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客栈-第5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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辱不惊的态度,对于李玄都的些许好感淡去,多了几分恼怒。
明理汗恼怒李玄都的不识好歹。在金帐诸王之首的面前,竟敢这般托大。难道他以为王庭是那个腐朽衰弱不堪的帝京,而他是那个被妇人操纵的少年皇帝?
想到这儿,明理汗的脸上就多了几分阴沉。
李玄都见明理汗不说话,也懒得多言,眯起眼望向老汗金帐所在,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少年岁月,意气风发,言行无忌,可以傲王侯、慢公卿。
明理汗被李玄都的随意态度激怒,强压了火气,冷冷说道:“你今天必须死在这里。”
李玄都淡然道:“未必。”
明理汗加重了语气:“一定会死,本王说到做到。”
李玄都伸手按住腰间“大宗师”的刀首:“方才这几人,只有这位不里不歹能让我腰间之刀出鞘,不知明理汗还有什么后手,能让此刀见血?我拭目以待。”
明理汗不再说话,只是从他身后转出一人。
此人身着贵族服饰,身材高大,面容肃穆,看来并非不里不歹这样的平民,也不是阿勒津这种奴仆之流,而是一位正经那颜。
李玄都对于金帐贵族中有绝顶高手并不意外,因为金帐贵族多要亲自领军出征,就如大魏鼎盛时的军伍,也是高手如云,而且他已经见过子雪别汗,子雪别汗就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天人境大宗师,此人比子雪别汗的年纪更大,修为更高也在情理之中。
他看了眼李玄都腰间的“大宗师”,缓缓说道:“这把刀很眼熟。”
第三十六章 调素琴
李玄都心中一动,说道:“我不是这把刀的主人。”
此人从“大宗师”上收回视线,对明理汗说道:“王,你可曾记得在几十年前,曾有一个中原人来到王庭求见老汗,还击败了伊里汗。”
明理汗先是一怔,然后回忆起了一段往事,说道:“策妄阿拉布,你是说宋政。”
策妄阿拉布点了点头:“是他,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把刀就是宋政的佩刀。”
明理汗说道:“我记得宋政已经死了,死在了李道虚的手里,这个李道虚也是中原那边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策妄阿拉布说道:“宋政没有死,只是失踪而已。”
明理汗冷笑道:“失踪这么多年,只怕骨头渣子都没有剩下。就算没有死,也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与宋政交好的,是小阏氏那边的人。”
策妄阿拉布点了点头,转头望向李玄都,说道:“我叫策妄阿拉布,怯薛军都尉之一,奉明理汗的命令,杀了你。”
李玄都没有从这些人的口中听到关于宋政的消息,难免失望。
他总觉得宋政不会那么简单死去,可大师兄司徒玄策的经历又告诉他,江湖风大浪急,说死也就死了。
至于策妄阿拉布的挑战,李玄都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细算起来,自他重出江湖以来,少有能肆意之时,总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层楼更比一层楼高,如今好不容易修为大成,能稳胜于他的人,不说屈指可数,却也委实不多,到了如今,他没必要总去小心翼翼,多少要找回点年轻时的意气。
毕竟金帐不比中原,不是说金帐的高手不如中原,也不是说李玄都在金帐就是所向无敌,而是金帐这边不知道李玄都的底细。若是在中原那边,旁人都知道李玄都的底细,若要针对他出手,要么是多人围攻的局面,要么是境界比李玄都还高的对手,所以李玄都次次都是苦战、鏖战。可在金帐这边,这些人不清楚李玄都的底细,甚至还小觑了李玄都,派出的高手虽然境界修为不弱,但都不如李玄都,自然不是李玄都的对手。
李玄都原本按住“大宗师”刀首的手掌轻轻下滑,顺势握住刀柄。
……
王庭内城,一座那颜的府邸之中,皇甫毓秀面容肃穆,似是有些不敢确定,沉声问道:“那人果真是李玄都?赵政竟是派了
李玄都充当使者前来王庭觐见老汗,难道赵政也存了与金帐联手的心思?赵政一向是与金帐势不两立,也正是因为如此,赵政才能得了人心,在朝野之间名声极佳,响应者众,就算是儒门在明面上也不好与他为难,可如果赵政与金帐勾结,不仅多年的名声付诸东流,儒门那边也有了对付他的正当理由,实是不智之举。这会不会是赵政的诡计?”
在皇甫毓秀面前的是个四尺孩童,面前摆着一架古琴,正在仔细调弦试音,动作轻柔,神态专注,偶尔以指尖轻轻摩挲琴弦,眉宇间还会流露出几分痴情媚态,对于皇甫毓秀的询问,并没有回答,仿佛充耳不闻。
不过皇甫毓秀并没有催促,委实是此人的境界修为实在太高,不是他能力敌,而且传言眼前之人在多年闭关之后,又有增益进境,体悟天道变化,造化通神,已经不逊于白绣裳和张海石,甚至更胜一筹,明证就是此人身形由古稀老人变为幼年孩童,实实在在的返老还童,与大天师张静修的身外化身又有不同。
现在唯一的疑问是,这位闭关多年的无道宗宿老,能否与号称天人合一臻至大成的秦清一战,毕竟已经传出消息,秦清最近开始准备晋升长生境,根据几位长生地仙的态度来看,秦清晋升长生境不同于宋政,一则是积累多年,厚积薄发,二则是他修炼的是玄门正道之法,步步为营,按部就班,最后晋升破境便是水到渠成。如果秦清能成功晋升长生境,那么老玄榜就要变为五人,而太玄榜第一人的位置就空缺出来,到时不知是哪位造化境大宗师能成为新任明面上的天下第一人。
在江湖顶层,三玄榜是由太平宗排列并非什么隐秘之事,众所周知,如今李玄都才是太平宗的代宗主,老玄榜和少玄榜都好说,实事求是即可,可太玄榜却是水分很大,不仅要考虑境界修为,还要兼顾各方势力,考虑登榜高手的身份地位,在尽量保证公平的情况下,让大家脸上好看,所以太玄榜上从来没有江湖隐士散人之流,看似散人的宁忆,也是以牝女宗大客卿的身份登榜。至于李玄都当年能名列太玄榜第十,也是依仗了家世背景的缘故,那时的李玄都被李道虚和张肃卿同时看重,乃是江湖中第一等炙手可热的人物,就算是太平宗也要给几分颜面。到了如今,不会不知这位代宗主会怎么排列太玄榜,若是私心重些,干脆把自家师兄张海石排在首位,然后自己登榜,
顺带把李元婴挤出榜外。若是一心为公,谁能登顶榜首,却是要头疼一番。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孩童终于调音完毕,轻轻拨动琴弦,随之荡漾出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机涟漪,十分玄妙。他先回答了皇甫毓秀的第一个问题:“那个人的确是李玄都,辽东高手不少,可无一不是上了年岁之人,这般年轻的,我实在想不出除了李玄都之外还有何人。”
皇甫毓秀点了点头,这位可以算是他师祖一辈的人物生就一双慧眼,修成佛家白骨观,不观皮肉,只观白骨本相,易容伪装等手段决然瞒不过他,到底是年轻人还是返老还童的老人,一看便知,断不会出错。
皇甫毓秀皱眉道:“李玄都已经跻身天人无量境,李元婴用出偷袭手段,尚且不是他的对手,若是堂堂正正交手,更不能力敌,这些王庭高手,多半也不是他的对手。王庭之中有高人不假,可未必乐意插手这些争位之事,更不乐意对一个中原使者大动干戈。”
孩童没有说话。他性子清冷,无论是与谁相较的,都透着一股疏离和淡漠,之所以能与皇甫毓秀说这么多,不过是看在澹台云的面子上罢了。
皇甫毓秀却没有在意孩童的疏远,慨然道:“大天师张静修说李玄都长生有望,地师也不曾否认,难道他会是第六位老玄榜上有名之人?”
孩童沉默不语。
皇甫毓秀笑了起来:“不知那位老剑神会不会后悔,如果司徒玄策还活着,如果李玄都没有背离师门,那就是一门三地仙的局面,这世上谁能与他们争锋?”
孩童猛地一压琴弦,所有的气机涟漪瞬间消失不见,淡淡说道:“当年强如皂阁宗,地上鬼国,幽冥天子,百万阴兵,还不是亡了?再者说了,树底下是长不成树的,李玄都若是留在清微宗,一辈子都没机会问鼎长生境,至多就是第二个张海石,离开了清微宗,才能海阔凭鱼跃,一不小心跳过龙门,便是真龙,得以翱翔九天之上。”
皇甫毓秀无可辩驳,转开了话题,问道:“如果宋宗主还在人世,那么他到底藏身于何处?”
孩童沉默片刻:“想必只有澹台云知道,若是澹台云也不知道,那就没人知道了。”
皇甫毓秀又问道:“如果宋宗主还在人世,那他的境界到底有多高?”
孩童说道:“你应该去问秦清。”
第三十七章 阅金经
王庭是一座城,自然是有城墙的,城墙上是怯薛军巡逻甲士。
一名头戴帷帽的女子站在城墙上,迎风而立,衣衫和帷帽垂下的白纱都被朔风吹得飘摇不定。在她身旁站了一个孩子,看相貌,看额头和鼻子,有些金帐人的特征,眉眼上又有些中原人的特征,想来父母分别是中原人和金帐人。
女子和孩子站在这里,可来往的巡城士兵却是看不到这两人人一般,似乎两人与城墙本就是一体的,是天经地义的,没有丝毫突兀,根本不需要多看一眼。这就是天人合一境界的玄妙了,身与天地相合,如清风白云,如草木大地,谁也不会觉得清风可疑,更不会觉得白云可恼。
孩子对于身边这个神仙姐姐,既有畏惧之情,又是亲近之意。
女子并不曾去看孩子,只是望着城内。
孩子壮着胆子说道:“姐、姐……你认识我娘吗?”
头戴帷帽遮挡面容的女子笑了笑:“姐姐?我有这么年轻吗?辈分错了,你应该称我……”
说到这儿,女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称姨不对,称姑也不对,至于婶母、舅母,更是半点也不挨着。
沉默了片刻,女子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总不能让他称呼一声母亲,摇了摇头,说道:“姐姐就姐姐吧,中原江湖上的辈分从来都是剪不清理还乱,司徒玄策比秦清还要年长,当年就是他做主撮合秦清与白绣裳,李玄都是司徒玄策的师弟,却要娶秦清的女儿,秦清成了李玄都的岳父,白绣裳成了李玄都的岳母,若是从这里算起,秦清反倒要比司徒玄策高上一辈,若不从这里论起,却是叔叔娶了侄女。还能怎么论,各论各的吧。”
孩子听得满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这几个人名到底代表了怎样的含义,好奇问道:“这些人是谁?”
女子笑了笑:“他们是一家人。”
然后她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有些受宠若惊,看了眼周围来回走动却又对这边一无所觉的巡城士兵,尽量高声道:“我叫乌里恩。”
女子沉思片刻,说道:“乌里恩,你见过你的父亲吗?”
乌里恩摇了摇头。
女子又问道:“那你知道你父亲是怎样的人吗?”
乌里恩的脸上有了身材,挺起胸膛,骄傲地说道:“额赫说额祈葛是草原上的大英雄!”
女子笑了笑,说不上是讥讽还是感怀。
孩子却是敏感,从这笑声中听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来,涨红了脸。
女子不是温柔小意的性子,这辈子也不会哄孩子,问道:“你觉得草原上的老汗是好人还是坏人?”
小孩子的脸色一白,哪怕他年纪尚小,也知道在草原上不能妄议老汗,这是掉脑袋的罪过,下意识地环顾左右,看到那些巡城士兵仍旧没有注意到这边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小声说道:“老汗是草原上飞得最高的雄鹰,是长生天派来牧守草原的使者,是金帐的神明。”
听到这老一套,女子又笑了一声,这会儿却是切切实实的讥讽了,并且毫不掩饰。
这世上哪有神明仙人,哪怕是所谓的地仙,也算不得真正的仙人,否则怎么会争权夺利?
女子望向天空,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向孩子解释:“彼之毒药,我之蜜糖,彼之敝草,我之珍宝。你眼中高高在上的神明,在旁人眼中,也许就是杀人如麻的魔头,你眼中的大英雄,在旁人眼中,可能就是欲除之而后快的恶人。”
说到这里,女子叹了口气,吐气如云雾升腾,变化不定,久久不曾散去。
孩童却是不认可这个说法,强辩道:“神明就是神明,英雄就是英雄,哪有什么你认为我认为的。”
女子摇头道:“中原有一位先哲创立了心学,他推崇心外无物的道理。他问他的弟子:‘天地之间,什么是天地之心?’弟子回答说:‘人是天地之心。’人为什么能做天地之心?只因人是一个灵明,充天塞地之间,直至有这个灵明。人只为形体自间隔了。‘我’之灵明,便是天地鬼神之主宰。天没有我之灵明,谁去仰它之高?地没有我之灵明,谁去俯它之深?鬼神没有我的灵明,谁去辨它之凶吉灾详?天地鬼神万物离却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我之灵明离却天地鬼神万物,亦没有我之灵明,如此便是一气流通。”
孩子完全懵了,神仙姐姐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可连在一起之后,他却是听不懂了。
女子长叹一声:“万物本就存在,却没有意义。比如这雪,有人的时候,它飘洒落下,没人的时候,它还是票洒落下,金帐人因为白灾之故视它为灾祸,中原人又说瑞雪兆丰年,这就是人心赋予万物的意义。没有人心,万物仍旧存在,但无法被感知,就没有意义,也就相当于不存在了。你眼中的神明和英雄,都是你的灵明赋予的意义,就如金帐人与中原人赋予雪的不
同意义,旁人与你立场不同,灵明赋予的意义不同,神明与英雄自是不同。”
孩子终于从完全听不懂变成了似懂非懂。
女子也没指望一个自小长在金帐的孩子能听懂兴起于江南的心学,换成一个诗书传家的孩子还差不多。
她说这些,何尝不是在宽慰自己。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说起容易,做起来何其难也。
儒家有四位圣人,一曰成仁,一曰取义,一得理学大成,一得心学大成。她读了很多儒家典籍,觉得最合乎自己心意的,还是这位心学圣人的典籍。这位心学圣人是本朝之人,早已超凡脱俗而去。当年江湖势力支持宁王叛乱,便是这位儒家心学圣人代表儒门亲自镇压叛乱,多少名震江湖的大人物都折在了这位心学圣人的手下,并且由此生出一句举世皆知的名言:“灭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可怜这些江湖豪强,竟是落得一个“山中贼”的评价。
正因为如此,本朝官员之中,要么是理学之人,要么是心学之人,就是奉行道门的江湖人士也多受影响,如那李玄都,便是受了张肃卿的影响,在他沉寂的几年,想来不是在修炼什么功法,而是自省和思索出路,否则不会在短短的四年之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从那个意气冲动的紫府剑仙成了今日这个所谋者大的李玄都。
女子喃喃道:“李玄都思索了四年,想明白了自己的脚下路,他要脚踏天下路不平。你想了这么多年,可是想明白了来路归途?”
孩子瞪大了眼睛,问道:“姐姐要走吗?”
女子摇了摇头:“我暂且不会离开王庭,我要看看这座王庭到底能掀起什么风浪,这些风浪能不能让金帐这艘大船就此倾覆。”
说到这儿,女子抓住孩子的衣襟,身形缓缓升起,离开城头,直往九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