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剑-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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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风指着他道:“林别叙,你蒙我做什么?你闲得慌吗?”
林别叙这人没脸没皮,被人当面戳穿,不见羞愧,反笑了出来:“被你发现了啊?”
第92章 剑出山河
(“你到底是什么妖?”)
倾风听出他话语里还有些遗憾的意味; 恫吓道:“小心点说话,这里可没有别人能救你。”
“有人在也比不得倾风师妹啊,毕竟鲜少有侠士敢孤身夜闯纪府; 还能安然出来。”林别叙顺杆爬得飞快,演技拙劣地道,“害怕。”
林别叙这人不仅长了一身的反骨,上头大抵还都写上了欠揍二字。常日尚能遮掩,一见着倾风就根根直竖起来。加上他厚颜无耻的定力,嬉笑怒骂中都有种浑不怕死的泼皮样; 看得人咬牙切齿。
倾风拍拍手里的沙土:“没别的人话要说,我可就走了。”
林别叙长睫一耷,眸光微闪,终于显露出一点真诚来,说:“倾风师妹,你我二人何必针锋相对?不如握手言和?”
倾风呛声道:“谁与你针锋相对?分明是你故意找茬来得多!”
林别叙无奈叹息道:“我可是诚心帮过你不少忙,连命也险些赔进去半条,不过偶尔与你玩笑几句,你却是一点好都不念我。倾风大侠; 以你这样的身手,以及来日的地位; 能不能稍稍大度一点。”
倾风听着他这恭维不像恭维,讽刺不像讽刺的一句; 思考了会儿; 还是不甘示弱地道:“你既说我小肚鸡肠; 我还能对你大度?”
林别叙不作声; 只笑着看她。
倾风说完自己也觉得有那么点儿针尖对麦芒的意思; 不过念头只存在了一瞬; 就被她心安理得地压下去。
不能在林别叙这里吃亏,分明是他开的头,他少占一句便宜那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所以还是他的问题。
倾风在水潭边随意找了块石头。石面被水流冲刷得平整,该是有人从潭底搬上来的。她也不擦,直接坐了上去,用手边的石子抛砸入水,惊动浅游的细鳞,看着一群小鱼四散分逃,笑了笑,说:“世人皆以为我桀骜不驯、不服管教,苟活一世只求顺心。其实我牵绊挂碍诸多,最听师父的话。”
“世人皆以为你温文尔雅、谦和宽仁,是刑妖司阳煦山立的大师兄。其实你冷情冷性,什么都不在乎。浮泛于世,凡事只觉无聊。”
岸边凉风习习,倾风不必回头,听见林别叙衣袍被风鼓荡的声音,便知道他在朝自己靠近。
耳侧风声一掠,视野光色微暗,转过头,林别叙已在她身边极近的位置坐了下来,长袖还甩了一半在她膝上。
因是盘坐在地,比她矮了一截,需略微仰头看着她。林别叙眼中笑意比何时都要真切,当她方才说的是什么美赞,坦然附和道:“不错,少有人能看破我本相。所以我二人,从某种程度来说,何其相像。皆是受人误解。该是知己啊。”
潭影空明,照出二人模糊轮廓。此外还埋了一座山,藏了半片天。纵使水光碧净,也没有林别叙此刻的瞳仁来得澄清。
里头只她一个人影,有种秀彻明熠的神采。
倾风对着他看了一会儿,有短暂的愣神,弯腰抓起地上一把松软的泥,朝他丢了过去。
这人不躲,只无所谓地将袖上泥渍拍干净。
潮湿的泥土还是在他浅色外袍上留下了一道痕迹,那点秽土抹到别人身上是脏污,落在他身上倒是犹如写意的一笔水墨,不怎么显邋遢。
林别叙:“你这人……都同你说过,你若打我会倒霉,怎么不信呢?”
倾风把他那一角衣袖也丢下去,摆出一副破罐子的架势:“说说,我还能怎么倒霉?少了你那瞎编的卦术,还有什么虚张声势的手段?”
“真是六月飞霜、冤情难解,我同你说的大多是有理有据的真话,怎么在你嘴里全成了诳言?”林别叙将袖口收拾平整,“远了不说,近的不就有一桩?纪师叔想找你与他共谋。”
“什么共谋,说难听些叫利用。”倾风唇角一扬,疏狂笑道,“我会怕他?”
林别叙声线清润,拖长了音,忍不住又开始怪调:“倾风大侠自是不怕他。不过陈师叔此刻想必已经提着剑,站在纪府大门了。”
“我师父?”倾风将信将疑地斜他一眼,又朝水里扔了块石头,看着水面波纹漾开,眉头紧拧道,“我师父去找他做什么?为我报仇?”
林别叙说:“毕竟多年手足,陈师叔或许会信他兄弟兵行险着、与虎谋皮,却绝不会信他跟妖王勾结。当年妖族破境,陈氏六万兵将,以及三座边城共计数十万人陨命,纪师叔便是再鬼迷心窍,也断不可能做这种卖身投靠的人奸。可是偏巧,纪师叔身边有好些妖王的部属。”
倾风顺着想了想,意味深长道:“是啊。你怎么知道?你们刑妖司是不是也派人去偷过?”
纪钦明还怪倒霉的,房子建在上京,跟路边的野花似的,老是被人采摘。
“何来叫偷?分文未取。”林别叙含混带过,续道,“何况此事本就经不起推敲。纪师叔高居庙堂,是朝廷重臣,缘何家中一定要由妖族守卫?是人境没有高手吗?还是同族不如大妖可信?说是招揽贤才用以驱策,不定半是监听。他既将谋算打到你头上,总得给你师父一个解释,可他说不出能劝服的理由来,只是与陈师叔无谓争端。”
若陈冀与她誓不同意,纪钦明的算盘就只能半道落空。
倾风指腹摩挲着棱角尖锐的石块,目光没有焦距地看着水中倒影。心中杂念渐去,可心绪还是纷乱难平。
最看不穿的果然是人心,连极端的好坏都辨识不清。
未尽之言她脑海中已经分明,可沉默不言,林别叙仍是完整说了出来:“你昨日夜袭伤人,刺杀未果,目下传得满城风雨,已然是要撕破脸皮。此番你是私报公仇,他可以寻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拿来压你。他这般下作相逼,以陈师叔的脾性,提剑去找他要个说法,不是合情合理?凭他陈氏的剑术,那帮妖将自不敢相随。陈师叔便是想听听,这久别十五年的志朋,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
倾风品了品,不大是滋味地道:“所以我就成刺客了。”
林别叙好笑道:“嗯。不然呢?你这位来日剑主,是恰巧出门散心?还是眼红去偷盗银财?纪钦明想必设陷等你许久,不料你真的去了。”
倾风将手中石头往上一抛,不待落下,被林别叙中途截走。
他见倾风尚且面有疑虑,便饶有兴致地问:“怎么样?你要不要与我赌一次?既然我不能卜卦,也算公平。”
“我不!”倾风回得干脆,“怎么赌?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是被你先说一嘴。”
林别叙失望道:“好吧。”
倾风偏过头看他,才发现他不知哪时又靠过来,趁着说话的功夫,用边上的几块碎石头将她滑落在地衣摆给压住了。
倾风一把将衣服抽了回来,用手掌蹭干净,又觉得这人幼稚,又觉得这人小气,奇怪道:“我说你到底是什么妖?睚眦转世吗?”
林别叙漫不经心地说:“你猜我是什么妖。”
倾风的视线下意识往下移去,落到他腰身上。未及深思,被林别叙拂袖挡了视线,用指节顶着她下巴往上抬,气笑道:“不要乱猜。”
倾风顾不上他的爪子,踌躇着道:“可能……不是什么好腰?”
“你是什么无赖?”林别叙险些内伤,“你在胡说些什么?”
倾风一脸心照不宣的表情,冲他点点头,好心劝道:“老人家还是多躺着吧,被人砍过几剑,也怪可怜的。”
“你该不是以为,我是少远山那条龙脉?”林别叙眸光幽沉,笑意中有种难以为继的狰狞,咬字重音道,“我若真是,现在就一尾巴把你拍到水底下去。”
倾风审视他片晌,鉴于他劣迹斑斑,还是笃定地道:“不,你又想骗我。没那么容易。”
第93章 剑出山河
(“陈冀,你觉得人境为何百年不出剑主?”)
林别叙纵身一跃; 好似浮云轻燕,飞向前方水潭。
池水明澈,映出两岸茫茫青绿; 他一身浅色宽袍,如惊鸿飞鸟独立在水面之上,抬手一挥,负到身后,转过身来笑道:“少元山那条龙脉,如若一开灵智便能演得好白泽的弟子; 也不会坐以待毙叫人砍断两次。”
池中游鱼朝他聚拢去,林别叙风袂飘摇,在水光跳映中不染一尘,颇有些将要羽化归仙的脱俗,仿佛身处尘境之外。
倾风不知是不是自己出了神,听他说着话,声音分明清楚,钻进她耳朵后,却也如这日光; 被水面的波涛给揉碎了,变得不明不白。
心里说着他又无端卖弄; 怎么不能正经答复。
恰起一道春风,将两岸落叶乱刮了过来; 落在潭面上; 引起一阵微澜。
倾风对着那些点缀用的景色散乱而细致地看了一圈; 心猿意马; 飘忽不定; 才恍惚记起去看林别叙湖中的倒影。
风的痕迹被拓印在流动的波纹里; 天上游云亦随水影晃动。
一只白色的巨兽安稳盘伏在他脚下,龙首、戴角,在水光一线的分界下,四蹄踏水若飞。
倾风纵没见过白泽真身,如何也听过传闻,与那瑞兽在水幕背后的眸光直直对上,迢迢相望,脑海中已不由掀起骇浪,身形冻在原地不动,自我怀疑地小声道:“这世上,能有两只白泽吗?”
白泽这种与大道气运相连的瑞兽,千百年都未必能出一个。即便出了也是隐修于林。
若非当年两族打到白骨露野、岌岌可危的地步,先生根本不会出山。
林别叙缓步朝她走来,温声说:“为何不能?白泽应国运而生。先生是你们人境的白泽,而我生于妖境。”
那道渺远倒影又在碧波中幻梦般消散开,倾风抬起眼皮,看向已近在咫尺的人,上下打量他许久,没有吭声。
“你以为妖境是受天道摒弃的凶蛮之地吗?虽叫妖境,可妖境里最多的,其实还是人族。”林别叙话锋一转,谈笑自若地抛出一番堪称石破天惊的话,“不过我确实才出世不久,所以此前还要仰仗先生庇护。如今看来,先生果然与我相克。他势渐微,气运偏转妖境,我便得天道垂青。而今妖境与以前大有不同,礼乐渐兴、秩序渐明,如残更将晓、百废待兴。如何,你要不要趁现在,杀了我?”
倾风仰头盯着他,看着他那一张玩世不恭的笑脸,好半晌才吐出一句:“……你有病吧?”
“陈冀,你休得霸道!赶紧下来!”
今日天色透晴,上京城上的天空一碧如洗。陈冀右手倒提一柄火红长剑,众目睽睽中踩上宣阳王府的高墙,不顾周围人声呼喝,朝里高声呐喊:“纪钦明,我陈冀来,滚来应战!”
院墙内的几位修士围成一团,身后领着数十精兵,不敢上前与他硬拼,指着他急声敬告:“陈冀,我尊你陈氏满门忠烈,礼让你三分。可你怎敢到人府前叫嚣,你莫欺人太甚,速速退下!”
陈冀一身粗布长衫,浑浊眸底略带一分凶戾,浅浅往几人身上一扫,只当是看在无名小卒,虫草蝼蚁,豪不挂在心上,提气又喊:“纪钦明,你这奸诈小人,既敢做,如何不敢出来应声?”
城中百姓已如潮水围满街头巷尾。贩夫挑着杂货混在人群中叫卖,商贾却是连生意都不做了,关了铺门仓促赶来。幼童不明所以,鹦鹉学舌地随他叫喊,刚出了一声,便被身后父母惊慌捂嘴制住。
随后到场的兵卫想将百姓驱散,已是连人群都挤不进去。四面议论之声鼎沸,除却陈冀等人有内力荡动的叫阵还能叫人听见,其余嘶吼喊话都同石沉大海,连朵水花也溅不起来一朵。
陈冀挑着把剑,沿着院墙徘徊走动:“纪钦明,你不出来,我就在外喊上一天,由得你丢人!”
本就沸腾的人群又发出高胜一阵的惊呼。连同在外的兵卫也仰起头望向对面的檐顶。
来人一席深蓝色华服飞上屋顶,因距离太远面目模糊,凝视着陈冀,声音沙哑道:“陈冀,你徒昨日夜袭杀我,我未深究,今日你又来。当京城是什么地方,能任你一手遮天?”
“我最见不得你这虚伪面目。你敢算计我徒,真当我陈氏无人?”
陈冀掀起衣角,在剑身上擦了一道,那锋锐剑刃将他布料割出一条口。他抿紧唇角,朝对面急刺而去。
纪钦明出来时手中也带了剑,可不像陈冀,剑未出鞘,锋芒都敛在那青黑剑鞘中。见他突袭而来,兔起鹘落闪身躲避。
陈冀一剑朝他劈去,高处砖瓦登时崩坍飞散,楼台顶部顺着剑光蔓延出一道裂缝。是要当真,手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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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方武师见状齐齐变了脸色,追来喊道:“陈冀!住手!”
白日里那些大妖不敢出头,护卫的多是招揽来的修士,对陈冀多有顾忌,出手阻拦也不利落。
陈冀不予理会,更懒得多说,秋风扫落叶一般地将人一剑横荡开,杀意腾腾地朝纪钦明追去。
纪钦明当年武艺不算超群,轻功亦不卓越,阔别多年,实力竟精进许多,轻功造诣已不亚于陈冀。
他头也不回地在碧瓦亭台间飞奔,出了府门,转瞬没了踪迹。只一道长音在半空回响。
“陈冀,有胆追来,做个了结!”
陈冀挥开碍眼人群,急追而上。
二人一前一后,甩脱追兵,出了城门,朝南面而去。
耳边风声呼啸,眼前景色飞逝——路上行人少了,阁楼平了,道路荒了,草木浓了。
在那酣畅淋漓的奔跑宣泄中,京师的繁华与风同去,年轻时的意气却又仿似隐没的火花,在几近枯竭的肺部点燃起来,连呼出的气息都变得灼热。
天地开阔的溪岸边,纪钦明倏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脖颈上一凉,陈冀的长剑就顶在他的皮肤。
脉搏贴着剑身猛烈跳动,纪钦明唇色苍白,看向陈冀身后,那条好似从天地尽头蔓延来的长路,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平静而熟稔地道:“陈冀,你觉得人境为何百年不出剑主?”
时空犹如倒转过来。
长久疲劳奔驰,陈冀舌尖尝到了一丝腥、一丝苦,仿若自己又回到了十五年分道扬镳的那个火堆旁。
只是这一次,自己要说的话先被对方说了,于是张了张嘴,生硬问出一句:“纪钦明,你疯了吗?”
“当年我是这样看你的。”纪钦明用手指推开继焰的剑身,对着陈冀那张苍衰而陌生的脸,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大笑道,“你也有今日!”
陈冀将剑收了回来,备好的那些句质问没了时机开口,只听着纪钦明在那儿疯癫似地夸张大笑。
许是他太久不笑,自己也忘了什么才是正常的笑声。
那笑声里不闻多少喜悦,倒是更多夹杂着辛酸,带着诸多复杂的情绪,从喉咙里挤出来,早已变了调,哭不似哭,诉不似诉。
随后又如一曲低哑难闻的曲调随着弦断戛然而止,纪钦明已背过身,面向奔流的溪水。
他肩膀微垮,深吸一口气,将埋藏了多年的秘密掏空出来,自顾着答道:“人境不出剑主,是因为龙脉不在人境。二哥当年说得对,天道,在妖境。”
陈冀剑尖垂指着路面,地上全是硌脚的石块,他情绪还沉浸在纪钦明方才那阵生硬的笑声里,闻言心头大震,抬起头道:“什么龙脉?”
纪钦明沉缓道:“当年龙脉生出一丝灵性,尚未能得道,便被人境剑主一剑重伤。龙头留在妖境,数百年生息,又吞吐出龙气。先生当年是借龙脉残留在世的龙息,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