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客栈-第3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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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都倒是半点也不介意,说道:“自然不能强加,我也是劝谏而已。可说一句难听的话,岂不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时至今日,内忧外患,天下苍生苦之久矣,岂能只讲利害而不讲道义?岂能只讲自家之利害而不讲天下人之利害?”
玉清宁道:“道理是如此道理,可道理不能用来做事,还要讲究变通,讲究机变,你若以此道理生搬硬套,一味强求,眛于人情事理,不懂得因势利导,只会适得其反。”
“有理。”李玄都点头道:“关键在于‘因势利导’四字,我将其理解为时势造英雄,也是英雄造时势,两者互相成就。大势就如滚滚江河,你只能根据地势以堤坝去引导它,使其改变方向,而不能阻断或是使其逆流而行,可此时我在清微宗中,已无势可借,手中更无利去引导他人。”
玉清宁的脸上露出几分疑惑神色,问道:“此话怎讲?”
李玄都道:“当初二师兄举荐我成为天罡堂堂主,此乃上三堂之列,位高权重,若是老宗主同意,那就意味着我在宗内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是老宗主拒绝了,只许了一个天微堂堂主的位子。这个位置当然不算低,但远远谈不上改变清微宗,甚至连议事列席的资格都没有。按照二师兄的意思,我可以在这个位置上苦熬些年头,可是我已经等不了那么久,说我急功近利也好,说我目光短浅也罢,从天宝二年到天宝七载,国事一误再误,还有几个五年可以熬?还有几个五年可以等?所以我在清微宗中已是无路可走,故而在万般无奈之下,我才向师父如此谏言,可看作是最后破釜沉舟的手段。这也是我为何说,就算没有你们的请求,我也会劝谏老宗主的缘故。”
玉清宁沉默了,过了片刻,她才缓缓说道:“谏言有很多种方式,直谏,讽谏,假谏,比比皆是。史书上很多直臣一味慷慨激昂,最后是身死而国亡空留下一个忠名。其实我有时候很不理解,谏言到底是为了自己说得痛快而求名,还是为了让听的人听得进去?这个本末经常被倒置。不知紫府为何选择了一个如此决绝的方式来上谏,又是老剑神最难接受的话。”
李玄都笑了笑:“你不了解我师父,我与你们相交,如何相交,说了哪些话,做了哪些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这样一个人,你觉得他会不懂那些道理吗?说天下大义也好,说清微宗的人心也罢,根本在于罢战谈和,与我师父的想法是完完全全背道而驰的,是没有太多可商量余地的。这不是请客吃饭,不是谈玄论道,不是家长里短,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有一个非此即彼的结果,岂是换个方式就能有所改变的?难道我用个巧妙的办法,用些婉转的言辞,我师父就同意罢战谈和了?更遑论我师父还在身前竖了一面大盾,那就是我的师兄李元婴,而李元婴又在他的身前找了个遮挡,那就是三夫人谷玉笙,这样一层层遮挡下来,我若不简单直白,单刀直入,如何越过李元婴而直指我师父?我若弯弯绕绕,那才合了我师父的心意,他会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李元婴的身上,然后让我们两个打官司,那他便是判案的父母官。这就成了一个笑话:‘堂下所跪何人,为何状告本官?’这场官司还能赢吗?”
玉清宁叹道:“就算你单刀直入,可终究还是失败了。”
李玄都道:“许多事情,明知道失败还是要做。若是人人都是聪明人,知道会失败便不做了,那这件事便永远也做不成了。”
玉清宁笑了笑:“紫府,你的许多想法实在有些……”
“天真?幼稚?”李玄都一笑道:“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此为人生三重境界。少年时,满腔热血,一往无前,认为有志者事竟成。中年时,多了许多心思算计,学会了取巧,总会对少年人的热血不以为意,觉得幼稚可笑。可最后再回头去看,支撑我们这个神州大地历经数千年而不倒的是什么?仅仅是各种权谋算计吗?回顾史书,历朝历代的昏招也不在少数,由此导致的种种灾祸更是数不胜数,多少次异族入侵,多少次亡国灭种,可我们又多少次地站了起来,凭借的是什么?难道不是那股从婴孩时就一直就有的精气神吗?”
李玄都举起右手捶打胸口三次:“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是故,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贵贱,奋起于微末之间,无黄屋左纛之念,悯生灵涂炭,救天下于水火之间。”
这一次,玉清宁沉默了许久,方才长叹道:“话虽不错,可是紫府,你几经沉浮,应该明白一件事,人心可用不假,此心光明更是无错,但是与老剑神这样的人打交道,非要讲利害不可。你与老剑神谈家国大义,更多是在践行自己的信念,而非站在宗门利益来考虑问题。这样自然阻力极大,招致的反感几多,失败也就在情理之中。”
李玄都幽幽道:“能力越大,地位越高,权力越大,则责任也越大。老剑神也好,大天师也罢,他们虽然不是帝王,但却是这个天下间有数之人,普通百姓可以逃,可以躲,他们自诩正道,就不能逃,更不能躲。”
玉清宁苦笑一声,无奈道:“紫府,你莫要顾左右而言他。”
李玄都犹豫了一下,说道:“那好,我便与你明说吧。”
“不知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古时有人任神都守令,有长公主的奴仆白日杀人,因为长公主的缘故,官吏皆不敢动他,长公主出行,这个奴仆竟然还鞍前马后随行。这位守令大人得知之后,拦住长公主的车驾,以刀画地,大言数公主之过失,叱奴下车,因格杀之。公主因此向皇帝告状,皇帝欲要杀他,可这位守令大人浑然不怕,对皇帝说:‘陛下圣德中兴,而纵奴杀人,将何以治天下乎?臣不须棰,请得自杀!’说罢,以头撞柱,皇帝只好改让他向长公主道歉,他仍是不从,皇帝最终没有办法,只能将他放走,由是能搏击豪强,京师莫不震栗。当年这位皇帝还是平民时,乃是地方豪强,多有包庇犯人的举动,官府奈何不得,现在得了天下,反而管不住手下的官吏。何解?此谓之‘天子不与白衣同’。”
“家师不是天子而胜似天子,与天子交战必用天子之剑,要用堂堂之阵,举正义之旗,所以说天下苍生并非是一味空谈,而是要占据大义名分。因为我不可能在清微宗的层面去驳倒家师,从清微宗的角度来说,家师未必是对,但也未必算错,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都是如此,所以我只能从更高一层的天下大义来驳倒家师,所谓“天子不与白衣同”,和天子对敌,就要在大义上站得住,否则在武力、地位、权势、伦常皆是处于劣势的情形下,我又凭什么与家师‘斗剑’?在这种时候,我与家师都是心志坚定之人,故而理念之不同,已无调和余地,好话或是坏话,方法委婉还是刚硬,哪怕我能口吐莲花,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所以此时再去用些权谋之道,已是没有太大作用了,唯有秉持大义方能有一分胜算。”
“事前,我便知此事万难成功,只是秉持着能做一分是一分之念罢了。此番师父将我逐出师门,倒也遂了我的心愿,此后不必再有宗门之顾忌,一切只为天下太平,但求问心无愧。”
玉清宁深深地望着李玄都,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叹息一声。
两人谁也没能彻底说服对方,不过玉清宁总归是认可了李玄都的想法,正如李玄都自己所说,未必是对,也未必是错,总之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都是如此。
第二百二十九章 楼上老友
当李玄都和玉清宁从偏厅出来的时候,其余四人已经在正厅分而落座,周淑宁和沈长生同坐一边,秦素和陆雁冰同坐一边,泾渭分明,透出一股淡淡的尴尬意味。
李玄都察觉到了不对,不过没有挑明,而是问道:“秦部堂和楚先生呢?”
秦素回答道:“如今青阳教大势已去,三叔和楚先生准备收复齐州全境,而且百废待兴,千头万绪,所以他们两人此时并不在总督行辕。”
李玄都点了点头,又转头望向玉清宁:“萧家那边的事情?”
玉清宁轻声道:“我在昨天与那位萧先生见过一面,他也识趣,愿意配合我们,此事我已经交由流云使和烟雨使处置。”
李玄都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再叨扰秦部堂的总督府了,毕竟是一地枢机,正好我师兄在琅琊府城外不远处有一座别院,还算雅致,不如我们先去那里,如何?”
玉清宁道:“我没有意见。”
李玄都还是望向周淑宁和沈长生,微笑道:“那周女侠和沈少侠的意思呢?”
两小自是点头同意。
李玄都笑道:“那好,我们走罢。”
一行几人刚到总督府,便离总督府,出总督府大门的时候,李玄都眼神示意陆雁冰在头前带路,陆雁冰自然也知道二师兄别院的位置,答应下来之后,不断对李玄都挤眉弄眼,视线在秦素与周淑宁两边左右摇摆。李玄都心中有数,稍稍落后几步,与秦素并肩而行,收束音线问道:“我看你和淑宁的神色都不大痛快,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素犹豫了一下,说道:“淑宁似乎不太喜欢我,我想送她件见面礼,可……”
秦素无奈一笑:“可她都拒绝了,冰雁便有些生气,你莫要怪她。”
李玄都柔声道:“冰雁护着你这个好朋友,我自然没有怪她的道理,至于淑宁那边,兴许有什么误会,我会亲自与她谈一谈,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好不好?”
秦素冲他一笑:“当然好,我怎么会跟一个孩子置气,只是怕你为难。”
李玄都笑道:“这有什么为难。小孩子嘛,阴也快,晴也快,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说通就好了。”
从总督府出来之后,不远处便是太平客栈,相较于那座位于繁华处的大号太平客栈,这座小号的太平客栈难免有些不起眼,正当李玄都一行人要从客栈外经过的时候,忽听“咔嚓”一声大响,客栈二楼上的窗破栏毁,掉下一个人来,那人本想在半空中翻个筋斗从而潇洒落地,可惜二楼与街面的距离实在太短,不等他一个筋斗翻完,后背已然触地,整个人仰面朝天地摔在街上,激起一层扬尘,十分狼狈。
只听楼上一个豪迈嗓音大笑道:“贾老鬼,你这手段也稀松平常,还是赶紧辞去长老之位,早些归隐江湖,说不定还能留下几分脸面。”
摔在街上的那人狼狈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面色通红,仰首向楼上大叫道:“姓胡的,不要以为你跻身归真境便能为所欲为,有本事再来比过!”
楼上之人笑道:“再来比过就再来比过,今日非要你输得心服口服不可!”
李玄都心头一动,轻声说道:“这嗓音似乎有些耳熟。”
陆雁冰白眼道:“可不耳熟吗,这样的大嗓门,除了你那位好朋友还能有谁?”
被称作“贾老鬼”的那人忽然听到李玄都一行人说话的声音,转头望来,却见这一行人中,除了一大一小两个男子之外,其余无论大小都是美貌女子,当他见到玉清宁眼上的黑纱和随身携带的纸伞时,好似白日见鬼一般,面色骤然变得惨白,失声道:“你、你是……”
话音未落,他蓦地转身,“噌”地一下又蹿上楼去,叫嚷道:“祸事了,祸事了,玄女宗的婆娘来了……”
只听楼上之人重重“哦”了一声。
李玄都淡笑道:“走,我们也上去瞧瞧,应该还是故人。”
其余几人应了一声,玉清宁携着周淑宁,李玄都抓住沈长生,一起跃入二楼。
只见此时的二楼中已经没有客人,许多桌椅更是被打翻在地,唯有在最中间的位置剩下一张方桌,桌上放了两个酒坛和一只海碗,迎面坐了一个大汉,满面虬髯,一身布衣,在桌上还放了一柄宝刀,不是胡良是谁?
胡良望向李玄都一行人,先是一惊,继而一喜:“老李!还有淑宁。这位是你师妹,在‘天乐桃源’曾经见过。这位是玉仙子,也是久仰大名的。这个少年,我却不认识,还有这位……”
他望向秦素,迟疑了一下。
秦素上前一步,抱拳道:“胡师兄,多年未见,近来安好?”
胡良猛地一个激灵,终于想起眼前之人到底谁了,咧嘴笑道:“秦师妹,都说女大十八变,许多年没见,倒是有些认不出来了,师父他老人家最近可好?”
秦素点头道:“一切都好。”
胡良起身让众人围桌坐下,又道:“这姓贾的老鬼想来夺我的宝刀,可这刀却并非我原有之物,而是一位朋友相赠,当年西北夺刀一战,江湖轰动,正是这位朋友出手,才能击败前来夺刀的‘血刀’宁忆,成功拿到此刀。今日我这位朋友到了,你想要夺刀,可要问过他才行。”
贾姓之人是个青白面庞的老者,一身青衣,此时听到胡良此言,立时将目光转向李玄都,惊疑不定道:“你、你是紫府剑仙?”
若是随便来一人说自己是紫府剑仙,他当然不信,可先前那名目盲女子分明就是玄女宗的玉清宁,能与玉清宁同行之人说自己是紫府剑仙,那就让人不得不信了。
接着他又想起一事,刚才胡良曾经称呼那名佩刀女子为秦师妹,而最近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不正是紫府剑仙与秦大小姐的事情?难不成自己竟是这般点背,一口气遇到了紫府剑仙、玉清宁、秦大小姐三人?
李玄都倒也不故意隐瞒自己身份,道:“不才李玄都,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贾姓老者见李玄都言语有礼,也不敢无礼,抱拳道:“在下贾文道,见过李先生。”
李玄都一时想不起此人在江湖中是个什么角色,好在秦素对于邪道中人知之甚多,轻声道:“此人是无道宗十长老之一。”
李玄都终于有了印象。无道宗的十长老的地位类似于清微宗的三十六堂堂主,不过又比不上几位先生和上三堂、天剑堂等大堂口,远逊于二尊者和四王,与无道宗十二堂主属于平级。
李玄都正要说话,陆雁冰蓦地扬声道:“是谁?给我出来!”
话音落下,就听窗外轻哼一声,两扇窗户自行大开,竟是有一人以双脚勾住屋檐倒挂于窗外,此时被陆雁冰一声叫破,只好身形一个悠荡,飞入楼内。
李玄都半点也不惊讶,只是问道:“阁下又是什么来路?”
这次不待秦素开口解释,来人已经主动说道:“在下无道宗毕方堂堂主郑一经。”
清微宗三十六堂是以三十六天罡为名,无道宗十二堂则是以十二宗远古神兽为名,分别是:青龙堂、白虎堂、朱雀堂、玄武堂、麒麟堂、梼杌堂、毕方堂、貔貅堂、饕餮堂、腾蛇堂、重明堂、白泽堂。十二堂各有职司,却又不如清微宗那般分工细致明确。
郑一经手中握着一柄短剑,抱拳道:“听闻紫府剑仙重归少玄榜榜首,实在可喜可贺。”
然后他又环视众人一眼:“紫府剑仙、玉仙子、秦大小姐,还有清微宗的五先生,少玄榜不过十人,今天便到了四人,真是好大的阵仗。”
第二百三十章 三位堂主
陆雁冰一挑眉:“阁下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我们以多欺少了?说得好像阁下单打独斗就肯定能赢似的,要不阁下与我师兄过过招,分个高下?若是阁下不介意,既分胜负,也决生死,也不是不可以。”
陆雁冰既然被视作墙头芦苇,除了见风使舵、以柔克刚等手段之外,仗势欺人那也是无师自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