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客栈-第3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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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铸险些握不稳手中之刀,再想继续出刀,已经是千难万难,就连握刀的手,也在颤抖。
颜飞卿再一粘一送,却是用上了神霄宗“无极劲”的玄妙。
方铸身形一晃,差点就要踉跄摔倒,向后倒退几步,堪堪站住之后,喘着粗气拄刀而立。
颜飞卿轻笑一声,随手一掷,长剑自行飞入女子剑客手中的剑鞘之中。
这一幕让赵青玉脸色微变,他也不是那种无可救药的蠢人,哪里还不知道这个苏公子是有真才实学的,若是方铸拿不下此人,自己今日便要栽个跟头。
想到这儿,他便萌生了退意。
可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装腔作势之后就想跑,也要问过旁人答不答应。
赵青玉刚想向外走去,便被颜飞卿以两指搭在肩膀上,任他如何用力,都不能移动分毫。
这位赵三公子怒容道:“苏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赌斗之事算你们赢了,我走还不行吗?”
颜飞卿淡笑道:“似乎又有人来了。”
说话之间,只见茶舍外的山路上来了一行人,居中为首的是一位看上去大概有知天命年纪的男子,身着石青色常服,既有书香世家出身的儒雅,也有手掌大权的威严,身旁跟随一位相貌清癯的白发老人,虽然不见佩戴兵刃,但应该是护卫高人之流。
除此之外,周围还有八人,与为首男子大致保持了十步到十五步的间距,隐隐结成阵势,将那男子护在中间,再看这些人行走之间步伐沉稳,气机含而不露,双眼有神若电,一呼一吸之间,隐隐与周围天地相合,可见是高手无疑,最低也是先天境。
赵青玉一见那为首男子,顿时流露出三分亲近、三分恭谨、三分畏惧、一分难言的复杂神色。
宫官以传音道:“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这位就是荆楚总督赵良庚了,没想到冤家路窄,我们一味想要避开总督府的人马,竟是在这里遇到了他。”
在如今世道,有些人名头很大,可未必有几人知道他是什么相貌,就像世人皆知皇帝老爷,又有几人知道皇帝长什么样?在江湖上也多是如此,任你是大天师、大剑仙,也是少有人见过,甚至本门弟子也不一定能见到。所以在许多时候,只能依靠装扮和广为人知的特征去猜,这也是李玄都一行人乔装改扮的原因所在。
此时宫官也是通过赵青玉的反应来推测来人的来历,应该八九不离十。
此时赵青玉已经换上一副恭敬面孔,走出茶舍,躬身相迎的同时口称“父亲。”
来人果然是赵良庚。
赵良庚扫了眼茶舍内的情状,因为几番打斗的缘故,茶舍内的桌椅已经被打烂许多,一片狼藉,再加上躺在地上的李玄都,以及梨花带雨的宫官,还有颜飞卿、苏云媗这对璧人,赵良庚不用开口相问,就已经知道大概是怎么个情况,无非是调戏良家女子的那套戏码。
赵良庚早年也是理学名臣,不管现如今还剩下多少儒家大义,面子还是要的,赵青玉此举无疑是有辱门风,不由脸色一沉,皱眉道:“青玉。”
赵青玉此时再无方才的从容淡定,反而有些诚惶诚恐,轻声道:“父亲,这家人的奴仆无礼在先,孩儿只是出手教训而已,可这些人却仗着自己有些武艺,不但不肯赔礼道歉,反而还打伤了老七。”
赵良庚能坐上荆楚总督的位置,自然不是好蒙骗之人,而且他也熟悉自己儿子的秉性,问道:“他们是如何无礼于你?”
赵青玉顿时语塞,过了片刻方才说道:“他们在言语上……多有不敬。”
赵良庚不置一词,只是看着自己这个儿子。
赵青玉在父亲的注视之下,只觉得如芒在背,连呼吸都沉重几分,原本就低着的头低得更深。
见到这一幕,宫官对李玄都传音道:“刚才看他指点江山那股劲头,还以为他是个目无余子的性子,可一见到他老子就怂了,若是他在自己老子面前也能硬气几分,就算是狂妄无知,我也算他是个人物,可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只会胡吹大气的纨绔罢了。”
李玄都同样是传音道:“今日之事若是处置不当,怕是会让我们这一路乔装前功尽弃。”
宫官稍稍转动身形,改为背对门外,然后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个“横切”的手势。
李玄都陷入沉思之中,如今朝廷风雨飘摇,几大总督分去了朝廷的权柄,却也是支撑朝廷的柱石,如今江南总督已经倒了,若是再倒上一个荆楚总督,西北大周和青阳教趁机起事,又该如何处置?
虽说赵良庚与徐无鬼多有牵扯,但至多是与虎谋皮,互相利用,若是今日趁此时机将赵良庚刺杀于此地,无人能顶上赵良庚的位置,使得荆楚之地大乱,那可是祸福难料了。
再者说了,仅仅看赵良庚的这个阵势,也不是说刺杀就能刺杀的,而且这里还是荆州境内,在这里刺杀赵良庚,不知要捅出多大的娄子,怕是要身陷泥潭之中。
于是李玄都摇了摇头。
宫官也不勉强,只是说道:“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想要相安无事,人家还想来找麻烦。”
就在这时,沉默着的赵良庚忽然笑道:“谅你也不敢做出有辱家风的事情,否则我定要家法从事。”
然后他转头望向颜飞卿:“这位公子,犬子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第三十四章 老夫铁鹰
如今天下大乱,朝廷式微,各地官府势大,外强内弱。一地总督早已不是早些年的光景,早年的时候,总督虽是封疆大吏,但还是要看中枢内阁的脸色,每次进京,少不得冰敬碳敬。可现如今,一地总督几乎等同是一地藩王,不仅仅是掌握兵权、钱粮之权,就连用人的权力也在总督的手中。若非如此,秦道方也不能一连罢免许多官员,赵良庚更不能指派自己的儿子做一州按察使,掌管一州刑名。
此时赵良庚主动与颜飞卿说话,不逊于一位藩王垂询。
如果颜飞卿此刻是小天师的身份,当然可以傲王侯、慢公卿,可如今他的身份只是苏家的一位公子,苏家在金陵府中尚且不如钱家,众多金陵世家联手才能驱逐江南总督,而江南总督的实权远不如荆楚总督,所以一位苏家子弟面对堂堂荆楚总督,应当诚惶诚恐才是。就算他是苏云媗的兄弟,可苏云媗之所以能超然江湖,凭借的可不是苏家子弟的身份,而是慈航宗嫡传弟子的身份。
于是颜飞卿向这位总督大人拱手行礼道:“苏云清见过部堂大人。”
在大魏之前是大晋,不过两者之间,还有过短暂的“金帐王朝”,在此期间,金帐王庭将人分为四等,第一等是草原人,地位最高;第二等是色目人,也就是贪狼王这类西域之人;第三等是北人,也就是江北、辽东、西北、中原等地的百姓;第四等是南人,泛指江南、岭南、蜀州等地的百姓。
大魏太祖皇帝驱逐金帐汗国之后,许多中原人还是习惯金帐习俗,下级向上级汇报都以下跪为礼仪,为此,大魏太祖皇帝鉴于军民行礼,尚循胡俗,饮宴行酒,多以跪拜为礼,下诏规定,官民行揖拜礼即可。
所谓揖拜礼,就是拱手作揖。自此大魏上下级官员相见,是不需要下跪的,就算是七品县令和一品大员相见,彼此也只需要拱手作揖就行了,不必下跪。
世家子弟,多有功名在身,虽然没有实缺,但等同官身视之,故而此时颜飞卿拱手作揖,并无不可。
赵良庚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公瑾兄最近如何?”
“公瑾”是苏家家主苏言的表字,苏言也就是苏云媗的父亲,颜飞卿的岳丈。
颜飞卿自是知道自家的老泰山,斟酌了一下言辞,说道:“伯父在堂姐拜入慈航宗后便安心颐养天年,已经久不问世事,这些年来或是侍弄花草,或是读书作画,或是与三两好友登高踏青。”
“公瑾兄是难得的逍遥人啊。”赵良庚轻叹了一声:“不像我,儿子不成器,自己也是劳碌命。”
若从大天师那里论起,颜飞卿可以算是赵良庚的平辈之人,可是从白绣裳和苏言那里算起,颜飞卿便是晚辈了。作为苏云清,就更是如此。身为晚辈,此时不好多说什么,颜飞卿只能默然不语。
赵良庚说道:“今日之事是个误会,若是青玉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我就代他赔个不是。”
颜飞卿赶忙开口道:“赵部堂折煞晚辈了。”
赵良庚一笑道:“好了,我还有些公务,就先告辞了。”
颜飞卿拱手道:“晚辈恭送赵部堂。”
赵良庚瞥了眼赵青玉和方铸,两人顿时如被针扎一般,不敢有丝毫造次,乖乖来到赵良庚的身后。
正当所有人都觉得此事告一段落的时候,跟在赵良庚身侧的那个老人忽然开口道:“这位姑娘却是瞧着有些眼熟。”
老人的视线一直落在苏云媗的身上。
颜飞卿上前一步,用身子挡住苏云媗:“阁下是?”
老人有些并不掩饰的倨傲:“老夫铁鹰!”
虽然黑白谱有极大的局限性,各宗之主和许多隐秘高手都不在其上,但不可否认,能登上黑白谱的高手,没有浪得虚名之人,铁鹰在黑白谱上排名第二位,相当厉害。
不过说起名声,铁鹰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好,因为其修炼一门双修功法,却走歪门邪道,将阴阳相济之道生生练成了一味采补之道,不知糟蹋了多少良家女子,那也就罢了,若是能保住性命,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可偏偏遭了他毒手的女子都是精气衰败,一夜之间便如白发老妪一般,命不久矣。由此欠下的命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听到此言,颜飞卿皱起眉头。
难不成这个铁鹰是看上了苏云媗,想要直接开口索要,那他未免也太过狂妄了。就算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果真是一位苏家子弟,也不应如此,这意味着他将整个苏家的脸面都踩在了脚底,若是苏家不闻不问,那以后便也不要出门见人了。
赵良庚也微微皱起眉头,有些不满。
天下间的各大总督都有自己的贴身护卫,如秦道方的护卫顾虎臣,赵政的护卫景修,赵良庚的护卫便是铁鹰。既然是贴身护卫,那便等同是将性命交予旁人之手,自然是极为信任之人,赵良庚平日里对于铁鹰极为礼遇,算是有求必应,只是此番他已经主动开口提及苏言,称之为“公瑾兄”,那便是表明了亲善态度,若是铁鹰再去得寸进尺,那就不仅仅是打了苏家的脸面,同时也是落了他的脸面,让外人看来,好像是他赵良庚还约束不了自己的部下。
其实赵良庚是冤枉铁鹰了,铁鹰在江湖上行走多年,自然不是那种拎不清轻重之人,否则早就死了,也活不到今日。他真是觉得苏云媗眼熟而已,当年他还未投奔赵良庚麾下的时候,曾经在金陵府犯下了一桩大案,不巧那名糟了毒手的女子是苏云媗的儿时好友,由此引得白绣裳派遣两位长老和一队精锐弟子护送当时年纪尚小的苏云媗从南海登陆,追杀铁鹰。当时的铁鹰也是桀骜不驯的性子,不但不怕,反而还要反杀回去,想要抓几个慈航宗的女弟子玩玩,最好是把苏云媗也擒到手中,让慈航宗大大地丢个脸面,结果就是双方两败俱伤。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铁鹰与苏云媗有个照面。
不过铁鹰毕竟是孤身一人,如何也不是慈航宗的对手,最后的结果是铁鹰通过各路关系请动一位可以算是大天师张静修师弟的正一宗宿老出面调解,赔情道歉,这才算了结此事。
细算起来,此事已经过去了十年之久,都说女大十八变,更何况苏云媗又乔装改扮,所以铁鹰再见到苏云媗后,只是这名女子眼熟,却未认出苏云媗的真实身份。
不过李玄都等人可不知道此中内情,心中警惕大盛,宫官甚至再一次对李玄都做出了“横切”的手势。
这一次,李玄都没有拒绝。
如果他们果真认出了自己这一行人的身份,那么也不能留手了。
一个黑白谱第二的铁鹰固然厉害,可再厉害也比不过黑白谱第一人唐秦,李玄都和秦素便能联手杀死唐秦,此时四人联手,便是两个唐秦,也要含恨授首。
不过江湖上的事情,杀人从来都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一时痛快之后该怎么收拾残局,铁鹰便是个极好的例子,祸害无辜女子时固然痛快,可由此引来了慈航宗时可就不痛快了,最后又要低头托人说项时,更不痛快,甚至是十分憋屈。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祖宗前辈们苦口婆心的金玉良言,可不是什么废话。
若是李玄都等人趁此时机杀了铁鹰,甚至是杀了赵良庚,都不是不能做到的,然后呢,局面该怎么收拾?秦道方如今刚刚平定齐州,百废待兴,又刚刚整顿吏治,裁撤更换大批属官,人心浮动,根本无力接手赵良庚的地盘,江南等地更是实质上的各大地方豪族共治,更不可能有对外扩张之念,若是杀了赵良庚,无人能顶替其掌控局面,最大的可能便是赵良庚的部下各自为政,互相攻伐,又起战火。
宫官是邪道中人,自是不在乎这些,李玄都却不能不在乎。
第三十五章 当年旧怨
颜飞卿谨慎道:“内子平日并不独自在外行走,阁下如何会认得?”
铁鹰语气有些森然道:“所以我也有些奇怪。”
就在此时,赵青玉缓缓开口道:“这位苏公子乃是苏仙子的堂弟,而且会用慈航宗的剑法,想来是关系不浅,说不定这位小娘子也与慈航宗有什么关系哩。”
赵青玉当然知道铁鹰的这段往事,此时开口,大有挑拨之嫌。
果不其然,铁鹰的脸色顿时便不太好看,当年慈航宗之事,被他深以为耻,也曾想要报复,只是随着白绣裳的境界不断攀升,最终仅次于秦清,成为太玄榜第二人,他这才慢慢熄了这个念头。不过今时不同往昔,他不但攀上了赵良庚这棵大树,又通过赵良庚结识了一位真正的神仙人物,现在也算是有了靠山,不再害怕白绣裳,于是便想将曾经已经放下的仇怨再捡起来。
铁鹰的五指不断开合,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出手。
颜飞卿也沉默不语。不同于李玄都的能屈能伸,他不太习惯向旁人低头,所以他没有主动开口说些什么,倒像是把选择的权力都交到了铁鹰的手中,是一言不合就动手,还是就此作罢,都由他。
如果李玄都处在颜飞卿的位置上,他不介意说些服软的话语,给铁鹰一个台阶,也许此事就过去了。可颜飞卿不是李玄都,没有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很难理解“低头”二字的含义,也不能对“世态炎凉”有什么切身体会。
正是因为如此,两人看起来在许多方面很像,又很不像。
铁鹰没有等到颜飞卿给出的台阶,虽然此事是由他挑起,但他还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他仿佛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部堂。”
赵良庚也在权衡利弊。
对于他来说,豢养这些江湖高手便如熬鹰一般,不能视之为养狗,所以有些时候,也不得不妥协让步,毕竟当官嘛,本身就是妥协让步,不寒碜。谁若是一步也不肯退,那他一辈子注定就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绝对走不到一地总督的位置。
除了妥协,还有权衡,若是没有别的选择,那就只能两害相较取其轻。
因为一个苏家而使自己的护卫离心,或是因为自己的护卫而得罪苏家,哪个更为划算?
身为掌权之人,未必需要善谋,因为可以由谋士幕僚来代为效劳,但一定要善断,因为作为主事之人,决断做主是最高权力的体现,没有人能够替代,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