丛生,不见麦苗,这是战乱弃耕之故。李玄都不由得叹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与李玄都并肩飞行的秦素听得明白,这是《诗经王风》中的句子,不曾言语,只是任由秋风扑面。
两人很快便离开了终南山的范围,经过几个不大的村镇,可都已经荒废,竟是不见半个人影,但见沿途田地长满杂草,一片荒凉。偶尔还能见到几具尸体,身上并无明显外伤,多半是饿死之人。
如此种种,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李玄都和秦素离开秦州之后,进入中州,继而再从中州去晋州,最终过渝关,抵达辽东的幽州。
在这一路上,秦州、中州、晋州一带的旱情仍在继续,饥民们四下起事,饥民流贼四处劫掠,攻城掠地,官兵则四处围剿。
有句老话说得好: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意思是,匪过来掠夺,就像梳子一样梳理了一遍把家里财物都掠走,但是梳子齿与齿之间间隔大,仍有漏过的;篦子齿很细,形容兵丁过来掠夺,是明打明地,时间充裕,细细地搜刮,掠夺得比匪还要恨,不像匪至少还怕官府过来只好匆忙地掠过就走。至于官过如剃,是说官员过来搜刮,像剃头一样寸草不生了,三句话都是以头发借喻,十分形象。
官军剿匪,遭殃的是普通百姓,先是流民乱匪劫掠一遍,接着就是剿匪的官军再劫掠一遍,如此一来,本来还能勉强维持的百姓也没了生计,不得不加入流民的队伍,使得流民一再壮大,反而是越剿越多,剿不胜剿。
任谁也看得明白,关键不在于剿,而在于安抚,自古以来,平定叛乱都是要抚剿并用。关键是调拨粮食赈灾,这才是治本之法,否则治标不治本,遍地流民就会春风吹又生。
当年张肃卿在世的时候,灾荒乱民已经初见端倪:“不幸边地亢旱四载,颗粒无收,京、民二运转输不继,饥军饥民强半从贼,遂难收拾。”
张肃卿向穆宗皇帝谏言:“盖解而散,散而复聚,犹弗散也。必实实赈济,使之糊口有资,而后谓之真解散。解散之后尚须安插,必实实给与牛种,使之归农复业,而后谓之真安插。如是则贼有生之乐,无死之心,自必帖然就抚。抚局既定,剿局亦终。”
穆宗皇帝也同意了张肃卿的谏言,在秦襄收复秦州之后,下旨:“秦州屡报饥荒,小民失业,甚至迫而从贼,自罹锋刃。谁非赤子,颠连若斯,谊切Н崳墒っ踱H韵陀廾瘢匆驯恍泊樱笕朐舻常艨瞎檎次济瘢斡胛拢惶迨招簦┡S胫郑指磁┥!!
结果却是穆宗皇帝突然暴毙,十岁的天宝帝登基,接着是帝京之变,张肃卿身死,秦襄下狱,宗室掌权。原本的拨款赈灾被层层盘剥,无疾而终。
秦襄给朝廷的最后一次上书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