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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雾里青-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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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伞落下的阴影中,他微低着头,镜片后的目光分外静邃。
  “看到你说炸窑了,还好吗?”他低声问。
  那声音混在雨水里,像某种含糊的回响。


第20章 
  “你……”陈清雾震惊得一时失语; 忙将只开了半扇的门完全打开,“快进来!”
  雨实在太大了,孟弗渊收了伞; 蓄留的雨水顺着伞尖淌下,一瞬便在水泥地面汇成一摊。
  “放在门口就行。”陈清雾说。
  孟弗渊却只握着伞柄,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受伤了没有?”
  陈清雾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孟弗渊可能是望文生义了。
  “没有,我没事。是我没有表述清楚,炸窑不是窑炸了的意思,是说窑里的东西烧炸了。”
  孟弗渊轻缓地呼了口气,“没事就好。”
  陈清雾很难形容此刻心情。
  外头雨这么大,能见度一定很低; 安全起见大家都选择闭门不出,孟弗渊却冒雨驾车过来,就为确认她有没有出事。
  孟弗渊抬起伞,另只手也抬起来; 似是打算去揿开伞按钮。
  ……这是,确认她没事便准备立即原路返回的意思?
  陈清雾忙说:“先进来坐一下吧!雨这么大开车不安全。”
  孟弗渊顿住动作。
  陈清雾当即一把将他手里的伞夺了过来; 靠着门框旁边的墙壁一立。
  孟弗渊这才抬脚往里走去。
  陈清雾指了指沙发,“先坐一下,我烧个热水。”
  孟弗渊坐下之后,往工作区安置电窑的位置看去一眼,门是打开的; 地下些许碎片; 旁边放着一只垃圾桶。
  目光回收,去寻陈清雾的身影。
  她将烧水壶接满了水; 放在底座上,按下开关,随即转身往后方走去。
  一道白墙相隔,不知后方是什么布局,猜测可能是她休息的地方。
  半分钟后,她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张白色浴巾。
  陈清雾走到孟弗渊跟前,将浴巾递给他。
  “谢谢。”
  孟弗渊接过,只象征性地擦了擦手。从停车的地方走到工作室门口这一段有些积水,他涉水而来,鞋袜和裤脚打湿了,但当下也不大方便处理。
  陈清雾递了浴巾之后,就在对面的单人椅上坐了下来。
  很是局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上一回在奶奶的寿宴上也是,分明孟弗渊就坐在她的右手边,她却全程没跟他说到三句话。
  孟弗渊目光轻扫过她一眼,“在做订单?”
  “嗯……”陈清雾回神,“给人做一套餐具。”
  明显感觉到孟弗渊还有些担心炸窑的事,她便多解释了两句,“炸窑其实挺常见的。可能这两天气压变化,窑内残留了一些水汽,升温过快就导致坯体炸掉了。”
  孟弗渊点了点头。
  那种不自在的氛围,并没有因为孟弗渊找的这话题而有所缓解,反倒似乎变成一种有实体的物质横亘在他们之前。
  水烧开,自动跳闸。
  陈清雾第一时间起身,快步走去。
  她从杯架上取下一只白色粗陶的马克杯,涮干净以后,拎起水壶将马克杯注水到三分之二。
  重回到茶几那儿,将水杯递到孟弗渊手边。
  孟弗渊说了句“谢谢”,握住杯耳端起来。指骨轻挨杯壁,材质厚实,盛了开水也不觉得烫手,只有一脉一脉的温热散过来。
  “自己做的?”
  “嗯。专门招待客人的杯子。我喜欢用厚厚的杯子喝热水,有种安全感。”
  水还很烫,无法入口,白雾缭绕而起,孟弗渊看一眼,先将杯子放下。
  他也感到氛围的凝涩,好似寿宴那日迎宾的陈清雾,不愿意却又不得不勉强摆出欢迎的姿态。
  她此刻必然很觉得困扰。
  正酝酿告辞的话,孟弗渊瞥见了茶几上的一沓照片。
  他凝目望去,“是庄老师的那组瓷碗?”
  “嗯。”
  孟弗渊抬手将照片拿了起来,随意翻了翻。
  喷印出来的照片,色彩与细节非常还原。
  “做什么用的?”孟弗渊问。
  陈清雾犹豫。
  孟弗渊察觉到了她的欲言又止,抬头朝她看去,他想起来,上次在寿宴上她有个瞬间看向他,也是这样的神情。
  “清雾,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告诉我。”
  “……我很怕会麻烦你。”
  “你先说。”
  陈清雾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取出了压在笔记本电脑下方,打印出来的那一份“拾珠计划”的文档,递给孟弗渊。
  孟弗渊接过,一边翻看,她一边简要介绍:“是翟老师和瓷都几个资深的陶瓷艺术家,联合发起的一个展览计划,第一届计划展出10位陶艺师的作品。总策展人也非常专业,做过很多高规格的陶瓷展。我的一位师兄是负责人之一,一直催我交报名材料。”
  “你不告诉我,是因为需要我去联系我那位朋友?”孟弗渊抬眼,盯住她。
  “……嗯。”
  “这纯粹是一件公事。如果能够促成庄老师的作品被更多人欣赏,我义不容辞。”
  陈清雾知道不是,至少,不全是公事。
  他这样说,是不想让她有心理负担。
  “这展览的介绍有电子版吗?”
  “有。”
  “发给我。我去联系我那位朋友。不过事先说好,他不见得会同意。”
  “没关系。能帮我联系就已经很麻烦你了……我真的不知道能怎样同等地回报你。”
  话音落下后,陈清雾察觉到孟弗渊静默了一瞬。
  他抬眼看向她,那目光幽深,像冬日冰层下的暗河,“……一定要跟我这么客气吗,清雾。”
  陈清雾微怔,不知如何回答,只下意识地:“……对不起。”
  孟弗渊暗叹了一声,“我才应该道歉。我说过不会再来找你,但还是失言了。”
  说罢,他放下了手中的照片和文档。
  隔了玻璃,外头的风雨声仍然十分明显,那雨水浇在落地窗玻璃上,大有要将其凿出千窟百孔的架势。
  陈清雾意识到孟弗渊是打算告辞了,忙说:“……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真的很感谢你特意赶过来关心我的情况,这么糟糕的天气……”
  孟弗渊起身的动作便这样停了下来。
  陈清雾垂下目光,“……至少,至少等雨小了再走。”
  没有听见孟弗渊作声。
  暴烈的风雨声,衬得室内一片寂静。
  这一瞬极为漫长。
  “抬头,清雾。”
  那声音低沉,并不是强烈的祈使语气,却使陈清雾不由自主地抬起了目光。
  “我不缺多余的关心,更不喜欢这份关心是出于感动和愧疚。”孟弗渊正直视着她,目光分明并无波澜,但那种平静却格外的迫人,“你能忍受吗,一个对你别有用心的男人,跟你同处一室。”
  陈清雾无法控制自己呼吸一滞。
  她心里一直有点把孟弗渊当做长辈看待,因为六岁的年龄差摆在那里,她读初中的时候他都去读大学了。加上他从来性格端肃,不苟言笑。
  所以当知道孟弗渊喜欢她的时候,她只觉得分外割裂,始终无法调和那种认知上的混乱。
  直到此刻,他直视着她,用最严肃的语气,剖白自己对她“别有用心”。
  这种带有破釜沉舟意味,极度坦诚所带来的压迫感,让她陡然意识到,他作为异性的某种侵略性,才是她今晚一直不自在的根源。
  孟弗渊仍然目光不错地直视着她,“你可以回答我,你现在困了,想去睡觉。那我马上离开。”
  空气似乎变得粘稠,使得她每一次的呼吸都仿佛重了几分。
  她莫名地不敢低头回避他的注视,只能如他命令地继续抬着头,手掌暗自扣紧了沙发椅的边缘。
  “如果三十秒之后,你不回答,那我就认为你默许……”孟弗渊顿了顿,声音好似不可避免地哑了两分,“……我可以追你。”
  陈清雾睫羽一颤。
  她看见对面孟弗渊抬起了手腕,目光落在那支银色腕表上,仿佛当真在计时。
  一、二、三……
  她也不自觉地在心里默数,但数到十,呼吸就乱了。
  孟弗渊一直不曾抬眼,就那样盯着表盘。
  空气好像被绷到极限的透明薄膜。
  她快要无法呼吸。
  “陈清雾你怎么还没睡,这都几点了……”忽从卧室方向传来一阵靸着凉拖的脚步声。
  像有“啪”的一声,那本该张力到达极限自然崩裂的薄膜,被人为扎破了一个洞,开始嘶嘶漏风。
  陈清雾和孟弗渊都定住了。
  从卧室里出来,拐过隔墙,望向会客区的赵樱扉,也定住了。
  随后,赵樱扉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时针确定无疑地位于“2”和“3”之间。
  “……这么晚还会客啊。”赵樱扉吐槽。
  “啊……嗯。”陈清雾只觉得自己耳朵后方正在隐隐发热,一定是烧成了一片。
  “我倒个水。”赵樱扉朝岩石岛台那儿走去。
  “……水刚烧开的,你要喝凉的去冰箱里拿瓶装的吧。”
  赵樱扉拉开冰箱门,拿了瓶纯净水,一边拧开一边说,“你们继续。”
  粗神经的博士高材生,打了个呵欠,绕过那道墙壁,重回到卧室去了。
  陈清雾尴尬地再也不敢往对面看去一眼,更不敢去想。
  她飞快起身,也往冰箱走去。
  拉开瞬间冷气拂面而来,她站近了一点,借此给自己降温。
  拿了瓶冰水,拧开喝了几口。
  听见沙发那里孟弗渊说:“你朋友住在你这里?”
  那语气分外平淡,让她怀疑方才那快要将她心跳逼停的一幕,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不是。她最近在写论文,一个人压力比较大,所以来我这里借宿。”
  “裴卲说她没通过他的好友申请。”
  “啊……她性格是这个样子。”
  陈清雾不敢让空气安静下来,否则又要尴尬得不知如何收场,就顺着裴卲这个话题继续说道:“裴卲跟你本科同班吗?”
  “嗯。但他小两岁。十六岁入的大学。”
  “这么厉害?有点看不出来。”
  “真正的天才。算法的核心部分都是他负责。”
  “你不是天才吗。”
  “我不是。我只是相对更努力。”
  究竟是天才还是努力,不知道,但谦虚是确定的。
  陈清雾始终不敢往孟弗渊那里看去一眼,这话题一结束她立即说,“你先坐一下可以吗,我想先把窑炉清理一下。”
  “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
  陈清雾生怕孟弗渊执意要过去帮忙,好在他没有,而是问她,能不能借用一下她的笔记本电脑。
  “可以的,开机密码是1027。桌面有点乱……”
  “没事。”
  片刻后,孟弗渊同她报备:“我用一下Safari。”
  “可以的,你随意。”
  陈清雾偷偷看去一眼,见孟弗渊微微躬身,手臂轻撑着膝盖,目光正注视电脑屏幕,她便稍稍松了口气。
  她戴上一副劳保手套,一点一点拣出窑炉的碎片,丢进垃圾桶里。
  细碎繁琐的工作,即便没有有意拖延,也花去了不少时间。
  全部收拾完之后,陈清雾将垃圾袋打结,拎到工作台去,裁下一段黄色警示胶带,拿油性记号笔写上“小心陶瓷”。
  做这些的时候她脑袋空了一下,因为意识到这是孟弗渊的习惯。
  她往茶几那儿瞥去一眼,还好,孟弗渊似乎沉浸于工作,并没有注意到她这儿。
  她将垃圾袋拿到门口去,和明天要扔掉的快递纸箱堆在一起。
  听见雨声好像小了,转头往玻璃窗外望去,雨势确实已然减弱。
  转身去洗了个手,回到沙发那儿。
  孟弗渊也就在此刻阖上了笔记本电脑,站起身,说自己准备走了,“你也早点休息。”
  “……嗯。”
  陈清雾跟在孟弗渊身后,走到门口,拿起立在门框边的雨伞递给他。
  门打开,扑面一阵潮湿的凉风。
  孟弗渊走出门,揿下按钮,伞“嘭”的一声撑开。
  “……开车回去注意安全。”陈清雾叮嘱。
  孟弗渊点了点头。
  他迈下台阶,到最后一级,转身。
  雨伞稍稍抬高,镜片后的目光望向她,仿佛是毫不紧要,随口提醒的语气:
  “刚刚是31秒,清雾。”


第21章 
  孟弗渊收伞坐进驾驶座; 车窗外雨声淅沥。
  他在这个夏天即将结束的雨天凌晨点燃了一支烟,只抽一口,就这样夹在指间。
  呼吸始终无法平复; 他低头自顾自地轻笑了一声。
  仿佛劫后余生。
  当初意识到自己对弟弟的“女友”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时,是怎样一种惊骇又自厌的心情,实话说已经有些模糊了。
  这么多年已然适应了这种无望; 有时候对痛苦都只有一种习惯以后,平静的麻木。
  知道祁然和清雾从来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之时,他也并未第一时间想要“替补上位”,甚而起初只有弥合二人关系的打算。
  但人不可过分高估自己。
  他起初一直相信,自己对陈清雾的喜欢,应当会随着距离的进一步疏远,或者有朝一日她跟祁然婚事落定; 而渐渐变得淡薄。
  但自她来东城以后,数次接触。
  坚强与脆弱的矛盾体,不适宜的倔强较真,以及投身事业的熠熠生辉……她的一切; 比他远观时更具吸引力。
  最初那种可望而不及的淡淡的瘾,便以一种弥天之势剧烈回噬。
  长久行走于冰封雪冻的深夜; 习惯了那样一种寒冷与黑暗,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一旦靠近了火源,即便只稍稍感知了那种温暖与光明,又怎么甘愿继续孤身回到暗夜之中?
  或许,从当初听说清雾打算开工作室; 他有意无意打听合适店铺开始; 远在亚马孙河的蝴蝶,就第一次扇动了它的翅膀。
  今天的临时起意; 纯粹是在赌了。
  他们的关系胶着无法推进,继续相处也无非是在两厢尴尬和客气之中,寻找那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破局点。
  况且,祁然马上就要搬来东城。
  他是突然想到了那时候很不以为然的那张签文,待机而动,必有所获。
  他相信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至今的人生从来没有真正去赌过什么事。
  今天是第一回 。
  一场豪赌,赌她不讨厌他,赌她愿意给他靠近的机会。
  他赌赢了。
  烟将要烧到底,孟弗渊将其揿灭,启动车子。
  返回时再经过工作室,窗户里灯已经灭了,他心里对她说了句今夜好眠。
  /
  陈清雾压根睡不着,洗漱以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黑暗里赵樱扉抄起枕边毛绒玩具扔了过来,嘟囔道:“陈清雾你信不信你再翻一下我就杀了你……”
  “我睡不着!”
  “睡不着那就去继续玩泥巴……”
  陈清雾生平最讨厌别人说她的工作是玩泥巴,恶向胆边生,伸臂揿下了卧室的大灯。
  赵樱扉闭眼尖叫一声,“……你是要闪瞎我吗!”
  她掀开被子怨气冲天地坐起来,“说说吧,怎么失眠了?”
  “我才懒得跟你聊感情问题。”陈清雾爬起来,靸上拖鞋朝外走去。
  “……你干嘛去?”
  “玩泥巴。”
  “……”
  睡觉时将工作区的中央空调关闭了,但今天天气凉爽,空气里仍然残留了薄薄的冷气。
  茶几上那杯水还没倒掉,碰上去杯壁已经凉了。
  陈清雾蜷腿坐在沙发里,下巴抵在膝盖上,陷入沉思。
  冷静下来之后,复杂的情绪里又多了一种恐慌,以孟弗渊的性格,一定真会采取行动,可是……这种多少有些挑战世俗道德价值的事,真的能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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