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英雄谁是英雄系列全集-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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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蹄声起,苏梦枕的车马队,在这暮未暮日落未落的时候,自三十六坊匆匆赶返“金风细雨楼”。
自从“金风细雨楼”大败“六分半堂”,雷损被当场格杀于红楼跨海飞天堂内之后,狄飞惊仍主掌“六分半堂”大局,誓与“金风细雨楼”周旋到底,但京城大势为“金风细雨楼”所掌握,“六分半堂”仍处于劣势。
不过,时局转易,变生不测,金风细雨楼一向主张秣马厉兵,力抗金兵,唯蔡京再度封相,主和之势大炽,“金风细雨楼”反而失去了朝廷的认可,但又不肯就范、妥协。飞龙在天,难免就进退两难、刚而易折。“金风细雨楼”也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窒息感觉。
冬天才刚刚开始。
雪犹未降,街头寒意没有尽头。
──人生有没有尽头?
“金风细雨楼”上上下下,都怕苏楼主梦枕公子走到生命的尽头。
他们自绿楼上、会议中、轿子里、马车内等等不同的场合、不同的地方,都听到苏梦枕的咳嗽声,如同渐近的北风,一声声摧人肝肠。
──近几个月来,苏梦枕的病情显然更严重了。
自从苏梦枕断腿以后,白愁飞和杨无邪在“金风细雨楼”的身份,是愈来愈重要了。
时迁势移,苏梦枕的病,仍依靠树大夫不可;可是御医树大夫,已不能擅自离宫,苏梦枕只好移樽就教。
是故,苏梦枕赴皇宫的次数越多,越是表示他的病情转剧。
只不过,今天苏梦枕的咳嗽声,似乎少了很多──是咳嗽已经治好,还是连咳嗽的力气也耗尽了?“吉祥如意”心里头都这样想。
“吉祥如意”不是一句贺词,也不是一句成语,甚至不是一句话。
而是人名。
四个人的名字。
“一帘幽梦”利小吉。
“小蚊子”祥哥儿。
“诡丽八尺门”里的高手朱如是。
“无尾飞铊”欧阳意意。
这是“金风细雨楼”里新进的四大高手的名字。因为图个吉利,这四个人名里的一个字串起来,就是“吉祥如意”。这四名高手,都年轻、能干,有独特而且独一无二的武功,而且忠心耿耿,在“金风细雨楼”里表现出色,越渐得力。
朱如是和欧阳意意都是白愁飞引进的高手,祥哥儿是王小石的好友,利小吉则是杨无邪特别推介的人。他们都获得苏梦枕的重用。
这四个人,随侍苏梦枕的出入,在这风雪将临的时节里,只听马车篷里的病人,没有了咳嗽声,心里到底是喜是愁?
这是一部驷驾栈车,绢帔篷革,雕龙绘凤,华贵夺日。不管车轭、衡、辕、輗、轸、毂、辐,都漆金镶银,灿丽非凡。
役车者有两人,一是祥哥儿,一是朱如是;利小吉和欧阳意意则在左右篷杆旁,各贴车旁而立。
前面四匹健马开路,两人腰佩长剑,二人手执长戟,后有三骑殿随,都是腰佩弓、手执大刀的壮汉。
这些人,都是“金风细雨楼”新一代的好手。
“人说雷损有九条命,死了又能翻身,但他终究还是死在苏梦枕的布置下,”京城中在朝廷里江湖上身份同样神秘而尊贵的方应看曾这样笑谓,“只有苏梦枕是杀不死的。除非是他自己想死,否则谁也杀不了他。”
杀得了杀不了是一回事。
但总是有人要杀苏梦枕。
马队正要渡河过桥,“哎哟”一声,一个老迈蹒跚的老公公,掉进了河里。
那河水掺和了上游的厚冰块,在北风送寒里更是冷冽无比。
第二章 梅毒
马队停了下来。
利小吉已经准备跃下河里去救那老翁。
就在这时,车里的人问:“什么事?”
朱如是即答:“一个老头子,掉落在水里。”
车里的人想也不想,马上说:“继续前行。”
这便是命令。
谁也不许停留。
甚至也不准救人。
利小吉他们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老翁在冰冻的河流里挣扎。虽然不忍心,也不敢抗命。
车过木桥。
突然,河里哗地冒起一个人,手中的丈八长矛,自桥下刺穿桥板,刺入车底,又自车顶穿了出来!
利小吉失声惊呼:“公子!”
祥哥儿登时脸色变了,“王八蛋!”
河那头已有一个人,双手执着一柄至少有两百斤重的龙行大刀,吼叱着冲杀过来。他身形魁梧,脸肉横生,厚唇如腥肉,铁髭如蜂窝,脚下激起白花花的水珠,逆光冲杀过来,恰似浑身炸开了百道银线。
这股冲杀过来的气势,无人能挡。
同时间,河的另一头又有一人,竟似踏在水面上掠来,如履平地,身法灵动至极,手中挥舞着一串极细的银色链子,要不是与河面上水色相互映闪,而且发出尖锐的风声,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他手上有这样一条长兵器。
两个人夹击而来,迅速接近。
前头马队四人,遇危不乱,立即策马,二在左,二在右,持戟拔剑,立马迎战。
后面三骑,凝神戒备。
就在这时,突然,一人忽自桥畔土地祠里震起。
这人简直是一个巨人。
一个钢镌的巨人。
这人走动的时候,简直就像一尊会动的铜像。
这个巨大的铜像,先前竟然可以屈身在这样一座小小的土地祠堂里,真教人不可思议。
这个铜像手上有一柄双刃巨斧。
巨斧在他走动的时候迅速变长。
他身形最高大,但动作极快。
他一现身,本已靠近轿子,他行动快,手中斧又长,一个大抡斧,环扫中三匹马蹄,六蹄皆断,马踣人落,第二次抡斧便砍下三人的头,第三次抡施斧便砍下了马头。
然后他迅速接近轿子。
与此同时,执剑和持戟的骑士,全已死在操刀者和使银鞭者的手里,血水自尸身涌出,河水也飘出几缕腥腥的红!
这时候,那落河的老翁也迅速跃上岸边,拦在桥首,双手仍插在袖中,全身虽湿淋淋,但他站在那儿,就像个叱咤十万大军沙场无敌的大将军!
那在河里的持矛刺客,一击得手,也跃了上桥墩。
如果说:那在河里匿伏的刺客是一个中心点的话,那么,舞龙持大刀者在左边冲来,使银鞭的人自右边扑至,后头有抡巨斧的大汉,前面则拦着那落水的老者,总共五个人,刚好形成一个恶毒而必杀的阵势,就像一个梅花图样。而这个暗杀的阵势,就是叫做:“梅毒”。
自爱新梅好,
行寻一径斜。
不教人扫石,
恐损落来花。
腊后春前,暗香浮动,那就是梅花吐艳。
冷艳。
越冷越傲,越寒越艳。
不经一番彻骨寒,焉知红梅扑鼻香?
人说雷损生前,只爱三件东西。
爱女人,包括了他的心爱女儿。
爱人才,尤其是狄飞惊。
爱权力,所以建立了“六分半堂”。
其实他还爱一样东西:
他爱梅花。
他喜欢赏梅、咏梅,因为爱梅,所以曾经设计了一个计划,要暗杀他“最喜欢的敌人”──苏梦枕。
──只要苏梦枕仍然有病。
──只要他有一日经过这小戒桥。
──只要他能召集得了这五个人:雷藤、雷劈、雷腾、雷鸣、雷山。
现在,他们果然来了。
自“江南霹雳堂”赶来。
他们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执行“梅毒”计划。
──替雷损报仇。
“必杀苏梦枕!”
长矛已穿过车子,车里的人必然无幸。
但是,这五个人竟是不退反进。
他们要赶尽杀绝,还要把苏梦枕的尸身揪出来,碎尸万段。
雷损是“江南霹雳堂”最出色的子弟,他在京师里掌管大权,结交朝臣,对雷门自然也有好处,江南雷家制造炸药,私营火器,没有朝廷的首肯与支助,肯定会有千种不便的。雷损一死,“六分半堂”大权就旁落到姓狄的手里,他们对苏梦枕更恨之入骨。
他们是雷损的兄弟。
雷损曾经扶植过他们。
他们决心要为雷损报仇。
利小吉、祥哥儿、朱如是、欧阳意意全心全力护着车篷,就算在车里的苏梦枕已然身亡,他们也得要匡护他的尸身。
可是来敌的兵器实在太长、太猛烈、太难应付了。
他们如果不想与车子同毁,就得要闪身躲开长兵器的攻击。
只有利小吉仍在车上,因为在桥底下的雷山,他手上的长矛已戳入车里。
雷山赤手空拳,一跃而上,一连急攻,利小吉见招拆招,寸步不让。
雷山摸出两粒“雷震子”,想往车里扔去,利小吉反守为攻,直攻得雷山没有机会把“雷震子”撒手。
这时际,倏闻一声尖啸。
那落河的老者,已一个飞身,自桥首直掠至车前,利小吉正要拦阻,老者一脚扫开利小吉,左手掀帘,右手欲劈,突然──他大叫一声。
身往后倒。
额上一记红印。
小小小小的红印。
在他倒下去的时候,那红印突然扩大,额角裂开,血光暴现,隆的一声,他身上的“雷震子”即时炸了开来,然后,大家才看到一根手指。
中指。
这是白皙、修长的中指。
这一只手指,自车帘里伸了出来,现正缓缓地收了回去。
这一指不但要了雷藤的命,却也震住了全场。
格斗都停顿了下来。
人人望定那一根手指。
手指已收了回去。
人人只好望定了车帘。
车帘的布很厚,还绣着凤翔麒麟,谁都看不透帘后的事物。
雷山衣衫尽湿,也不知是河水,还是汗水?
他大吼一声,腾身挥拳,直攻向车篷。
雷山身形庞大,这般力攻,直连马车都会被他压碎。
可是马车并没有碎。
他自己却碎了。
他的鼻骨碎了,他的人打横飞出丈外,叭地落在水里,水面立即冒出了血红,他就再也没有起来过。
帘里又伸出了一只手指。
这回是拇指。
一个翘着美丽弧形的拇指,好像正在夸奖着什么人的战绩一般。
执龙行大刀的雷劈,挥银鞭的雷鸣,还有铜像一般的巨人雷腾,忽然都觉喉头苦涩,全身都冷得发抖。
──初冬的天气,教人意寒,明年春夏尚远。
欧阳意意、朱如是、祥哥儿看着他们,神色就像看到三座坟墓一般。终于,还是雷腾先行厉声大呼道:“你不是苏梦枕!你是……”
那马车陡然动了。
利小吉已跃下马车。马车自行飞滑,撞向雷腾。
雷腾狂吼一声,什么都豁了出去,抡斧迎上,一斧把马车劈开两片!
马车轰然应声而倒,落入河中。
车里无人,只不过有一根断矛。
雷腾猛抬头,就发现了一件事:
他剩下的两名兄弟,雷鸣和雷劈,都仰身倒在水里,咽喉都多了一个血洞,清清河水灌了进去,又和着血水涌了出来。
一个锦衣人,飘然站在他们的尸身上。这次,他伸出了两只手指。
一左一右。
都是尾指。
白皙、修长、文气的手指。
不沾一滴血的手指。
雷腾狂嚎,抡斧,自中拗折,反手将双斧砍入自己左右太阳穴里。
“白愁飞……‘六分半堂’和雷家的人……一定会跟你算……算这血海深仇!”
锦衣人看着他的死,好像很惋惜的样子,然后以非常同情的口吻说:“把他们抬回去,厚葬他们。”
朱如是应道:“是。”
“难得他们能为雷损这般忠心效命,”锦衣人白愁飞很有些感叹似地道,“忠心的人应该得到厚殓。”
利小吉却忍不住问:“白副楼主,怎么车里的会是你?”
白愁飞淡淡地反问:“怎么不会是我?”利小吉一时为之语塞。
“想杀苏楼主?”白愁飞冷哼着,伸出双手,一只一只手指地看了过去,“得要先杀了我。”
于是,自从这一天开始,“要杀苏梦枕,先诛白愁飞”的风声,便传得满城皆知,不久以后,连江湖黑白道上,也传得沸沸扬扬。
“欲杀苏,必杀白。”
“白死苏难活。”
然而这一战,却有两个人,在相当的距离、绝没有人会发觉的地方观战。
这两个人,一个便是当今独撑“六分半堂”大局的狄飞惊。
另一个是曾经背叛过“六分半堂”的林哥哥。
狄飞惊负手,垂头,似是在俯视风景。
林哥哥就站在他的背后。
──他与叛徒林哥哥独处,难道不怕他又变生异心,再图刺杀?
狄飞惊到底在想些什么?
林哥哥也不知道。
他在等。
他等狄飞惊问他话。
他知道狄飞惊一定会有话问他的。
狄飞惊果然问他:
“是你提供情报,告诉‘雷门五大天王’,苏梦枕必经小戒桥?”
“是。”
“可是为什么你要他们这样做?”
“‘雷门五大天王’老远地打从江南赶来,为的是要替雷总堂主报仇,他见我们迟迟不发动攻击,早生不满之心,不如,就让他们自己试试,能成当然好,败亦无妨。”
“你呢?”
“我?”
“你对‘六分半堂’一直未采取反攻行动,有何看法?”
“我不敢说明了狄大堂主您的策略,但至少我可以相信,大堂主必自有打算,而且,现在还不算是时机成熟,要是妄自牺牲,打草惊蛇,看来,这种徒劳无功的事,大堂主是决不为的。”
“可是因为你所提供的密报,‘雷门五大天王’全死在小戒桥,你不怕‘江南霹雳堂’雷门的人惩罚你吗?”
“我是‘六分半堂’的人,要罚,该由‘六分半堂’罚我,我甘心受刑,没二话说。其实古来征战几人回?我已跟他们说过,贸然刺杀苏梦枕,只是讨死而已,他们就是不相信,这怨不得我。”
“不是怨不得你,而是人都死了,要怨也有所不能。”
“要做事就不能怕人怨,这是当年总堂主常常督导的。”
“你已非当年吴下阿蒙,‘金风细雨楼’应要对你刮目相看。”
“全仗大堂主成全,我才能活到今天,我再不痛改前非,就是辜负大堂主对我活命之恩,当年总堂主对我的厚爱。”
“这些都是废话。你本是人才,胡混过活,只是虚度光阴。人可以对不起别人,但不可以对不起自己。你尽做些自毁的事,那就算是白活了这一趟。”
“是。”
“你可知道‘雷门五大天王’因何失败身死?”
“他们太过意气用事,欠缺周详考虑。轻敌足以致命。他们低估了苏梦枕,而且还少算了个白愁飞。另外,雷总堂主的‘梅毒’计划,也有……点……”
“你尽说无妨。”
“我在这三个月来遍查资料宗卷,雷总堂主所设计的‘梅毒’行动,暗杀部署跟当日沈虎禅在松林溪心月桥暗杀‘杀手王’省无名,说来非常相近。”
“哦?”
“省无名是‘海眼帮’辈分最高的耆宿,沈虎禅在十五岁时就下战书,难得省无名却不轻敌,严加防范。有日他带同七十余名护卫乘轿经过心月桥,轿底忽然被银枪刺破,穿入轿中,但桥下狙击者尚未撒手,假扮成其中之一名护卫的省无名已突然杀到,不过,他却没有料到:那狙击者只是个幌子,那是唐宝牛。真正的沈虎禅匿伏在水里,俟他一跃下来,立即杀出,省无名到头来还是死在沈虎禅刀下。在桥底下伏击,这法子跟沈虎禅杀省无名之役颇为相似,苏梦枕不可能全无警惕。”
“你对白愁飞的一口气连杀五大高手,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