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英雄谁是英雄系列全集-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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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纪大了,知道一切成功,都得经过忍耐。他年轻的时候比谁都火爆,因此闯出了天下,不过,天下是可以凭冲劲闯出来的,可是要保天下,却不能凭冲劲。
而是要靠忍耐。
所以他比谁都能忍耐。
每当要用人的时候,他更能忍耐。尤其当用的是人才,更需要耐心等待。
他知道很多事都急不来,而有些事更是欲速则不达的,所以他像一个猎人、一位渔夫一般,布下陷阱撒了网,便退在一旁养精蓄锐,静心等待。
忍耐有许多好处,至少可以看清局势、调整步伐、充实自己、转弱为强。一个人不能忍耐,便不能成大事,只能成小功小业。
──而今“六分半堂”当然不是小小功业。
他特别能忍狄飞惊。
因为狄飞惊是人才中的人才。
狄飞惊有两大长处,他的长处在京城里是第一的,绝对没有人强得过他。
──狄飞惊的一双手。
──狄飞惊的一对眼。
所以他要特别保养这双手、爱护这对眼睛。雷损非常明白。
他今天苦心积虑、费心策划这一场对峙,便是为了狄飞惊和苏梦枕的这一场会面,而这一场会面,便是为了一场谈判,这场谈判的结果不重要,狄飞惊眼里看出的结论才更重要。这就是观察力,如果善于运用,一个人的观察力绝对比财富还值钱。
苏梦枕走后,狄飞惊只说了两个字:“奇怪。”
──为什么“奇怪”?
──什么事“奇怪”?
雷损并不太急,他知道狄飞惊一定会向他说出来。无论任何人像狄飞惊说话那么有分量、判断那么精确,他都有权卖个关子,高兴时才开口。
狄飞惊终于发话了:“奇怪,苏梦枕为什么要这样急?”
雷损很小心地问:“你是指他急于跟我们一分高下?”
狄飞惊垂着眼、低着头、看着他那一双洁白的手道:“他原本不必那么急的,局势对他越来越有利。”
雷损没有答腔,他在等狄飞惊说下去。
他知道狄飞惊一定会说下去。
──就算狄飞惊不是向他的上司报告观察的结果,他也一定会说出来,因为一个人有特殊的看法、精彩的意见,总是希望有人能欣赏、有人能聆听。
雷损无疑是一个最用心而又最高级的欣赏者、倾听人。
狄飞惊果然说了下去。
“一个人要这么急就解决一切,一定有他不能等之处,那便是他的苦衷,一个人的苦衷,很可能就是他的弱点。”
他说到这里,停住。雷损立刻接下去:“找到他的弱点,就可以找出击败他的方法?”
狄飞惊立刻道:“是。”
雷损道:“可是,他的苦衷是什么?”
狄飞惊的脸上出现了一阵子迷惑的神情,“我们不知道。我们只能猜……”
雷损试探着道:“他的身体?”
这就是他请狄飞惊跟苏梦枕照面的主要目的:只有狄飞惊才能看得出苏梦枕是不是真的有病,病得怎样,是什么病。
──苏梦枕是个不易击倒的人,他几乎没有破绽,他的敌手也找不出他的弱点。
──但每个人都有弱点,不过高手都能掩饰自己的弱点,且善于把弱点转化为强处而已。
──一个人武功再高,都难免一死;一个人身体再好,也怕生病。
──苏梦枕生的是什么病?如果别人不能击垮他,病魔能不能把他击溃?
这是雷损最想知道的消息。
“他是真病,”狄飞惊庄严地道,因为他知道自己所下的这个判断足以震动整个京城、半个武林,“他全身上下,无一不病。他至少有三四种病,到目前为止,可以算是绝症。还有五六种病,目前连名称也未曾有。他之所以到现在还不死,只有三个可能。”
他深思熟虑地道:“一是他的功力太高,能克制住病症的迸发。可是,无论功力再怎么高,都不可能长期压制病况的恶化。”
他的眼睛又往上睇去,雷损静静地等他说下去,他的脸上既无奋亢,也没怒愤,他的表情只是专心,甚至近乎没有表情。这是狄飞惊最“怕”的表情,因为在这“表情”里,谁也看不出对方内心里真正想的究竟是什么。“第二种可能是他体内七八种病症互相克制,一时发作不出来。”
“第三种可能呢?”
雷损问。
“奇迹。”
狄飞惊答。
第18章 满脸笑容
奇迹。
天下间还找不出理由来解释的事,还可以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奇迹!
“按照道理,这个人的病情,早该死了三四年了,可是到今天,他仍然活着,而且还可以支持‘金风细雨楼’浩繁的重责,只能说是一个奇迹。”
雷损默然沉思。
像他这样的人,今天的地位,当然懂得话不必多说,但每一句话说出去都重逾千钧。通常,他反而多聆听别人说话,只有在多聆听的情况下,他的判断才能接近正确,说的话才会更加有力。
所以他很小心地问:“你的意思是说,苏公子本来可以等,不必急,因为局势的发展都对他有利,他不必急于解决我们两帮之间的纷争……可是,他却沉不住气,你认为可能是──”下面的话他便不说下去,因为下文应该由狄飞惊来接话。
“他不等,便一定有不便等的理由。”狄飞惊立即把话接下去,他一向都知道自己的任务。在一个集团里,每个人都难免有自己的位分,有的人说话要直接些,有的人说话应该保留些,有的人在做“好人”,有的人就不惜要当“坏人”,在不该说话的时候说话,和在该说话的时候不说话,正如不知自己位分的人一般,迟早会在集团的组织里淘汰出去。狄飞惊的地位一向稳如泰山,他自知跟自己在行事分寸上的掌握大有关系。“也就是说,这跟我们以前所估计的局势不一样。”
“本来是:时间与局势,都对他有利。”雷损开了个话头。
“现在是:局势对他有利,时间却很可能对我们有利。”狄飞惊道。
“你指的是:他的身体不行了?”雷损问得非常非常地小心、十分十分地谨慎。
狄飞惊目若电闪,迅疾地逡巡了一遍,才自牙缝里透出一个字来:
“是。”
雷损立即满意。
他等待的就是这个答案。
这答案不只关系到个人的生死,甚至十几万人的成败,整座城的兴亡。
因为这个答案是狄飞惊嘴里说出来的。
有时候,狄飞惊说的话,要比圣旨还有效。因为圣旨虽然绝对权威,但君主仍极可能昏昧,狄飞惊却肯定英明。
就算他要判断的对象是雷损,甚且是他自己,他都可以做到客观公平。
狄飞惊说完了这句话,用袖子轻轻抹去他额上的汗珠。
──他说这句话,似比跟人交手还要艰辛。
──其实一个人对人对事的判断力,每一下评价都是毕生经验,眼光之所聚,跟以全副功力与人相搏的费神耗力应是不分轩轾的。
雷损自屋顶上下来,外头下着雨,他身上却不沾半点湿痕。
狄飞惊这时反问了一句:“三天后之约,总堂主的意下如何?”
他很少问话。
对雷损,他知道自己应该多答,不该多问。
除非他知道他的问题是必须的。
其实在雷损的心目中,狄飞惊的问题往往就像他的答案一般有分量,“既然时间对我们有利,我们何不尽量拖延时间?”
狄飞惊微微一叹。
雷损立即觉察到,所以他问:“你担心。”
狄飞惊点点头。
雷损道:“你担心什么?”
狄飞惊道:“他既然要速战速决,就不会让我们有机会拖延,而且……”
雷损问:“而且什么?”
狄飞惊忽改用另一种语调问:“总堂主有没有注意到那两个年轻人?”
雷损也忍不住长叹:“这个时候却出来了两个这样的人,实在是始料未及。”
狄飞惊问:“总堂主知道这两人是谁吗?”
雷损道:“我等你告诉我。”
狄飞惊道:“我只知道他们来了京城不到半年,一个姓白,一个姓王,很有点身手,我以为他们只要再熬两三个月,只要依然熬不出头来,便会离开京城,没料到——”
“六分半堂”知道有这两个人,但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狄飞惊只约束手下,不要去骚扰这两个似乎“来历不明、身怀绝技”的青年,因为他知道,除了真正的劲敌之外,不一定事事都要出手。有些人,只要你对他不理不睬,过一段时候就会销声匿迹,根本犯不着为他动手,这是更明智而不费力气的做法。
雷损道:“没料到他们一旦出面的时候,已跟苏公子在一起,突围苦水铺、冲杀破板门!”
他提到苏梦枕的时候,总称之为苏公子,不管有无“外人”在场,他都一样客气、礼貌、小心翼翼。
这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留个退路,以防万一,不致与苏梦枕派系破裂得无可挽救?
当然没有人敢问他这一点,但人人都知道:苏梦枕在人前人后称呼雷损的名字,跟雷损称呼苏梦枕为苏公子是全然不同的两种态度。
狄飞惊道:“看来,我们真的有点忽略了这两个不甚有名的人。”
雷损道:“任何有名的人,本来都是个无名之人。”
狄飞惊道:“自今天这一役,这两个无名人已足以名震京师。”
雷损缓缓地自深袖里伸出了左手。
他的手很瘦、很枯干。
惊人的是他的手只剩下一只中指、一只拇指!
拇指上还戴着一只碧眼绿丽的翡翠戒指。
他的食指、无名指及尾指,看得出来是被利器削去的,而且已是多年前留下来但仍不可磨灭的伤痕。
──可见当时一战之动魄惊心!
──江湖上的高手,莫不是从无数的激战中建立起来的,连雷损也不例外。
狄飞惊知道雷损一伸出了这只手,就按下决杀令:雷损那只完好的右手,伸出来的时候,便是表示要交这个朋友;但伸出这只充满伤痕的左手,便是准备要消灭敌人。所以他立即道:“那两人虽跟苏梦枕在一起,但不一定就是‘金风细雨楼’的人。”
雷损的手在半空凝了一凝,道:“你的意思是?”
狄飞惊道:“他们可以是苏梦枕的好帮手,也可以是他的心腹大患。”他不似雷损叫苏梦枕为苏公子,但也不似雷滚骂苏梦枕为痨病鬼。
──究竟他不愿意称苏梦枕为苏公子,还是他碍着雷损与其对敌,不便作这般称呼?
有时候,雷损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并没有答案。
──因为只有狄飞惊了解人,很难有人能了解他。
雷损把手缓缓地揽回袖里去,眼睛却有了笑意,“他们既可以是我们的敌人,也可以是我们的朋友。”
狄飞惊道:“朋友与敌人,本就是一丝之隔,他们先跟苏梦枕会上了,我们也一样可以找他们。”
雷损忽然换了个话题:“你刚才为何不提起婚期的事?”
“苏梦枕先在苦水铺遭狙袭,再自破板门歼敌而至,他来势汹汹在短短的时间内,莫北神的‘无发无天’和刀南神的‘泼皮风’部队全掩卷而至,等于有了七成胜算。”狄飞惊答,“这时候跟他提那头亲事,恐怕反给他小觑了。他是来谈判的。”
雷损一笑道:“很好,我们这对是亲家还是冤家,全要看他的了。”
狄飞惊的脸上也浮现出笑容,“如果苏梦枕的气势不是今日这般的盛,这头亲事他巴不得一头磕下去哩!”
这句话似乎很中听,雷损开怀大笑。狄飞惊也在笑,除非是一个刚自楼梯走上来的人,才会注意到他眼里愈渐浓郁的愁色。
楼梯上真的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雷恨。
雷恨道:“刑部朱大人求见总堂主。”
雷损只望了狄飞惊一眼。
狄飞惊眼里明若秋水,忧悒之色半丝全无。雷损道:“有请。”
雷恨得令下楼,狄飞惊笑道:“刑部的消息可不算慢。”
雷损笑道:“朱月明一向都在适当的时候出现,该来的时候来,该去的时候去。”
狄飞惊也笑道:“难怪他最近擢升得如此之快。”
这样说着的时候,朱月明便走了上来。
朱月明肥肥胖胖、悠游从容、温和亲切、笑容满脸,看去不但不精明强悍,简直有点脑满肠肥。
他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
像他在刑部的身份,去一个地方带两三百个随从,不算是件铺张的事,可是他这次只带了三个人来。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一眼望去,双手似乎拿着兵器上来。
其实那人是空着双手的。
没有人敢带任何兵器或暗器上来见雷损的。
不过那人的双手,看去不像两只手,而似一对兵器。
一对在瞬间足可把人撕成碎块的兵器。
另一个老人,眉须皆白,目光常合,但在他走路和上楼的时候,胡子和眉毛像是铁铸的,晃都不晃那么一下。
另外还有一个长相年轻的小伙子,有点害臊的样子,几乎是贴着朱月明朱大人的臂膀子而依着。
他好像喜欢站在别人的阴影下。
这样看去,会让人以为他是娈童,多于随从。
朱月明一见雷损和狄飞惊,就高兴地作揖道:“雷总堂、狄老大,近来可发财了!”听他的口气,像商贾多于像在刑部里任职的酷吏。
雷损笑道:“朱大人,久违了,托您的福,城里越来越不好混,但总得胡混下去。”说着起身让座。
朱月明眉开眼笑地道:“我哪有福气,只是皇上圣明,咱们都沾上点福泽而已。总而言之,以和为贵,和气生财,不知总堂主以为是不是?”
雷损心忖:果然话头来了。口里答道:“老夫只知道大人不只在刑部里得意,在生意上也发财得很。朱大人的金玉良言,是宝贵经验,令人得益匪浅。”
朱月明眉眼一挤,嘻嘻笑道:“其实,在生意上,一向多凭总堂主提点照应,下官才不致于遭风冒险。”
雷损淡淡一笑道:“朱大人言重了,朋友间相互照应,理所当然。”
狄飞惊忽道:“是了,朱大人却是怎么得知我们在这三合楼里,还是适逢雅兴,也上来这里小憩怡情呢?”
朱月明脸色一整,低着嗓子道:“我说实话,‘六分半堂’的总堂主和大堂主与‘金风细雨楼’的当家,今天在此地会面谈判,这等大事,不但传遍了京城,纷纷忖测,连下官上面的大爷们,也为之注目,就算是今上……嘿嘿,也略有风闻啦!”
雷损微微一笑道:“这等芥末小事,也劳官爷关注费心,惭愧惭愧。”
朱月明趋前了身子,笑道:“两位知我身在刑部,许多事情,不得不作些交代,是了,三合楼上一会,却不知胜负如何?”
雷损和狄飞惊对望了一眼,两人都笑了,他们都猜得不错:“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的胜负如何,是全城的人都关心的事情,这朱月明是借着公事,来探索局势虚实来了!
话又说回来,这朱月明一直算是“六分半堂”最有力的支持者之一。原因是:如果“六分半堂”不支持朱月明,那么,他在刑部里破案就不见得能这般顺利,而且,就算有权,也不见得能有钱。
一个人有了权,自然爱钱,如果钱和权都有了,就要求名,连名都有了,便是要长生不老诸如此类的东西,总之,人的欲望是不会完全得到满足的。
雷损和狄飞惊都没有回答,但满脸笑容,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朱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