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青-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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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告诉我。”
“我想你不特意宣传自己的作品,可能有自己的想法。怕告诉你你反而不自在。”
“……我确实是因为不够满意。”
“还好。用起来很趁手。”
陈清雾讷讷地说了声“谢谢”。
是滴水不漏的解释,完全可以自圆其说,不是吗。
但她总觉得自己好像被糊弄过去了。
又本能地不敢继续追问。
后面她不再说话,而孟弗渊也没再出声。
一直到了工作室门口,车停下,孟弗渊手松开方向盘,斟酌过后方才开口,“前几天,我妈和廖阿姨去看了祁然的比赛。”
陈清雾“嗯”了一声。
“她们说,祁然状态不太对,冲得有点凶,差点出事。”
陈清雾抬眼,忙问:“他还好吗?”
“没事。”孟弗渊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恕我冒昧。清雾,你们是还没有和好,还是又分手了。我不应该过问你们之间的事,只是家里有些担心,问祁然他又不肯开口。”
陈清雾惊讶,片刻又想,那也不奇怪,“……渊哥哥,是不是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我跟祁然是一对。”
孟弗渊一顿,“……你们不是吗?”
“不是。从来就不是。”
孟弗渊手掌一下搭上了方向盘,手指紧扣,似乎如此才能不让一时间翻涌而复杂情绪的外泄,“那你们……”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哑了两分。
陈清雾身体往后靠去,疲惫地叹声气。
放在以前,她绝对不会觉得孟弗渊是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
但她可能太缺,太缺一个家长阵营的知情人,所以这一刻选择了实话实说:“他从来不喜欢我,我们怎么可能在一起呢。”
孟弗渊不是很敢苟同这个判断,但清雾这样说,或许是有她自己的立场和判断。
“渊哥哥你知道我研究生毕业做的那只杯子,我送给祁然了吧。”
花与雾。
当然知道。
孟弗渊“嗯”了一声。
“有个民艺理论家叫柳宗悦,他说,器物有被制作出来的前半生,和被使用的后半生。在祁然那里,那只杯子的后半生被封存了。我每次去他房间,看到展架上的杯子,都会很难过,因为杯子就是用来喝水的啊——你能理解吗?”
感情也是同样,应当被“使用”,而非上供。
孟弗渊沉默不语。
他不敢说“我能”。
陈清雾抬手捂住脸,“……你们不要再来问我了,我不欠他一句交代。我已经跟他把话说清楚了。”
孟弗渊听见她声音变得潮湿。
他不敢回头去看。
或许正是因为她那么难过,他不敢回头去看。
孟祁然从未上场,并不等于他就可以顺势上场。
因为她的注视从来就只为祁然一个人。
她的难过也是如此。
天已经黑了。
车厢里寂静得像在无风的山谷。
思绪纷乱,来不及一一整理。
他听见压抑的抽泣声,往后视镜里看去,却只看见她垂落的长发,挡住了所有表情。
陈清雾忽然听见引擎发动的声音。
随即车子启动。
她抬头往前看了一眼,“……去哪里?”
孟弗渊没有回答她的话。
那沉默的背影,有种无言的冷峻。
陈清雾也没再问。
随便吧。
车朝着更荒僻的远郊开去,沿路灯火都变得稀疏。
似乎开了半小时,车终于停下。
他们停在了一座桥下,河边是破碎石滩,沿河长出了茂盛的芦苇丛。
孟弗渊下了车,往后走了一步,拉开后座车门。
陈清雾抬眼。
他戴着尾戒的那只手递了过来,“下来吹吹风就没那么难过了。”
“……真的吗?”
“嗯。”
他试过无数次。
第13章
陈清雾迟疑一瞬; 伸出手。
孟弗渊却只轻轻将她手腕一握。
牵引的力度似有若无,她顺势下了车,落地时孟弗渊提醒一句“小心”。
在她踩稳的瞬间他便收回手。
陈清雾踩着那些石块往河边走去; 听见轰轰的声响,抬眼回望,是头顶大桥上卡车经过。
这一阵声响过后; 周遭反倒更显得寂静。
河岸边空气潮润,带着初夏的薄热。
一阵风吹过。
陈清雾深深呼吸,新鲜空气纷纷涌入肺腔。
她捋了一把头发,弯腰从地上拣了一块石子,扬手往河水扔去。
“噗通”一声沉底。
好像坏情绪的一部分也被扔了出去。
她轻笑了一声。
正准备弯腰再拣,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
孟弗渊手掌稍稍摊开,掌上一把大小趁手的小石子。
从前没有仔细观察过; 原来他手指这样修长,衣袖挽起露出分明的腕骨,那块算不上昂贵的银色腕表,都似被衬得身世矜贵; 价值连城。
陈清雾顿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还是在小学,具体哪一年记不太清楚。
商场新开一家电玩城; 祁然吵着要去,孟叔叔捱不过,叫孟弗渊带他们去,规定不准玩太久,把给他们的钱玩完了就必须回家。
兑的币祁然和她各拿一半。
那天开业酬宾; 很多游戏有额外奖励。有个射击类游戏; 按照单局最高分兑换奖励,第一名的奖品是个3D拼图; 她很喜欢。
游戏…枪是机…枪结构,很重的一挺,她体格瘦弱,端一会儿就累得不行。
加上射击游戏玩得少,操作生硬,游戏币流水似的投进去,得分连前十都没进。
祁然过来帮忙玩了两局,也只进了前三,他还是记挂着自己的摩托赛车游戏,因此就让她算了,玩点轻松的,那3D拼图,他回头买给她就是了。
她仍然默默地自己刷分,直到所有游戏币用完。
那时孟弗渊将他们送进电玩城,就到旁边的书店看书去了。预估着游戏币消耗的时间,去电玩城接人。
孟弗渊找到她的时候,她正眼巴巴又闷闷不乐地望着那上面的积分排行榜。
孟弗渊打量她一会儿,伸手,径直将她手里空掉的币篮拿走,叫她在原地等着,别动。
没一会儿,他拿着币篮回来了,里面多了二十个币。
她刚要开口,他说,别告诉祁然。
随即将币篮递给她,说,帮我投币。
她之前完全没想过孟弗渊会玩游戏,而且玩得很不赖。
他端着游戏机…枪面无表情,射击精度准得惊人。
只一局,就打出了一等奖要求的高分。
她叫来工作人员喜滋滋地兑了奖。还剩下十七个币,孟弗渊问她,还有没有想玩的。
她逛一圈看中娃娃机里一个西红柿拟人小玩偶,孟弗渊用掉十五个币,帮她夹了出来。
还剩两个币,但她已经心满意足了,就慷慨地“赏”给了孟祁然。
孟祁然看着她抱在手里的拼图和玩偶,问,是不是我哥代打的?
孟弗渊冷冷地说:我没这么无聊。
她拿玩偶挡住脸,抿嘴偷笑。
此刻孟弗渊手里的那一把小石子,就好似等待她去挥霍的游戏币。
陈清雾伸手,从他掌中拈起两颗,扬臂一一抛出去。
孟弗渊手指微动,因为她拈起石子的那瞬间,他掌心皮肤像是被轻啄了一下。
接二连三,石子丢完了。
孟弗渊问:“还要吗?”
陈清雾笑着摇摇头。
她迈开脚步,沿着河边往前走去,听见身后孟弗渊不紧不慢地跟了过来。
“这是你自己发现的地方吗?”
身后孟弗渊“嗯”了一声。
“蛮安静的。”
孟弗渊又“嗯”了一声。
陈清雾一时间没有说话,直到经过了前方的芦苇丛,河床里突立一块大石,水流变急促,发出哗哗的声响。
孟弗渊听见陈清雾出声了,但具体没听清楚说了什么,于是上前了一步,“嗯?”
陈清雾脚步一停,转身,“我说……”
一下顿住,因为没有料到孟弗渊与她只差半步,她一抬眼,差点直接与他目光相撞。
他神情实则分外寻常,可她却莫名后脊一紧。
上一回摔了风铃,她哭的时候,他过来拥抱她。
那时候明明比此刻要近得多,为什么丝毫不像此刻一样,那般不自在。
“……我说,有点烦,还不知道要怎么跟家里讲这件事。”陈清雾若无其事道。
孟弗渊静了一瞬,方平静开口:“清雾,你说祁然不喜欢你,我觉得或许未必。”
陈清雾抬眼,“渊哥哥,你上回说你完全中立。”
孟弗渊点头。
“那你为什么帮祁然说话。”
孟弗渊看着她:“我不是在帮他,清雾。”
那目光静邃而真诚,绝无强词夺理的意思。
“我想,你们之间或许有误会。”孟弗渊又说。
陈清雾笑了笑,“……有没有误会都不重要了。是我不要他了。无论他喜不喜欢我,我不会要他了。”
孟弗渊没有说话。
按理他该觉得窃喜,但丝毫没有。
因为只觉得清雾的笑意只在脸上,而不在眼里。
二十五年同生共长的情谊,真有那样容易切断吗。
如果她喜欢祁然,宁愿她得偿所愿。
这里空旷的风声不应该属于她。
留给他一个人就好。
孟弗渊张口,还未出声,陈清雾笑说:“再劝信不信我拉黑你。”
孟弗渊说:“我并不准备再劝。如果这是你的决定。”
“这就是我的决定。”
陈清雾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孟弗渊也就沉默跟从。
走了好一会儿,陈清雾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往停车的地方看了一眼,“要回去吗?是不是走得太远了。”
“心情好点了吗?”孟弗渊看她。
陈清雾点头。
孟弗渊说:“都随你。”
“……我想再走一段。”
孟弗渊说:“好。”
走了好久,直到周遭民居的灯火越来越稀疏,陈清雾终于停下。
她转身望去。
原来是那样长的一段路。
长得她绝对不愿再回头了。
孟弗渊低头看她,“是不是走累了?”
陈清雾没有作声。
“那你在这儿等我,我把车开过来。”
她还没说好,孟弗渊已经转身走了。
她就站在原地,看着孟弗渊快步走进那段夜色。
等了有一会儿,就在她怀疑人是不是消失了的时候,她看见远方的黑暗里,车灯亮了。
车沿着河堤上的小道驶了过来,最后,停在了前方荒草倒伏的路边。
她骤然想到九岁那年暑假,她打过电话之后,在小卖部门口等着孟弗渊来接。
夜色四合的时候,她终于听见铃铃的车铃声。
孟弗渊微微弓背,自行车风一样地驶近,他双脚点地,停在她面前。
他向着后座看了一眼,冷淡地说:“上来。”
明明他语气那样不好,她累积一下午的提心吊胆,却就骤然无声地落了地。
仿佛天塌下来,她也可以信任孟弗渊。
此刻,她站在车灯映照的光亮之中,看见窗户落下,孟弗渊探身。
“清雾。”
“过来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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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创园的那座柴窑,一年开窑四次,最近一次就在端午节前。
陈清雾跟柴窑的负责人提前做了预约,开窑之前将自己做好的茶具送去。
满窑之后,点火烧窑。
烧满二十四小时,再冷却七十二小时,方可开窑。
晚上,陈清雾给孟弗渊发了条微信:马上就要开窑了,希望东西没有烧坏,不然又要继续拖安姐的工期了。
很快,孟弗渊便回复道:什么时候开窑?
陈清雾:预计早上七点。
孟弗渊:我可否过来看一看?
陈清雾:我们可能会六点半左右就到了,时间很早。
孟弗渊:不要紧。
六点刚过,陈清雾收到了孟弗渊的消息,说他到那柴窑所属的工作室的门口了。
陈清雾叫他稍等,自己过去接他。
天尚未大亮,晨风里一股水汽。
拐过弯,便看见孟弗渊站在门前,只是简单的白衣黑裤的装扮,淡白天光里,却有种公子嫌锦绣,白纻作春衣的清峻。
陈清雾招手打了声招呼。
孟弗渊转身朝她看了一眼,随即启步朝她走来。
等他走到了跟前,陈清雾解释:“柴窑要特别注意防火,所以建在后面空旷的地方。”
孟弗渊点点头。
绕过大楼,往后走去,一座房顶极高的厂房式建筑,其间是砖砌的窑炉,呈阶梯式往上延伸。
窑前已经挤满了人,大抵都是今天来等开窑的手艺人。
陈清雾踮脚往前探看,瞥见还有空位,就说:“我们往前去一点。”
她从人群缝隙里往前挤去,转头看了一眼,却见孟弗渊仍在原地,仿佛难以效仿她的行为。
她便后退一步,伸臂将他手臂一捉,“你第一次看开窑,难道只看人头吗?”
孟弗渊手指微蜷又松开。
隔了衬衫的布料,手臂皮肤仍能清楚感知她手指的温热。
他似乎一瞬间丢失了思考能力,就这样被她捉着,挤过了人群,到了最前方。
陈清雾松了手,去掏工装裤口袋里的手机看时间。
孟弗渊不动声色地抬手,握了握自己手臂方才被她抓住的地方。
“算的吉时是六点五十八分,还要一会儿。”陈清雾将手机锁屏,说道。
“还要算时间?”
“要算的。”陈清雾笑说,“就当是图个心理安慰。”
“一窑要烧多久?”
“这里是新修的柴火炉,升温比较快,烧差不多二十四小时就够了。像是德化那边的龙窑,一小时只能升温几度,可能就要烧六十多个小时。烧其实还好,最难熬的是冷却的时间,一般都要冷却三天以上才能开窑。”
“提前开窑会怎么样。”
“有可能会裂。我之前在瓷都玩小型柴窑,有一次就是忍不住提前开了,那一窑全毁了。”
孟弗渊看着她。
喜欢听她说自己喜欢的工作,那种神采飞扬叫他也能忘却烦闷。
“你去过德化?”孟弗渊问。
“嗯。之前去那边参观学习过。德化白瓷特别好。现在那边的师傅已经能够用陶瓷烧出轻纱的质感了。”
这样随口聊着天,不知不觉就到了开窑时间。
各位烧窑师傅各敬了三炷香,诵“吉时吉日,开窑顺利”。
孟弗渊瞥见陈清雾也闭眼双手合十,似在紧张祈祷。
简单开窑仪式结束,两名师傅拎锤砸开了窑门封砌的砖墙。
一时烟尘四散。
窑工师傅进入窑内,从各窑室里依次搬出匣钵和垫板。
大家便似幼儿园接孩子的家长,一一去认领自己的作品。
等了好一会儿,陈清雾的那一批才被卸了出来。
她迫不及待地往地上一蹲,检查匣钵里的器皿。
“外面光线好,去外面看吧。”孟弗渊挽起衣袖,俯身将那方形匣钵搬了起来。
“你衣服要弄脏了。”
“没事。”
往外走时,忽听一声欢呼。
原来是有人烧出了品相极好的窑变梅瓶。
陈清雾说“稍等我一下”,随即凑过去,得到主人允可之后,伸手轻轻摸了摸。
片刻她就回来了,笑说:“蹭一下他的好运。”
孟弗渊没能控制,微微勾了勾嘴角。
到了外面空地,孟弗渊将匣钵放下。
陈清雾蹲身清点战果,“还好还好,只烧坏了一件!”
她拿出一只杯盏递给他,“你看你看,这只又有火彩又有绿色积釉,好漂亮!像不像那句古诗,半江瑟瑟半江红。”
孟弗渊拿在手中,转圈欣赏。