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客栈-第2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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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僧叹息道:“钱施主能想明白这一点是最好,如今朝廷,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地步,若是当年张相还在,鼎故革新,也不至于有今日之不可收拾局面。”
钱青白闭上双眼,低声道:“就请老和尚为老夫给秦都督带一句话,若是天下有变,老夫愿意助其一臂之力。”
第一百九十二章 寺内论道
因为是冬日缘故,今日的坐而论道被设在一座佛殿之中,佛殿占地极大,纵深极长,其中有近千尊佛像、壁画,故名千佛殿,众多书生士子分作两列,各自在蒲团上盘膝而坐,中间空出一条直达殿内深处鎏金大佛的通道。按照身份不同,坐次也是不同,地位越尊者,越是靠近大殿深处的鎏金大佛,地位越低者,越靠近殿门。
此时大殿深处大佛之前,有一拨人无形中与其他人泾渭分明,为首是一名保养极好的老人,盘腿而坐,在他身旁左右不过有四个蒲团而已,其中有前些年刚刚从朝廷告老还乡的户部尚书,也有金陵府中仅次于钱家的苏家老家主,这位知天命老人在嫡女苏云媗拜入慈航宗后便安心颐养天年,尤其是苏云媗与颜飞卿的婚事定下之后,更是让这位老人心情极佳,相较于最近连遭不幸的钱家,苏家已经隐隐有赶超之势。
在苏家老家主身边,坐着一位中年道人,乃是出身于正一宗,论起辈分,算是颜飞卿的师兄,却是听闻邪道中人在金陵府肆虐之事后,最近才赶到金陵府,如今同样是落脚于大报恩寺中。于今日的坐而论道,这名中年道人算是适逢其会,不过又因为自家师弟与苏家的关系,对于苏家的老家主颇为亲近。
金陵府这次在江南总督逃离金陵府的敏感时期举行坐而论道,聚集了数百之众,这等大手笔当然不是为了论道那么简单,其根本目的还是要应对接下来的朝廷追责,虽说如今的朝廷已是大不如从前,但在明面上还是天下共主,各地士绅最多是阳奉阴违,还不至于公然反叛。
当钱锦儿和李玄都来到千佛殿的时候,坐而论道已经开始,所以两人没有走正门,而是从侧门直接来到距离鎏金大佛的不远位置,因为殿内铺设木质地板的缘故,被僧人告知要脱掉鞋子,两人只能入乡随俗,将鞋子脱在侧门玄关处,只着白袜走入殿内。
两人找了个不甚起眼的位置坐下不久,有一名中年名士起身离席,走在两列蒲团中间的通道上,慷慨言谈。不时有士子书生发问,这位气态儒雅的名士均是一一作答,大有舌战群儒的架势,引来阵阵喝彩。
李玄都对于这些一味蹈虚的义理不太感兴趣,因为当年张肃卿曾经对他说过,圣人的书,都是给后人看的,拿来办事,百无一用。倒是坐在他旁边的钱锦儿很快便听得入神,显然这位钱家女子不仅仅是精通乐理那么简单,对于儒学同样精通。
就在此时,又有一名中年文士从大殿正门走进千佛殿,环顾左右之后,目光落在李玄都的身上,然后朝李玄都这边大步走来。
偌大一个千佛殿,除了那位正一宗的道人有所察觉之外,其余人等竟是对于这位中年文士毫无所觉。
李玄都猛然一惊,望向来人。
“血影幻身。”
天底下会用“血影幻身”的,大概不超出一手之数,能有如此造诣的,恐怕就只有一人了。
太玄榜第十人,“血刀”宁忆。
曾经是一心苦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后来以情入刀,成为与“天刀”宋清、“魔刀”宋政并列的天下三刀之一。
李玄都不知道宁忆为何会出现在此地,更猜不透宁忆的来意是什么,难道是宁忆猜准了秦襄、景修、沈元舟等人都已经离开金陵府,所以要来一个黄雀在后?若果真如此,以李玄都一己之力,对上这位太玄榜第十人,就与他当初只有抱丹境时遇到陈孤鸿一般,根本没有太多胜算,毕竟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当初的紫府剑仙了。
想到这儿,李玄都的眼神有些晦暗。
就在这时,钱锦儿也稍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看了眼李玄都的脸色之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然后也看到了那名文士。
钱锦儿不是她那位自小不爱习武的兄长,从小便展现出不俗的根骨天赋,如果不是女子之身,恐怕家主大位要提前几十年就是她的囊中之物,此时也看出几分不对劲来,轻声道:“这位是?”
李玄都脸色凝重道:“‘血刀’宁忆。”
钱锦儿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虽然她不是纯粹的江湖中人,但是也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太玄榜第十人,乃是牝女宗的座上宾,联想到牝女宗前不久的所作所为,宁忆的来意便十分让人玩味了。
气态儒雅更甚于大多数江南士子的宁忆来到李玄都不远处站定,微笑道:“紫府,你我二人又见面了。”
李玄都苦笑一声,不过很快便恢复平日的镇定,伸手做出一个“请坐”的手势:“宁先生也是来听今日的坐而论道?”
宁忆竟是没有拒绝,直接盘膝坐下,然后道:“今日论道,无论是理学还是心学,都是拾人牙慧而已,无甚新意,不听也罢。至于论道之后的各种谋算,与我也并不相干,我今日前来,是专程为见紫府一面。”
李玄都一怔,没想到宁忆竟是如此开门见山,却又不像是要动手打杀的样子,只好问道:“不知宁先生所为何来。”
宁忆没有急于开口,而是以目光微微扫过钱锦儿。
钱锦儿只觉得身上骤然一冷,仿佛被刀气扫过一般,心知这位性情古怪的宁先生不愿她在此旁听,于是直接起身,来到稍远位置重新坐下。
李玄都曾与宁忆为争夺“大宗师”有过一战,李玄都凭借手中“人间世”之利,险胜宁忆,同时也凭借此战成为当时的太玄榜第十人。
那时候,无疑是李玄都的剑道巅峰。
只可惜如今的李玄都还要等到南柯子的那颗“五炁真丹”,今日面对宁忆万无胜算,只能道:“宁先生可以说了。”
宁忆轻轻一笑,道:“先前在洛水之畔,紫府曾经对我说过一番话语,我反复咀嚼良久,觉得还是有些道理的。我困于男女情事太久太久了,几乎已经忘了那些曾经学过的圣人道理,如果这次以“尸丹”炼药可行,那我也愿意随紫府一道,为这天下苍生,尽一份绵薄之力。”
李玄都一惊复一喜。
惊讶于宁忆态度的转变,而且他有一种直觉,宁忆此言绝非是虚言,如果是宫官来说这番话,那他是决然不信的,可换成宁忆,他愿意相信。
李玄都轻声问道:“如此说来,宁先生对于这次炼药是有极大把握了?”
宁忆摇了摇头道:“炼药应该无甚问题,关键是丹成之后的药效,是否有传说中那般神奇,对此我并无把握。”
李玄都轻叹一声:“那就只能预祝宁先生心想事成。”
宁忆微微一笑道:“如今炼丹还缺两味药引,接下来我便要出海前往海外婆娑州和凤鳞州求药,短则数月,长则数年,希望我从海外归来时,紫府已经重回当年境界,你我也好光明正大地切磋一场。”
李玄都郑重点头道:“那就一言为定。”
宁忆缓缓起身,便要离去。
就在此时,那名早已察觉到不对劲的正一宗道人终于发现了端坐于李玄都身旁的宁忆。
宁忆却是旁若无人地直接起身,向殿外行去。
那正一宗道人也是见多识广,立刻认出了“血影幻身”,却是没想到此人就是“血刀”宁忆,只当是宁忆的后辈子弟,轻哼一声,膝上所横宝剑出鞘,一剑奔袭而至。
宁忆身形翩然而退,恍若仙人,转眼之间便已经来到殿外,正一宗道人紧随而至,剑气森寒,宁忆略皱眉头,身形站定之后,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剑尖,便生生压弯了这把宝剑。然后在屈指一敲,直接震退这位正一宗高手。
待到这位正一宗高手稳住身形之后,已经不见宁忆的身影。
第一百九十三章 又逢佳节
天下三刀,秦清之所以有“天刀”名号,是因为其境界最高,既有天下用刀第一人之意,也有刀法暗合天道之意。宋政之所以有“魔刀”名号,则是与这位曾经的无道宗宗主行事不无关系,肆意妄为,刀下颇多冤魂,在正道中人看来,与魔道无异,而且宋政走的是以战养战的路子,每每破境,都要经历大量生死搏杀,也可算得上一个“魔”字。
至于宁忆为何被称作“血刀”,顾名思义,杀人极多,甚至秦清和宋政加起来都比不过宁忆,别看如今的宁忆温文尔雅,又恢复了当年作为读书人时的风采,但是在其刚刚握刀时,却是以疯癫著称,不知“我”是谁,不知谁是“我”,一路往西,身形如风,见大河渡河,遇大山翻山,若遇到挡路之人,则一刀杀之。宁忆的一路西行,是一条切切实实的血腥之路,后来宁忆略微恢复神智,却也性情大变,干脆在西域称王称霸,纵横西域,屠戮马贼无算,成为西域所有马贼共主。
宁忆就这么浑浑噩噩之间,闯下了偌大的凶名。在宁忆成名后不久,李玄都也在江北声名鹊起,同样是踩着累累鲜血成名,故而两人当时在江湖上被并称为“东西双煞”,意思是一人在东,一人在西,两大煞星,若是遇到这两人,就自求多福吧。
再后来,宁忆在牝女宗的帮助下,完全恢复神智,成为牝女宗的大客卿,也就在这一年,他遇到了正值巅峰鼎盛的李玄都,两人一战,李玄都凭借手中的“人间世”险胜,由此彻底名震天下,从此再无“东西双煞”的说法。
这些年来,宁忆甚少再造杀孽,甚至出手都寥寥无几,在神智愈发清明之际,他也会反思过去的所作所为,虽说许多枉死之人都是在他疯癫之时所杀,但终究还是他身上的血债。不说内心日日备受煎熬,但也颇多愧疚之意。若说让他自尽以谢天下人,他做不到,他是读书人,可不是圣人,所以当李玄都在洛水之畔对他说过那番话之后,他其实是听进去了的,以救人之功洗刷杀人之罪,不管世人如何去看,也不管上苍如何去评,他自己求一个心安罢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先做一件事,那就是了结他这些年来的心心念念所想。
另一边千佛殿中,虽说正一宗的高手铩羽而归,但因为宁忆出手太过轻描淡写的缘故,殿内的书生士子也看不出高低,还当是这位道人一剑逼退了恶贼。
正一宗道人眼神晦暗,向几位主事人告罪一声之后,匆匆离去。
李玄都也没了心思再去听什么坐而论道,与钱锦儿又从来时的偏门离开千佛殿,行走在此时因为今日坐而论道而空荡无人的后寺之中。
钱锦儿犹豫了一下, 轻声问道:“李公子,‘血刀’宁忆此来……”
李玄都没有见外,不过也没有合盘托出,只是道:“与我定下了一战之约。”
钱锦儿微微一惊:“如此说来,李公子距离恢复当年境界已经不远。”
李玄都自嘲道:“也许吧。”
钱锦儿听到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有些摸不准李玄都的心思,便不再发问,转而开始为李玄都介绍寺内的种种风景。
经过此事之后,李玄都彻底没了继续在这繁华佳丽地继续停留的心思,从大报恩寺返回之后,正式向钱青白告辞。这一次,钱青白没有过多挽留,只是说钱家当下刚好有商队要去齐州。
李玄都心领神会,顺势请求让他跟随钱家的商队前往齐州。如此一来,一则可以省却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二则也可以掩人耳目,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希望他能顺利返回齐州,而如今的齐州也是一片乱象,正是青阳教肆虐之地,齐州不比天高皇帝远的西北和关外辽东,紧邻帝京和直隶,正所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朝廷便不能无动于衷了,于是派出官军镇压青阳教乱匪,双方在齐州境内连番恶战,形成拉锯、对峙之势,使得齐州也大有步秦州、凉州后尘的架势。
不过无论是朝廷的官军也好,还是青阳教也罢,都少不得要粮食、铁器、盐茶等物,所以商队还勉强算是畅通,钱家作为一等一的大商人,自然也有专门渠道,如果李玄都能借助钱家的路子返回齐州,自然不失为一个极佳选择。
李玄都在临行之前,又碰巧遇到了听风楼的梁子,也许说碰巧并不合适,因为以听风楼的耳目灵通,必然是梁子专程来见李玄都。
两人来到路边的一座茶楼,要了一壶最贵的好茶。
梁子歉意道:“这次金陵府之变,是我们听风楼的疏忽,还望公子见谅。”
李玄都摇了摇头道:“事关牝女、无道、道种三宗之谋划,若是听风楼也能知悉清楚,怕是这江湖上便没了听风楼的立足之地。”
梁子苦笑点头道:“公子能够体谅就好。”
李玄都问道:“怎么不见辰部青鸟?”
梁子回答道:“此番事了,她已经返回中州。”
李玄都点了点头,又道:“想必梁夫人已经知晓,我不日便要动身离开金陵府,不知梁夫人今日来见我,有何指教?”
梁子稍微犹豫了一下,道:“指教不敢当,只是想要知会李公子一声,我们听风楼在齐州也设有分楼,主事的是寅部青鸟,她姓李,公子可以叫她李寅,若是公子还有需要的地方,尽可找她就是。”
李玄都玩笑道:“如今我可没有那么多的太平钱。”
梁子微笑道:“总楼那边已经传过命令,因为这次金陵之事的过错在于我们听风楼,所以公子下次还要探知什么消息,可以免去一应费用。”
李玄都没有推辞,拱手道:“那就多谢了。”
梁子微微一笑:“若是公子没有其他要求,妾身便先行告退了。”
李玄都点头道:“梁夫人自便就是。”
这位听风楼的子部青鸟起身离去,李玄都一人独坐,伸手举起茶杯,轻轻旋转,看着杯中的清茶微微荡漾起涟漪。
都说近乡情怯,李玄都也是如此。
虽说他刚刚离开师门不过半年的时间,可在这一来一回之间,李玄都的身上已经担负了太多东西。
来路短去路长,来时无事一身轻,只是受人所托去救人而已,可回去时,身上却多了许多人的期许,也欠下了许多人情。江湖,除了刀光剑影,还有人情世故。人情,是要还的,李玄都自然不能再无事一身轻。
想到这里,李玄都就有些忧虑。
师门里的局势,自保已是不易,再想去改变,那是难上加难,平心而论,李玄都并没有太多把握。
李玄都在桌上放下一块碎银子,起身离去。
不知不觉间,如今已经是腊月二十三,马上就要迎来年关,此时的金陵城中,已经有了年味,李玄都独行于街道之上,不由感慨。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第三卷 十年一剑
第一章 钱玉蓉
转眼间来到天宝七年的初春时节,年关的爆竹声刚刚散去,到处还残留着点点还未融化的白雪。十艘大船从金陵府出发,沿着大运河一路北上而去。
这些商船颇大,吃水颇深,一看便是满载货物,而船上悬着的一杆“钱”字大旗,却是让一路上的漕帮弟子不敢为难,反而还要大开方便之门。
这些船都是钱家的货船,不过钱家的家大业大,除了长房大宗之外,还有许多旁支庶出,就如一棵大树,有主干,也有枝桠。虽说都是钱家子孙,但是饭还是要分锅吃。自然就有了高下之别。大房长宗执掌钱家门户,虽说还挂着商人的头衔,但是已经与豪阀世家无异,许多脏活累活就难免落到偏房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