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英雄谁是英雄系列全集-第1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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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这虽然是个病人,但却比八千个龙精虎猛的人还要难对付。
所以,他首先得要使自己在心里讲得过去再说。
怎样才说得过去呢?
首先得要在理字上站得住阵脚:
第一,苏梦枕毕竟是一手栽培他上来的人。他今日能如此接近权力中心,完全是苏梦枕的提携与信任。
其次,苏梦枕说什么也是他的结义老大,他要背叛他,未免对义有亏,在江湖好汉面前说不过去。
再说,苏梦枕父子创立“金风细雨楼”,势力深远,树大根深,武林地位崇高,江湖面子足,以自己的实力,就算能取,到底能不能代之呢?
而且,“金风细雨楼”总瓢把子这位子不好坐,一旦坐了上去,他日上不得却也下不来,如何是好?不如安定守成,当个有权有势得志得令的副楼主,恶名由苏梦枕来背,好事由自己来扛,岂不乐哉?
况且,要是他真的对苏梦枕发动攻势,自己是不是解决、应付、杀得了对方,实在还是一个疑问。就算除得了苏梦枕,苏氏羽翼会不会为他报仇,也是一件棘手的事。
回顾过去,“金风细雨楼”创立以来,多少人曾跟这一身是病的、权力与神秘同在其身的人作过殊死斗,到头来,谁也没赢得着他。他仍是屹立不倒,谁也不能撼动他分毫——
——除了疾病。
越来越纠缠、纠缠得越来越难分难解的疾病。
第一篇 白愁飞的飞7 梦机
一直等到月近中天,楼西的河面上传来艄公快速的摇橹破水声响,白愁飞才在心焦如焚、反复思量中省起:
白愁飞,你如此婆婆妈妈、妇人之仁,如何成大事!
他决定要叛苏梦枕,并一一反驳“不可叛”的理由:
一、就是因为苏梦枕一手培植他起来,他更要叛杀他。
苏梦枕培育他在京城日渐壮大,因而,他曾在挣扎冒升之时的挫折、屈辱、失败和错误,苏梦枕都历历在目。他今已鱼跃龙门,不可以也不可能让一个知道他卑微过去的人还活在世上!
况乎,历代第一号人物,一旦稳坐江山、必不能容让身边的大将重臣还能威胁到他的权力,汉高祖大杀功臣,宋太祖尽除政权,莫不如是。这样下去,只要苏梦枕一旦恢复健康,重新掌握大权,必不会放过自己,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二、自己一旦能掌权得势,倒不怕武林中人菲薄敌视。这江湖比啥都现实,一旦有权有面,就谁都会来巴结你。谁会那末吃饱了没事干,为失势了或死去了的人报仇?谁当政就是谁的天下,谁倒下去就活该吃粪!
这武林不比从前。连朝廷都不顾公理,一味怕事求和,谁都以现实利益为据,哪有笨伯来谈大义大仁?何况,他师出有名,是朝廷下令他大义灭亲,有相爷撑腰,谁敢说个不字?
三、不错,“金风细雨楼”虽为苏氏父子所创,但一朝天子一朝臣;且看秦国扫六合,统一天下,何等威风!却不过短短数年,即兵败如山倒,堂堂大国,全盘崩败,群雄并起,相继称霸。当年曹魏,亦何等风光,但不久即遭司马氏蚕食,成就了晋朝。管他谁创了天下,谁有能力、才干,都可学刘邦说一句:“大丈夫当如是也。”或跟项羽喝一句:“彼可取而代也!”
这些年来,他亦已花了不少心机,在“金风细雨楼”扎好根基,要废苏梦枕自立为楼主,早已胸有成竹,且拥兵在手,他此时不反,岂不是成了韩信,在该反时不反,不当反时却反,不是早夭便是枉死而已!
四、人应该要有志气。白愁飞自小的志愿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他常常梦想自己是一只鸟,大鹏鸟,飞上九霄青天任翱翔。现在他已飞了,但还不是在人生的最巅峰。他要登峰造极,就得不畏高不怕寒。
上头有人替自己掮黑锅,固然是好,但忒没志气。做人要就闲云野鹤任逍遥,要不然,就当皇帝天子(要不然就当相爷蔡京),做对了,万民称颂;错了,也有千千万万的人为他背黑锅,多好!今日自己不可能短了志气,登上了“金风细雨楼”的宝座,才算是开始。他日,说不定还能借此晋身正路功名,保不准有日能与相爷实力相持,也殊为难说……自己岂可踌躇不前,犹疑不决。
——自来无毒不丈夫!
五、至于他是否对付得了苏梦枕?平时,难说。可是,现在呢?
他病了。
英雄只怕病来磨。
——征战愈久,伤口愈多。
苏梦枕杀了不少人。
打败了更多人。
这些人,大都是不世高人、绝顶高手。
苏梦枕仍保持不败。
他仍屹立不倒。
但却不能保持不伤。
他伤得愈多,病得愈重。
——只有在这时候,白愁飞有充分的把握可以取胜。
何况他已布署好了一切。
——这时候不动手,难道还等到敌人病好了之后?
那时候,要是对方先下手,自己不是噬脐莫及吗?
他可不想当韩信、英布!
他狠下了心:
一定要干!
——必杀苏梦枕!
江湖上不是有这样的流传吗?
——欲杀苏,先杀白!
迄今,谁都杀不了苏梦枕。
除了他。
他自己:
——白愁飞!
能杀苏,必是白!
要一飞冲天想一鸣惊人欲一步登天图一帆风顺的白愁飞,他想高飞,就得先杀掉开始是扶持他现在成了障碍的苏梦枕!
白愁飞下了决定之后,他还决定看着天意:
天机。
他心想:我随意拈一个字,要是笔划成双,就是天意要我杀苏梦枕。如果是单划,则应改变这个计划。
他果真随意想了一个字。
哦,这个字似忽而在他心中“浮”了出来似的。本来沉积已久,而今终于浮现了。
那是个:“夢”字。
梦。
他在土墙上用劲写了这么一个大字。
写了之后不由得有点紧张起来。
月华如垠。
普照大地。
此时正是:
云收万岳,月上中峰。
月光无限,有人正摇橹以快速渡河。
他真的默算“夢”字笔画。
他靠着窗,向着月,对着河,算字的笔划,这情景真有些似梦,谁也看不出来这翩翩公子的冥目玄想里,原来是正计算着如何背叛他的结义大哥。
咦?
不对。
因为“夢”字只有十三划。
——十三划,那是单数。
就算加上草花头“艹”字,也是十五划。
十五划,仍然是单数。
——这样岂不是天意要我终止这计划吗?!
他不甘。
他不平。
——大丈夫岂可久屈人下?
他还年轻。
他还要拼。
他想超越前人的成就,不要当一个受人指使的副手!
——这天意到底是不是天意?!
这天机算什么天机!
他不服气,所以去翻查古书。
这一查,却给他查看了:原来古“梦”字,中间是“■”而不是“■”。
这就大大不同了。
至少加了一划。
——加上这一划,就是十六划了。
双数!
天意也!
——天机要杀苏!
这是天的意旨,天机如此,天意不可违也!
逢佛杀佛,遇祖杀祖!
他高兴得弹着指。
指风破空。
射月。
这指风使得河上的橹公,也有所感应,抬头见明月,也不知是清风拂明月,还是明月拂清风?
这里边到底有没有天意?若有,谁也不知;若有,谁也不懂。
只不过,月华依然普照,千里照样同风。月光照在墙上,轻风拂在白愁飞发际。
那土墙上的“夢”字显得特别清晰。
白愁飞看在眼里,却是满目都是权力。
只不过,偶尔也有如此念头飘过:
明天就是冬至。
要动手了。
——却不知苏梦枕——苏大哥——苏楼主现在正在想些什么?有没有正想着什么?
第一篇 白愁飞的飞8 劫机
有。
苏梦枕梦枕不成眠。
他倚着枕,望着月,在寻思。
他想起了白愁飞。
还有王小石。
他可以说是想起了白愁飞便想起了王小石,反之亦然。
白老二是个憋不住的人。
他对权字看得太重。
一个对权力欲望太大、权力欲求太强烈的人,是无法与人分享他的权力的。
白老二迟早都容不下自己。
自己的病,却是越来越沉重了。
自从在苦水铺中了淬毒暗器,又强撑与雷损一战,病、毒、伤,就一并发作了。
可怕的病。可怕的是病,而不是死亡。病煞是折磨人,把人的雄心壮志,尽皆消磨,到头来,只剩下一具臭皮囊,对死亡,却是越迫越近,越折磨越是可怕。
谁不怕死?
自己便极怕死。
简直贪生怕死。
能活着,总是件好事。人生苦乐,总是要活着才能感受到,死了便啥都没有了。佛家教人看破生死,但不是叫人立刻去死。自己要不是怕死,便不怕病了,一病,就自尽,那还怕什么病?只有病怕自己死。——却是连病也怕死!
——一旦死了,便没有感觉了,躯体腐蚀了,病魔也无用武之地了!
最近,自己的呼息又急促了。
剧喘。
多痰。
痰里有血。
吃什么下去,都呕出来。
一睡下去,痰便上喉头来了,胸膛里似有人以重掌击打着,还完全不能睡:一旦躺下去,咽喉似有千个小童在呼啸去来,几乎完全不能呼吸!
不能睡,只能干耗着,听着自己咽喉胸臆间相互呼啸,看着自己一天天皮包骨骨撑皮地消瘦下去,感受到自己的手指脚趾四肢颈肩渐渐有许多动作不能做、不能干,甚至不能动作了——这是比死还凄然的感觉。
看来,今晚青楼之宴出了事,只怕有蹊跷。
——是白老二沉不住气要动手了吧?
却是选得好时机!
——正是自己病发的时候!
自己也早算得有一劫。
——可是这一劫过不过得去?劫得重不重?却是天机!
这是个劫机,但正如良机一样,可以算得出来,却不知轻重、大小。
这是术数算命的缺失之处。
自己虽精通命理相学等十六种术数,但绝对精确的神算,那只有问天了。
自己确是可以算得出来:什么时候走好运,什么时候走霉运。
——像过去十年,他正鸿运当头,但隐伏危机!
危机有什么要紧,反正富贵险中求。
——一如现在,他正走着霉运。
但自己却不得知:好有多好,坏有多坏?
自己可以算到人有火厄。但火厄有多大破坏,可算不出来。那可能是给一支蜡烛火焰烫伤了手指,但也可能是烧掉整座房子。
自己也能够算着他人有意外之财。那意外之财到底有多大?是赌坊上赢来了十万两银子,还是路上拾到了一只金戒指,他也算不准。
同样为自己算了一算:今年,有劫。
——有机象显示遭劫。
但劫运有多大、多强、多麻烦,杀伤力如何,也无法看得准。
当然,术数可以配合面相和手相来看。
可是自己现在正患病。
脸色已太难看。
这时候,连自己也讨厌看到自己那张脸。
那就像一张鬼脸。
脸上点燃着两点寒火。
鬼火。
那就是自己的眼。
——看相首得要看眼神,自己这样的眼神,实在已不必看下去了。
看下去只心寒。
至于手相,也不必看了。
自己的手,一直在颤。
别说拿刀了,甚至还捏不稳筷子。
甚至连下颔也一片惨蓝。
这是长期服药的结果。
自己相信也感受得到:肺部有个恶毒的肿瘤,而胃部也穿了个大洞。
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似径自移了位,身上也没有一块肌骨是完整的。
有这样的内脏,而且还废掉了一条腿,自然手心发青。
掌纹简直一团乱。
——只怕连眉心都已开始发黑了吧?
只有苦笑。
——这一劫,应得有多重都好,都是明年的事。
看来,自己还熬得过今年。
挨得过今年,大概王老三就会回来了。
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在留意老三的动向,他去到哪里,只要自己能力所及,他都特别交代当地的英雄豪杰,特别地照顾他。
自己尽了一些心力。
这可好了,京城里权力变更,王小石又可以回来了。
他回来,或许就可以节制白老二了。
只不过,老二一定不会让他轻易归队。
所以,自己也派了亲信跟老三保持联络。
也许,自己虽有劫运,但疾厄宫却自明年起有转机。
自己一旦能够康复,就可以重行整顿,不管内患外敌,总可放手一搏,决不甘坐以待毙。
加上王老三及时回来,自己就不怕白老二这等野心勃勃的人了。
——如此情势,却是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呢?
白老二会不会提早动手呢?
不可。
自己委实病重。
小石头未返。
不能打草惊蛇。
——现在的“金风细雨楼”,已有一半以上是白愁飞的心腹。
这局面只能拖下去。
何况白老二还有权相撑腰。
如果彼此公然开战,自己能敉平内乱,只怕也元气大伤。御得了内奸,也防不了外敌。外患定趁机攻击围剿。
万一杀不了老二,只怕他老羞成怒,发动朝廷军力,那时就一拍两散,“金风细雨楼”的基业,就得从此毁了。
而且,二当家的人虽然浮嚣叛逆,但未必就一定会叛我逆我,说什么,自己都是一手扶植他起来、上来、蹿红得抖起来的人啊。
他的人只是不讨好些,手段激烈些,但他已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在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背叛我的。
疑人不信。
信人不疑。
自己要用他,就得信他。要他不背叛,也得重用他。想他不生二心,就得把他推心置腹。若处处防他,一旦给他发现了,不生异志才怪呢!
白愁飞原本就是那种“呵风骂雨机锋峻烈”的人。他横行无忌,恣肆无畏的慑人气势,连敌人有时都闻之胆丧。
但自己只有看着:
朝朝日东出
夜夜月西沉
自己学的是一种“勇退”——也就是一种“回光返照式的退步”。有时,万事不由人,不如冥思静虑,放下尘俗,只管打坐,而又自有分数。
甚至既不思善,也不思恶。
只想念。
——思君如明月。
想念她。
那女子。
一尘举而大地收,一花开而世界起,都是为了为了,世间世间,有那女子。
——夜夜减清辉。
苏梦枕想到这里,长吸了一口气。
这口气又在他胸臆间造成剧烈的撞击。
——对别人而言,那只是呼吸一口气;对他而言,每一次呼和吸,都在他生命里减少了一次,而且这每一次生命的呼吸都使他痛苦以及痛楚莫名,所以他更珍惜这每一次的呼吸。
他决定明天接受白愁飞的要求:
——白老二在明儿冬至,要入象牙玉塔进见自己。
——若不给他来,他必生疑虑,只怕会马上造反。
——如给他来,就得要冒险。他相信在今年之内,白愁飞时机未成熟,还不敢轻举妄动。
——假如趁他来的时候,自己主动地伏袭狙杀他,这一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