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客栈-第1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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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柯子只是不去钻营这些事情,而非不谙世事,听得深以为然,然后又问道:“什么叫把水搅浑?”
李玄都回答道:“西北五宗建立了西北大周,其野心昭然若揭,真正想要打破平衡的是他们,而这个平衡并非是哪个人或者哪些人确立的,是整个江湖所公认的。现在西北五宗不管是针对我们正道十二宗,还是针对其他什么人,都会打破平衡,如果只是我们独自出手抵御,且不论能否做到,这都不是最好的选择,最好的选择是拉上别人和我们一起出手,而我们拉上别人一起的办法,不是去说服他们,而是把他们利害也牵扯其中,这样他们自然而然就会出手,这就是把水搅浑。”
南柯子继续问道:“我们攻打皂阁宗又与李先生所说的把水搅浑有什么干系?”
李玄都逐一分析道:“所谓斗争之道,其实就是让其中的利害都浮出水面。首先把西北五宗分开来看,真正想要打破平衡的,不会是皂阁宗,而是另有幕后黑手,我们和表面上的皂阁宗斗得昏天地暗,幕后黑手在暗中斡旋,敌明我暗,于我不利。”
“其次,其中利害,并非只牵涉到我们,凡是在江湖中人,诸如青阳教之流,其实都被西北五宗的举动所牵涉,可他们却在一旁静观其变,想要等我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再跳出来坐收渔翁之利,所以我们就算是与邪道十宗开战,也没有理由纵容他们玩黄雀在后的把戏。”
“现在我们攻打皂阁宗,北邙山虽然是皂阁宗的势力范围,但毕竟不是皂阁宗的,既然我们没有直接攻打皂阁宗的山门,而是来此地消灭即将出世的太阴尸,那么邪道十宗也挑不出什么不是,便不会发展为正邪大战,就像牝女宗的宫官打着报仇的旗号灭了平安县城龙氏,都是一样的道理。”
“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那就是我们逼出了幕后黑手,想必道长也看到了,我们在这一路上,已经先后遇到了两位阴阳宗的明官,既然阴阳宗已经不得不入场,那么他们便不能像先前那般继续在幕后斡旋,这就像一张棋盘,在外面纵观全局落子容易,可一旦自己也身陷棋盘之中,那便处处掣肘。如果他们不亲自下场,那么作为遮挡的皂阁宗便会大损元气,对于阴阳宗同样不利,所以阴阳宗便处在了两难的境地之中,这也是他们为何派人拦截,可又不是那么坚决的缘故,仅仅派出两位明官,说明他们自身也对此事存在分歧。再说句猜测之言,恐怕那位地师也没有下定决心。”
“还有,先前我和道长遇到了青阳教的人马,说明他们也对此事存有想法,那我们借机攻打此地,便正好再将他们拖入水中,且不管他们偏向何方,如此一来,水愈发浑浊,我们作为防守一方,便有了辗转腾挪的余地。”
“除此之外,辽东五宗那边也是如此,虽说他们也是邪道之列,但是素来与西北五宗不是一路人,行事较为温和,若是让我来划分,西北五宗行事近乎魔道,而辽东五宗就仅仅是邪道而已,前者已经无可救药,后者却仍有拉拢的余地,我们也可以借着此事,将皂阁宗的图谋昭示天下,邪道中人讲究一个弱肉强食,以补天宗为首的辽东五宗绝不会坐视不理,为自保计,他们也要有一番动作。”
“这只是大局上的考虑,再有就是一些其他细微处的考量,比如颜飞卿要考虑自己的江湖威望,借助此事可以帮他巩固正一宗掌教的地位。正道十二宗也不是铁板一块,苏云媗要谋求慈航宗在此事中扬名,毕竟在慈航宗的上头还有一个静禅宗,那才是真正的佛门祖庭。而悟真大师一味留手,倒不是贪生怕死,只是在其位谋其政,他要为了金刚宗考虑,毕竟金刚宗比不得等同是半个棋手的正一宗,实力较弱,还是要学会明哲保身。”
南柯子听得目瞪口呆。
他本以为这次的讨伐皂阁宗就是一件临时起意之事,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如此多的弯弯绕绕,各方算计,各方谋划,真是听听都头大。
同时也对这个年轻后辈生出几分佩服。
难怪他当初能够亲身参与到帝京之变这样的大事中,看来不是一个武力超群就能解释的,身为一派领袖,武力过人是必然,但也不能仅此而已。
同理,还有颜飞卿和苏云媗等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不愧是被两大宗门倾力培养的宗主人选。
想到这儿,老道人不由在心底喟然一叹。
这江湖,混了一辈子还是没混明白,着实是不好混啊。
他这次贸然参与到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之中,日后若能平安返回宗门,怕是也少不了要受宗主的训斥。
他这个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以后还是安心炼自己的丹,再有这种事情,能不答应就不答应,少沾惹为妙。
第九十一章 长生宫前
就在李玄都和南柯子说话的功夫,队伍继续上前,很快来到这条通道的尽头。
出来这条通道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山中洞穴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差不多有半座县城的大小,穹顶高有五十丈,无数类似钟乳的物事从穹顶上垂下,在其下方悬着一盏盏金灯,将整个洞穴上方照得灯火通明。
在这个洞穴中的最中央位置,也是整个洞穴的地势最高处,不是阴森的墓室,而是一座巨大的宫观,重檐歇山,楼阁殿宇层层叠,其间以廊道相连,雕梁画栋,悬有金灯,殿中殿外灯火通明,映得金碧辉煌,仿若是天上仙宫。在宫观周围还有一条人工开凿的河流,绕殿而过,然后围绕整个洞穴形成一条护城河,其中流淌的却不是河水,而是水银,在灯火的映照之下,闪烁出使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此地本是当年北邙山的第一大观,被木勾真人经营多年,大有仙家气象,那些金灯比之寻常的长明灯还要珍贵,乃是真正的千年不熄,故而在时隔数百年后,仍旧照耀此地。
所有人见到这一幕,都不禁为之震撼。
那木勾真人本就是皇室出身,营造这座道观也不知花了多少国财,就算是正一宗的大真人府,也不过如此了。
不过颜飞卿、李玄都等人的脸色却是有了几分凝重。
因为从他们的入口位置到那座灯火辉煌的道观,中间还有无数废墟,看得出来,这些废墟早年时也都是大大小小的道观,可以想象当年的长生宫是如何鼎盛一时,可是现在都变为废墟,那一个个黑漆漆空洞洞的窗户就是这座死城的眼睛,无时无刻不注视着这些闯入者们,择人欲噬。
当其他正道人士的视线从那座辉煌的“仙宫”中挪开,转而注意到这片黑暗的废墟时,每个人都不由咽了一口唾沫,因为在辉耀之下的暗沉中有无数烟雾升腾而起,让人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形,乍一看与洞天福地中的云雾缭绕有几分相似,但再仔细一看,却生出许多鬼域意味,尤其是静谧如死寂的环境,更是让人头皮发麻,甚至是毛骨悚然。
“这便是长生宫了,当年也是堪比一方宗门的豪强,太阴尸应该就在那座宫殿之中。”苏云媗望着眼前的这片废墟说道。
颜飞卿收回视线,缓缓抬起右手。
众多正一宗弟子立刻从身上的褡裢中取出一沓已经提前写好的符纸。
然后颜飞卿从自己腰间的“乾坤袋”中取出取出一艘小舟,舟首尾长约八分,高约两寸。
他来到那条护城河的岸边,将手中小舟抛向江水之中,小舟迎风而涨,落于水银河面时,已经与寻常舟船无异,一队正一宗弟子踏上小舟,缓缓向对面驶去。
这条护城河并不算宽,再加上水银比水要重,更易借力,能来到此地的江湖人都能以轻功点水过河,只是颜飞卿怕有埋伏,被半渡而击,故而先派正一宗的精锐弟子乘舟过河,就算有埋伏,这艘“沦波舟”也有防御之功效,不必担心无法还手。
整个渡河过程平安无事,不过在过河之后,突然从烟雾和阴影中涌出无数阴魂和活尸,好在这些正一宗弟子早有准备,立刻将手中已经准备好的符纸掷出,只见这些符纸迎风即燃,化作熊熊火焰,连接成一道火墙,这些鬼魅之流触碰道火墙之后,顷刻间化作飞灰。
有这些正一宗弟子站稳了脚跟,大队人马开始渡河,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鬼魅之流开始不断涌现,先是零零散散的一两个,然后是三五成群,待到后来,几乎是十几个一起袭来,其中偶尔还会夹杂着一具僵尸,不惧刀枪,力大无穷,但是没有灵智,而且极为惧怕正一宗的雷法。
众多江湖人士开始与这些阴物交手,虽然有众多正一宗弟子坐镇,以符箓建功显著,但也还是有所伤亡,两个入神境江湖散人被一头僵尸抓破了胸膛,立毙当场,还有几个被僵尸抓伤,伤口乌黑,中了尸毒。有正一宗弟子马上从怀上掏出一把糯米为其敷在伤口上,白色的糯米刚刚接触到伤口,立刻如冒出缕缕黑烟,然后生出一股恶臭。
糯米可以克制尸毒,被僵尸伤到,如果不及时用糯米拔毒,一旦毒发就会丧命并变成僵尸,正一宗弟子长年降妖除魔,早已准备好这些必备之物。
待到所有人都过河之后,颜飞卿收回“沦波舟”,从自己背后缓缓抽出“青云”,一马当先走在前头,带领着众人走入这片废墟之中。
……
另一边,在那片废墟的深处,有一座巨大的广场,以白色云石铺就,长宽各有三百丈,若是从上方俯瞰,可以清晰看到这一大块极为突兀的空白。这里原本是长生宫弟子早课时的练武所在,但现在已经是荒芜一片,处处透出颓废和破败。
皂阁宗的旱魃坛坛主孔无忌、炼尸堂堂主尚熙、炼神堂堂主吴圭此时都站在这里。
孔无忌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不过却不是武夫,而是一名货真价实的方士。
他轻声吩咐道:“取一碗水银。”
在他身后的一名旱魃坛弟子立刻转身,从随身携带的葫芦中倒出一碗水银。
孔无忌接过瓷碗,将碗中的水银随意一泼,变成一面银色的水镜。
孔无忌伸手一指水镜,随之在镜面上浮现出正道中人过河的画面,纤毫毕露。
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水镜中的画面,无喜无悲,让人看不出心中所想,全无半点大敌临头之际该有的紧张焦躁。
当他看到颜飞卿以“沦波舟”载人过河,然后正一宗弟子早已准备好的符箓轻易打退了那些阴物。这位旱魃坛坛主轻声道:“不愧是正一宗掌教,不愧是小天师,心思缜密,从白古镇到这里,我们先前准备的那点见面礼,都没能派上用场。”
尚熙轻咳了一声,道:“若是他不堪大用,老天师张静修怎么会放心把掌教之位传给他,颜飞卿、苏云媗、玉清宁这些人,无论心计还是修为,都是不容小觑。”
吴圭眉头微皱:“这些都是意料中事,关键是那个紫府剑仙,若不是他,宗主也不会折损一具身外化身。少年得意不算什么,一个大风大浪便夭折在江湖之中,能够东山再起才可怕,当初帝京之变以后,他分明只剩下一堆灰了,怎么还能生出火星来?就算生出火星,为何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几人都是无言以对。
水镜中的景象越来越靠近。
满身金黄的老僧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望来,白眉微微皱起。
在这一瞬间,这面用水银造就的水镜,毫无征兆地砰然碎裂。
无数水银向四面八方溅射开来,有几名躲闪不及的皂阁宗弟子,直接被洞穿出一个个血洞,更有倒霉的,直接被一滴水银洞穿了眉心,留下一个血洞之后,当场倒毙。
不过激射向三位皂阁宗高手的水银却在还未触及到三人的时候,便砰然炸裂开来,消散无形。
孔无忌对于这个结局并不意外,毕竟是太玄榜上排名第七的高人,若是没有这老和尚坐镇,颜飞卿等人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硬闯入此地。
吴圭说道:“按照时间来算,宗主他老人家应该快要……”
孔无忌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巍峨宫殿,收回视线后,轻声道:“行百里者半九十,越到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掉以轻心。”
他是这次的指挥之人,负责调度皂阁宗弟子,防守此地。
而他也当然知道自己的对手是哪些人,所以为了应对这些正道中人,如今的长生宫中驻守了五百余人,可见皂阁宗对于这些登门恶客是如何重视。
第九十二章 血祭大阵
一名黑袍女子行走在长生宫的廊道中,忽然停下脚步,倚着廊柱而立,望着一盏金灯,怔然出神。
这名女子披头散发,遮挡了面庞,让人看不清她的相貌、神情,也看不清她的眼神,唯有能看清的,只是一双红到近乎发黑的嘴唇。
女子姓耿,单名一个“月”字。
耿月。
皂阁宗有内三堂和外四坛,共有三位堂主和四位坛主,其中唯有炼魂堂堂主耿月一人是女子。在皂阁宗的“三炼”阵法中,以“炼神阵”居首,那么便会给人一种错觉,在皂阁宗内三堂中,也自然是以炼神堂堂主吴圭为首,实际上并非如此,如今的皂阁宗内三堂中,真正的为首之人其实是这位炼魂堂堂主耿月。
因为她是皂阁宗中处藏老人之外,唯一一位天人境大宗师。
这次皂阁宗谋划,由藏老人总揽全局,可以分为三大部分,第一部 分是炼制“鬼胎”,此事由范文成主持,尚熙、孙不见、洪成仇协助。第二部分是以养尸地炼制“夜叉”,此事由吴圭主持。第三部分便是压制太阴尸,此事由耿月负责,也只有一位天人境的大宗师,方能压制那头屡次想要强行出世的太阴尸。
先前周家村的那场剧变,从吓得赵奇肝胆欲裂的女鬼到打破南柯子的宝镜,再到南柯子在沟壑中见到的女子人脸,最后到大地开裂,将整个村子一口吞下,皆是她的手笔。
原本按照计划,她还要压制这具太阴尸大概一个月的时间,不过随着正道中人大举来袭,皂阁宗不得不提前放弃养尸地,她之所以要压制太阴尸不使其出世,就是为了维系这方养尸地,既然养尸地已经无用,那么她也就不用再压制太阴尸了。
接下来的事情,会由藏老人亲自接手。
一具太阴尸而已,哪怕它生前是一位天人造化境的真人,死后也就成了死物,藏老人以一己之力,足以将其制服。
耿月望了一会儿金灯,重新开始迈步前行,从廊道转入长生宫的正殿,然后在这座大殿中打开一个隐蔽入口,沿着一段漫长的阶梯一路往下,来到一处位于整座宫观地下的大殿。
刚刚进到此地,便有一股浩大的气机如浪潮一般冲荡过来,耿月身上的黑袍飞舞不休,同时也吹开了她的黑发,露出一张惨白而无半分血色的面庞,她的一只眼睛已经瞎了,整个眼珠被掏走,然后又用细线将眼皮缝合——这是藏老人在早年时亲手所为,只因为她办砸了一件差事。
耿月睁开仅剩下的一只眼睛,望向前方。
在她的面前,有十八个石人环绕成一个奇异阵势,每一个石人的身上都贴有耿月也不能完全知悉的符箓,她只能依稀辨别出这些符箓应该与“炼神阵”有关,而这十八个石人则应该与“十八冥丁”有关。
在十八个石人的边缘位置,藏老人的本尊正负手而立,他的半张脸庞仍旧露出森森白骨,而另外半张脸庞,则破天荒地浮现出些许笑意。
当耿月来到藏老人的身后时,这位皂阁宗的暴君没有转身,只是用一种极为平和的语气缓缓说道:“耿月,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耿月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