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剑-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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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风抬起手臂囫囵一抹脸,将哭腔压制下去,双膝跪在地上,微微挺起身,说:“他叫我学这最后一剑,我还以为,这一剑是想让我学他悍不畏死的风骨。”
陈疏阔声音很轻地说:“他知道; 你不必学这个。你愿意陪他去守少元山,就是全然没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他何必再教你什么是殒身不逊的气节?”
倾风喉咙滚了滚,大脑干涸了似的; 冒不出一句话。
良久后; 才声音闷闷地道:“他同我说这是陈氏的一剑; 当时我还没想明白。以为他是能同我师父一样; 召唤出什么剑意来。原来真是陈氏; 六万多人意志传续的一剑……”
确实是她平生见过的; 最为震撼的一剑。
陈疏阔干瘦的手掌按在地面上,目光怅惘地道:“我也不知他还封存了这一剑。此前见他带着你一同上阵,甚至对他有些怨言。”
此时才想通,是了,陈驭空哪里会舍得?
他把那长剑抱紧在怀里,偏头看着倾风,说,“我们陈氏的人啊,许是因为蜉蝣的遗泽,总想着要蜡炬成灰泪始干,最后死战一场,叫自己无憾地去好。这样纵其一生,都能用英勇二字概括。”
他怀念地道:“驭空师弟年轻时也是这样。他随我们进玉坤城时,才不过二十六岁,最是莽撞意气的年纪。你叫他委曲求全、忍辱负重,比杀了他还难受。脊骨是硬的,十根铁棍都打不折,抽出来杵在地上,不定真能拿来顶天立地用。所以当年家主要传位给他,叫他留守秘境,他感觉天崩地裂,恨不能以头抢地随他们同去。好像只有自己一个活着,是对不起那六万多人的英魂。”
陈疏阔说着笑了出来,强忍着的情绪终是泄出一条缝,叫眼泪跟着涌流而出。
他比陈驭空大了十一岁,算是看着陈驭空长大,对那青年的想法了若指掌。
明白他的志气,所以也了解他后来的苦痛。
知晓他的抱负,所以也清楚他无边的落寞。
“活着不比死了轻快,在妖域里的那十五年,我猜他是想明白了的,否则哪里会躲在城里不忍见我?”
陈疏阔最是痛心于此。
陈驭空还是当年那个陈驭空。不避斧钺,舍生忘死。
可也不是当年那个陈驭空了。大任在肩,历经千帆,也变得贪生起来。好不容易得半晌自由,却到了他不得不赴难捐躯的时候。
陈疏阔弯下腰,靠近了倾风,语重情深地道:“可是这些道理,不是嘴上说了能懂。倾风,你比他当年还要看得开。他刚进妖域时,知道出不去,还会怕、还会慌,与妖兵们对峙了半月有余,直到家主决定以殒身布秘境,他才生出一点相随的死意。你那么小,大好的年华,在如山如海的妖兵面前,却不觉得死是什么值得恐惧的事情,为何啊?”
倾风被他问得愕然,也在想,为何啊?
这不是因为没有办法吗?
当时就他们寥寥几人,只能凭一腔孤勇螳臂当车,求得个死而无憾的结果就算善终,那何必值得畏怯?
至于如今,身后是满城的布衣百姓,全无抵抗之力,只能殷殷期盼地仰赖他们,她能退吗?
要是能活,她也是想活着的,那么多年的旧疾摧残她都撑过来了。
倾风嘴唇翕动,想要辩解,脑海中又倏然冒出林别叙此前对她说过的一句话:等你什么时候觉得,死不是一件无所谓的事,便是苟延残喘,仅剩半口气,也想活下去的时候,大抵就是天命将至了。
倾风闭上嘴,就着舌根的苦意翻来覆去地咽嚼,觉得隐约能品到一丝真意,又朦胧地无法戳破。
城中的那些士兵也跑了出来,只是一时间不敢上前。亲眼目睹数万道剑光与风消逝,看着地上那些沙石,怕自己一脚下去,踩在英雄的遗骸上。
他们立在道路两侧,深低着头,噤若寒蝉,含泪默哀。
林别叙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铺开在地上。
倾风回过魂,将面前的那堆沙子捧进衣服里,又郑重地对着前方磕了三个响头。
她想起刑妖司剑阁下的那五百二十九级台阶,以及上方那些新旧错落的人名。
人族要踩着先辈的骨血,步步向上。
我辈护道之人,绝非独行。
倾风膝盖打颤地站起身,朝着身后的将领们打了个手势,让他们过去清扫战场。
那阵铺天盖地的剑气之后,还有少量妖兵幸存,不能叫他们离开此地,混入人境。
士兵们庄重行了一礼,轻手轻脚地走上前,不发出太大的响动。行进中只有铁甲轻微碰撞的锵金声。那清脆而谨慎的低鸣,伴随着细密的脚步,如同一曲送别的哀乐。
倾风怀里抱着那堆沙土,怅惘地看着那过眼的烟云,理智中知道还有诸多的困难摆在面前,大劫不过方起了个头,还不容人松懈,却无端有种茫然无措的感觉,心头空落落的,没了方向。
陈疏阔伸出手,从她怀中接过东西,劝道:“离开此地,去找你师父吧,倾风,全当这次已死过一回。妖境此番损失惨重,就算再兵强马壮,短时间内也集结不出多少兵力。把驭空师弟给你的东西交给陈冀。再去找先生,问问他的办法。”
“这——”
她想说这怎么能行。妖兵虽暂且退败,可不定何时就会卷土重来。若她在,尚有剑意可以一战,若她不在……
诸多的理由要出口,可一对上陈疏阔的眼睛,笃定的意志便动摇了。倾风呼吸一窒,将那些没用的话干脆吞了回去。
“你既有持剑之资,何苦稀里糊涂地留在这里等死?”陈疏阔好声劝道,“去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师叔们在这里等你回来。”
林别叙始终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倾风沉静下来,迟缓地一颔首,转身对着玉坤的旧城深一鞠躬,许诺道:“诸位师叔,一路好走。等我回来,亲自为你们扶棺回乡。”
陈疏阔泪眼婆娑,不住点头说:“好,还有人替他们扶灵。我为他们备好棺材,等你落葬。回城去吧,你三师叔给你挑好了马。”
袁明等人重伤无法动弹,还在刑妖司里修养。倒是谢绝尘,进城后找找到谢氏的产业支取了一箱黄金,炼化完就又生龙活虎了。
倾风走进城门时,谢绝尘正与陈氏的几人站在一起,见她愿意回来,松了口气,说:“走吧。”
林别叙顺势牵过一匹马,翻身上去,问:“我可以说话了吗?”
倾风莫名其妙道:“我也没让你不要说话。”
“你若是不搭理我,我何必浪费什么口舌?”
林别叙鲜少骑马,好在□□的马匹对他有种天然的服从,很听他话。他不用拉扯缰绳,便自行随他心意朝倾风那边靠了过去。
他压低上身,对着边上乖顺将脑袋转过来的枣红大马拍了拍,抬起头道:“自己小心,别被颠下去了。”
倾风先前捏碎玄龟妖丹,为袁明治疗的后遗症出来了。
今次比以往的都快,还熬不到半日就开始反噬,手臂上的肌肉正在刀剐似地发疼,一握缰绳,肌肉骨头都仿佛要崩裂开来,疼得使不出力气。
她以为装得完善,不想还是被林别叙瞧出来了。
林别叙轻夹马腹,策马上前,她那匹枣红大马立即跟在他身后一道走了。
谢绝尘出了城才看出不对来,靠过去关切问:“你没事吧?”
这几匹都算良驹,前方的驿站多半也备好了宝马。等他们赶到京城,这妖力的反噬恰好该能结束。
倾风摇头道:“无碍。”
远离了城镇的鸡鸣犬吠,芳草萋萋的长路上多出了莺鸟鸣啼。
马蹄声哒哒,在惊起的黄尘中直奔上京的刑妖司而去。
刑妖司苍翠的山道前,山门的守卫抱拳躬身,惊讶叫道:“纪师叔?”
男人“嗯”了一声,沿着长阶向上,一路慢行,闲适地观赏着两侧山林的景致。
天光和美,山水钟秀,无不叫人心生愉悦。
有弟子从上方下来,退开数步,朝他行了一礼,问道:“纪师叔,您身体好些了吗?”
男人从边上折了根脆嫩的枝条,右侧手臂虽空空荡荡,可观面上分明心情极好,晏晏而笑:“好多了。”
弟子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从未见过纪钦明如此和善的面貌。晃了下神,男人已经向上走远。
第114章 剑出山河
(不因一人而生,是百年积怨,大势所趋啊。)
时隔数日; 陈冀的院落里又迎来一位访客。
周遭林荫茂盛,地上早又是残叶一片,深深浅浅地堆叠; 将这冷清的小院平添一分无人的寂落。
妖王禄折冲站定在院中,对着面前简朴的木屋观赏片刻,踱步到一旁搭起的草棚,发现顶上还挂着几块腌制好的熏肉。
主人离去匆忙,尚留下许多烟火痕迹。
他游览间,密林的阴影中无声跳出数道长影; 很快将正中的那张石桌清理干净。又从屋中搬出一个红泥小炉,扔进炭火,点燃煮茶。
禄折冲随意逛了一圈,觉得此地狭窄粗陋,顶多胜在清幽,配不上陈冀的大名。
他回到石桌旁,炉上的水已经沸腾。木炭发出燃烧的“噼啪”声响,因院中的风声,一阵起; 一阵息。
待他坐下,边上一人恭顺过来; 弯低了腰,压着嗓子与他汇报。
禄折冲闻了闻空中的香气; 怡然道:“人境的茶倒是不错; 不似妖境; 光是气味就带着股消不去的苦涩。”
待身后人说到玄龟的妖域已破; 提前落在八百里外的四牧城时; 禄折冲脸上的笑意终于淡去。
他斜过茶壶; 看着清透的水线落进杯中,又从杯中满溢而出,湿了桌面,白色的热气腾腾而起,对着氤氲的水气说了句:“是吗?”
身后的妖将不敢出声,低眉敛目地站在原地。
禄折冲轻抿了口热茶,才又问:“死了多少人?”
妖将回道:“两次共拨去五万人马。”
禄折冲平心静气地问:“妖域里的那几人,也死了?”
妖将战战兢兢地答道:“是。”
“可惜了。”禄折冲放下茶杯,指尖被烫到微红,坐着静默片刻,遗憾道,“我本不愿这般绝情,他们非逼我至此。”
等茶凉了点,禄折冲又端起来喝了一口。随即乏味地一笑,将杯子掷了出去。
他遥望被木叶遮住的峰顶,问:“人都布置好了?”
妖将飞快回道:“是,主上。前后都叫人围了,阵法已经画成,少元山那边也安排妥当。”
禄折冲听不出喜怒地“嗯”了一声,转头看向大门。
院外的小童朗声禀报道:“纪师叔,先生听说你来,让我请您过去。”
院中几人转瞬隐匿了踪迹,禄折冲再次露出一抹笑意,爽快应道:“好。”
今日白泽殿内很是清净,除却禄折冲,避不见客,连仆从都不见一个。小童将人带到后,也被先生遣下。
屋门在身后紧阖,禄折冲走上前去,先朝白泽草草行了一礼,循着气息找到躲在梁柱后面的狐狸,语气亲近地道:“小狐狸,你果然是在这里。你父亲对你很是挂念,记得早日随我回去见他,免得他多有操心。”
狐狸虽然憎恶纪钦明,对他颇有偏见,可那些偏见里并不包含此刻面对这人时本能生出的惊惶。
虽是纪钦明的脸,却是全然陌生的气场,叫他不寒而栗。
有几句叫嚣的话滚到嘴边,被直觉生生逼了回去。只敢露出一个脑袋,戒备地打量着面前的人。
这人是撞了什么邪?怎么忽然变得那么恐怖?
见禄折冲也在看他,狐狸求助地望向前方盘坐在床塌上的白泽,高声叫了句:“先生!”
白泽的脸庞陷在日光的阴影中,五官轮廓皆有些模糊,眸光一直浅淡地落在禄折冲身上,此时才开口说了句:“何苦来哉?你沥尽心血,难道只求杀戮吗?”
禄折冲听着有趣,双眉一扬,转身看向他道:“白泽,我还尊称你一声先生。你现世时,天地尚未分人、妖两境,你合该也护我妖境的国运,是你先欠下的因果,之后又潜缩在人境,闭目不见,无视我妖境的凄苦。有何颜面今日要来阻我?”
白泽静静看着他不语,并不动怒,只是眉眼间少了那种宽宏的仁慈,于是透出种威压来。
狐狸更是听得心惊胆战,察觉到面前这个果然不是良善之辈,两手死死抓着面前的木柱,差点在上面抠出几道划痕。
脑海中无声咆哮:白泽将他叫来做什么!不该是让他快快跑吗?
禄折冲笑了下,当他这是有愧于心,无从辩解,续道:“而今天下,平地亦起风波。不因一人而生,是百年积怨,大势所趋啊。即便没有我,也会有新一个人,振臂高呼,得举世拥护,征兵人境。说是我造的杀孽,大半难道不是你白泽的功劳?”
纪钦明的五官是周正端庄的,被禄折冲用平和的表情来说残忍的话,便有种割裂的古怪。
他说:“你刑妖司上年年有春色。柳似青玉,水如白练,可这样的天时从不为我妖境而来。我不信这是天命,即便是,我也要逆天而为。”
狐狸作为从妖境来的住民,忍不住小声驳斥道:“你少骗人!妖境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凄苦,又不全是不毛之地。也有松涛明月,星斗垂湖。边地萧索饿殍遍野,分明更多是劳役之过。滥官当道,该不想想是谁的职责?”
禄折冲目光悠悠地投向他,狐狸登时被吓得毛发竖起,缩紧脖子,躲回长柱后头。
禄折冲只拿他当个不懂事的小孩儿,并不生气,依旧耐心地缓声道:“小狐狸,那是如今了,三百年前的事情你知道吗?何况你是狐君的公子,妖境什么宝贝都要先捧到你面前来,你如何能看见那些深陷泥尘的贫苦?”
他自入殿起态度便一直和颜悦色,可狐狸从他身上却察觉不到多少的善意,冷冰冰的,如同在面对一潭深不可测的死水,随时能将他浸没其中。
所谓的宽仁里含带着的不过对他的藐视,叫他有种莫名的心悸。开始怀念起原先的纪钦明来。
狐狸吞咽了一口唾沫,焦虑不安,急道:“先生,赶他走啊,喊人过来抓他!”
说完胆子小了一半,不敢窥觑禄折冲的脸色,又觉得刑妖司里没了陈冀,不定找不到能这妖孽抗衡的高人,硬着头皮改口道:“先生,你快跑,还与他多说什么?”
禄折冲说:“他走不了。”
狐狸愕然,从后头跑出来细看,才发现白泽身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套枷锁,从地底伸出,锁住了他的手脚,将他困于原地。
那条白光凝成的锁链被先生的宽袖遮挡,所以才一直没有察觉。
禄折冲自己拎了把椅子过来,坐到白泽对面,平静得如话家常:“而今人境,皇帝失踪,国运系在我身。先生如此势微,就算你将刑妖司上下的人都叫来,他们也不敢杀我。何况我族大妖已包围大殿内外,叫刑妖司那帮虾兵蟹将出来,也不过是白白送死。”
狐狸挪步到白泽身侧,手里紧张地攥着对方衣袖,试探问道:“你要把白泽掳到妖境去吗?”
“白泽?哈哈!”禄折冲失声大笑道,“狐狸,你真是白白生在九尾狐一族,与你父亲截然不同。”
狐狸最恨别人骂他蠢,当即在跳脚与克制之间,轻轻往前边儿站了点,小声吼道:“那你是打的什么阴损主意!”
禄折冲坦然笑说:“我想借先生的气运一用。三百多年了,先生为人境殚精竭虑,现下分回我妖境一点,不算过分吧?”
狐狸被他无耻震惊,管不得他身份了,叫道:“你这人好生离谱!凭什么就觉得白泽的气运得是你们的?我在这里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