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客栈-第5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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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无月从怀中摸出一块带着表链的怀表,打开镶嵌有细碎宝石的黄金表盖看了一眼,说道:“未时二刻。”
然后她又晃了晃手中的怀表,炫耀道:“这是从极西之地运来的物事,比起滴漏和日晷可要方便许多,除了这种可以随身携带的,还有个头更大的自鸣钟,到了时辰之后会自己发声提醒。”
李玄都倒是知道极西之地,还在金帐汗国更西的方向,原本中原有去往极西之地的陆地商路,只是被金帐汗国所阻断,好在如今又开辟了海上的商路,时常会有许多精巧玩意从极西之地运到中原,换取中原的丝绸、茶叶、瓷器等,其中就包括玻璃镜、怀表、自鸣钟。极西之地又分为许多国家,有大秦国、大食国、大月国等等,据说金帐在鼎盛时,还曾与极西之地的数国交战,逼其称臣,又蔑称其为色目人,待到金帐夺了大晋的天下之后,将
人分为四等,金帐人是第一等,色目人第二等,北方的中原人第三等,南方的中原人第四等。因为这些色目人金发碧眼,与中原人截然不同,中原人又称呼其为“红毛夷”,无道宗的本代贪狼王就是一个色目人。
李玄都对于区区一块怀表并无太大兴趣,只是随口应付道:“若是石前辈喜欢这些,我可以让太平宗的匠人仿造一批。”
石无月眼神一亮,“当真?”
“当真。”李玄都道:“太平宗不仅仅经营客栈和钱庄,也有专门的工匠,从事机关制造等等。”
石无月眼神闪了闪,“这可是赚钱的好门路,天知道补天宗、清微宗、慈航宗靠这些赚了多少金山银山。对了,现在这三家已经结亲成一家人了,还要再加上一个太平宗,都和你有关。”
李玄都对此不甚在意,“涉及到实实在在的利害,哪管什么姻亲关系。所谓的两姓之好,不提成亲二人如何,只说其背后的家族,只能是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
石无月瘪了瘪嘴,没有说话。
李玄都从“十八楼”中取出一些固本培元的丹药,送入口中,然后开始打坐入定,恢复气机。
宁忆沉默地守在李玄都身旁。
石无月不知从哪拿出一坛酒,问道:“上次我们比试喝酒没有分出胜负,要不要再比试一回?”
宁忆摇了摇头。
石无月劝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你我同病相怜,都是伤心人,不一起喝酒岂不是可惜了。”
宁忆无奈开口道:“这里不是喝酒的地方,此时更不是喝酒的时候。”
石无月高声道:“又不会醉!”
宁忆说道:“掌柜会不高兴的,虽然掌柜从不曾用威权压人,但你我都心知肚明,太平客栈是以他为主,我们为从,如果日后太平客栈成为宗门,那么掌柜就是宗主,你我都是长老或者类似无道宗四王的存在。宗主可以平易近人,下面的人却不能不懂规矩,否则便是取祸之道。”
石无月惊奇道:“你竟是这样的人!我还以为你是哪种完全不在意这些世俗礼法规矩的人。”
“怎么能不在意呢。”宁忆轻轻叹息一声,“不要忘了,我出身于万象学宫,儒门最讲究的就是规矩,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早已刻在了我的骨子里,忘不掉了。”
石无月撇了撇嘴,拍开酒坛的泥封,独自一人默默喝酒。
第八十七章 夜谈
李玄都从入定中醒来时已经是星斗漫天,不用他开口相问,石无月已经主动打开怀表报时,“刚好是子正时分。”
李玄都点了点头,起身说道:“我们去见小阏氏。”
子时是一天的结束,也是新一天的开始。小阏氏没有丝毫睡意,独坐椅上,穿戴整齐,以手撑额,静静听着女侍们传来的各种消息。
中原使者遇袭之事已经传遍王庭,城墙上的大洞,被打烂的城门楼,以及被夷为平地的区域,如何也瞒不住人,而出手之人是伊里汗也不算秘密。伊里汗的动作太快,快到小阏氏还没来得及安排各种后续事宜,就已经尘埃落定。不过出乎小阏氏的意料之外,这位中原使者竟然没死,不但没死,而且还重创了伊里汗,根据金帐内侍传来的消息,伊里汗去觐见老汗时,是瘸着一条腿的,那件宝甲也满是剑痕,已经支离破碎,这让小阏氏不得不重新审视中原使者的力量,毕竟这里是金帐王庭,中原使者尚且有如此强大的实力,意味着中原使者在中原的实力更为雄厚庞大。
雨娘匆匆走进来,禀报道:“伊里汗已经离开金帐,只是不知他到底与老汗说了什么。”
小阏氏问道:“老汗的心情如何?”
雨娘回答道:“与平常并无太大区别。”
“老狐狸。”小阏氏忍不住骂了一声,“他们肯定达成了什么协议。”
然后小阏氏挥手让雨娘退下,自己继续思考如何应对眼下的局势,以及应对之策。
如果伊里汗被老汗罢免了怯薛军大都尉的官职,那么中原使者对于老汗的重要程度就会极大降低,在这种情况下,中原使者对于她的重要性却是大大增加,她可以趁机交好中原使者,以求辽东方面的结盟和援助。
就在此时,从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如果中原使者死了,那么伊里汗就会主动向老汗请罪,并辞去怯薛军大都尉的官职,可是中原使者没死,那局势就变得复杂了。”
小阏氏没有特别惊讶,反而笑了,“使者果然没死。”
话音落下,小阏氏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走进殿内,相较于她认识的秦玄策,这个年轻人更为年长一些,气态也更加成熟。
小阏氏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才是使者的真面目吗?”
李玄都点了点头,说道:“先前有意欺瞒阏氏,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阏氏见谅。”
小阏氏笑问道:“那我该如何称呼使者?”
李玄都说道:“我姓李,阏氏可以叫我李玄都。”
小阏氏微微惊讶,随即说道:“原来使者就是大名鼎鼎的李玄都,秦清的乘龙快婿,难怪难怪。我不止一次听说过你的名字,却没想到会见到真人。”
李玄都说道:“阏氏行宫的守卫力量之薄弱实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似乎大部分人都被抽调走了,正因为如此,我才能顺利潜入阏氏的行宫,不知阏氏将她们派去了哪里?”
小阏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望向李玄都身后的一男一女,问道:“这是使者的部下?就是他们帮助使者躲过了伊里汗的截杀?”
李玄都点头道:“是。”
小阏氏赞叹道:“能与伊里汗交手之人,都是了不起的勇士。”
宁忆面无表情,而石无月一直盯着这个漂亮女人,想要从她身上找出宋政留下的痕迹。不过很可惜,石无月失望了,这个女人身上没有宋政的痕迹,说明她的猜测是错误的,这让她对李玄都的推断产生了怀疑,也许宋政根本就不在金帐,也许宋政早就已经死了。
对于石无月的审视,小阏氏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有些许不悦,不过她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幸好石无月很快就对小阏氏失去了消息,转而开始打量周围的各种陈设。
对于石无月的无礼举动,李玄都没有过多干涉,他对小阏氏说道:“我今夜来见阏氏,是想要与阏氏结盟的。”
小阏氏咯咯一笑,“我们一直都是盟友。”
李玄都继续说道:“作为诚意,我可以将老汗心目中的新汗人选告知阏氏,正是乃刺汗。”
“老汗告诉你了?看来老汗是真心打算要与辽东结盟。”小阏氏并不如何惊讶,说道:“不过现在老汗好像要改变主意了。”
“也许。”李玄都说道:“伊里汗和明理汗已经撕破脸了,对于阏氏而言,伊里汗不是关键,乃刺汗也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怯薛军,谁掌握了怯薛军,谁就掌握了王庭的控制权,如果伊里汗失去了大都尉的职位,那么怯薛军中权力最大的就是副大都尉策凌,而老汗打算让乃刺汗迎娶策凌的女儿。”
听到这儿,小阏氏的脸上终于流露出凝重神色——这个消息是她不知道。
李玄都问道:“如果老汗死了,药木忽汗能得到怯薛军的效忠吗?”
听到这
个问题,小阏氏收敛了所有的笑意,说道:“怯薛军有内外之分,一部分负责出征,一部分负责拱卫王庭,伊里汗掌握的是出征部分,策凌掌握的是拱卫王庭部分,如今看来,老汗打算把拱卫王庭的怯薛军交到乃刺汗的手中。老汗的想法是好的,通过策凌帮助乃刺汗掌控王庭,但有一个前提,在外出征的怯薛军也要支持新汗,否则伊里汗率领大军返回王庭,仅凭王庭的守军,胜负还殊为难料。所以夺去伊里汗的大都尉实职势在必行。”
李玄都道;“阏氏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药木忽汗是否有掌握怯薛军的可能。”
小阏氏说道:“有可能的,老汗用药木忽汗充当保护乃刺汗的盾牌,如此一来便产生两个结果。第一个结果是将明理汗的目光吸引到了药木忽汗的身上,而忽略了乃刺汗,从而保护了乃刺汗。第二个结果是老汗这个举动也骗过了所有人。现在我知道药木忽汗不是新汗人选,使者也知道药木忽汗不是新汗人选,可是别人不知道,在众多那颜们看来,药木忽汗是老汗最宠爱的儿子,是守灶的幼子,是最有可能成为新汗的人选,而乃刺汗既不是长子,也不是幼子,母族更不显赫,如果老汗还没来得及将新汗的谜底揭开就突然死去,那么谁会相信乃刺汗才是老汗看中的新汗呢?所有人只会顺理成章地拥护药木忽汗。”
李玄都说道:“拥护药木忽汗的前提还有一个,那就是除去明理汗。”
小阏氏问道:“使者有能力杀掉明理汗吗?”
李玄都道:“我相信就算没有我,阏氏也会有办法的。”
小阏氏笑了笑,不置可否道:“使者打算做什么?”
李玄都说道:“我想见老汗。”
小阏氏笑道:“使者是打算向老汗告状吗?”
李玄都道:“我想要知道老汗的态度。”
小阏氏问道:“使者就不怕老汗已经变了心意?只等使者主动送上门去,就让国师直接将使者拿下。”
李玄都说道:“如果老汗想要将我拿下,就算我藏在阏氏的行宫之中,也逃不出去。”
小阏氏又问道:“使者想要我做什么?”
李玄都说道:“阏氏作为王庭的女主人,一定有办法送我进入金帐,并让老汗同意再次接见我。”
小阏氏沉思了片刻,说道:“好,我会送使者去见老汗,希望使者没有猜错老汗的心意,能够安然归来。”
第八十八章 美酒
李玄都第一次觐见老汗的时候,是由月离别陪同,小阏氏并未亲自出面。而这次不同,小阏氏亲自领着李玄都前往老汗的金帐,可见如今王庭态势之紧张。
虽然金帐的防卫要比以前森严许多,但对于小阏氏却没有太大区别。她被尊称为“王庭的女主人”,并非是一句单纯的奉承,而是真实说明了她在金帐中的地位。不管那些年轻女孩如何被老汗宠爱,她们的身份始终是卑贱的,尊贵的大小阏氏才是老汗的妻子,相当于中原的皇后。当小阏氏要求进入金帐时,除了老汗没人可以拒绝小阏氏的要求,负责当值的怯薛军都尉只得请示老汗,至于见或不见,那就是老汗的事情了。不过一般而言,老汗不会拒绝小阏氏的请求。
这次也不例外,当值怯薛军都尉很快就带回了老汗的口谕,同意了小阏氏的要求。
当小阏氏和李玄都来到金色宫殿外时,整座宫殿灯火通明。小阏氏说道:“看来老汗早有预料,这是等候多时了。”
李玄都没有说话,只是眼神示意宁忆和石无月在外面等候。
很快,有一名内侍出迎,毕恭毕敬地向小阏氏行礼,然后说道:“阏氏,大汗正在等您和您的客人。”
小阏氏抬了抬下巴。
内侍心领神会,在前面引路。
这次,老汗还是没有坐在自己的王座上,也没有在书房的躺椅上,而是在他的寝殿中。当李玄都进到寝殿时,只觉得一股炽热火气扑面而来,使得这儿似是一个蒸笼。与外面的严寒相比,这儿仿佛回到了炎炎夏日。老汗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绸衣,披散着头发,赤着双脚,踩在华贵的地毯上。
早有女奴服侍小阏氏除去身上的披风斗篷,饶是如此,小阏氏的额头上还是渗出细密汗珠。再看那些女奴,身上的衣着极是清凉,仅仅是遮住了几点重要部位。
女奴们又要服侍李玄都脱去厚重的皮袍,李玄都摆了摆手,道:“我无妨的。”
女奴们有些彷徨无措,下意识地扭头望向老汗。
老汗笑道:“使者修为精深,早已是寒暑不侵,你们退下吧。”
女奴们这才退到灯火的阴影之中,仿佛是蜡像一般,再没有半点动静。
老汗望向小阏氏,“阏氏与使者的关系真是不一般。”
小阏氏微微一笑,“使者是月离别带回来的,用中原人的话来说,他们两人是休戚相关,若是使者出了什么意外,她也脱不开干系,而她又是我的女儿,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老汗呵呵一笑,对于小阏氏的说法不置可否,转而对李玄都说道:“使者遇袭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使者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李玄都说道:“我刚刚离开金帐,伊里汗就已经得到了消息,看来大汗的身边并非铁板一块。”
老汗并未动怒或者懊恼,神情异常平静,“我知道,因为我老了,所以身边的人开始提前寻找退路,确保新汗继位之后他们还能保住手中的权力和财富。”
李玄都默然。
老汗继续说道:“伊里汗已经见过我了,不过不是辞官,而是进言,他对我陈述利害,劝我不要与辽东议和。在他的眼里,我是个糊涂的老头子,不仅老眼昏花,而且还头脑昏聩。”
李玄都问道:“老汗是否早有预料?”
老汗微微一笑,“中原有一句话,叫做:‘未虑胜,先虑败。’做一件事之前,必定要想到这件事可能带来的种种后果。”
李玄都又问道:“那么老汗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是否还要继续与辽东的结盟?”
“当然要结盟。”老汗哈哈笑出声来,“敌人反对你、污蔑你、阻挠你,不是因为你做错了,而是因为你做对了。如果敌人赞誉你,那你反而要小心了。现在伊里汗袭击使者,恰恰说明了他们的恐惧,也说明了这个决定的正确。既是正确的,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老汗的声音渐渐变小,有些有气无力。小阏氏赶忙上前扶着老汗坐到床榻上——每当小阏氏在场的时候,那些服侍老汗的女奴们都会很自觉地退至一旁,将表演的舞台留给小阏氏。
李玄都说道:“我明白了。不过我受了些伤势,不能立刻返回辽东,想要继续在王庭中停留一段时日,还望大汗能够应允。”
老汗抬了抬手,小阏氏心领神会,起身来到一旁的立柜旁,轻车熟路地从中取出一把玲珑剔透的水晶瓶,里面装着鲜红的酒液,似乎是从西域运来的葡萄酒。小阏氏又取出两只夜光杯,放在一张小案上,拔开了上面的水晶瓶塞,先满满斟满一杯酒,递到李玄都的面前。
李玄都双手接过。
老汗看着小阏氏的窈窕背影,说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是你们中原的诗,真是美极了。我常常听国师讲学论道,也多少懂一些,最是喜欢这一首诗。使者,先喝了这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